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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出逃 旅者的斗篷 10480 字 23天前

第151章

葬情

夜幕沉沉,一阵清风,半溪明月。

银白露珠挂在枝叶扶疏之间,滴答击打着叶脉,遥远的黑色群山,森冷的墨绿。

因国丧整个白家笼罩在一层惨淡氛围中,府邸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肃穆阴森。

陆令姜去吻她她竟还挣扎,他便固定住了她两只纤纤玉手,垂首再去觅她的唇。刚买的香料悉数滚落,被两人的动作随意踢到一边,差点洒落遍地。

门没关,外界的潮气溅进来凉丝丝的,雨珠乱似珍珠滚。

怀珠喉间溢出一丝轻喃,覆在目上的白绫松松坠下,软塌塌绕在脖颈。

扒开朦胧的眼,她恍恍惚惚能看到陆令姜俊秀清雅的面庞,仙鹤目,三眼白,泪堂的黑痣,眉骨下天缥色的阴影,周身经了潮气的濛濛雨色。

吻长久得令人恍惚,直至唇上微微红肿,怀珠才找到说话的间隙,皱着眉角:“……你怎么来了,不是朝政很忙吗?”

这话问得奇怪,刚还在戏楼遇见。

陆令姜眼神撒着一点亮,刮了下她鼻尖,风流缱绻地笑着:“来陪你上.床啊。”

语气自然轻松,再正常不过。

果然方才在太清楼的斯文端方都是装出来的,人面兽.心才是他。

怀珠一蔑,只想骂龌龊,心涉游遐间,男人已将她平放在被褥上,问:“方才在太清楼,为何一眼都不看我?”

怀珠消极着,脸色惨白:“避嫌。”

“避嫌?”他尾音上扬轻轻重复,洋洋洒洒的笑意,“我和你有什么嫌,各自都是清清白白人。”

十样锦混色白裙已掀到腰际,双膝顺理成章分开,接下来发生什么心照不宣。

怀珠之前已拒绝过一次,他晾了她五六天,她亦没讨到什么好处。瞧妙尘师父今日意思,似是叫她忍得一时之苦,别打草惊蛇,待日后出囹圄。

可迎合他……她如何能够?如何跟一个纵容未婚妻狠心下旨“妾室粘人,一条白绫,了结干净”以及“因晏姑娘有孝在身,才暂时要了你解解闷”的人如胶似漆?

怀珠终拗不过内心情绪,撂下衣裙,语气极冷一句:“陆令姜,我不愿意。”

咬着牙关,眼尾泛红,起身睃到牙床角落去,动作没沾一丝温情味儿。

她甚少直呼他的大名,陆令姜刹那间感到违和,停下动作,柔声缓缓问:“小观音。怎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他欲去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被她粗暴地打掉,警告他:“别碰我。”

陆令姜哑然,“谁惹我们四小姐了?”

越瞥着他的风流俊脸越觉得讨厌,怀珠不耐烦,怨毒说道:“我只要你滚开,你耳聋吗?”

空气忽然安静了。

陆令姜轻敛双眉,依她所言,下榻站到长窗一边去。菱纱上嵌有牙绯色的吉祥仙桃葫芦纹,密密团团,象征百年好合。

他深吸口气,盯着不语,也自酝酿片刻情绪才道:“你这几天究竟发什么疯。”

怀珠将脸埋在膝窝里,瑟缩了下。

静寂良久,陆令姜几日来氤氲的不安之感达到最浓,她以前会给他雕观音坠,写情笺,粘着他贺生辰,甜丝丝叫太子哥哥,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个滚字。

天底下就她敢对他说滚。

她在无理取闹什么。

要失去她的既视感,令他微微心烦。

他一直待她很好,耐心熨帖,从前她提的条件他没拒绝的,这次她未经报备偷跑戏楼被他撞见,他亦半句重话未责。

可如今,她梦里对他说不共戴天,醒着再三拒绝他,把他当仇人。

窗前隐约见冥色的远山,醽醁的柳枝,景致越看越衰败。凉风裹挟雨点,吹散他的发丝,露出他一对冰凉恶毒的上三眼白。

他忽然回头扫她。半具身子埋在被褥中怀珠被他这么一看,下意识激灵。

陆令姜见此神色顿时淡了,踱回去道她身畔,抬起她的下颌:“呦。脾气长了,怎么就碰不得你了。”

怀珠心冷,陆令姜黑暗压抑的目光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那种轻慢态度令她双膝微微发软,想起前世被他操纵的恐惧。她越是抵触,他越要与她罗裳挨蹭,耳鬓厮磨,看看卵能不能击得过石。

她神志骤然清醒几分,陆令姜的指尖缓缓触到她唇畔,伸了食中二指出来,骨节分明,又长又皦白的颜色,语气淡淡道:“来。你知道怎么做,我教过你的。”

怀珠抵触,知道他在惩罚她。僵持片刻无可奈何,抓皱他的衣袖,眼尾红着:“殿下,我错了,您不要这么对我。”

他道:“错了?”

怀珠道:“嗯,错了。”

他打量半晌,才见宽容之意,乜着她:“那你错哪儿?”

怀珠没正面答,只道:“殿下抱抱我。”

陆令姜轻薄地滑了滑她喉,察觉到她叫的是疏离的“殿下”。称谓的变化他数日前就已察觉,此刻不悦,直接点出:“你以前叫我太子哥哥。”

怀珠低声道:“我和家中姐妹都长大了,不好再没规矩。”

这借口说得严丝合缝,陆令姜一默,其实他有点喜欢她跟个小尾巴似地那样甜甜叫他,尊不尊卑的有什么所谓。

“你说说,为何会出现在太清楼?”

怀珠唇角翕动了动:“因为想看戏。”

他道:“那为什么在二楼雅间,封闭小空间看得到戏吗?”

眉间有些不一样神色。

怀珠仰起头,嗔怒反问:“您为什么非要逼我,刚才看您和晏姑娘在一起那样亲密,心痛得要碎了,才一时忍不住。”

她后半句已带了哭腔,坚硬的态度是冻的冰,融成寒的水,汩汩流过人心间,让人心酸又怜惜。

陆令姜闻此神色松泛几分,最近他晾了她多日,还疑惑平日粘人的她怎么半点动静也无,原是偷偷跟踪他来着。否则焉能那样巧,他和朋友去了太清楼,她恰恰也在。

她原是……吃醋了。

心绪忽然明朗起来,他撑颐在她枕畔:“想见我,非得去那种地方,胡闹。”

太清楼的雅间是用来干什么用的,谁人都知道。

怀珠埋脑袋在他怀中,蠕动了动。其实多日不尝芳泽,陆令姜亦怀念。他晾她并非真正弃了她,而是要她乖,要她今后好好听话——但她竟嫉妒了。

“你从哪儿知道我会去那里的?”

怀珠耷拉着眼,临时编造的谎言罢了,说得越多露馅越多。他却托了她的下巴,轻捻她唇珠不依不饶:“问你话呢。”

怀珠逼着自己解释:“我只是想看戏,偶然撞见了您。那日邀您陪我,您不来,我说自己来,您答应了的。”

他一哂,眉梢轻佻:“那怪我了?”

怀珠不再搭理。陆令姜笑她嘴硬,定然又是买通了他身边哪个随从,但死不承认,她从前就贿赂过画娆帮她打探晏姑娘的行踪。

她就那么的喜欢他。

天然的身高差使他下巴恰好抵在她软蓬蓬的头顶,陆令姜捧住她脑袋,凝睇她病患深深的眼睛,伸手把白绫摘掉了。

怀珠一痒一惊,刚要反抗,听他静静拍着她背:“眼睛痛,过几日为你请大夫,杂七杂八的药先别吃了。”

反驳没有任何意义,怀珠点头:“嗯。谢殿下。”

他手臂下移环住纤腰,垂首洞察着她神色,学着她的语气解颐逗弄:“嗯。嗯。就会嗯。怎么听不出高兴呢?是不是在想陆令姜这混帐在外有多少个女人,现在来充什么好心?”

怀珠顿时抬头,寒意十足:“有几个?你会告诉我么。”

陆令姜瞧她严肃的样子,实觉得白小观音是个宝,叫人爱不释手。涌起一片情潮,诚心实意讲:“没有,怕得病。”

怀珠阖上双目,漠然将他推开,显然是不信。

她嘴上与他周旋,也不服输,道些奚嘲的话:“太子殿下有权在手,看上了哪家漂亮姑娘,强绑过来,分别安放在不同别院,这样您便有了三宫六院。”

这话颇具嘲讽,他却不见愠色:“你真冤枉我了,只有你一个。”

要她这一个还饱经朝廷忠臣的弹劾呢,更何况什么三宫六院。

怀珠前世经历过真相,对这些甜言蜜语不屑一顾。颜如桃李,心似蛇蝎。

他知她心情糟,也不强迫别的了,浅尝辄止抱抱她,说说话,和她一起听雨,又存心说些惹笑的趣事逗她欢颜。

场面虽暂时缓和,但怀珠眉目一直遮着几片阴云,总觉得她和他不似从前了。

陆令姜以为她还在为晏苏荷吃醋,她那么在乎他,看到他要娶正妃了心下定然难受,短时间凭言语哄不好的。

但他打算告诉她,过些时日抬她入东宫去,给她正经位份,名字入玉牒,与他长长久久相伴,她定然欢喜。

两相对视之下,两人皆要开口。

“小观音——”

“殿下——”

恰在同时,她道:“殿下先说。”

陆令姜让步:“你先说吧。”

目光流转,见方才散落在地的一包包香料。怀珠亦察觉,下榻去将它们拾起。

他问:“是什么?”

怀珠道:“莲华藏。”

莲华藏又名

怀珠歪歪头,问:“殿下喜欢吗?”

他微笑着点头,自然喜欢,每当他头痛难忍时抱一抱她,他自己的小三千世界仿佛也被她的体香浸染遍了。

只有那枚十文钱的观音坠子,意义匪浅。

重生以来,她送给他唯一的一件礼物,只有这十文钱的小坠。

生死也是不能相忘的。

第152章

念姜

永嘉三年新帝驾崩,谥号怀,是为怀帝,葬于南陵。慈仁短折曰怀,民思其惠曰怀,太子在位短短三年,其慈仁哲行施泽于天下,朝乾夕惕,挽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战乱和饥荒的水深火热之中,风光霁月的德政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担得起怀之谥号。

怀帝无皇后无嫔妃,恰巧的是,他生前所钟情的女子,名字也有一“怀”字,不知是否冥冥之中上天巧妙的安排。

至此怀帝的一生已写尽。

史书短短几页薄册密封完毕,放进国史馆中保藏,从此以后束之高阁。

新君云南王陆方毅即位,祭天地祭先帝,例行改国号、赦天下,那都是后话了。

……

四年后。

她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难以置信。

室内袅袅飘着白旃檀的气息,好熟悉,是佛香莲花藏的味道。

别院,嫁衣,落水。

这是承元二十三年。

这一年陆令姜的生辰,她永远不会忘记。

环顾四周,确实是小小四四方方的别院,真实又清晰。

她重生了。

……偏偏重生在这一天。

怀珠抬起头,那些阴沉惨怛的光景,痛苦的往事,重新又浮上脑海。

怀珠原本不姓白,由养父母带大。她打小肤色白腻,眉如小月,朱唇一点红,又爱着纯白一色的衣衫,拿枝杨柳条很像观音圣洁清净的模样,十里八乡都知道她的美貌,故而得个绰号“小观音”。

怀珠平平安安长到十六岁,天生丽质掩不住,盛世美颜赢得周围乡亲们的倾慕——“谁娶到了小观音,谁就娶到了宝”,丹青手甚至专门照她的模样描了一幅《鱼篮观音图》。

附近的权贵们蠢蠢欲动,认为如此绝世美女沦落穷人家,就是朵无主雪莲花,暗暗打着采撷的主意。

养父张生一直保护女儿,在适龄少年中精挑细选,为怀珠选一门书香世家的亲事,亲家姓许,儿子刚刚科举出仕。

然天有不测风云,订婚宴那日人多眼杂,之前对怀珠垂涎三尺的豪绅石韫闯进闺房,意欲强占。张生听见怀珠的哀嚎声,冲进拼命,推搡之中被石韫磕死,养母亦悲伤过度逝世。

石韫使钱摆平,张家有冤无处诉。孤零零守孝的怀珠带着年幼弟弟,孤零零守着父母的坟。

一位白姓老爷忽然找上门,说要带走自己骨肉,怀珠和弟弟便糊里糊涂入了白家,改名为白怀珠和白怀安。

家境转变,怀珠那小观音的名号并未消亡,反而因悲苦身世蒙上一丝传奇色彩。为争夺一绝世美女,许家和石家大打出手,不惜害死养父……小观音之美貌被传得神乎其神。

那张《鱼篮观音图》带着一点点引人怜悯的血泪故事,越飘越远,终于来到京师,落在了太子殿下手中。

画中,薄薄的白纱,如隐烟雾中。

右手持经箧,左手敷莲花。

神色冰冷淡漠,清雅秀丽,宛若姑射神女,比雪色冷三分。

太子感慨世间竟有如斯美女。

那一日,白老爷急匆匆来到累得睡去的怀珠面前,告诉她以后粗活儿都不用干了,“一位贵人看中了你。”

怀珠如遭雷劈,她还沉浸在父母惨死的阴影中,换来的却是一句“由不得你。”

被抬入太子别院那夜濛濛细雨,怀珠眼疾正发作着,双手被绑住,冰绡般的裙摆,流着泪,活脱脱像一个落难美人。

当今太子殿下有监国大权,仁德和威望独步。他生得一张朗月入怀般的面孔,广泛赈灾施粥,光风霁月极得民心,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别院里,太子走进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怀珠额头裹着伤,乃是几次寻死弄的;他稍一靠近,她就害怕地往后缩,细细地啜泣着,乃是这几天被绑怕了。

他温柔问她:“你就是白小观音?”

见她默然不答,他淡淡怜悯着抚摸她额头的疤痕,哄着似的,“谁把你弄成这样,我帮你解开,好吗?”

一面真轻轻替她解开了绳子。

怀珠泪流得已模糊了,仰起头瞥太子殿下的面容——他当真如世人描述那般风光霁月,长长的仙鹤目,慈悲而明亮,比濛濛雨丝还柔和多情。

可细看,那份慈悲却隐没不见,发现他面部的更多细节,三眼白,下泪堂有一颗小小黑痣,盯久了不似鹤目,反倒像毒蛇的眼睛,令人顿生寒意。

怀珠闷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和他说第一句话,泣不成声:“求求您放过我!”

房中之事早有嬷嬷教过,她无法想象和陌生男人同房,等她的唯有自尽。

太子一笑杂一叹:“何必那么紧张,我只请你过来聊聊天。既然你累了,明日再聊也不迟,快些歇息吧。”

之后的许多天,他不曾强行非礼过,更未曾幽禁她。怀珠喜欢看戏,他便差人日日带她往太清楼——本地最大的一处戏园子,选最好的位置看戏。

京城里名角儿,从前怀珠想也不敢想能听一场,现在却可以包场听。有时候他也会过来陪她一起看,谈笑自若,只似普通朋友。

怀珠的戒心渐渐被打破,白家和东宫熟络,太子比怀珠大几岁,怀珠便也随着白家女儿的辈分唤他一声太子哥哥。

也在那时他半搂着她,白净修长的指尖蘸酒,笑着,在桌面上并排写他和她的名字,“陆令姜 白怀珠”,清风一吹神情说不出的怡然风流。

再度昏迷,这次发了严重的高烧。醒来时候,陆令姜相伴在侧。

他仿佛淡忘了之前的龃龉,轻微哄着她,目光温柔似水,令人鼻子酸酸的。

耳边,却听他说:“想要名分可以给你,但不可以推她,晏家的醋不能吃的。”

醋?怀珠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轻飘飘一句,竟也认为她故意推晏姑娘落水。

……可明明,明明前些天她也落水了,生一场大病,他却半句关怀话儿都没有。

怀珠知道陆令姜偏心未来正妻。

她扭过头去,想离开,一了百了。

他却凑她面前,手臂将她圈住,神色温情脉脉,主动提起上次生辰的事:“那日因朝政迁怒于你,是我失礼,全都怪我,你莫生气好不好?”

这样服软的态度十分迷惑人心,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微回暖,他如她所愿陪了她好几日,有时读着读着书,他就会主动勾引她,伸手勾她,温柔朝她笑。

他甚至派人去乱葬岗将她养父母的骨灰拣出来重新安葬,很有弥补她的意思。

可这依旧不影响他和别人大婚。

清理后院时,怀珠眼圈红红的,执著问:“太子哥哥究竟喜欢过我没有?”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了,陆令姜沉默片刻,近身抚抚她的脸颊:“当然喜欢。”

怀珠微微心热,只求他给个小小的位份。

朝廷面对的叛军依旧猖獗,他要出征,临走前,他善解人意问她:“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怀珠微微笑,揉着病症已深的眼睛:“想趁着能看见,和太子哥哥一起看一场小玉堂春。”

他答应了,也笑。

于是怀珠在别院满怀期待等着,对着观音像盼着他平安,早些归来。

等来的却是皇后亲自下令,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她是叛军遗孤,大逆不道。”

晏家那边传来的意思是:“妾室粘人,一条白绫,了结干净”,据说尽管晏姑娘苦苦为怀珠求情,也没护得她的命。

白绫送来的那一刻,怀珠红着眼睛:“我没有与叛军勾结,我是被冤枉的。太子哥哥在哪里?太子哥哥知道吗?他还没回来,我亲自和他解释。”

搬出他的名号求救还是他教给她的办法,就像危难时念诵观世音名号,观音就去前去拯救解脱。

来人冷漠说:“你的事太子殿下已得知了,和叛军首领沾亲带故,谁也保不了你,这便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怀珠摇着头,她嫁他之后只去戏楼,其余时间都呆在别院中,哪认识什么叛军。

他明明知道。

来人催促:“姑娘快请上路吧,太子殿下临走前亲自交代了,‘在我回来之前处置了她’,您没羞没臊地纠缠着太子殿下,谋害未来太子妃,还想要嫔妇的位份,早已遭了厌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纠缠?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她好好在白家呆着,他一句话跟白老爷要了她。

到头来玩腻了,连她一条命都不留。

她说:“我不信。”

对方冷笑道:“索性叫你死个明白。太子殿下与晏姑娘青梅竹马,自幼结为姻婚之好。只因晏姑娘有孝在身三年不得成婚,才暂时要了你解解闷,因你这张漂亮皮囊。”

“殿下真的想要你吗?给你的避子汤可从没停过。你多年只能当个外室,连最末等的奉仪都没混上,知道什么原因吗?”

“那是因为咱们太子殿下专情,答应了和太子妃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你一个养在外面的玩意儿,竟敢谋害晏姑娘,殿下早动杀心,想要名分下辈子吧。”

……

绣鞋所站立的凳子被踢倒,白绫勒下来,能听骨头嘎吱一声。

临死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骗人。骗人呀。

他说会给她一个名分,带她入东宫。

还说冬日第一朵梅花开了,带她去太清楼,把酒临风,看京城名角小玉堂春。

他的笑那么温柔……

他的心那样狠毒。

原来她动了他的心尖人,原来她与他的心尖人争夺位份,他便容不得她了。

可他根本没有问过她是否真推了晏姑娘,也知道她所求的早不是太子妃了,只是伴在东宫当他一个小小侍妾。

怀珠终于渐渐没了声息,死时手里还攥着祐他平安的观音坠,他从没戴过的。

承元二十四年,太子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殁了,据说就是绝世美女白小观音。红颜薄命,无数纨绔子弟扼腕叹息,不过死都死了,人们很快淡忘。

据说太子回城时,见落叶纷纷,寺庙里的大观音像流泪了。

他带回一班戏子,玉堂春。

怀珠从一开始就忘了,晏姑娘也爱看戏班,也最喜欢听玉堂春。

太子带回戏班子,是宠爱未来太子妃,给太子妃带回来的。

他让她住在自己一处叫春和景明的私邸,因都城多雨多雪,少有阳光晴好的天气,才更加盼望春和景明,风和日丽。

怀珠知太子果真是温文有礼的谦谦君子,她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日日的亲密相处渐渐从石头缝隙里渗出爱意。

她由一开始的怕他,渐渐盼他过来;她不会寻常的女工女红,便在读书之余自学绣活儿,做香囊寝衣,一丝一线倾注心意,每晚必熬夜留灯等他。

可他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少,那些香囊他虽礼貌收下,却从来不戴。

承元二十二年,叛军犯上作乱。

怀珠知道他面对的事危险,雕刻一尊玉观音献他,他漫不经心问是什么。

她耐心讲解观音的意义,救度十方苦难,危险时念诵观音名号,佑他平安。

他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怀珠才知道,他不仅不信佛还在灭佛,手下刚斩首了一大批僧众和叛军。

她捏紧观音坠子,不甘心,总想找个理由出来:“太子哥哥,您当年要我是不是一见钟情?”

她黏着他的手臂撒娇,喋喋不休,说自己眼睛的状态很差,说不定过几年就瞎了,希望他能多陪陪她。

这些话却没得到答案,最后只有玉观音孤零零地被留下来。

未久,东宫传来太子即将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怀珠这才明白为何太子不正面回答她,原来人家有正妻。

她从小生活在父母恩爱的家里,分不得清妻和妾的概念,更不懂太子殿下既有了她,为何还会娶别人?

秋气潇潇,他的生辰到了。

怀珠认真准备生辰礼,精挑细选一戏目,没日没夜排练,想他开口一笑。

她想借机挽回他,因此选的戏目和情.爱相关,戏服也是漂漂亮亮的银朱色。

盼啊盼着,盼得花都谢了,到暮色霭霭终于把他盼来。太子的千秋节要和宫里未婚妻一起过,怀珠充其量算个奴婢,等太子和真正家人庆祝完了才会来她这儿。

怀珠并不气馁,小心翼翼去搭讪。

生辰礼是一出戏,以及一个吻。

她主动凑过去用唇蹭了蹭他的面颊,许愿,“怀珠愿与太子哥哥永远相伴。”

想提醒他,你不可以再娶别人,她已经把他占有了。

小姑娘傻眼了,小小年纪哪知三十两是什么概念。范学究和秀才算盘打得精妙,那小寡妇辛辛苦苦雕一枚玉佩才赚二十文,而一两白银就是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凭小寡妇那单薄的身子板无论如何也是还不起的,即便买掉家中的那亩薄田。

小姑娘据理力争,眼眶噙着泪:“哪里值得那么多银钱,念姜不学了。”

秀才斜睨着眼,“你不学也得还。那样广博的见识,是钱能买来的么?不还钱就押你们母女到衙门过大堂。”

什么东西,还敢叫自己小爹了。

要么嫁,要么还钱。

这多少有点强夺的意思了,但穷山僻壤的,并不能拿这对父子怎样,毕竟念姜确实读了他家的私塾,而知识不似米粮油盐,向来是无价的。

怀珠来接女儿下学,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三十两银虽然她没有,但她却不怕。承元二十二年那个深秋她见识过这世间最肮脏却又最风光霁月的强取豪夺,这父子俩那点微浅的道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153章

梦回

怀珠轻咳了声,从扶疏的枝叶后走出。小姑娘骤然见到娘亲,受委屈似地猛扑过来。怀珠将女儿揽在身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钱我们会还。”

庄学究和庄秀才眼珠转了几转,面面相觑。小寡妇好大的口气,一下子拿出三十两纹银,怕是村里最富贵的人家也得考虑考虑。

但见白怀珠眉含秋霜,天光映衬下如枝头海棠初绽,虽冷傲绝情,但极为美丽,堪称姑射仙子下凡……秀才喉结不自禁滚了滚,讨这样的女人做妇人,才配得上他十里八乡第一斯文才子的盛名。

秀才道:“真的?其实你们孤儿寡母的,爹爹和我都怜悯。这样吧,给你们十日时间,若不能凑出钱来,白姑娘就搬到我家住来吧,谈谈婚事的具体……”

话没说完,便被对方冷口冷面地打断:“不必了,现在便拿给你们。”

秀才暴瞪了瞪眼,显得难以置信。说出这句话,怀珠自己也染着几分哽咽。想起前世痴痴守候陆令姜,盼星星盼月亮盼他来,他不来,她还巴巴送情笺。

他一开始还礼节性回应,后来索性不会,委婉叫她别再多事,那些一字字写下的情书全部进了渣斗。

现在思来,愚蠢得没边儿。

下人们怨声载道,指责怀珠无法无天。然她的权利得到过太子殿下的首肯,谁都敢怒不敢言。

其实刚被强娶那会儿,怀珠还没爱上陆令姜,单纯得很,以为他是善男信女,试过偷偷逃走一了百了。结果还没到城门就被赵统领捉住,帮助她的丫鬟画娆被重责二十大板。

赵统领铁面不容情,待陆令姜闻讯赶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画娆奄奄一息,主仆俩凄惨抱在一起。

陆令姜擦去她涟涟泪水,茫然问:“这是怎么了?”

怀珠哽哽咽咽,陆令姜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轻瞟了画娆那婢子一眼,也跟着惋惜,揉揉怀珠的黑发细声哄着,亲亲她,安抚她受惊的心:“些许小事而已,以后你想去哪儿直接说,拿着我的令牌,咱光明正大遣马车去,好不好?”

怀珠鼻头酸酸的,不知哪来的勇气忤逆他,破罐破摔道:“我已经定婚了,我不想嫁给你,我其实是逃走来着,你要打就打我吧!”

陆令姜一怔,随即释然一笑。

那日又在落雨了,微风吹起发丝,他没打伞,长睫上挂着一颗颗鸭青的小雨珠,风尘仆仆的雨色滑过他的仙鹤眼,三眼白,滑落在他下泪堂的黑痣上。

叹气服软:“傻姑娘,那也没什么。”

陆令姜心头萦绕着迷惑,生辰落水的事他已道歉数次,她还至于生这么大的气?今日她究竟中了哪门子的邪。

眼见她下了逐客令,他也并非淫.虫上脑,胸中那点温情揉碎在黑暗中,被窗外的寒冷风雨吹散。

情势乱了,陆令姜哑然,止住身边随身侍卫赵溟:“别伤害他们。”

灾民们义愤填膺,难以抵挡。

赵溟恨恨低声:“殿下,这些人都是职业乞丐,盘踞了一段时日,行人皆怕被抢劫不敢从此处过。”

陆令姜呵了声要走,微一犹豫,念及她往日对他诸般痴情之处,今日虽无礼冒犯,终究因为太在意他的缘故。

若他这般拂袖而去了,免不得别院的仆婢们见风使舵,苛待于她,终究压抑住心头不快,淡笑说:“那好,我暂且离去,你好好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