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糖炒栗子 萧烬安凝了凝,继而,冰冷的……
三皇子府。
自从入夜, 三皇子开始扎进书房。
管家过来跟他确定了一遍,他不用膳, 也不想休息,管家觉得他可能在朝政方面跟四皇子又发生冲突,心里憋得慌。
“殿下,不若老奴让人炖半盏莲子羹,在火上煨着,您用的时候随时能喝?”
“不用了, 灶房熄火吧。”
“是。”
“你回来。”
“怎么了……殿下?”
“去把我窗子打开,”萧明朝道,“再把我带回来的那车焰火点了,在院里点, 这里正好能看得到。”
管家对这吩咐不明所以,但只好照办。
不多时,萧明朝坐在书房里,而侧边窗外一声巨响,一颗鸡蛋大小的火球窜上天幕, 炸开满天繁星。
紧接着就是十七八个火球, 陆陆续续从地面窜起。
火光极盛, 绚丽得像锦绣。
烟花照亮了萧明朝书房里的摆件, 使它们都泛起多彩流转的光泽。
烟花是美丽的。
而自己即使削尖了脑袋,也是普通的。
纵使老皇帝给了他, 抗衡萧烬安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也一样没有把握住。
他恨萧烬安, 嫉妒他,同时害怕他……
书房外头那道神秘的嗓音又响起来,直接强闯进他的意识。
使萧明朝觉得烟花突然透着凉:
“美人属于强者, 赝品配不上他。”
萧明朝遽然起身。
又是这个人!!!
——“你跟着我进了皇宫?”
没人回应。
隔了片刻,有道声音在焰火爆炸声里依然清晰可闻,嘲笑的话语淡淡传过来。
“四皇子妃平时的礼服少说上千两。工期一年,你说萧烬安怎么赚来的钱?”
“滚。”
“这些烟花在你看来是奢侈之物,你可知萧烬安与他妻子新婚头一次过年。以他的性格,为讨四皇子妃到欢心,烟花彻夜不熄,光焰能照亮半座上京城。”
“你明知平庸,甘于平庸,窝囊地愤恨自己的平庸,机会就留给谁?”
他又触动了自己的心魔。
萧明朝觉得这个人像条阴暗的毒蛇,冰冷的锥子!
他被这个人窥破了心思。
所以对方不停地去戳,狠狠地去戳……
萧明朝感知到自己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堵上耳朵,拦不住已然开始动容的心思,只能听这道声音继续蛊惑。
“你想想,萧烬安身世比你惨,时至今日能得到一切,来源于他更敢去争。”
“你要对付萧烬安,孤掌难鸣,怎么就不敢让我帮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呢?”
“……”
夺得皇位,得到金钱,收获尊重。
再迎娶一个能够像白照影一样,满心为他打算的皇后。
萧明朝趴在桌子上,宛如鸵鸟般将手臂埋进胳膊里。
他闷闷地道了句:“你都能做什么?”
那神秘人笑了。
萧明朝尖利道:“你自己都不敢见光,你又能做什么!”
那神秘人像是在交涉多时之后,终于被这句话搅乱了心绪。
神秘人爆出阵咳嗽,萧明朝耳膜刺痛!
那咳嗽的声音渐止。
萧明朝捂着耳朵,眼前多出一只深灰色的信鸽。
鸽子眼睛血红地看着他,转动着。
“这鸽子与东南那头有来往,是我未被朝廷拔除的最后几根暗线。”
东南……倭寇!
萧明朝如今入阁参政,恍然大悟:“你想干什么?你让我传递朝廷情报,给倭寇当内应!那我与老七有什么区别!”
“他自毁长城,你不是。”
“你只是制造出些小动静,但萧烬安务必南下亲自巡视海防,皇宫就空了。”
“这是手段,不是叛国。”
皇帝随时有驾崩的可能。
先控制朝廷者为皇上!!!
萧明朝当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太巨大的诱惑,他垂眸,正对上鸽子血红血红的眼睛,喉咙滚动。
烟花渐冷。
萧明朝颤声说:“你确定他会南下?”
——时局如此紧张,他怎么可能南下!
“会。”
“……”
***
无论在养心殿待到再晚,萧烬安都是要回家的。
不过越到年底,街面上人就越多。
沿途一些商贩摊档,踩着夜禁的尾巴踩收摊回家。
马蹄声停,萧烬安下马。
萧烬安穿着满身明丽的飞鱼服,站在糖炒栗子摊跟前,老摊主夫妇吓得哆嗦。
“这位官爷,我等可是正经小老百姓,平时就做个糊口买卖,这不……还没到夜禁呢?”
“糖炒栗子,两斤。要现炒的带走。”
萧烬安从荷包里给钱。
碎银给得足,老摊主夫妇这才放心,暗中松了口气,又慌慌张张赶紧开火。
萧烬安不着急,站着等,一动不动。
栗子下进小石子里,浇上糖浆,摊主用铁铲搅拌,不多时大锅白气腾腾,冒出了浓郁的焦糖香。
他看着糖炒栗子,不说话,夜里这样子实在让人渗得慌。
老板娘壮着胆子,跟人搭话:“这位官爷也爱吃我家的糖炒栗子,在咱们上京城可是出名的,若是白天,这条街许多人排队买……”
萧烬安凝了凝,继而,冰冷的表情融化,大鹅似的抬头:“我妻子喜欢。”
老摊主拌栗子的手腕顿住,然后继续。
老板娘眉开眼笑,居然也不觉得可怕了:“那他看到你给他买栗子,一定很高兴。”
“嗯。”他会高兴,很单纯,很好哄。
“糖炒栗子!!!”
人还没进屋,白照影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白照影今天游走于各府,打点家事,虽然也被很多人招待,但是毕竟今天过得不是很尽兴。
一包糖炒栗子,临睡前看看话本子,单调的生活就可以变得很丰富。
他去抢糖炒栗子,偏偏萧烬安幼稚地举过头顶,让白照影扑了个空。
那白照影就只能挠痒痒。
萧烬安也许有痒痒肉,他嘴角微抽,装栗子的纸袋降落。
他当胸正面撞进个白照影,在他的身前挨蹭:“来试新衣服!”
“又试新衣服?”
萧烬安被白照影拉过门槛。
屋里的侍女全都默契得撤了出去。
大虞朝,或者说古代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主人的衣着代表家庭生活状况。
皇室成员要遵守的礼仪更多,尤其费衣服,有时候参加某个场合,甚至得带好几套衣服。
萧烬安一进门,见到外间的桌椅上搭了许多套衣服。
“有你的,也有我的。”
“我特地这次选了情侣款,因为年底要参加的场合比较多。”
“宴请同僚,表哥大婚,除夕守岁,元日拜年,初五初七,元宵灯会……”
“好热闹,讨厌你们家的规矩真是多,我都变成了奇迹狐狐。”
白照影总是会说些奇怪的词语。
萧烬安纠正:“不遵守也无妨,我没那么多讲究。咱们家。奇迹狐狐……是狐狐的新品种?”
“才不是,你还想要几个狐狐?你最烦人了!”他说着烦人,却拎起件正红色的吉服接近自己。
萧烬安接过来,不舍得他服侍自己穿,他目光落在手里的衣服上略停顿片刻。
他旁边白照影已经脱下原来的外衣。
屋里暖和,他里衣单薄。
丝绸里衣勾勒出白照影流畅的轮廓,为什么天天喂他好吃的,腰还是那么瘦?
萧烬安没换。
白照影没注意,正把一套款型相似的同色外衣往身上穿。
他没意识到,萧烬安越牵越高的嘴角。
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太大了,他松松垮垮,衣服把他整个人套住。
他狼狈得像是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唯有脸小,眼睛很大。
他举起两袖,袖子耷拉下来,萧烬安就把他给抱住了。
“……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触动萧烬安的情.欲。
被包进那件很大的衣服里,他想伸出两只手,但伸不出。
他被萧烬安托起后脑,下巴微微向上扳,他不由自主张开唇瓣,然后滑进嘴里温热的舌头。
他口腔被侵占时,身体跟着到处变得火热,红色激发了男人的烈性。
白照影被萧烬安抱起来,就势扔上椅子,衣服乱七八糟的都落下来了。
他看见自己两条腿搭在椅子上,那椅子前腿腾空,白照影就吓得往萧烬安身上扑,自投罗网迎接大灰狼。
坏蛋就是坏蛋,毫无征兆地变成坏蛋。
给他买栗子的好夫君变成了坏夫君。
试新衣服试到了后半夜,然后侍女姐姐们直接走流程,浴桶热水毛巾一条龙。
今后不行还是给萧烬安开点清心降火的药材吧……白照影想。
他今生很健康,但对方更健康,简直精力过剩。
白照影疲惫地趴趴在床里。
补充点能量,吃糖炒栗子。
栗子壳丢在小盘,不一会儿硬壳变成座小山。
栗子的质地沙糯,味道令人欲罢不能。
今晚试了六套衣服,全都差不多,都可以穿,不用改也不用换。
大虞朝的新年真的是很热闹,跟现代比起来,古代的年味就很足,街上现在就开始张灯结彩,到处都有种没有融入现代商业气息的自然古朴。
白照影拱了拱,趴在坏夫君的身上问:“你今年不仅要陪我逛庙会,看灯展,只要我们拜完年,你忙完,你的时间都是我的,你答不答应?”
对,你就是我的古代生活体验搭子。
套圈圈,做糖画,去祈福……我还有好多想干的事情呢!
萧烬安:“好。”
“不准骗人。”
“好。”
“骗人是都督,今后要四条腿走路!”
“好。”
白照影这才放下心来,香山赏红叶之约萧烬安没践行,其实他现在还记仇呢!
这次他连说了三个好,总不会再出错。
白照影躺下,放过萧烬安,不再追着他允诺什么,栗子也放下了:“睡觉!”
“王……王爷。”
是成安的嗓音,屋内的气氛霎时一紧。
成安重伤初愈,如今还有些有气无力,所以不敢大声说话,显得异样的谨慎。
“兵部那边传来了封急报。”
“咱们在兵部的人同时将消息递进皇宫和您这里,殿下,东南出事了。”
第177章 东南海患 败报传进上京城。这给本就不……
那声“东南出事了”, 距离萧烬安答允白照影陪他玩耍,也就是前句后句的工夫。
成安没有走, 身体紧挨着房门,门扇映出成安的黢黑色的轮廓。
成安身体还未恢复,他站不了太久。
外头风凉,成安小声咳嗽。
但是因为不敢打扰萧烬安跟白照影,成安只乖乖地等着,没有再催促。
白照影期待的目光, 变得有点黯然。
视线下垂往脸颊看,萧烬安用指节温柔地抚弄他的脸。
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面的抱歉和依恋。
萧烬安出去接成安的情报,交代了几句,成安点头走了。
萧烬安不背人, 字条给白照影看。
字条拆开,白照影靠在床头仔细盯着纸条瞧了一遍,写得是“海患再起”。
偷偷传出来给萧烬安的书信,当然不可能赘述太详细的内容。
至于倭寇袭扰了哪里?当地情况如何,是否有伤亡, 抗击情况怎么样……这些都不知道。
这代表, 萧烬安过不多时就要进宫。
萧烬安:“汪。”
那声音很轻, 是身居高位的萧烬安绝对不会做出的举动。
白照影已经哭了。
如今以白照影与萧烬安的默契, 早就能做到见微知著。
萧烬安这个造船使,因为处理兵变后续, 与三皇子同时监国, 后两件事更为紧要, 所以暂时处于交代给心腹代替履职状态。
唯有沿海才能造船。
船入海水,即可投入使用,绝没有在上京造好巨船, 再一路搬到海边的。
如今萧烬安的心腹,与他招揽的东南所有船工都在台州府船厂。
第一艘龟船就要下水,沿海倭寇就有动静。
两种情况撞在一起,机会难得,他要亲眼见到实战,拿倭寇测试战船!
如今哪头也需要他。
当然他不该离开上京,把偌大个空窗留给三皇子。
可偏偏白照影知道,萧烬安他就肯定会这样做。
“狐狐。”
他擦掉白照影两颗眼泪,另外两颗掉下来,狐狐一直是水做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烬安道,“满朝武将,会打仗的不缺我一个,为海战破格提拔过五六个将军,他们全都摩拳擦掌地等着。”
“我如果南下,皇帝万一驾崩,留给我的就是很被动的局面。”
“我也不放心你。”
萧烬安顿了顿,继续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白照影哭泣道:“可是你也想告诉松浦春繁和沿海倭寇,窝囊了几十年的敬贤帝代表不了大虞国运。”
“新一代的大虞将士们有钱,有船,年轻。”
“大虞要跟倭寇斗到底,让他们不敢再踏进沿海半步!”
妻子总是对他很了解。
尽管白照影已经能够猜测出,自己接下来想做什么,哪怕明知爽约在所难免,白照影没有半个字的干预。
他引发了萧烬安的惭愧。
白照影乖得让人心疼。
萧烬安:“我明年……”
萧烬安被白照影捏住嘴,突然没法说话。
他眼里映入白照影:“不要立flag。”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哥。
新婚初年,自己即将不在妻子身边,注定已成事实。
萧烬安躺回去,等待皇帝召唤。
闭上眼睛,听见了白照影在枕边轻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才是你想做的。”
狐狐以为自己兼爱整个世界。
实现抱负是一方面,但他更自私地希望永远得到妻子的崇拜,也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提供最优质的生活环境。
好狐狐,狐狐还是把他想得太伟大了。
***
腊月初十,东南海患再起。
倭寇意外地掌握了,当地沿海某项官方祭祀的时间,两千倭寇于宁波府登陆,趁虚而入,烧杀掠夺了当地的五座村庄。
年关岁末,败报传进上京城。
这给本就不太平的这一年,再度蒙上层浓郁的阴霾。
松浦春繁等贼匪,向来对敬贤帝不屑一顾。
想来敬贤帝被他的七儿子兵变之事,也已经徐徐地传到了倭寇们的耳朵里。
倭寇是否会让敬贤帝过个好年?
还是搞个大的,直接将老皇帝送走,答案已不言而喻。
因此朝野上下,目光聚焦于海事。
四皇子萧烬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自请至前线勘察。
萧烬安的决定刚一公开,引来的即是朝野震撼。
因为谁也知道,如今适逢朝廷新旧交替的重要节骨眼。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会儿萧烬安竟然放弃稳固既定地位,而选择对外抗击倭寇!
老皇帝下达命令,萧烬安可以调度沿海各省兵马。
萧烬安离去匆忙,带走了白照影默下的《牵星术秘诀》,还有锦衣卫的一支亲信队伍。
萧烬安留下来的,则是填满整座上京城的喧哗与骚动!
国之大者,利国利民。
他是出身最不堪的皇子,前些天,城中还遍布着,他母亲江川月“一女侍二夫”的风闻。
而萧烬安立即用行动堵上了所有谩骂者的嘴。
他迎难而上,此举尽收城中民心。
如今在城里,谁还敢诟病“四皇子生母不贞,是□□所出”,谁就得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烂菜叶子淹没。
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公道自在人心。
就连四皇子府都因此成为了城中住民的重点照顾对象,府外街面,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小朋友,巴望在门口等着看:
“四皇子妃!”
“你们瞧,这是四皇子妃!会造船还会看星星的四皇子妃!”
……
砰。
三皇子府书房,萧明朝气息起伏,大动肝火。
他本想把桌上的砚台扫到地上。
奈何那方端砚,是他整张桌面为数不多的真品。
而他如果站起来,去多宝格拿出个赝的摔地上,又过于刻意,不足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萧明朝只能选择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书桌震动,他的手指尖感觉到阵阵麻痛,他脑袋迅速转向窗口,面孔狰狞到发青!
萧明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艰难道:“五座村庄!上百余人的性命,沿海那些渔民正在祭祀,他们手无寸铁,就这样被倭寇屠戮,这就是你所说的小小动静?”
萧明朝拿出浑身气势怒视神秘人。
那不见踪迹的神秘人在笑,因他愤怒,对方格外平静:“与天下相比,五座村庄很多么?”
萧明朝忽被噎了瞬。
转瞬即逝,然后他道:“你走吧,答应你的条件,我也做到了,从此不要再来这里找我。”
“三殿下,卸磨杀驴,为时尚早啊。”
那神秘人越发老神在在。
可是萧明朝不为所动,到底是愧疚感占据上风,他起身打开窗子,远远招呼窗户外头的家臣:“你们几个,多叫些人,都上楼来。”
神秘人向来与萧明朝单独对话。
如果当场的人多,神秘人便会消失,因为不方便对谈,萧明朝认为找到摆脱他的好办法。
而那神秘人也确实像是被他给唬住了。
神秘人沉默几息。
外头的家兵家将,脚步声越来越近。
神秘人霎时悠然道:“如果我在他们跟前,公开是你递出消息,引来宁波府倭寇匪患呢?”
萧明朝愕然!
萧明朝后背泛起极度的寒意,整个人被恐惧完全攫住。
——对方有证据。
那只灰鸽子,还有他传书的笔迹!
他为减少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数,他自作聪明,写信的人正是他自己。
萧明朝快要被逼疯了。
有几乎放到无限大的四个字眼,在他的视野里来回滚动,骑虎难下。
神秘人利用了他的贪念,从而彻底将他绑在了条贼船!
而那神秘人不再多说,外头的家臣也已经听令走到了萧明朝跟前,十几人站在书房门口。
“三殿下,三殿下有何吩咐?”
——他会身败名裂……
萧明朝:“无,无事。”
太可疑了,家臣们莫名其妙。
萧明朝连忙找补:“四皇子妃送得那些土仪,有些不好存放,该提前烹制的,记得收拾收拾。”
三皇子由于经济情况的缘故,府中事务,他常常亲自参与。
家臣们听罢并不觉得意外,问过各样土产的做法,然后各忙各的散开。
家臣们走后,萧明朝方才狠狠地吼道:“你想毁我!!!”
神秘人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这从来都是互惠互利,三殿下欲成大事,怎可能丝毫不付出代价?你已经从与萧烬安协同理政,变成了独自监国,你只等老皇帝咽气,可对?”
萧明朝咬着牙痛苦地道:“你杀了我,别逼我杀他,我父皇虽然糊涂,可我怎么能杀他!”
萧明朝几乎被逼到绝路的反应,极大地愉悦了窗外的神秘人。
神秘人哀叹道:“无毒不丈夫,我若是你,便入宫弑君,这也是你成为皇帝的最好机会。”
但是萧明朝确实根本不敢迈出这一步。
萧明朝身体紧缩成一团,肩膀收拢,他双肩打着哆嗦,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萧烬安他,他不可能完全没准备就离开上京,京城必有他的布置,养心殿里的锦衣卫,也没那么好对付。”
萧明朝干哑地道:“这个法子,太险,绝对不行。”
“那你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神秘人声线缥缈。
仿佛知晓萧明朝狠不彻底,神秘人指点道:“你已经跟松浦春繁有来往了,为何不能借刀杀人,让松浦春繁替你宰了萧烬安,永绝后患?”
萧明朝的瞳孔渐渐收紧。
神秘人:“萧烬安作风强势,他不远千里,南下向倭寇示威,松浦春繁必然恨极了他。”
“你这个监国皇子不用手伸得太远,海岸线那么长,倭寇只要得到萧烬安大致的位置,自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杀他。”
“一不做,二不休。”
“无可后退,你又有何惧?”
书房的灯火突然跳动了瞬。
萧明朝深吸一口气,他抿唇。
第178章 心生仰慕 白照影是曾尊敬过他,嘲弄过……
萧烬安南下以后, 没过几日,皇帝罕见地对白照影下达了传召旨意。
旨意的内容是, 帝王怜惜四皇子妃独自在京,年关未免过得凄冷,准许他每日入宫问安,与诸位皇室亲眷团聚。
旨意下达,重兵迎接白照影,车驾抵达了四皇子府。
白照影也不傻。
夫君带走了一道节度沿海各省兵马的旨意, 如果夫君想反,等于已经拿走大虞半壁江山。
老皇帝用这道旨意震慑留京的三皇子,当然也担心,萧烬安真的造反。
老皇帝要以他妻子为质。
白照影登车, 只能表现出服从,身边带着最安全无害的茸茸。
四皇子府与皇宫有些距离,白照影最近睡不踏实,车身摇晃,白照影闭着眼在车里小憩。
他看见一片海。
水势浩大, 浪涛翻滚。
车体震动的频率契合了船身随着水波摇曳, 白照影入梦更深, 视野更为清晰, 他仰头看见了大虞猎猎招展的龙旗。
低头,他手扶着栏杆, 眼前是只筋骨有力的手, 手背的脉络分明, 手臂扎着黄铜束腕。
那是萧烬安的手。
他在梦中心脏漏跳几拍。
他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萧烬安,可他竟突然意识到有危险,他下令暂避回港口时, 有许多条快船就将他的战船包围。
他在甲板摇晃。
他是萧烬安,又不具备萧烬安的力气。
倭寇密密麻麻地紧挨着他的战船,他拔不出绣春刀,无法动弹,白照影被梦魇魇住了。
他在混乱中,被倭刀捅中腹膛,鲜血流出。
他想喊。
绝望犹如潮水席卷,反抗无用,他被倭刀连续捅穿,倭语叽里呱啦连成一片,白照影什么都听不懂。
海水从蓝变红。
下一个瞬间,海域响起声骏马的长鸣,白照影额角突然磕碰到车壁。
砰。
他皱了皱眉,继而满身冷汗地醒转。
噩梦的尽头似乎有道诡异的天音:
“萧烬安,死于战场。”
——!!!
这本书主角都没了还会应验吗?
白照影心头狂跳。
茸茸连忙给白照影擦汗:“少爷睡醒了?少爷最近睡不好,所以您好不容易睡着了,茸茸也不敢吵醒少爷。”
车到了。
马车不能开进皇宫,白照影擦掉汗水,神色如常地下车。
负责接驾的终于是个熟人。
薛明对白照影行礼,彼此没多说什么。
薛明引路。
养心殿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这次白照影比以往走得都深。
越往里走,越闻见干枯的老人味,墙边居然还站着穿青袍的道童,道童向白照影点头。
敬贤帝养病的那间卧房,皇帝藏在屏风后不见真相,屏风外头,站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大太监低声禀奏:“皇上,四皇子妃知晓您关心他,得到旨意,立即来侍疾了。”
“咳,咳咳咳……咳。”
回应大太监的是一阵咳嗽。
侍疾就是长辈得病,晚辈端水送药伺候。
不过,敬贤帝不敢让他见到脸,所以不可能让他上手喂药,老皇帝还害怕自己下毒手呢。
白照影当然可以想怎么画大饼,就怎么给敬贤帝画饼:“眼下夫君远在江浙为朝廷办事,父皇身体不适,儿臣无比担忧,听闻父皇召见片刻不敢怠慢,请父皇容许儿臣侍奉左右……”
果然敬贤帝沉默片刻。
咳够了,敬贤帝对白照影态度也很满意。
他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嗓音说道:“老四他,愿意为君父分忧,为朝廷争口气,是好事。”
“老四足够辛苦,朕召你来,是让你替他回宫团圆,朕年纪大了,想念你们,又怎会再,再让你劳累。”
“你每天来陪朕说会儿话,就下去玩吧。”
敬贤帝还没有软禁他的打算。
白照影暗中松了口气。
忽然……真感谢自己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夫君。
此时屏风外头那个白发老道,半闭着眼睛,一脸不惹凡尘地站在那儿,掌心握着把拂尘。
老道瓮声瓮气地道:“贫道略懂望气之术,四皇子妃三花聚顶,头上有团紫气萦绕不散,四皇子妃近来要有喜事了。”
——你内涵我夫君要登基嘛?
人在危机关头,往往反应极快。
尤其白照影在敬贤帝跟前,不知吃过多少回亏,来前他就告诫自己,连个标点符号都得用准确了。
白照影小心翼翼地确认道:“父皇,这位高人是?”
“高人”的身份马上得到揭示。
敬贤帝道:“各地给朕进献上来的丹……丹药。唯有长虹观主的丹方管用,朕将他们师徒等人召进皇宫,你也来给观主见个礼。”
“高人”鼻端轻哼。
白照影心说,就算前世活得短,历史他学过,《西游记》里也看过。
当哪个皇帝开始搜罗奇人吃丹药续命的时候,那就真离完蛋差不远了!
但这种“高人”白照影现在不想得罪。
咱们保持安全距离,你别为了显圣招惹我就行。
白照影恭敬地行完礼道:“先生好眼力,我紫气聚顶,当然是因为父皇的身体即将康健,辛苦长虹先生给父皇调养好身体,我们这些当晚辈的,这不就是最大的喜事吗?”
好马屁,连大太监都自叹不如地吸气。
老道士轻哼了哼,不说话了。
可白照影从容不迫送给他个回礼:“巧了,有幸结识道长,本宫也同样向往玄门之术,夫君拿我所写《牵星术秘诀》到前线打仗,钦天监监正也跟我探讨过天象观测。”
你敢质疑监正?
还是敢咒我军惨败?
一场兵不血刃的交锋,就在这三言两语间进行。
老道士终于眉梢收拢,紧接着,发现对方丝毫不惧怕他的下马威,与皇室其他成员迥异。
老道士只好肃然,改成商业互吹:“四皇子妃有大才。”
哎,这才对!
你得在老皇帝面前认可我,给我当保护伞,等我夫君回来,破除迷信时能勉强留你条命。
白照影美滋滋地想。
果然屏风里头,敬贤帝更不敢为难他,而是附和道:“他是,烬儿当初执意要娶的妻子,朕的晚辈之中,唯有四皇子妃最合朕的心意……”
不是你要杀我的时候了?
彼此默然。
看在敬贤帝行将就木的份上,白照影收敛起来腹诽。
他问完安,皇帝也不让他近身伺候,便不适合再待在皇帝的跟前。
他倒退着恭敬地走出内殿。
那股干枯腐朽的气息,因为内殿殿门关闭,而有所减轻,白照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
薛明在内殿廊下久候,等着送白照影。
殿里太安静了。
唯有规律的脚步声,静得让白照影胡思乱想,想到刚才在马车上,无缘无故的那场噩梦。
“薛将军。”
“四皇子妃何事?”
明知薛明是萧烬安的亲信,可白照影也不敢在养心殿打听。
薛明却瞟了眼四周低声道:“殿下离京前早就对您有安排,无论何事,请四皇子妃放心。”
可我不放心的是他啊……
没有在担心自己……
白照影微微噘嘴。
正在心神不宁时,走廊中灌进一阵劲风,带着隆冬腊月的彻骨寒意,向白照影扑面而来!
白照影听见脚步声。
望见的,是浑身明黄锦绣,身着蟒袍,被各部重臣拥趸着,等待商议朝廷要事的萧明朝。
狭路相逢,迎面相撞,他无法躲避。
白照影面容微僵。
又不知是谁先瞧见白照影,立即点破他的存在道:“四皇子妃!”
“……”
***
萧明朝因为惭愧,接手萧烬安丢下来的兵部事务以后,并没趁机替换自己的人手,也没往里掺和太深,总体来说,还跟兵部比较和平。
他看过南方传回的第一封情报,萧烬安先到宁波府,了解了倭寇的情况,安抚当地百姓。
接着,萧烬安要在台州船厂试船。
萧明朝没敢给松浦春繁交太多实底。
他没说,台州目前隐藏着朝廷新营造出来的秘密武器,巨型龟船。
他也没打听出来,台州的军力布防情况,他心虚。
所以他只是告诉松浦春繁,萧烬安人在台州。
至于松浦春繁怎么啃下这块硬骨头,那是这个倭寇头子的事!
就算倭寇拿不下萧烬安,自己硬耗着,也能把父皇耗死直到登基。
满身华丽的龙纹,那是萧明朝身为监国皇子,应该拥有的体面。
他分明可以气势十足,如愿以偿,成为众星捧月的那弯月亮。
可面对白照影时,萧明朝却心里扑通直跳。
背地里做了亏心事,所以他害怕鬼敲门,声音竭力压抑下去慌乱:“你们都先退下吧,在议事处等我,我与四皇子妃小叙几句,再去向父皇问安。”
“是。”众位大臣散了。
薛明却没走。
薛明本来就是在殿里值守的,萧明朝管不到他头上,薛明唯恐四皇子妃吃亏。
白照影心里也更加打鼓。
他不想跟萧明朝起冲突,萧明朝等于管着夫君的后方,他甚至还得跟萧明朝拉好关系。
哪怕……
哪怕待会儿稍微委屈一点点。
被对方嘲笑,昧良心说好听话,为了萧烬安平安回家,他可以。
白照影却没想到,迎上的是萧明朝,略显别扭的一声问候。
“隆冬天寒,皇宫不得骑马,坐肩舆到这儿也得小半个时辰,是否觉得冷?”
白照影豁然抬眸。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
他其实不清楚萧明朝到底是敌是友,确实是竞争对手,也确实发生过矛盾。
可萧明朝与七皇子相比,更加复杂,偶尔友好,即使容貌平凡,有点虚荣小气,他却对萧明朝酝酿不出极致的讨厌。
萧明朝态度古怪。
白照影试探地装可怜:“很冷。”
“薛将军,养心殿有几处暖阁,四皇子妃今后要常来问安,收拾出一间给他暂时歇息。”
这次轮到薛明都傻眼了。
薛明怔然片刻才道:“是,末将立即去办。”
白照影:“谢三皇兄。”
萧明朝微微颔首。
萧明朝目光匆匆划过白照影的脸庞。
视线的际遇,再度让萧明朝想到了明珠与钻石。
白照影是曾尊敬过他,嘲弄过他,让他愧对,也暗生仰慕的……很复杂的人,四皇子妃。
他是萧烬安的人。
萧明朝喉结滚动。
紧接着,他脑海里翻腾出千里之外的东南海域,浪涛千尺,贼匪登岸,他亲手递刀子,联合倭寇杀死本朝名将,借刀杀人铲除了亲弟弟,夺走四皇子妃的夫君。
萧明朝一直都奋力争这把椅子。
但,这样不对!
他狠狠咬牙,克制住想告诉对方真相的冲动,如今最想杀的竟不是萧烬安,而是那个害他变得不人不鬼的东西。
可白照影软糯地打问,乖巧又有边界感:“三皇兄,前线可有夫君传来的情报,夫君那边好吗?”
萧明朝心脏缩成了团。
手在金色衣袖里颤抖。
他下唇发抖,突然变了脸色,他为掩饰狼狈,变成拂袖而去,气势这才迟钝地拔了起来。
“不知道!”
“……”
第179章 新年平安 冥冥之中,注定他会记住那位……
白照影茫然。
萧明朝这一嗓子, 彻底将白照影给喊懵了。
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发飙,仔细回想, 他好像也没做得罪三皇子的事?
白照影很无奈。
这是萧明朝第二次无缘无故地遁走,养心殿通道里冷风呼呼地吹。
廊下唯独剩下自己跟薛明。
薛明道:“那四皇子妃,末将就遵从三殿下吩咐,先去给您收拾间暂时可供小憩的暖阁?”
“稍等。”白照影问道,“三皇子跟平时的穿着规格有所上升,是因为他监国的缘故吗?”
薛明点头。
作为目前唯一能够代表敬贤帝发号指令的皇子, 萧明朝必须得提高待遇才能服众。
白照影问道:“那他也能处理兵部的事?”
“殿下不在,奏折不能跟随殿下运往南方,三殿下当然要代为处理,四殿下留下的公务。”
这也就是说, 他清楚地知晓前线军情。
白照影被一种不安感攫住。
梦境像是要来提醒他注意什么,白照影睫毛轻颤,压下心里的恐惧道:“薛将军。”
“是,四皇子妃请吩咐。”
“你帮我留意三皇子最近的举动,我觉得……你们应该有办法, 能查到。”白照影道。
“但不知四皇子妃关心哪些方面?”
白照影思索片刻。
萧明朝两次突然遁逃, 都是因为他在他跟前提起萧烬安。
白照影道:“那就去查他在兵部的举动, 查他是否留意过, 关于夫君的事情。”
指向明确,不至于让薛明有云里雾里的感觉, 薛明是聪明人, 听出四皇子妃担心萧明朝给前线使绊子。
按说贼寇当前, 应该一致对外,但现在非常时期,谁会怎么做, 谁也说不好。
薛明:“遵命。末将等有消息,会及时送到四皇子妃跟前。”
咦,这怎么感觉像是我在暗中安排锦衣卫似的?
白照影赶紧找补:“不要耽误你们本职工作。”
“不耽误。殿下指派末将,暗中在四皇子妃跟前听奉,待他如待您即可。”
白照影登时觉得心口满涨。
给他支小队不是骗他的,能做到的事,萧烬安都会做到。
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加油。
要打破战场必死的flag!
带大魔王回家!
薛明走后,白照影在皇宫又多待了会儿。
跟陈妃聊天,听陈妃说起,老皇帝最近确实在被各地搜罗上来的神棍们轮番忽悠,所以对她的针灸医术的信任都有所降低,老皇帝见她的时间减少。
不过陈妃对此无所谓,她乐得清静。
她终于可以抽空享受爱好,顺便辅导小九。
可怜的小九,刚刚立志习武,又被敬爱的嫂子送来的学习资料给淹没,小九抱着小狗完成功课,人与犬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家庭作业是人类公敌!
白照影深深地抱歉。
这条皇室教育的漏网之鱼,终于还是没能逃过恢恢之网啊。
***
为了给敬贤帝拉高安全感,让老皇帝放心,白照影自觉在皇宫待到天快擦黑才走。
出皇宫时,接他的不是皇帝派来的重甲兵士,而是他们四皇子府的自己人。
成安下车迎接。
大概是恢复得不错,成安的脸颊终于又泛起红扑扑的血色,说话时也有了几分底气。
“四皇子妃,那天殿下让打听的庙会,我们打听出来啦,就在丰厚集。”
“我们来的时候,庙会上的人刚多起来,这会应该已经开始热闹了。”成安道,“四皇子妃去不去看?”
上一次白照影在家门口被人刺杀,心理阴影延续至今。
庙会那么热闹,想杀他的人更加充满了可能。
白照影虽然心生向往,但还是懂事地说:“不去了,尽早回府休息。”
成安小声:“要是我们有办法偷偷且安全带您出去呢?”
南下以前,萧烬安早有交代,不准他们为完成任务拘着白照影。
四皇子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白照影是个绝对关不住的性子。
成安早就跟成美合计过:“四皇子妃上车,姐姐就在车里假扮您,我们找个拐角换辆车,您就可以改头换面去逛庙会。”
白照影在皇宫消耗能量过度,早就想出去了,成安的提议,可以说正中下怀。
也难为他们考虑得如此周全……
萧烬安。
这大概也是萧烬安临走前留下的指示。
这个男人哪怕去了遥远的南方,他也依然挂念自己。
他虽然不在身边,却给人感觉,时时刻刻,他一直都在。
白照影登车,在车厢里换下他进宫所穿的盛装。
车厢里,成美给他准备了低调些的素白色绸衫,卸下所有累赘的头饰,发丝披散,用丝带在脑后扎成一束。
他有点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没成年,头发想怎么散就怎么散。
庙会从能看见丰厚集的牌坊处开始。
就连这块牌坊都被系上了红花红绸。
视野下移,极目远望,丰厚集主街沿街两侧商肆摊贩,全部都装扮得张灯结彩。
如果有谁以航拍的角度看,沿着牌坊,应是一条宽阔漫长的彩带。
人头不停攒动。
庙会里各支表演队伍,正在列队沿街游走。
白照影带着成安踏进集市时,恰与一支高跷队伍迎面相逢,两边锣鼓不停,高跷队伍越来越近。
擦身而过时,只能看见演员的鞋面,是只粉色的绣花鞋。
他往上仰头,看见的却是彪形大汉,穿花衣涂花脸,鼻头上面一块白,这是丑角,摇晃着手绢。
演员多是模仿神话人物,虽说各个扮相不同,但大多数都能猜出身份。
“皇都这边的高跷,平时都走文场,今年年底东南不太平,丰厚集高跷队是从外地请的,这回走武场,给咱们大虞去去晦气。”
成安奉命陪玩,早打听得很清楚。
成安才刚话毕,高跷队里的孙行者越众而出,踩着六尺的高跷杆,翻了个筋斗又站起来。
周围响起掌声如雷。
高跷队后头是舞狮队,舞狮边走边舞,舞狮崭新,威风凛凛。
既是走武场,舞狮比高跷不差,表演尤为激烈。
一只大粉狮子窜上街边摊支着的桌子,狮头狮尾默契配合,蹲坐在桌上,白照影跟围观百姓都凑过去摸狮头,粉色狮子就对他们格外妩媚地眨眼。
可爱!
狮口这时张开,狮子头里是个眼睛更明亮的少年。
少年对狮头外面的人笑:“恭贺新年,恭喜发财,给您拜个早年!”
“恭喜恭喜……”
谁也彼此不认识,可是新春的氛围就在这一声声恭喜里,酝酿得浓郁非凡。
白照影在这样热闹的情景里,想到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他不知道萧烬安藏起来的一些儿女情长的想法。
所以白照影以为,这就是萧烬安想看到的,想守护的大虞。
他总是为这样的萧烬安感到骄傲。
也许前世他在病房听到的那本书,《宅斗之庶子欲孽》,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会记住那位,战场上的英雄隋王世子,那是萧烬安对他的接引吧。
白照影喃喃道:“新年平安。”
“公子,你吃不吃东西,我给你买。”成安道。
离宫后,还没用过晚膳。
丰厚集不缺吃的,白照影提醒成安,让成安一起在丰厚集吃:“我要重辣,你不能吃辣,有伤口吃辣会留疤。”
成安心里嘀咕,殿下不在,您也放纵起来了,殿下如果在家,您用膳都是只要微辣的……
成安刚走,就有双眼睛,在人群里头窥伺,一个高个子人影紧盯着白照影,霎时间,使白照影头皮发紧。
还是刺客???
他先发制人,扎进人群里隔开那双贼眼。
他消失在人潮中,果然那刺客找不到目标,盯着他的眼睛不见了,成安在原地到处乱找,记得团团转:“公子!公子!”
“在这儿。”他拍拍成安的左肩。
吓了成安一跳,看见是白照影,成安好像神魂重新归体,差点哭出来:“公子去哪里了?”
白照影:“有人跟踪我,不知是谁,想靠近,被我甩开了。”
成安问:“他是不是很高?”
白照影心说你怎么知道。
成安无语地把糖葫芦烤肉串,全都塞给白照影:“公子,那是薛大哥啊!公子已经神奇到能把薛大哥甩开了!”
白照影小脸微僵,战略性进食。
锦衣卫在胆小鬼的求生欲面前彻底溃败。
白照影吃得鼓起两腮:“里薛大锅说些什么?”
成安凑近了咬耳朵,少年脸色薄红:“三皇子知道殿下在哪儿,桌上有台州传来的奏折,他还查看过台州的水师布防情况,殿下就在台州造船厂。”
糖葫芦的酸甜混合了羊肉串的鲜香。
白照影机械地咀嚼着。
思考更没停,他在想事情。
萧明朝知道萧烬安的动向却不相告,若说为了保密,那他办公桌上的东西也应该避着人。
只避着自己,也不应该。
他图什么。
“对了公子,还有个情报。”成安又道,然后忽然张开了掌心。
在成安的手掌里,浓黑色的炭条画出个半圆,半圆里有个短横,有点像甲骨文里的月字。
“这个符号,三皇子也许画过很多,他纸篓里,藏着许多被烧成残缺不全的废纸。可他究竟是什么含义,薛大哥不明白,让我画给你看——您知道吗?”
白照影心说,鬼知道啊。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一些设定背景,也许对历史有参考,但是史海渺茫,他自认没那么博学。
可成安还等着他的答案,眼巴巴的。
萧烬安离家,自己当然被默认为,整座四皇子府当家做主的主心骨。
白照影不想打破成安对他的这份期待。
他点点头:“走,我们不懂,那就去找能看懂的求助,全上京最有见识的人就在丰厚集,我们去找他论交情去。”
第180章 不择手段 “你与萧烬安之间只有输赢,……
声望楼。
作为在丰厚集里, 开设的一家综合性茶馆,年关岁底, 楼外热闹,楼里也跟着人声鼎沸。
一张偌大而醒目的“匹夫有责”牌匾,高居在楼中最显眼的位置。
这几天庙会占据了百姓们的绝大部分精力,所以,声望楼除了吃茶聊天,没有举办活动。
茶博士肩膀搭着雪白帕子, 在桌与桌之间来回穿梭:“一壶毛峰,水煮瓜子,茶点拼盘,上二楼, 请——”
“雨前龙井两盏,您几位先在包厢里等着,待会儿小人给您送进里面。”
“这位客官,您吃茶还是点菜?”
白照影带着成安进楼。
伙计瞧见他们,远远过来招呼。
伙计仔细打量了白照影的脸, 又反复确认过几遍, 终于谨慎地压低嗓音:“您是那四……”
白照影点头:“我是。”
声望楼的伙计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白照影不想暴露身份, 伙计不仅不觉奇怪, 还会帮他遮掩,将两人自然而然引到了墙边。
伙计:“四皇子妃可需要包厢?年底在咱家宴请小聚的人多, 就怕有哪个不懂事儿的, 突然把您给认出来。”
白照影道:“我不喝茶, 但茶钱我给,我想找你们楼主小叙。”
当初白照影以两句通灵了的诗句震慑整个赛诗会,赢得跟楼主会面的机会,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在伙计看来,全都属于贵客。
伙计当然能替楼主说客气话:“哪能让您掏钱请楼主喝茶。往常像您这类的客人,楼主说不定还会亲自抚琴舞剑,给您助兴呢……楼主是性情中人。”
“我今天求见正是性情中人。”
白照影将能证明他身份的玉牌递出去。
玉牌明确地镌刻着出自四皇子府,这种东西在上京没人敢作假。
伙计战战兢兢地双手把它接过。
“是,是,”伙计道,“四皇子妃肯定有要事吧,楼主今天他正好没事,只是楼主嫌太吵,他就一直扎在顶楼不肯下来。我去请,这就去请……”
白照影点头,并不着急。
成安则是越发起敬:“公子啊,连楼主您都说见就见,您可真厉害。”
白照影:“嗯。他挺好的。”
“好?怎么个好……”成安挠头。
白照影想了想,倏然回忆起那天,他跟楼主在上京秋雨窗边的相见:“这位楼主大隐于市,牵挂天下局势,顶楼有张铺满整面墙的山河舆图,他愿意指点我,向我分享前线的信息。”
成安惊讶道:“他在前线有探子?”
但是惊讶过后,成安逐渐恢复平静,毕竟楼主盛名远扬,这也不稀罕。
成安好奇道:“楼主长什么样,是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
白照影诚实地评论:“该楼楼主满身风度,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美,气势慑人。”
白照影想了想,补充道:“听他伙计的意思,结合我的观察,楼主必然精通许多种技艺,不仅仅限于弹琴舞剑。”
白照影依然站着等。
可是成安却苦着脸说:“公子,要不咱还是找别人打听吧,行不……”
“为何?”都走到这里了。
成安警惕地压低嗓音:“咱们殿下,嘘,您知道的,他有点那个,所以临走前也有交代。”
白照影觉得好笑,神神秘秘的。
关于萧烬安的琐事,他总是都想听听看:“夫君说什么呀?”
成安:“少让烂桃花接近您!否则打断我的腿!”
白照影无语:“我哪有烂桃花?”
如果是指萧明彻……
七皇子已经死了,当不了暧昧对象。
成安只能心说那是您不知道,群狼环伺,到处虎视眈眈。
“反正,公子,”成安搓搓手建议说,“这声望楼楼主,咱们不行就别见了。城中学识广博者甚众,我还可以护送您去崔家问舅舅。”
文翰侯当然早已过去风花雪月的年纪,还是亲舅舅,更放心。
“舅舅忙着给表哥办婚事呢。”
唯恐敬贤帝驾崩,国丧耽误喜事,崔执简年前就会成亲。
成安急得抓耳挠腮:“那您见到楼主,可千万不要被对方迷惑,请公子务必早去早回。”
白照影点头:“声望楼并非我家,殿下才是我夫君,当然早去早回。”
听到这话,成安眼睛明显亮了几分,黑黝黝的:“公子,您这句话我可以转告给殿下吗?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其实萧烬安很好哄。
萧烬安的成长环境,太过恶劣,注定他需要更多安全感。
白照影反而因为萧烬安爱吃醋,感到心里泛酸,他温声笃定地说:“就是要让你告诉他。”
“四皇子妃。”
方才那名伙计从楼梯下来,匆忙接近白照影,他双手将玉牌递过去,却面露难色地摇头。
“楼主说,阁下乃皇室贵客,他是只闲云野鹤,他不见。”
说着伙计挠头,似乎欲言又止。
白照影忽然被拒绝,表情当然也不好看:“——如果我想捐钱抗击倭寇,楼主肯见我吗?”
成安惊讶,他虽然不管账,但多少清楚白照影现在的财力,真要捐也不成问题。
声望楼的伙计,为难得脸色通红,只能硬梆梆地转告:“楼主说,四皇子府从人到狗,谁都别想踏进声望楼,让您立刻出去!”
白照影:“……”
谁能想到当初也算有半师之谊的声望楼楼主,如今竟对他口出恶言。
况且以声望楼楼主的涵养,就算不想见自己,何必落他颜面?
果然成安大怒道:“我家公子诚心诚意想见他,不见就算了,他还敢驳我家公子的面子,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破烂隐士,真当自己是头蒜?”
成安维护四皇子妃,站到白照影前面,准备替白照影讨回面子。
声望楼的伙计当然维护他们奉为神明的楼主。
那伙计脸色也变得很差,提高了声音,立即拉开架势道:“去去去!说不见就是不见!”
“楼主每逢国难,必然一马当先,他在大虞赫赫有名,不像某些人仰仗皇权狐假虎威。”
“四皇子府有何了不起,就算皇帝请楼主出仕,他都不见!”
“你——”
双方矛盾,一触即发。
楼内正在品茶小憩的人数众多。
因为听到关键词四皇子府,刹那间,不知道聚拢过来多少道目光,或看热闹或者探询。
对于想隐藏身份的白照影来说,未免如芒在背。
再说萧烬安才刚用行动洗刷了身世的污点,在上京城风评扭转,转机来之不易,白照影不能败坏府上的名声。
既要平息局面,还得达到目的。
白照影拉回成安,先劝住自己能管控的那头:“别闹,人家声望楼原本一直支持殿下,不知出现什么误会,容我询问清楚。”
成安护主,但是他非常听话。
少年郎委屈地望了眼白照影,任由那伙计挤兑,便不再说话了。
伙计隐约觉得占据上风,以为占理,叉腰道:“请两位走哪回哪,这里庙小,恕不远送。”
“回去倒是可以,但我有个问题。”
他不等伙计主动追问,白照影抬起右手,食指指向那块写着“匹夫有责”的显眼匾额。
白照影不卑不亢道:“我现在有件关乎国运的大事再次求见楼主。他可以再次驳我面子,也可以因为偏见拒绝,我会去请教别人,只是这块牌子,他不配。”
自从声望楼楼主名扬江湖,像白照影这般挑衅楼主权威的,这还是第一个。
可是白照影这番话术,使得伙计不得不再次向楼主禀报。
因为关乎国运的事情,楼主必然要过问!
伙计心头一阵窒闷,只能觉得楼主吃了个闷亏,被自己亲手挂在那里的牌匾,彻底给绕了进去。
伙计不知道,这招还有个现代的学名。
叫做,道德绑架。
伙计颠颠儿地跑上楼去。
……
***
“三殿下晚膳在皇宫里用吗?”
内官一声询问,拉回萧明朝焦躁不安的思绪。
萧明朝望向窗边,看了看现在已经是傍晚的天色。
他不想回府。
无论是否有公务,他想在养心殿多待一会儿。
朝廷放班的时间早就过了,可是他发现如果他不走,议事的这间大厅没有人肯率先离去。
手握权柄者,被人敬畏如斯。
萧明朝油然而生一股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快意。
但他又明显发觉,朝臣们并不打算真心奉陪,确实已有些人坐不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烦躁的呼吸。
当内侍把萧明朝的晚膳,单独放在他的桌上时,那根敏感的神经再度被触动。
他们也许以为,自己是想蹭这顿饭吧。
萧明朝拿起筷子。
用膳时,状似无意问那给他布菜的小太监道:“四皇弟很少在养心殿用膳。”
小太监听不出来套话,直言说:“若无紧要军情,四殿下从来都是回府跟四皇妃用膳的。”
他的明珠……
他还真是片刻都不舍得放下。
小太监的话,突然让萧明朝好像在心里扎了根刺,筷子头顿了顿道:“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人去传话,朝臣们该散就散吧。”
小太监:“是。”
隔不多久,议事处明显安静了许多,那小太监又回来了。
这次怀里捧着个瓷盅,很小,很精致。
萧明朝不解地抬起眉头。
小太监道:“三殿下,这是四皇子妃离宫前的吩咐,感谢您对他格外照顾,您现在要完成两个人的朝务,若是放班时间还没回府,他安排奴才们送来炖品。”
瓷盅被放在桌上。
盅盖打开,瓷盅里散发出红枣醇厚的香味,萧明朝用洁白的调羹舀起一颗莲子,莲子圆润饱满如珠玑。
甜度刚好适口,萧明朝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有心了。”
“是,是,四皇子妃若非善解人意,怎能让四殿下如此挂怀?”那小太监道。
“奴才们都知四殿下行伍出身,性子冷,可是见到他如此善待四皇子妃,也不觉得那么严肃了。”
“你下去。”萧明朝沉了脸。
那小太监完全不清楚说错了哪句话,原本想跟三皇子搭话,莫名变成了讨嫌。
小太监赶紧告退。
那太监一出门,跟兵部前来禀报的主事对上了。
兵部主事急慌慌的,拨开挡路的小太监,负责向三皇子汇报军情。
“三殿下!三殿下!!!”
萧明朝暂时接管萧烬安负责的部门,兵部多为武将,嗓音都比别处官员高出几度。
“何事?”
那武将拿着道奏折。
还未喘匀了气,就已经把奏疏中的内容说出来了。
“倭寇……倭寇再次攻击宁波府以后,遭到当地极力抵抗,倭寇遂集结群匪南下,沿海直逼绍兴府!”
“绍兴府繁华不亚于宁波,沿海战火,一触即发,一旦倭寇造成当地巨大损失,来年春耕、税银摊派都要提前谋划,望三殿下做好准备……”
松浦春繁要打台州。
而那奏疏报得是倭寇欲袭扰绍兴。
虚晃一招,这贼首耍了奸计。
萧明朝压下眼睛里藏不住的兴奋与惶恐,他根本没看那奏疏,唇紧紧抿了抿。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三……殿下。”
他太过于平静,使得兵部主事误以为军情在萧明朝眼里不值一提。
兵部主事的面容肌肉轻颤,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放下奏折走了。
议事处便只剩萧明朝。
那盏红枣莲子羹,他又舀起一勺,他细细地品着。
他把莲子含在他的舌尖,像龙衔着颗龙吐珠似的。
他耳边像听见了四皇子妃那声谢。
然后脑子里到处环绕着神秘人的嗓音:
“你要争!”
“要去争!不择手段地去争!”
“你与萧烬安之间只有输赢,没有情义,登不了大宝,你便是身败名裂!”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啊……哈哈哈。”
那笑声格外刺耳。
萧明朝胃里翻江倒海,他一阵干呕感,捂住肚子趴上桌子,头埋进手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