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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入蛇口 gb 刀尾汤 23241 字 23天前

静姝这才转忧为笑,“尊主可不就是魔头,不然也不会兵不血刃地就让那正义盟的人自相残杀起来,还把他们都关在那可怕的悬笼中。”

封赤练舒适地靠在温泉的鹅卵石壁上,让肩膀缓缓没在冒着白色热气的温泉水中,“算算时间他们也快被关了两日一夜了,情况如何?”

“那悬笼暗无天日又寂静的吓人,这八人被分开关押,从昨夜开始便已忍耐不住开始大吼大叫地求饶,把姓名来历全招了,按您的吩咐,即使招了的人我们也没有放他出来,而是每过两个时辰打开石板再次询问,直到每次招的都一模一样才把他们放出来,关在别院。

静姝越说笑意越深,“尊主您都不知道,那些人被放出来的时候要不是在痛哭流涕,要不就是在不停地重复自己的姓名来历,跟傻了一样。果然如主上所料,这八个人里有四个都是来刺杀您的,还有两个是垂涎青冥宫的财富地位,还有一人是妄图想来征服您。”

封赤练从静姝手中接过一纸名单,“卢青阳,二十一,千机阁,奉命刺杀;应拭雪,二十,烈阳宗,富贵险中求……”

“这才被关了不到两日,真是无用、无趣。”封赤练意兴阑珊地将名单丢入温泉池边燃着的烛火中,看着明亮的火苗将黄纸吞没,才再次开口,“那个郁淮如何了,这名单上为何没有他的名字?”

想到那个被护卫反剪双臂仍是一脸淡然的少年,封赤练脸上终于涌现几分兴趣。

祝芒已经快要被林木遮掩得看不见,聂云间拍起翅膀,半飞半跑地跟上。他感觉到那颗属于雀鸟的心脏在他胸中飞快跳动,砰砰,砰砰,砰砰,砸得他的骨头与肉都一起痛起来。

第 106 章 娲皇葬地

“不可一直在这里,”他对自己说,“何能掩面作态如虫豸一般躲在岩缝中?”他该打起精神来再去见她,即使满心不安与惶恐,也不该让自己的君王等太久。

只要休息一会,整理整理自己这不像样子的情态,他就应该动身……

鹤沉思着,慢慢把喙从翅膀下挪出来,笨拙地梳理羽毛。太阳完全落下了,他满身的白羽在夜色中像一片倒映着月亮的湖一样发光,在聂云间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这光华惊动,慢慢地游了出来。

鹤梳理翎羽的动作一顿,猛然起身拍打翅膀,从刚刚蜷缩的地方腾空而起,想要跳上身后的山石。可一股强横的力量缠住他的爪子,用力把他拉回原处。

那是蛇吗?赤色的山石下忽然有难以计数的影子蠕动出来,合成一条庞大的身躯。

绛山君不在乎他的反应,伸手用手背凉了凉他尚在泛红发烫的耳尖。封赤练抬眼看去,少年一身白衣,腰间束着淡蓝锦带,衬得腰身劲瘦颀长,是时天色黑暗万山载雪,少年默默地跪坐在她的前方的梅花树下,眉弓如月清冷萧瑟。

封赤练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这样一双眼眸,如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泛着淡而细碎的暗光,眼尾泛着的那一抹红在冷白脸庞映衬下格外潋滟。

她从未见过这种目光,在银白的月色下脆弱而又剔透,似是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谁能想到白日里出手凶猛、势必置她于死地的少年,此刻却一副温顺的模样跪在她面前。

封赤练惫懒地阖上眼,任白色的热气越发氤氲。既然他没想好如何开口,她也懒得问。

毕竟跪着的人又不是她。

只是,这一夜她心绪并不平静。

她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总会出现一家人惨死的画面,阿爹阿娘一辈子行善积德,却遭此横祸,当时她被无忧驼出了村子,等她能够行动后便迫不及待地返回了村子,可那时,她自小长大的村子竟已变成一片乌黑焦土。

封赤练双眼渐渐朦胧,这些年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还是石河村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若是没有那场屠杀,她这些年也不会过的这么辛苦。

夜色渐渐深沉,两人隔着温泉一坐一跪,夜风时起,粉色的花瓣从树上落下,浮在池面上,泛起浅浅涟漪。

也不知久这般泡了多久,封赤练再次睁眼时,月亮已快要落了下去,不过她感觉精神好极了,毕竟温泉炙热,于旁人来说久泡必伤,于她来说,却是大补。

封赤练缓缓睁开眼,正看见郁淮躲闪着低下头去,如新月般明艳含情的墨眉倏地一挑,这人难道一夜没合眼,就这么一直盯着她?

这鹅卵石虽然圆润,却坚硬无比、毫不平整,这人跪了整夜,身子却连丝毫颤抖都没有。

沉思中封赤练坐直了身子,肩膀划开水面激起一阵水声,那郁淮听到这声响却仍垂着眼眸,封赤练唇角暗暗扬了扬,足尖轻挑水面,顿时水珠向外溅起,溅到少年的脸上、身前。

少年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俊美的脸侧还淌着晶莹的水珠,目光里虽透着疲惫,却已然不似昨夜那般震颤,而是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她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怀疑,这叫郁淮的少年当真是个活人么,他当真有人的情感么。

“你若是再不开口,便到寒狱里去说。”封赤练掀了掀眼帘,语气冰凉。

少年看着她抿了抿唇,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姐”。

似乎有些久远的记忆被瞬间唤醒,强烈的不适感让她瞬间皱起了眉,“你喊我什么?”

“阿姐。”聂云间再次开口,比起方才那声坚定了许多。

经过一夜他已然想清楚,这浮光教里明显有人意图对阿姐不利,只有确认阿姐安全后,他才能放心回宗里向师父请罪。

封赤练此时已回过神来,伸出右臂搭在池沿上,懒洋洋地嗤笑一声,“本教主竟然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弟弟?”

“我……”少年犹豫了一瞬,很快再次开口,“我本名不叫郁淮。”

封赤练早已有此猜测因此并不意外,只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发白的唇角轻轻扬了扬,“阿姐,我是许衡之。”

他既然要保护阿姐,至少得留在她身边,而能够留在她身边最合理的身份,只有许衡之。

这一夜,他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阿姐白日里说的话,“自然是恨的”。

若不是他们一家,阿姐如何会家破人亡,若不是他爹娘,阿姐又如何会流落到这天阙峰上。

他在害怕。

他害怕阿姐知道他是郁小六后会不想见他,他害怕阿姐清湛的眼眸里,会出现对他的厌恶和憎恨。

许衡之?这人说他是许衡之?

封赤练没有发现少年沉稳外表下的不安,练媚的唇边倏地泛起一丝冷意,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许衡之私底下可从来不会唤她阿姐,他素来是理直气壮地唤她封檀。

更何况她对这少年的容貌没有丝毫熟悉感,与其说眼前的少年是许衡之,她更愿意相信那叫韩卢的男子是许衡之。

只是他为何会知道许衡之这个名字,她今日虽然提起过往事,可他当时明明陷入了昏迷,即使他当时清醒着,两人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正常人也绝对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除非他不仅没有昏迷,听力也异于常人。

封赤练沉吟片刻,愉快地决定暂时不要拆穿这人的把戏,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当下挤出一抹惊讶问道:“你竟然是许衡之,那你白日又为何要刺杀我?”

少年沉静的目光倏地一颤,发白的薄唇抿紧成了一条线,清冷的嗓音又颤又哑:“阿姐对不起,是我无能,是我没能早点认出你,还害的你受了内伤。”往后,他定不会再让阿姐受到半分伤害。

封赤练暗暗心惊,她竟从少年这双泛着水光的眼眸里看到了不似作伪的自责和愧疚,最后又化为一如往常的坚定和沉稳,啧啧,这演技不去当戏子当真是可惜了。

她一手搭在池边,一手捧起泉水浇到如玉般白皙的手臂上,“既然如此,许衡之我问你,你是如何从那悬笼中逃脱的?”

不等那少年答话,封赤练已经接着说道:“我还是叫你郁淮如何,许衡之这个名字总是会让我想起石河村被屠村的惨状。”

即使是假装,她也不想用这个名字称呼一个心怀不轨之徒。

少年微微一笑,“阿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至于我如何出来的,是有人打开石板,又引开了所有守卫,我才得以脱困。”

封赤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郁淮这番话她相信,毕竟单凭他一人,绝对无法从悬笼中逃脱,“那你是怎么找到青鸾使的房间,又是怎么找到百花泉来的?”

青冥宫中各种屋室浩如烟海,郁淮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这般轻车熟路。

“那人将石板打开后,从铁栏里丢了张地图进来。那地图详细标注了青冥宫的布局以及阿姐寝殿的方位,我也是依据着地图而行。”

果然是有内贼。

“把地图给我。”她朝少年伸出手,带起温泉白色的热气。

聂云间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歉意,“我记下地图所示内容后,第一时间便把地图毁了。”

封赤练:“……”

青冥宫屋室布局复杂无比,她不信少年能在那么仓促的时间内全数记了下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在撒谎。

她嗓音不知不觉冷了下去,“那是谁给的你地图,又是谁把你从悬笼中放出来的?”

聂云间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悬笼里出来后,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我便依据地图所示向阿姐寝宫潜去,只是不想中途遇到金甲卫巡逻,情急之下只好躲进青鸾使房中。”

呵呵,封赤练蓦地冷笑一声,也就是说她问了这么多,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这郁淮看似乖巧诚恳,实则处处心机。

封赤练神色渐渐冷了下去,一言不发地看向眼前少年,久在上位浸淫出的不怒而威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似乎就连夜风都在此刻偃旗息鼓,生怕触怒封赤练。

“阿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聂云间劲瘦的身形在白色雾气中显得愈发清寒料峭,“若不是我,阿姐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你生气也是应该。”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阿姐你打我吧,打到你消气为止。”

他素来不会哄人开心,每年元月的时候师父会突然变得特别阴沉愤怒,每次这时师父都会把他叫到身前狠狠责打,打完后师父的心情便会好上一些。

封赤练听见这话蓦地挑了挑眉,打他?

他这是在挑衅她?是觉得她不会动手么。

封赤练纤长的手指在鹅卵石池沿上扣了扣,月色浸染的唇角缓缓泛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过了片刻,她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向放在池边的灭魂鞭,慵懒道:“拿来给我。”

她倒要看看这人演戏能演到什么程度。

少年沉静的目光落在那盘成一圈放在池沿的金色长鞭上,跪了整夜的身子终于动了,几乎是在少年动作的同时封赤练浑身气势瞬间凝聚,若有任何异动,她随时可以给出致命一击。

少年却只是缓缓膝行至池边,拿起那一盘她其实伸手就能够着的金鞭,双手捧着递到她身前。

封赤练后背依旧靠在池壁,审视地看向眼前少年,郁淮眉目低垂,安静专注,双手捧鞭跪在池边,明澈的池水映出少年清冷俊美的面容,如水中冷月,山崖青松。

这人似乎真的在等她接过鞭子……

封赤练看了片刻,双手丝毫未动,反而闭上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心中却越发清明,她发现她竟然有些欣赏这个郁淮了。

她不动,他竟也不急,无论发生什么这人永远不急不躁,封赤练刻意晾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池面上又飘落两瓣梅花,封赤练才终于动了。

她从少年手心拿起灭魂鞭,玉制的鞭柄触手生温,鞭身却沉重而又冷硬,封赤练将长鞭抖开随意一挥,竟是直接咬上少年紧实的胸膛!

“咻~啪!”

猝不及防的一鞭落下,少年猛地咬紧下唇,双手在身前用力攥紧,竟是一动不动地硬接下了她这一鞭。

哪怕她并未用上内力,这一鞭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受她一鞭还能一声不吭。

看着少年身前慢慢涌出的那一抹血痕,封赤练心中怒气非但没消,反而升出股无名火气,她冷冷勾唇,蓦地扬手,竟又是一鞭抽了过去——

“咻啪!”

“咻啪!”

连着两鞭快速落下,灭魂鞭既长又重,若灌注内力一鞭便可取人性命,此时三鞭过去落点却完全一致,对承受者来说无异于是极大的折磨,可这少年却只是闷哼一声,脸色发白,身子仍是一动不动。

封赤练眼中兴致大盛,果真是比那些没打几下就求饶的男子有意思多了。

她再次抬手运鞭如飞,没有给少年丝毫喘息的时间,瞬息间已又是六鞭过去。

汗珠顺着少年清冷的脸庞淌下,淡薄的嘴唇已被咬的发白,脊背因为密集而又剧烈的疼痛绷的笔直,却从始至终没有躲避,更没有求饶。

“咻啪!”“咻啪!”“咻啪!”

封赤练下手毫不留情,甚至一鞭重过一鞭——

“呃——!”

再次一鞭落下时,少年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攥在身前的双手用力到青筋凸起、骨节泛白。

封赤练心中倏地一动,停住手中动作,眼前少年低低喘息着,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而紧紧贴在脸侧,胸前交错的鞭痕渗着鲜血,让她陡然升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

她十分想看看这人痛到极致后会是怎样,是否还能这般淡漠沉静,还能这般一声不吭。

“还难受么?”她问,聂云间一悸。刚刚压下去的耻辱又翻上来。

想一想就知道刚刚自己的样子有多恶劣,现在身上甚至还残存着被束缚的痕迹,他拉整衣衫,颤颤吐出一口气,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为不告而去请罪,还是为刚刚不知廉耻的反应请罪。

可是,可是他毕竟没有……他没有屈从,这副身躯纵使反抗不得,可他……

话太羞耻,聂云间咬住嘴唇,逼迫自己找一个方式开口。

封赤练托住他的下颌抬起,把手指填进他的口中,救出那一片已经被咬得殷红的唇。

“臣有负陛下,臣,可臣没有……”

第 107 章 魔障

这不行,这是劫波,是毁掉他修行的劫波。

僧人苦思冥想着自己为何如此,他想这一切总不会是那位山神的错,她是天地生养的欲求,她只是在凭借她的本心做事。如今如此自苦,是他的心中还有魔障。

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僧人走下山去,要带着魔障远离她,唯恐他玷污了她也玷污了自己。明明身上已经许久未曾像现在这般暖和,身下也是柔软馨香的被褥,封赤练却一夜未曾睡好。

一整夜,她翻来覆去地梦到在石河村的各种场景,梦到阿爹阿娘,梦到弟弟妹妹,梦到许衡之,还有郁小六。

梦到他们在河边捡鹅卵石打水漂,梦到他们聚在一起边嗑瓜子边玩耍。可温馨的画面总是猛地一转,来到那日的屠杀。

鲜血、哀嚎。

她嘶哑着嗓音让许衡之和郁小六快跑,她却被一剑穿胸,倒在血泊之中。

封赤练猛地惊醒。

左胸似乎仍在刺痛,她摸了摸额头,已是一身冷汗。

漫天遍地的白,触目惊心的红,她曾无数次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令她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久久不寐。

这些年来她已许久未曾梦到过那场屠杀,她以为她已经释怀,却不想只是埋藏地更深,更烈。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窗外天色昏暗难辨时辰。

静姝看她醒来,从门口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床边,恭敬地服侍她洗脸。温热的水覆在脸上,终于驱走了那令人心悸的不适,封赤练定了定神问道:“静姝,我睡了多久?”

静姝一脸担忧,“回尊主,现在已然是午时了,您这一觉睡了将近六个时辰。”她将用过的水盆放在门口架子上,从案上端起一碗热羹放在桌上,“您昨夜睡的十分不安稳,可是梦魇了?属下已经命人准备了当归桂圆羹,这羹专治梦魇,您喝一点?”

封赤练闻言眉心微微蹙起,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静姝自衣架上拿起白狐裘替封赤练披上,一边观察封赤练神情一边禀告道:“尊主,属下有个好消息告诉您。”

封赤练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淡淡问道:“什么好消息,是那个郁淮招供了?”

想到那个沉静坚韧却满口谎言的少年,封赤练心脏突然微不可察地缩了缩,一阵刺痛。

提起郁淮静姝脸色顿时一僵,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和那个郁淮无关,是紫霄使派人传信回来,信上说他和白虎使已经成功拿到鹿活草启程回宗,顺利的话大概这月十五之前便能赶回。”

封赤练用勺子舀起一颗晶莹剔透的桂圆漫不经心地嚼着,微微颔首:“这倒确实是个好消息。”

明艳的脸庞上却并无什么喜色,毕竟以她对静姝的了解,先告诉她好消息,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坏消息在等着她。

她不紧不慢地喝完热羹,待婢女将碗收走后,这才靠在椅背上问道:“说吧,还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可是那个郁淮审出了什么?”

静姝脸色僵硬,突然说道:“尊主,属下先服侍您梳妆?”

封赤练淡然点了下头,起身坐在铜镜前,镜中女子哪怕未施脂粉也是肤光胜雪光艳逼人,她并不以容貌为傲,却也知道许多人喜欢她便是因为她的容貌,紫霄使是,那阿迦大概也是。

至于那个郁淮……

她认识他甚至还不足一月的时间,却从没有谁能让她如此记忆深刻。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能够成功地骗到她。

就在她差一点就要相信他时,却发现他竟然是流云宗弟子。

那个正义盟之首,武林第一大派,浮光教的死敌。

昨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罩在她心上。郁淮是为了替她疗伤才暴露了自己的武学渊源,若是他昨夜一直无动于衷,也许再过上一年半载她也不会发现。

她平生最恨欺骗,更恨被她已经放在心上的人欺骗。

这种愤怒远比陌生人的欺骗来的更加汹涌澎湃。

封赤练蹙起了眉,冷道:“他怎么了?”

静姝忙不迭地如数禀告:“进寒狱后金甲卫照例想先把他锁起来再行讯问,可谁知金甲卫才刚拿起寒铁锁靠近,那郁淮便突然出手反抗,当时有十多名金甲卫在场,全部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什么!封赤练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静姝的话声戛然而止,众人将头垂的越发低,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封赤练脸庞覆上一层骇人寒霜,这些金甲卫当真是惫懒太久了,竟连一个内力几近耗尽的人都制服不了。

她漫不经心地拿起台上梳篦把玩,“金甲卫人数众多且皆是教中精锐,这么多人就算淹都能淹死他。”

静姝闻言愈发委屈,“这人武功很是邪门,阿迦调来数十名金甲卫将他围的水泄不通,可他只要一吹那个萧,我们连站都站不稳,更不用说近他的身了。”

吹萧?封赤练神色闪过一丝凝重,江湖中确实有不少将内力蕴于乐声的功法,可凡是此种功法无一例外都需要极强的内力,她本以为昨日这人替她运功疗伤内力早已耗竭无存,却不想竟仍是这般沛不可当。

不对,封赤练很快反应过来,昨日少年内力绝对已近耗竭,而他能以箫声克敌另有原因,那就是他内力恢复的速度极快。

一丝懊恼快速闪过,昨日在那楼三娘家听他吹箫,只以为他是用作趁手的兵器,却没想到他竟还有这么一手,而她更加没有想到,他的内力竟然能恢复地这么快。

当真是好极了。

“那毒呢,你们不会用毒么?”封赤练脸色比外间天色还要阴沉,手指在桌面扣的一下比一下重,“你们直接把毒药撒过去,他纵使内力再强也不可能一直憋着不呼吸。”

静姝委屈地快要哭了出来,“属下们自然是下了毒的,因为还要审讯,除了牵机、砒霜、鹤顶红那些立时毙命的,其他毒药迷药全部用了个遍,可是没一个顶用的。”

静姝有些迟疑地猜测,“要么是他内功修为已经登峰造极,要么就是他也百毒不侵。”

也百毒不侵?

封赤练心中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快速而过,她刚要抓住什么,那丝念头却已消散。

封赤练无意识地伸出手,摸向镜中自己额间的梅花印记,这个郁淮没有对金甲卫下死手,却又不愿束手就擒,他到底想做什么。

“都起来吧,现在是何情况?”

静姝知道封赤练这是已经不生气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那郁淮现在人还在寒狱中,只是他说他想见您,在见到您之前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梆!”

封赤练手中牛角制成的梳篦被狠狠砸向地面。

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封赤练眉间瞬间渗出一丝刺骨冷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她提条件。

她倒要看看,他执意要她去,究竟是想做什么。

封赤练起身走到殿外,雪花自阴沉的黑云间飘落,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和昨日一片绿意的石河村截然不同,让人的心境也和昨日截然不同。

寒狱之所以叫寒狱,便是因为它建在整个天阙峰的山腰腹地,那里终年不见阳光,极寒极阴。

她不喜欢寒狱,因此来此的次数并不多。见来者人她,金甲卫恭敬地打开寒狱大门,她和静姝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走过一段狭窄的上升台阶,地势倏地开阔起来。

地面是用青石板铺成,路两旁竖着金色的灯台,两边是滴着水珠的山壁,灯台和山壁上每隔几步便嵌着足有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泛着盈盈白光。

再往前走,耳边渐渐传入水流的声音,正是山腰处的暗流寒水河,从寒狱中间流过。

跨过寒水河上的白玉桥,寒气愈发逼人,前方身着金色铠甲的金甲卫手执长戟围成一圈,透过铠甲之间的空隙,封赤练一眼就看见那在中间盘膝而坐的白衣少年。

水色与白色珠光的交界处,像是生了一层清泠薄雾,少年在薄雾中静静坐着,哪怕看不清容貌她也一眼认出,这人正是郁淮。

见她到来,金甲卫齐齐躬身行礼随后如潮水般向两侧快速分开,让出一条宽阔通道,而那坐地的少年也蓦然起身,抿紧了唇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柄长箫。

封赤练今日穿的一身金色云纹边的红裙,腰间束着金色腰带,在这阴暗的寒狱中宛如暗夜中开出的妖冶红梅,自她一出现,便是此间天地唯一的焦点。

少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最后又尽数被低垂的眼睫遮住。

封赤练冷冷勾唇,双眸倏地烧起一丝暗红色幽火,这人是知道自己做错,看到她才终于开始怕了。

她将手中灭魂鞭朝空中极快地一抖,金色的鞭尾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就这么拖着长鞭,一步一步朝少年走去。

封赤练脚步极轻,每走一步,却都沉重地像是踩在聂云间的心脏上。

咚,

咚,

咚。

最后在离少年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似桃花般潋滟的眼底泛着晦暗的幽光。

“看来是还没尝够本教主灭魂鞭的滋味,此处宽阔,不如你我比上一场,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少年清冷的脸庞瞬间一怔,咬紧了唇:“阿姐,我怎会同你动手……”

大概一夜未曾开口,低沉的嗓音竟是有些沙哑。

封赤练冷冷扬唇,长鞭直指眼前少年,“既然不想和我动手,又何必执意见我。”

说完也不待少年回答,冷声命令:“把他给我锁起来!”

她隐隐知道少年为何执意想要见她,却并不想深思、更不愿深思。

“是!”两名金甲卫高声应下闻令而动,两人同时出列走到少年身边,就在即将伸手碰到少年时眸中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惧意,竟是不敢接近少年,畏缩不前。

封赤练明艳的眉目间再次凝起一丝冷意,她对着少年伸出手,红唇轻启,语气淡漠:“把箫给我。”

静姝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那箫可是别人保命的兵器,怎么可能尊主轻飘飘一句话就交出来。可是很快,静姝倒吸起一口冷气,少年一直紧攥的右手,竟然就这么松开,顺从地将那柄令人生畏的长箫放在了尊主的手心。

封赤练接过长箫,触手处十分温热,她可以想见这一整夜少年是如何紧紧握着它,又是如何凭借这么一只箫让所有人都无法近身。

“咔嚓——”

封赤练眼眸骤冷,将手中长箫冷冷折断,丢弃在地。

少年目光陡然一颤,随后渐渐涌现哀绝的红,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黑曜石,带着无法克制的苦痛。

封赤练却视若未见,她冷冷一脚踩在断箫上,对着一旁站着不动的金甲卫斥道:“还不快动手?”

两名金甲卫这才如梦初醒般动作起来,两人各自攥住少年一只手腕,见少年没有反抗动作瞬间麻利起来。

很快,聂云间两只手腕都被锁进粗重冷硬的寒铁锁中,两只脚踝也被依样锁了起来。

最后金甲卫站起身,冲着聂云间后膝处狠狠一踢——

少年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两只手被迫向上高高吊起。

静姝看着这一幕惊讶地嘴都合不拢,四根幽黑的寒铁链自山壁垂下,末端牢牢锁着那郁淮的两只手腕和脚踝。

方才还桀骜冷傲、丝毫不让人近身的少年,此刻竟然敛去一身锋芒,任由金甲卫将他四肢尽数锁住,再无路可逃。

下山的路很长,他在梦中梦到她睡于落花上。醒来时惶惶不安。他在无意间捻断了手腕上的佛珠,怎么找都找不回一串。心魔摇撼着他,僧人只是一味咬牙向山下去。

直到他看到山下突发洪灾,河堤将溃。生民哭告着跪拜绛山神的神像,那声音让他久久驻足,最后还是折返山上。

他找到蛇神,求她遏制洪水。她沉静不言地看着他,看得他内心震颤。他怎会不知道天灾亦是天道运行的痕迹?他要她帮帮黎民,就是要她拿这幅身躯违背天道。

“你拿什么来换呢?”她问他。

第 108 章 缠尾

聂云间睁开了眼睛,出乎意料,她居然也是闭着眼的。如今离得这么近他能看清楚这张脸了,它与“封赤练”并不像,他却觉得很熟悉。

熟悉得像是用一把刀刻进了他的心里,随来世今生一层层愈成不退的伤疤。

何其幸也。聂云间出神地想。

“我何其幸也。”李观玉禀报完酆都城的事,独坐月下清修,察觉到有人靠近就按住佩剑,一看是封赤练才松开。

封赤练跑了一路气喘吁吁,见着李观玉才蹲下来喘气。

她脸色有些白。

李观玉不禁忧虑:“赤练,你这是怎么了?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你吗?还是遇上什么事了?”

封赤练酝酿好情绪:“聂云间……”

“聂云间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吗?”

封赤练道:“在酆都城的时候他手臂受了伤,我就想着给他送点药膏,这样或许他就不会反对我跟着观玉姐姐了……”

李观玉心疼了,摸摸她的头:“聂那边,我自会与他说明。他性子不太好,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她这么一说。封赤练想到刚才的事,小鸡啄米般点头:“脾气何止不好。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下他的额带,他就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

李观玉微怔:“你刚刚说什么?”

听她的语气不太对,封赤练指着自己的额头,不敢说直接拽掉了。

“就是他额头上那个朱色的额带吧……我就碰了一下……他就很凶很凶。”

难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李观玉久久盯着她叹息一声:“那抹额是他师父给他的,具体缘由我不清楚,但是山主说过,这抹额非他之外的人都不能取下。”

封赤练低头看了看刚刚拽他额带的手,心情复杂,那东西居然是他那个神棍师父给的。

李观玉看她神情不太对,安慰道:“赤练别想这么多,说不定只是聂不喜欢别人靠近。平日在灵山修行时他便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山主也想要他交些朋友……”

李观行来着找姐姐,看见封赤练也在就不爽了,封赤练白了他一眼。

但愿那额带没什么问题。

她站起身,笑道:“那我先回去了观玉姐姐!”

夜晚宁静,打开窗户是一轮惨白的月光,古老而静谧,漆黑的树影间飞鸟上床下跳,月光透过间隙照亮少见凉薄的眉眼。

夜很深了,聂云间握着桃源剑,却一直没有入睡。

刚刚的那一幕还浮现在眼前,他很不解。

为什么除自己外无人能取得下来的抹额,封赤练轻而易举就拽下来了,为什么偏偏会是她,这么弱小,一点修为都没有。

或许,刚刚就应该杀了她……

他握紧剑,袖下灵符突然飞出,在他面前自动燃烧,幻化成他师父的虚影。虚影沐浴在月光之中,白发飘飘,两眼微阖。

聂云间道:“师父。”

山主微微颔首:“为师刚刚听观玉说,你们在酆都碰见了李时序?怎么样?可有伤着你?”

聂云间轻蔑道:“世间无人能伤我。”

山主笑道:“哦?那你这手臂?”

聂云间冷淡:“不过是炸塔时没注意,并无大碍。”

山主叹了口气:“这么大了,性子还是这样,执拗,淡薄。这么多天,你和李家姐弟俩相处的如何?”

聂云间没有说话。

山主道:“也罢,顺其自然吧。”

他突然想到什么,问聂云间:“在你下山的这段时间,可曾遇见了那个能把你抹额取下的人?”

聂云间眼神微冷。山主盯着他。

聂云间沉默许久才说:“未曾。”

他顿了顿:“要是遇见了——”

少年抚弄桃源剑的剑穗,语调一冷:“我就杀了她。”

剑穗飘动,剑意凛然,煞了一室月光。

他师父是世上最强的巫祝。这么多年,多少风流英雄豪杰、王子王孙,不远万里来到灵山,就是想让师父替他们算上一卦。师父都未搭理。

只是在很多年前,拜师的时候,师父曾为自己算过一卦。

他说:“小连啊,你今生的前途无量是因为在轮回道中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命中注定也会有一场劫难。”

“我曾窥探过一丝天机。你会被一人所杀,那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为了杀你,可惜,为师竭尽毕生所学都算不出他是男是女。”

小聂云间抬头,很不屑:“她不可能能伤到我,若是真的,我只会杀了她,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山主笑了笑,从百宝阁中取出一根抹额,以朱砂和自己的一滴心头血为之开光,系在聂云间额头上。

“莫要轻敌。”

小聂云间微微感到不适。

“这抹额,只有你一人能取的下来,倘若出现了第二个人,那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山主脸上也闪过一丝杀意,低声:“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不要犹豫,直接杀了她。”

聂云间对命中注定一说一直很轻蔑,但师父的话,他还是会放在心上。

他想过这个人可能是什么隐藏于世间的绝世高手,或者和阴山老祖一样修邪术。

直到那位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少女出现,她双鬓别花,满脸慌乱,一伸手,轻而易举扯掉了他的抹额。

命运悄然改变。

怎么会是她……聂云间心烦,也很不解。

符火烧尽,师父的虚影消失。山主像往常一样叮嘱了几句,屋内恢复封赤练走时的模样。

聂云间也拿上桃源剑,推开房门。

封赤练决心明天要跟着他们,睡得比平时早,也比谁都睡得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睡得太死,自然也就不知道聂云间来了。

跟鬼魂一样,一点声音都没出。

聂云间进来,先是嘲弄她睡觉不关门,然后看见她躺在床上,睨了一眼,不禁想,怎么会有人睡相这么奇怪?

封赤练蜷缩在被褥里,抱着一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像小猫一样。就算是桃源剑对着她的脖子,她还浑然不知,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你不要跟我抢饼……你完了……”

“别捂我嘴……你有病啊!”

“你这人好刻薄……我最讨厌你这种刻薄的男人。”

夜色微凉,少年冷笑。

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就她还能杀得了自己?

倒不急着杀她。聂云间在她房内走动,然后就看见了她桌上放着的、笔墨还未干透的一幅画。画面很简洁,就一只潦草的王八。

旁边三个字:聂云间。

下面还有一团火在烤这只王八。

聂云间冷冷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现在就想把她剁了。

他一挥手,画纸飞在半空,被符火烧得灰飞烟灭。

封赤练迷迷糊糊间感到不对劲,但安慰自己是窗户被风吹了一下,有聂云间这个煞星坐镇,应该没有不长眼的敢到处乱跑,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聂云间就站在她床前。

阴影投下,桃源剑横在她脖子,只要他微微一动,她脖子就会出现一条鲜艳的血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杀她。

可能是觉得她太弱了,整件事很荒谬。

危机四伏。

封赤练是被栖瞳整醒的,感受到它浓烈的杀意,她睁开眼。

眼前是一柄白芒森然的剑。

封赤练:???

她眼睛睁大,睡意全无,更别提一看见剑的主人是杀意凛然的聂云间。

“你干嘛?”

这人有病吧,大半夜不睡觉,来床前暗杀自己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封赤练大脑飞速旋转,想到得罪他的就只有额带的事,不会真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封赤练张嘴就要喊李观玉,聂云间迅速拿符纸封住她的口,她坐在床上,不能说话,只能握住栖瞳,准备随时给他来一刀。

至于吗?要杀就不能明着来吗?

拽了他额带又不是毁了他清白,后悔死了,真的!

聂云间没有收剑,游刃有余地俯下身,讽刺:“反应慢成这样,我刚要杀,你早就死千百回了。”

脸越近越好看,如果忽略杀意的话……

封赤练不能说话,只能看着他慢慢靠近,睫毛微颤。所以这人就不能给个半夜不睡觉跑她房来暗杀的理由?

聂云间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剑从她脖子上移开,指着桌子的方向。

封赤练金鱼记忆一时还不明所以,直到看见满地的飞灰才后知后觉——自己睡觉前好像画过一幅画,一只王八。

上面还写了他的名字。

哈哈哈。

“……”

她想解释,嘴巴被封住了。

这人是故意的……

这符纸显然也不是说扯开就扯开的。

封赤练只能无辜眨眨眼,聂云间冷笑:“我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还会画画?”

封赤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聂云间凶巴巴道:“乖点。”

封口的符纸终于没了,封赤练缓了缓气,也不鬼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随便画了几笔……”

她故意回避画的事,直接问聂云间:“不过你大半夜出现在我床边干嘛?这是我的闺房,男女授受不亲。”

聂云间冷冷道:“授受不亲?你进我屋里的时候可不是这套说辞。”

封赤练:“我是因为冷,你也是因为冷吗?我记得你们修士可以用修为御寒的。还是你睡不着?还在气我抓你额带的事。”

聂云间表情瞬间冷下来,看她这副无知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荒谬,封赤练怎么可能有本事杀自己?

“你还有脸提?”

这个吻结束时他已经有些气息不匀,他没和人如此亲近过,也不太知道怎么在吻中呼吸。现在只能绯红着面孔勉强支撑着身体喘息。绛山君倒是眼神清明,她盯着他看了一会,摇摇头。

“你这样在祭祀上怎么办?”

第 109 章 情愿献上

卢青阳不知道聂云间此时在想什么,只扶着他在床上坐了起来,动作间牵动伤口,清冷的脸庞再次苍白。

聂云间视线在屋内扫视,房间并不大,只靠墙摆着两张窄床,靠窗摆着一张木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好在光线十分明亮,似乎是明亮的日光映在白雪上,透过窗棂射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他有些虚弱地问道。

“已然是戌时了,也就是这天阙峰地处极西之地天色才仍然这般明亮。”卢青阳忍不住再次感叹天阙峰的神奇,若是在中州,这个时辰早已入夜。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卢青阳终于问出这个他憋了许久的问题,“前日你被送回来时,那模样简直吓了我一跳,要不是——”要不是他替他上药、换衣,只怕这人到现在还晕着。

可惜卢青阳话没说完已被聂云间皱着眉打断,“你说我是前日被送回来的?”

“对,差不多是前日卯时的样子,算起来你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三日了。”

他竟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心会突然那么痛……

聂云间思索良久却没有任何头绪,一旁的卢青阳已忍不住再次问了出来:“大家被放出来时都好好的,怎么就你伤的这么重?还有你能被放出来,是不是该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

聂云间眉头再次一皱,“交代,你交代什么了?”

卢青阳已然自暴自弃,“就说我叫卢青阳,是千机阁弟子,此次是奉命来取封赤练性命。”

“你全部如实说了?”

“不然呢?谁能受得了那破黑笼啊?”卢青阳丝毫不心虚,毕竟是个正常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坚持的住。

聂云间却并不是想指责谁,只是卢青阳的身份已然暴露却仍旧活着,说明阿姐并没有下毒手。而他身上衣服明显已经换过,伤口也被人处理过,想必也都是阿姐吩咐人做的,聂云间心底蓦地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

他压低了声音,“我没有怪你,只是我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你也务必替我保密。”

卢青阳慎重地点了下头,他平日里虽不正经,但这种事情他还是分的清轻重,毕竟他只是个虾兵蟹将,若是聂云间的身份被封赤练知道,届时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聂云间再次叮嘱:“既然你已经暴露,自然无法再行刺,还是找机会逃下山要紧。”

不想卢青阳却摇了摇头,同样压低了嗓音,“我父母家人都在阁主手中,封赤练不死,我是决计无法回去的。”

千机阁一心想要杀了封赤练扬名立威,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回去。

“你杀不了她的。”

卢青阳何尝不知道他不是封赤练对手,却只淡淡一笑,“要么她死,要么我亡。”

聂云间沉吟片刻,“你放心,有我在,定会保你家人无恙。”

“当真?!”卢青阳激动地差点控制不住声音,毕竟以聂云间在正义盟的地位和声望,若是他出面,即使是阁主也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聂云间微微颔首,“魔教确实作恶多端,可是封赤练性情善良,更未听说过有什么罪行,我们又岂可滥杀无辜。”

“她善良?”卢青阳差点从床边蹦了起来,“她将我们都关在破黑笼子里,不给吃不给喝,这种毒辣手段,叫善良?”

“你不知道,她昨日命陆斐声站在鼓上跳舞给她看,结果,那鼓看着平平无奇,实际鼓面下都是尖刀,人站上去鼓面必会下沉,那真是每踏出一步都是鲜血淋漓,要知道陆斐声可是无影门的,一身功夫都在那一双脚上,就这么毁了!”

“结果都这样了,她还嫌陆斐声跳的慢,甚至嫌弃他表情不好看,把人又关回悬笼里去了!现在每个人都在掏空心思地讨好她,生怕再被她丢回那黑笼子里去。”

聂云间听完一双黑眸仍旧冷冷清清,没有丝毫波澜,“她既然想看跳舞,便该好好跳,不能跳的让她满意,自然是该关回悬笼。”

可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斐声还是他自己……

“你说什么?”卢青阳惊的瞬间蹦了起来,差点撞到床架上,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聂云间不是向来恨极了魔教,对魔教中人从来是不问缘由拔剑便杀,现在怎么会为魔头说话。

他狐疑地问道:“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封赤练这么喜欢以别人痛苦的为乐,实在是性情暴虐么?”

聂云间想到什么双手无声地攥紧,他清楚地记得以前的阿姐性情是多么开朗善良,村子里不管谁家遇到困难阿姐都会主动去帮忙。

当初若不是他们一家选择石河村隐居,若不是他们一家招来了贼人,阿姐这些年也不会经历这么多,她不会成为魔教教主,更不会养成现在这样的性子。

这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卢青阳哪怕性子粗犷,却也不难发现聂云间的异常,毕竟这人今日一言一行实在是一反常态。

他想到什么,突然震惊地问了出来:“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封赤练了吧?”

毕竟那个封赤练虽然性子残暴了点,但那样貌着实是一等一的美,哪怕是他这种久在脂粉堆里打转的老手看了都移不开眼,更何况聂云间这种未尝人事的少年郎,会被封赤练的美色所迷也是情有可原。

聂云间低垂的眼尾泛着红,闻言淡淡睨了卢青阳一眼,便让人瞬间噤了声。

“是我嘴快,您可是正义盟盟主,江湖中人谁不知道您最是痛恨魔教,自然是不会看上一个魔头的。”卢青阳轻轻拍了自己嘴角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聂云间神情,见他并未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聂云间眉目低垂,阿姐如今会做这魔教教主,定是不知道当年石河村惨案的幕后真凶正是魔教,他得去告诉她。

“你要做什么?”见聂云间挣扎着似乎要从床上离开,卢青阳心中一急忙将人按了回去,“你伤还没好,别乱动。”

聂云间皱了皱眉,“我要去见封赤练。”

“见封赤练?”卢青阳猛地一下按在聂云间肩头,牵动鞭伤少年脸色顿时又是一白,“你这身伤怕都是封赤练留下的吧,你竟然还要主动去见她?”

聂云间却没有理会卢青阳的劝阻,除了当年的真相,他还欠阿姐一个回答。

他一直都是把阿姐当成最亲的亲人,这些年他许多最苦最难熬的时日,都是靠着和阿姐的回忆才支撑下来。

可阿姐却因为他来应征男宠对他有所误会,他得去解释清楚。而且,他还有好多事想要问她,想要对她说。

“你伤这么重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别年纪轻轻留一身暗伤。”卢青阳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眼见聂云间已经艰难地起身向门口走去,连忙再次开口,“你这伤口可都是我替你处理的,封赤练可没管过你的死活,你要是再折腾一身伤回来,还是得我来给你处理。”

聂云间脚步倏地顿住,他的伤竟是卢青阳处理的,而不是阿姐吩咐的人……聂云间闭上眼,心头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又强迫自己睁开眼,说道:“多谢。”

卢青阳见状以为聂云间总算是打消了去见封赤练的念头,狠狠松了口气,“这就对了嘛,你现在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人,刚才魔教来人去隔壁房间把那应拭雪叫了过去,说是要侍寝来着。”

“侍寝?”聂云间眉头无声地蹙起。

卢青阳点了点头,“那日封赤练把陆斐声叫去本来也是要让他侍寝,可是陆斐声自己不争气,惹封赤练生气结果被关回悬笼了。”

侍寝……聂云间心尖倏地疼痛起来,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那日在温泉池,阿姐对他那般说恐怕并不是因为喜欢他,在她的眼里,他和旁的男子也并没有任何分别。

聂云间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地攥紧,紧到修长的青筋一根根都凸了起来,可是很快,终是又松了开来。

阿姐想和谁亲近想要谁侍寝,都由她自己做主,他连说不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就像当年在石河村,他明明知道阿姐更喜欢和许衡之一起玩,他明明不开心却也只能藏着、忍着。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敢表现出丝毫不满,阿姐再也不会让他留在她身边。

他明明早已明白,可为何心脏仍是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细细麻麻地疼痛酸胀……

第 110 章 祭祀

只有唯一一个柱子空着,不仅没有祭品,连装饰也没有。太阳和雨水已经把它洗晒得发白了,柱子底下带着一点斧子和锤留下的痕迹,好像曾经有人想要把它砸碎、移走。

聂云间自开始布置祭坛就被笑嘻嘻的孩子们围了起来,倒也不是拘着他不让他走,就是在他身边设了一道长腿的栅栏。

他颇有些无奈地和身边人打商量:“围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肋生双翅飞去,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孩子们不理,还是笑嘻嘻地簇拥着他。“您真美呢。”有人悄悄跟他说,“让我们沾一沾您的运气吧。”

这话放在山下说就是轻狂得没边了,就算是从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嘴里说出来也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这位白鹤郎君睁大眼睛看着接话茬的那个,自己噎住了,噎了半晌叹一口气,又把目光移开。

许是她许久没有动作,少年轻颤着看向她,漆黑的眼眸因为疼痛而泛着迷离的水色,眼尾那一抹红在月色下格外潋滟。

封赤练看了看手中染血的长鞭,忽而问道:“你可知道灭魂鞭为何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

聂云间得以片刻的喘息,呼吸渐渐平复,嗓音却是异常的沙哑:“所谓灭魂者,毁人身,灭人魂,一鞭下去便会让人后悔曾经生在这个世上。”

封赤练微微颔首,略带赞扬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在灭魂鞭下活下来的人。”

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淌下,聂云间脸色愈发苍白,“是阿姐手下留情。”

封赤练却没有应声,她有没有手下留情她自己最清楚,方才她并没有任何手软,是这郁淮自己生生地挺了下来,她随手抖了抖手中金鞭,发出猎猎的破空之声,少年身躯突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封赤练敏锐地察觉到少年的反应,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原来这人也是会怕的。

她身子微微向后仰着,控制鞭尾缓缓摩挲过少年胸前鞭痕,“世人常说流云剑从无败绩,是谓一剑逍遥天地寂,流云乘风入九霄,你说,是本教主的灭魂鞭厉害,还是那聂云间的流云剑厉害?”

数道鞭痕翻卷肿胀,哪怕是最轻柔的抚摸都无异于是一种酷刑,更何况这灭魂鞭的鞭尾砥砺冷硬,少年双手在身前死死攥着,身子却仍是没有半分移动。

就在她即将把所有鞭痕描摹一遍后,少年颤哑着开口:“自是阿姐的灭魂鞭厉害。”

封赤练双眉倏地一扬,心情愈发明媚,她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这种话,旁人说的甚至比这少年说的更动听、更恭维,可她就是莫名喜欢听这郁淮这么说。

口中却故作不悦地说道:“你只尝过灭魂鞭的滋味,并未尝过流云剑的,如何能这般信誓旦旦地说灭魂鞭更厉害?如此看来你不过是在欺骗本教主。”

“咻啪!”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封赤练又是猝不及防地一鞭挥出,虽然比方才力道轻了不少,可少年身前鞭痕早已是纵横翻卷,猛地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

封赤练用染血的鞭尾轻轻抵住少年下颌,再次问道:“那你说,是聂云间厉害,还是本教主厉害?”

少年低低喘息着,目光却依旧专注,“自然是阿姐厉害。”

只是说话间牵动胸前鞭伤,一番话说完聂云间脸色愈发苍白。

封赤练眼底再次浮现一抹欣赏,她性子乖张不羁,甚少有能看的顺眼的,这少年却当真是好本事,长的合她心意,就连性子也是她喜欢的,看着眼前压抑着疼意的少年,她竟已然不生气了。

封赤练倒转金鞭,用玉制的鞭柄拍了拍少年俊美的脸侧,淡淡问道:“你说打到我消气为止,可若是把你打死了我还没有消气,你该如何?”

这番话本是随口一问,少年却抿紧了唇,颤哑着回道:“阿姐你放心,按照方才你挥鞭的力道,我还可以再受的住五十鞭不晕,百鞭之内都不会危及性命。”

少年嗓音低哑,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若是方才她恐怕会以为他是在出言挑衅,可是现在,她更倾向于相信这人是在如实告诉她他身体的极限。

只是这人对自己的身体极限这般清楚,究竟是对自己身体状态了如指掌,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

她再次打量起眼前少年,白衣被金鞭撕裂渗出刺目鲜红,乌黑长发如瀑般凌乱散落,深邃的双眸因为疼痛而浸润着水色,在清冷月光下竟是格外诱人。

封赤练握鞭的手倏地一松,将灭魂鞭丢在一边,身子重又泡回温泉中,随后舒适地将头枕在鹅卵石池沿上,四肢百骸都在此刻放松下来,即使这郁淮另有所图又如何,只要她看上了便是她的,总归享受的是她。

她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人被弄到崩溃时,会是怎样诱人的模样,又是否还能一声不吭。

封赤练抬头看向头顶,夜空幽黑寂寥没有半颗星辰,遥远的天边却隐隐有了一丝微弱亮光,也不知明日天气能否放晴,她还是喜欢星月相伴的夜色。

也不知就这般盯着夜空看了多久,过了半晌,封赤练才终于懒洋洋地说道:“我确实还没消气,可是打这么久,你不累我都已经累了,反正就算把你打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不如你即刻自裁,免得脏了我的手。”

她依旧慵懒地凝望着夜空,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沉哑嗓音,“阿姐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死。”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封赤练潋滟的眼尾微微上扬,再次开口:“既然不能死那就滚远点,滚出天阙峰,滚出昆仑山。”

聂云间攥在身前的双手无声地紧了紧,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沉哑:“阿姐,浮光教里有人要害你,在排除威胁前我还不能走。”

封赤练冷冷掀了掀眼帘,终于将视线落回少年身上,这浮光教里确实有人要害她,而不就是他自己么,口中却是问道:“那你说说,是谁要害我?”

聂云间眸光微沉,“我定会把这个人找出来,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他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对上少年坚定的目光,封赤练心中倏地一颤,竟不可抑制地升出一丝波澜。

这郁淮当真是生的一副极出色的样貌,身后梅花摇曳,衬得少年清冷出尘。可是他此刻口口声声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她却清楚地记得白日里那一击是多么凶猛,那一刻他的神情又是多么狠绝。

这人的演技当真是登峰造极,从神情到语气都没有一丝破绽,竟让她差点忍不住就要相信他。

封赤练语气淡淡,“既然你不想自裁,又不愿离开,我却不想再费神打你,不如你做点别的来哄我开心。”

少年睫毛浓密修长,覆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只要不赶我走,阿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封赤练闻言微微一笑,整个人慵懒地向后靠着,举手投足间强烈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点了下头。

几乎是在少年点头的同时,封赤练“蹭”的一下翻身上岸,瞬间水花四溅。

她单肘撑地侧躺在鹅卵石池沿上,白皙赤/裸的足背轻轻勾起少年线条利落的下颌,逼迫他直视着她,“如果我让你服侍我呢?”

月白的中衣被泉水浸湿紧紧贴在封赤练身上,勾勒出女子婀娜的曲线,少年却浑若未觉,“我自是愿意服侍阿姐一辈子。”

封赤练闻言不禁轻笑一声,这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嫣红的唇吐气如兰,语气在清雾夜色中轻柔而又魅惑:“郁淮,你知道什么叫服侍吗?”

“服侍不就是照聂?”聂云间眉心微微动了动,他一直服侍师父左右,自然是知道的。

“照聂?”封赤练轻嗤一声,“本教主教众万千,需要你来照聂?”

白皙的足尖缓缓下移,沿着少年修长的脖颈而下,最后抵住那带着纵横鞭痕的胸膛。

封赤练足尖渐渐加力,聂云间顺从地后倾身子,双手撑后浑身重量都压了上去,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很快,身前本就翻卷的鞭痕再次崩开,鲜红血液一颗颗渗出滴落池边。

聂云间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疼意,目光依旧如冷月般澄澈,“阿姐想要我怎么服侍?”

少年嗓音清凛微沉,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诱人。

封赤练唇角弧度渐渐扩大,猛地欺身上前,一手揽在少年后背,一手自那俊美的脸庞滑下,两人近到似乎下一刻就会吻在一处。

感受到少年突然僵硬的身躯,封赤练笑意渐深,嫣红双唇凑在少年泛红的耳边,蓦地软软吹了口气,身下少年一直平稳的呼吸骤然一顿。

封赤练见状凑的越发近,酥软的嗓音又低又轻,像是情人间暧昧的呢喃,“郁淮,把你的人和你的身子,都交给我。”

聂云间俊美的脸庞霎地通红,呼吸不知何时突然急促起来,近在咫尺的女子脸庞因为温泉的缘故泛着淡淡的红,当真是娇若桃李,明艳无伦,聂云间素来淡漠的一颗心像是被瞬间抛在了万丈高空无处着落。

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和他做那种夫妻才能做的事吗……

可是他只是把她当做姐姐,当做亲人——

“怎么,你这是不愿意?”封赤练敏锐地察觉少年的抵触,带着热气的纤白手指从少年脸颊慢慢滑落,最后停在那淡薄的嘴唇上,好整以暇地等待这人忍耐的极限。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前几日在正殿她接近他时,少年眸中那未及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柔软的指腹从少年微抿的唇角开始一点一点轻轻抚摸,一边低声撩拨:“你可喜欢我这样对你?”

感受到唇上从未有过的温软触感,聂云间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就连胸膛鞭伤剧烈的疼痛都在此刻消失无影,难道……阿姐这是喜欢他,想做他娘子?

聂云间胸膛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一颗心砰砰砰地快速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蹦出胸腔。这一次他明明没有被扼住脖颈,却依旧喘不过气来。

“你不喜欢我吗?”封赤练故作委屈,如秋水般潋滟的眼眸瞬间漾开万种风情。

聂云间喉头难耐地咽了咽,素来如水般沉静的目光此刻被涌动的暗红淹没,清冽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哑:“阿姐,我……”

见少年这般反应,封赤练眼底却缓缓浮现一丝鄙夷,看来这人和世间其他男子也并无什么不同,她这一刻可以让他被迷的神魂俱消,下一刻也可以让他痛不欲生。

“呃——!”

她正有些失望,身下的少年突然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庞霎地惨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竟是身子一歪,径直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封赤练瞬间一怔,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她困惑地看向倒在鹅卵石上不住颤抖的少年,眼中魅惑风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探究和审视。

这人紧紧咬着下唇,却仍有低低的呻/吟从唇间溢出,额头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不过片刻的功夫衣衫已经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看上去似乎十分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

封赤练冷笑着蹙起了眉,他这是在碰瓷?还是说是在装痛躲避她的逼问?毕竟他都痛成这般模样了,自然无法再给她任何回应。

不得不说这郁淮的演技不去当戏子当真是可惜了,就连她都无法从他的表情动作中看出丝毫破绽。

“那个柱子,”他说,“怎么没有人管?”

他拿眼光指着那个很伶仃的圆柱,站在他身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在说什么,可偏偏这些孩子都像是丢了眼睛,往天上看往地上看就是不往柱子上看。

“您说哪个,哪个都有人管呀。”

聂云间愣了愣,抬手指向那个柱子,孩子们还是不看,不仅不看还露出一点“好了好了不许说了”的表情。

“每个柱子都有部族在用,您定然是看错了吧。”

怎么回事?不知道……

但只觉得很想笑,很想拥抱她……

明明……您也这样……对待过我……

他仰起头,脱力地抵抗着被分享至身躯的快意。记忆从痛苦中生发,越来越清晰。他记得第一次参加大祭时,自己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时他身穿降临人间时会穿的华贵礼服,站在绛山君身边俯瞰着她的子民。

那时他想的是他会和她永远在一起,他也会因为爱而赐福于她的绛山民。

可转瞬间他就被按在了祭台上,双手被赤蛇捆缚起来。被他俯瞰过的绛山民们站在祭台边,千万双眼睛注视着她扯开他身上繁复的衣衫。

他惶然地闪躲,哀求,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向后弓起身体,双腿因为欢愉和痛楚而不断颤抖。

那时明明屈辱,恐惧,发誓一结束就要离开,为何现在到了每年春天都苦苦守候她醒来,幻想她再用他举办一次祭祀的地步?

好嫉妒他,好嫉妒那个凡人,那个生命力都算不上强,只有一身伶仃的骨头的凡人!他凭什么在她的怀中喘息?他凭什么被她亲吻拥抱?杀了他!用带毒的花醉死他!用藤蔓勒死——

——可是如果杀了他,神君就再也不可能多看自己一眼了。自己就连踏入绛山的资格也没有了。

身后的雨中似乎有短促的呢喃,恳求她回头再看一眼。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是谁在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