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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春辉暖的一激灵,搓了搓手,“我们赶过来也就几天路程,路上慢慢地走,不遭罪,放心吧。”

付淼也附和道:“你别担心,就算你不在这,我们也要来的,朝廷给你哥升官儿了,来丰州做同知。”

温竹君连声恭喜,“大哥哥,你这官儿升得可真快啊,看来当初去肃州是个正确的决定。”

温春辉嘴角压得死死的,但在亲妹妹面前,到底少了平日的严肃,笑了起来。

“那也比不过三妹夫,军功赫赫,如今已升授昭毅将军,任正三品指挥使,统领西部十六卫,比当年的龙虎将军还要勇猛,这真是青出于蓝。”

温竹君抿唇笑道:“要不是龙虎将军打下的基础,他哪有今日的功劳,不过,你这话到时候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肯定很高兴。”

大家听着都笑了起来。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些信息,说得最多的,就是太子的事儿,都一样的想不明白太子所图为何。

温春辉忽然想起来,“对了,三妹妹,江玉净参了三妹夫两次,这事儿我就跟你说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掀不起浪。”

“他参什么?”温竹君好奇道:“霍云霄也没做错什么吧?有什么好参的?”

说功高震主也不够格,若说他会谋反,就他那个脑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春辉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摇了摇头。

“大概就是说三妹夫恃功而傲,目无君上,另外已经掌管西部十六卫,现在又派往北地,恐拥兵自重,他因着连襟这层特殊身份,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夸赞和附和,你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温竹君郑重的点头,记在心里,其实江玉净记恨她很正常,他现在应该是心内不甘,百般挣扎着要出头呢。

“另外,梅儿给我来了信,说他似乎是在跟什么人秘密联络。”温春辉的声音放低了许多,连付淼都没听见,“你去信一定要告诫三妹夫,功劳再大,也莫要居功自傲,要时时自谦自省,谨言慎行,母亲跟我说,朝堂上盯着他的人,比你们想象的多。”

这句话,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母亲说话,向来不会夸大。

温竹君也知道夫人的能力,眼神一凛,“大哥哥,我明白了。”

她更不能让江玉净出头了,把他死死摁住才行,若真叫他跟背后的人干成了什么,坑了霍云霄,那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正月初八,好消息席卷了整个北地,将士们终于打了一个大胜仗,丰州跟明州丢失的地方都夺回来了。

被北戎人压着打的恐惧,终于吹散了些许。

温竹君看着门前堆满了东西,什么鸡蛋干饼子、还有没脱壳的麦子等,又好笑又感动。

这也不是她打胜仗啊,百姓都太实在了。

温春辉过来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竹夫人,你在北地,名头可比我们这些官儿还好使呢。”

温竹君笑着摇头,“大哥哥,你要使唤人就直说,可别光说好听的话,没用。”

温春辉嘿嘿笑了起来,“这北地好不容易恢复秩序,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任,眼看着开春,竹夫人仁心仁德,帮人帮到底吧,百姓们还等着你救命呢。”

“周大人呢?”温竹君四处看了看,“大哥哥,周大人没来,也不代表我会让利的,在商言商,你要是太过分,我就不管这些事儿了,你们自己去找人办事儿吧。”

她不想再亏钱了,武安侯府这么多年积累,还有她辛辛苦苦打拼的钱,几乎全压在北地了,什么时候收上来还不一定呢。

真是的,这生意做得,糟心得很。

温春辉赶紧拉住妹妹,“好了好了,我不会叫你吃亏的,行不行?再说了,你好不容易在北地打下的基业,你真忍心丢了?”

温竹君嘴上说得冷漠,但最后还是让步了。

羊羔、小牛还有粮种,三样现在北地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止又减了两成利,还要免费运过来,还得顺便免费为北地运盐,直到北地的盐路恢复为止。

相对应地,朝廷免了她的丝绸税和瓷器税,从她这出去的丝绸和瓷器,二十年内不收税。

她嘴角也是压不下去,北边的北戎现在打得厉害,但大梁周边还有好些个小国家呢,对大梁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一向来者不拒,而且,正好实现了她想组建大商队的梦想。

“大哥哥,你可真精啊。”

吵了半天,脸都争红了,才定下这些事儿,她都忍不住感慨,大哥哥才是最适合做生意的吧?

她拿钱出来补贴,累死累活的,结果还要她自己去做生意,还得从外国人手里赚钱,回来还得补贴。

温春辉将总督大人盖章的契书递过去,闻言“啧”了声,义正词严道:“你是我亲妹妹,我能坑你?二十年的丝绸和瓷器税,只要你不偷懒耍滑,赚个金山银山都不为过了。”

温竹君瞪他,“这事儿这么好,我让给你得了呗。”

弄商队这种事儿劳心劳力,哪里是嘴皮子碰碰那么容易的?

温春辉笑个不停,最后还是郑重地给她鞠躬,“此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留在这是要做什么?三妹妹,你当得大丈夫,我这一拜,你别嫌弃我礼轻。”

温竹君撇嘴,没接下他这句赞扬,“我做到这程度,也才是个大丈夫?可见做男人还是便利。”

她最烦拿顶尖的女子恩赐男人的称谓,仿佛做男人是什么天大的恩赐,她才不要,她就做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就忙碌开了,有霍云霄在前边顶着,北地的商路尽可恢复了。

周尧跟青梨刚成婚呢,为了北地,为了赚钱,也只能离开小家,去扩展商队,以应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春耕,北地再也耽误不起了。

温竹君因着周尧要走,新的账房还没到,只得接过现有的账册,包括草料行,羊乳作坊等,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周尧将最后一本账册递过去,笑道:“东家,这段时间你要受累了。”

温竹君看他现在放松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拘束,笑着让他坐下。

“也还好,你才是最累的,你自己看着找帮手吧,别累坏了,现在商队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仔细再仔细,最好找个能镇得住的自己人,要知道商队出了大梁,我们也鞭长莫及。”

周尧点头,“您放心,我晓得。”

温竹君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周尧,面色严肃道:“你到了玉龙县,将这些银票给我姐姐,另外将我这里的情况跟她说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诉她,我大姐夫做了什么“好事”,会有什么后果,明白吗?”

“明白,东家放心。”周尧接下银票应道。

温竹君想了想还是加了句,“你就说这是她当初投我商队银子的回报,叫她想清楚点,只要我好好的,将来每年我都能给她这么多,甚至更多。”

她要让温梅君知道,她的价值远超江玉净,这个糊涂的姐姐,希望别再糊涂了。

当惠州失地收回来后,已经是二月份中旬了,北地春耕在即,流民归乡,粮种陆陆续续的开始发放。

幸好朝廷将官员都补得差不多了,政务勉强运行顺利。

周尧望着六船粮种出发,心里大松一口气,感慨着不愧是鱼米之乡,转身朝温梅君拱手。

“夫人,话已带到,您也都明了,那我这就走了,东家的事儿不敢耽搁。”

温梅君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满意道:“行行行,快去吧,那丫头也是能折腾,五六个八十人的商队,可不好管啊,现在又搞什么粮种,她也不嫌累得慌。”

她亲自送周尧离开,有了三妹妹送来的钱,她心里底气莫名足了许多。

“走,去给兰君买礼物,她女儿出生,我这个做姨母的都没送什么好东西呢,还有大哥哥的女儿跟儿子,二哥哥的儿子,也不能漏了,也不知道竹君这死丫头什么时候生孩子……”

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仿佛回到未出嫁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心里总算舒坦了。

温梅君一想到要回县衙,顿时就有些心梗,“纤云,他是不是还在别院里?”

纤云点头,恨恨道:“那小狐狸精我都打听清楚了,夫人,咱们打过去撕了她的脸,姑爷太过分了,现在竟然一点也不避着您,明目张胆……”

温梅君立刻拦住她,眼中难掩伤痛。

真是对不住三妹妹那么维护她,专程过来帮她,可她太笨了,根本斗不过江玉净,被耍得团团转。

要是自己跟三妹妹一样聪明就好了,不说能握住江玉净,至少也能将他狠狠摁住,不能生出要害自家人的心思。

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母亲当年骂得对,她真是蠢得像猪。

温梅君越想越气,捏着袖子里实实在在的银票,眼里露出一抹狠色,挣扎这么久,要不是三妹妹派人来,她还会陷在江玉净的虚情假意里,这个男人,她现在看透了。

母亲说得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

三妹妹是她妹妹,当初也是为了她,不得已去得罪这虚伪的男人,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没心没肺。

温梅君咬牙,拉过纤云小声叮嘱道:“不必,听我的,你去……”

第147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七天赚钱要紧

春雨绵绵,北地终于迎来了好时节,冬雪开化,一片欣欣向荣。

只是经过天灾战乱后,北地的百姓,少了很多,有些县简直就是十室九空。

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粮种等东西的需求直线减少,活下来的人,都感激着上天的垂怜。

温竹君面对这种情形,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田地的问题,无数无主之田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已经买卖的田地不好管,但无主之田总不能还要被那些人占去。

王朝运行到一定程度,土地吞并的势头挡不住,但总能减缓吧,她希望能尽一点力。

之前北地危急关头,不见他们身影,田地他们占着,金银他们拿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温春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土地这个东西很玄妙,无主的东西,一旦你种了庄稼,不是你的慢慢也就成了你的,后续想要改变,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也不含糊,上了折子,直接将这个问题捅到了朝堂上。

温竹君便不再管了,她现在忙的要死,没空管那些事儿。

赚钱要紧。

不过,这个问题,却渐渐在朝堂上刮起了大风。

这大概就要牵涉到立朝之初了,当年大梁立国,北地地广人稀,荒地无数,从前朝廷是希望有人去种地的,所以对土地的买卖疏于管理,后来人口剧增,北地发展也快,有些人囤地囤多了,朝廷也发觉不对,便开始遏制,但效果甚微。

之前彻查张炳之一党,查出了田地无数,佃农数不胜数,他们倒台后,也释放出了无数良田。

可惜北地混乱,加上战乱天灾,官员更迭不及时,那些良田好不容易放出来,如今已经被瓜分一空。

没人嫌地多,只会嫌少,朝堂上的微妙气氛,就延续到了后宅,由后宅延续到她们的亲族。

消息最值钱,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东西只会在有钱人身边流转,普通人想拿,难如登天。

战争还没结束呢,但北地这块大肥肉,谁都舍不下,谁都想要,且毫不掩饰。

温春成恰好今天值夜,暮春的夜里也颇冷呢,露水凝结成霜,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伴着勤政殿内的怒骂声,格外玄妙。

他牢记侯爷爹的叮嘱,把自己当木头,什么都别想,但皇帝的怒吼声还是传了出来。

这两年,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了,侯爷爹在的时候,那叫一个仁厚慈和,如沐春风,现在简直就是狂风暴雨,倾盆大雨。

温春成不想听,但也被迫听到了不少,不止是北地之事,甚至还听到皇帝想叫太子过来。

可惜太子请辞后,一直病歪歪地,闭门谢客,完全不跟外界联系了。

他想到母亲当初还要三妹妹在北地买地呢,幸好没买,不然万一后面清算,温家岂不有得受?

皇帝颓然的让左相出去,面对眼前的态势,还有日益加剧的土地问题,心头寒凉。

他和一边的太监哀哀道:“连胡志微也不来了,钊儿心里是在怨朕,他在怨朕……”

没想到,儿子现在连个台阶都不给了,父子俩生疏至此,真是叫人心寒。

太监只能小心翼翼的劝慰着,等皇帝缓和下来,他立刻便去了殿外,招来自己人。

“去告诉三皇子,皇上对东宫有了后悔之意,让他赶紧想办法。”

侍二主的念头他已经不敢有了,若是太子真的起复,将来登基,焉有他的命在?

反正,依皇上的性子,短时间是不可能召见太子殿下的,一个皇帝,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会给儿子低头?

太监伺候嘉宁帝多年,他太了解这个好大喜功、自私自利、装了那么多年仁君的皇帝,有多虚伪。

东宫。

柿子树已经爆了新芽,小院里也渐渐恢复了绿意,小旧的楼经历一冬,看着又破了些。

太子妃端着药碗,满身素色,坐在一旁劝道:“你喝了吧,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太子面色苍白,眼神无光,缓缓推开药碗,“喝了那么多,都不见效,阿离,这药太苦了。”

太子妃眼里泛起了泪,心头苦涩,他那么骄傲聪慧、才华卓绝的人,走到这一步,打击可想而知,那股干劲儿已经被亲生父亲打散了。

这一冬的雪,压垮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一碗苦药,根本没有用。

“那也得喝,钰儿还小,我也不能没有你,阿钊,求你了,喝下去吧。”

太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幽幽的,若他不是太子,或许他就能跟阿离住在这样的小楼里,悠哉快活的过日子。

他喃喃道:“我被废了吗?”

太子妃摇头,“没有,父皇没有下旨废你,一直都没有,阿钊,你要好好养病。”

太子眸光缓缓转动,看到太子妃殷切期盼的脸,极小幅度的勾了勾唇,“重新熬一碗吧,多加点甘草,行吗?”

太子妃听他要喝药,喜极而泣,“好好好,我这就去熬药,多加甘草,等喝完药,我还做了点心呢,就是不如竹君做的好吃。”

如今东宫仆从少得可怜,大部分被太子妃遣散,毕竟太子请辞,又是戴罪之身,若真计较起来,又是一桩罪过,好在留下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琥珀满脸担忧地看着炭火,见外头太阳正好,便想着要去将太子太子妃的被褥拿出来晒晒。

小院虽好,但终究破旧,寒气也重,被褥得勤晒。

她叫来跟了自己多年的

小丫头,“你看好炭火,不许错一下眼睛,听到没?”

春风徐徐,朝堂上还没吵出个结果,突然,皇帝甩出了一道旨意,将胡志微任命为右相。

这个信号释放得太让人意外,说明太子还有起来的可能,依照太子的性子和手段,北地是不可能任由瓜分的,大家也就安静了不少。

这一下错有错着,皇帝又恨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太子妃跟太子说起这事儿,便一直瞧着他脸色,见他面色平淡,不由笑道:“看来父皇还是念着你的,胡大人出任右相,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朝堂好歹有人照看了。”

太子叹了口气,“陛下怕是更厌恶我了,我跟老师做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这个位置,我们只是……”

他摇摇头,不想再去说这些事,“伯远那边情况如何了?北地冷寒,他辛苦了。”

连年打仗,哪怕那小子钢筋铁骨,大概也受不了了。

“放心吧,他现在啊,就没吃过败仗,势头猛着呢。”太子妃端来药碗,小心吹凉喂给他,“不过,听说北戎攻势凌厉,他也无可奈何,这仗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她不敢说现在朝堂有不少人参霍云霄,这话一出,他怕是又要气的吐血。

太子意料之中地点头,被药苦得直皱眉。

“只希望粮草不要再断了,去年南边倭寇未犯,粮食也大获丰收,应该无虞了。”

这么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的,总算撑过来了。

他想到温竹君信里说的有关土地兼并、士绅掌权的话,心里一阵阵地失望,大约,大梁是要亡的。

太子妃听他说的断断续续,咳个不停,连忙拍他的背,“你别说话了,说了不关心这些事儿呢,怎的又说?太医说了,你现在最忌讳劳心费神。”

太子喝着药,却只觉手脚越来越无力,看着汤碗里的药,心里满是抗拒。

他忽然道:“东宫还留有多少人?这药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吗?”

太子妃点头,“没几个了,留在这干什么?跟着咱们吃糠咽菜啊?那些人拜高踩低,是最会找高枝儿的。”

太子看着药碗,怔怔的发了会儿呆,一口一口喝完,眸光越发暗淡,只是面对太子妃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当稻子长出小苗,在风中颤颤巍巍地伸展叶片的时候,端午都已经过去了。

温竹君的绸缎跟瓷器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虽说贴补进去的钱还没回来,但能看出前景一片良好,将来是能赚大钱的。

她的肥皂生意,又上了一个档次,做出来的羊脂皂,比她想象的要好用多了,但这个生意看着铺得大,依旧不挣钱。

挣钱的是玉桃的糕点铺子,这么些年,哪怕北地打仗,铺子里的生意从来没差过,贵人的钱就是好赚。

只是北戎人依旧没有罢休,不时的骚扰大梁。

在霍云霄的信里,是说大梁的骑兵还是不够强,拦不住来去如风的北戎人,不过幸好的是,北戎的地盘里,今年已经长出了新草,也缓过了一口气,他们的攻势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一切都是为了口吃的,打仗也都是为了生存,双方你争我夺,只留下无数的尸骸,永远也回不去家园。

就这么忙碌到中秋前夜,温竹君给家里写完信,便拆开大姐姐寄过来的信。

大姐姐性子傲,很少会主动给她写信。

信里只说让她放心,江玉净病倒了,再也不能参霍云霄了,还让她好好做生意,将来的好日子,还有七哥儿的未来,全靠她了。

信的最末尾,温梅君提到了梁巢,说江玉净有可能是在跟这个人联系,让她警惕些。

温竹君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梁巢是谁,一时间也没有多少头绪,好在,她可以慢慢查。

她有些没想到,大姐姐做事也很利索嘛。

玉龙县县衙,后院。

中秋佳节,圆月高悬。

酒席散去后,院子里还留有一些热闹气,温梅君两颊酡红,立在游廊上,往卧房走去。

飞星担忧地扶住她,“夫人,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温梅君呵斥道:“别做这副样子,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呢,背挺直些。”

纤云朝飞星摇了摇头,接替了她,“你去厨房看看,熬些醒酒汤,待会儿夫人要用。”

温梅君望着卧房里黑黝黝的,一掌推开门,娇笑道:“夫君,今儿你身子好些了吗?”

借着清辉,纤云看到榻上躺着的人,骨瘦如柴,往日清隽的面容,变得犹如骷髅鬼怪,让人不敢认。

“贱人……”江玉净翻了个身,就累的气喘吁吁,“你,你,你敢拘禁朝廷命官?贱人……”

温梅君不紧不慢地拉过圈椅,醉醺醺的坐下。

她看着这个彻底露出真面目的男人,心头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恨意。

上一次她婚姻不幸,大约是因她性子不好,所以这一次她才掏心掏肺,结果呢?

纳妾,养妓,把她当傻子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搁上一次婚姻里,她早就暴跳如雷了,她再不

好,也不至于比第一次还差吧?

这么一想,温梅君心里更怒了。

她凑到江玉净的枕边,恶狠狠道:“拘禁?你以为我只是想拘禁你?告诉你吧,杀夫这种事儿,我也不是第一次干……”

第148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八天现在武安侯府特……

月辉如玉,几缕如玉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得窗边纤毫毕现。

温梅君看江玉净被吓得表情呆滞,心里一阵痛快,虽说这话是假的,但她要是真疯起来,这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干的更熟练了,保管查不到她身上。

上一次三妹妹说她性子太要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最后闹的众叛亲离,也没一个人同情她,所以她觉得性子是得改改,甚至不惜压抑自己,但再经历一次婚姻后,还是觉得这样痛快。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办法?江玉净遇到她,算他倒霉吧。

“你,梅儿,我们是夫妻啊。”江玉净真有些吓到了,柔声讨饶,“梅儿,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商量,七哥儿呢?他怎么不来瞧瞧爹爹?他……”

温梅君喝了酒,话也多了点,这些日子,她渐渐回忆起温兰君嫁给江玉净的点滴,那丫头是能克住江玉净的,她就不行,不然江玉净这辈子混成这样?

哎,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她认了。

“江玉净,以前我托着你,是我甘愿,但你不该将我踩在脚底,把我当傻子耍,你纳妾养妓,偷偷坑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去,但你别想弄死我,更别想弄我家里人。”

上一次婚姻不幸,她还不重视亲情,结果凄惨无比,这一次婚姻已经不幸了,那家人总得抓住。

“梅儿,我想往上走,也是为了你跟七哥儿。”江玉净还在巧舌如簧,“这眼看着机会来了,我怎么能错过?不然也对不起你啊。”

温梅君是笨,但也没笨到那个程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我家里压着,上升无望,就拼命地参三妹夫,三妹夫是什么人,那是平西越的大将军,他要是有问题,我三妹妹有好的?三妹妹不好了,我温家也会被带累,哼,你是打量着要把我们一家子全都掀翻了,好做你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再细细一想,上一次这厮在北地摸爬滚打能爬到那么高,而霍云霄的结局并不算好,说不得就是这厮害的。

如今三妹妹待她好,那她这做姐姐的不能视而不见,保自己人要紧。

她也想明白了,上一次的丈夫,后来宁愿养小倌儿也不肯碰她,这一次江玉净她也压不住,弄成这样,可能她就不适合成亲。

好在她现在有了七哥儿,还有三妹妹这个送钱的,母亲心里也还有她,这状况比上一次圆满许多。

温梅君经过两次失败的婚姻,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反正这性格是改不了了,那男人不要也罢。

江玉净是个能忍的,这个时候还能放低身段。

“梅儿,你千万别误会,我参三妹夫,那是提醒他立明正身,不要走错路,我不参,朝堂中会有更多人参他,太子自囚东宫,三妹夫跟他来往过密,我这么做,是以退为进……”

“呸,你闭嘴。”温梅君怒道:“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江玉净,你赶紧去死吧。”

江玉净气得差点背过气,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贱人,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竟然敢?我是你丈夫,要是被查出来,你焉能脱身?”

温梅君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你每次去小贱人那,我都知道,事后那一碗银耳莲子汤好喝吧?我专程给你弄的,里面有好东西呢,可难得了,哈哈哈……”

江玉净猛然一惊,难怪他身体越来越差,愣是找不到原因,原来是这样。

一边的纤云也笑道:“姑爷放心,那厨子已经举家搬迁,我们给了不少银子。”

江玉净目瞪口呆。

“你,你别得意,我死了,典史肯定会来查的,我中毒的事儿,你瞒不住……”

温梅君这会儿聪明的很,她嘿嘿一笑,“你今年一直抱怨,底下新来的人不听你的话,你其实心里知道为什么吧?我今儿喝酒,就是宴请他们的家眷,大家都夸我呢,说我贤惠……”

江玉净心中悚然,“你,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温梅君嗤笑,她对自己的脑子有认知,“不过是凑巧罢了,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天要亡你一样。”

不然,怎么会这般顺利?

江玉净指着温梅君的手,抖个不停,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温梅君冷笑了两声,缓缓抬手,由着纤云扶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丰收的季节,北地这几年动乱,还是第一次大丰收。

自从失地收复后,大梁就跟北戎僵持住了,双方陈兵边界戒备,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

霍云霄也总算有了休息的时间,他向朝廷请奏,想养几天伤,得到回复后,便立刻回了丰源。

温竹君看着他身上的伤,抿唇不语。

她本来还想说件大事儿,自己把钱都花光了,暂时还没赚回来,可现在这情形,似乎不好开口。

“怎么了?”霍云霄低头看她,笑道:“吓着了?”

温竹君摇头,抬手抚着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留下一道浅色的疤。

“疼不疼?”

霍云霄本来想说不疼,但转念一想,委委屈屈的点头,“可疼了,阿竹,你不知道,北戎人可贼了,箭上还涂毒呢,清理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温竹君咬着唇,半晌才道:“你快歇着,我去厨房看看,今晚多弄些肉,给你好好补补。”

霍云霄笑眯眯看着她走远,满足地抱着头躺在榻上,当欲望缓缓褪去,他发现自己越发喜欢她了,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是心里的需要。

或许,这就是并肩而行,一体同心的夫妻吧。

他爬起来,坐在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北地危机暂解,不知师兄那边可还好。

深秋夜凉,夫妻俩温存后,温竹君气喘吁吁的喝过水,趴在霍云霄胸前,犹豫着还是开口了。

“我得跟你说件事,家里的钱,都被我花完了。”

“啊?所有钱吗?”霍云霄一愣,不甚在意道:“也不怕,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呢。”

温竹君有些抬不起头,“也都变卖了,现在武安侯府特别穷。”

霍云霄倒吸一口冷气,和温竹君大眼瞪小眼,“我倒是无所谓,你这细皮嫩肉的,可怎么好?”

他说完便安慰起来,“没事,等我这次回去,肯定还会封赏,钱是少不了的。”

温竹君听他说完后,忍俊不禁,这小子心是不是有点大?

“放心吧,不出三年,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她和他说起自己的生意,滔滔不绝。

霍云霄听的很认真,也特别捧场,他很少能跟温竹君深夜里这么亲昵的说话,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笑了。

温竹君拍他的手,不满道:“你笑什么?我的生意很好笑吗?”

霍云霄忍不住轻碾她白皙滑腻的脸庞,柔声道:“会不会太辛苦了?其实我能养活你的,你再会花钱也没关系。”

温竹君将他推开,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说这话,你喜欢打仗,我从来没置喙一句,我喜欢做生意赚钱,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霍云霄知道她脾性,神情也认真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温竹君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她干脆岔开话题,“梁巢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霍云霄都快睡着了,闻言嘟囔道:“梁巢就在二皇子手下做事儿呢,你别怕,他现在可不敢乱来了。”

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了,梁巢在二皇子手下,那江玉净跟梁巢联系,联合一些人参霍云霄这事儿,是谁授意?

霍云霄回了丰源,玉京的消息也瞒不住,他得知太子被迫自囚东宫,整个人都

有些暴躁了。

“师兄是被我连累了,都怪我,那天没忍住跟他吵架,被人抓住了把柄……”

温竹君拉住他,“你别自责,就算你不吵架,太子也会请辞的,他没有办法了。”

霍云霄连连叹气,拍着大腿懊恼,“我得上折子,师兄需要我。”

“不行。”温竹君立刻将他按住,“你现在跟太子联系,岂不是让皇上更猜忌?你想让太子被废吗?”

霍云霄都急红了眼,“那怎么办?”

“太子现在首要的,就是养好身体,你别的不要多做,让我来。”温竹君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太子,耐心劝道:“我已经以你的名义送回去两根上好人参,也给小果子去信了,他会给我回信的。”

霍云霄闻言,也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担忧,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更重要的,是不能再给师兄惹祸。

初冬已至,万物凋零。

太子窝在藤编软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羊绒毯子,静静地在院子里沐浴阳光。

他看着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柿子,温声道:“方才那几个孩子闹着要摘柿子,被我赶走了。”

太子妃听到他咳嗽,连忙走过来,看到一旁的药碗,无奈道:“你别说话,好好晒晒太阳,药得趁热喝。”

太子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喝了,阿离,我这身体,大概是好不了……”

“胡说。”太子妃眼睛通红,“你会好起来的,父皇今早还派人来问了呢,他还是关心你的。”

太子无奈一笑,“今后这几年,大概不会有战事,大梁会缓过来的,我在不在都没有影响。”

太子妃没搭理他这丧气的话,吸了吸鼻子,逼着他喝药。

“今年的年礼,我已经备好了,父皇既然关心你,那我们也不能太端着,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毕竟是亲父子……三皇弟最近又被父皇训斥了,在家面壁思过呢,你等着吧,这大梁不能没有你……”

太子已经阖上眼,不知道听没听。

一整个冬日,太子的身体依旧不见好,无论多好的药灌下去,总是病病歪歪的。

嘉宁帝猜度这是太子记恨之前的事儿,终于忍不住,主动迈了一步台阶,下旨恢复东宫詹事府,让太子重新监国。

胡志微等人都十分高兴,当下也不耽搁,赶紧一窝蜂的涌去东宫。

大家都觉得太子这招以退为进,化险为夷,实在是高。

只是当大家看到骨瘦如柴的太子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只留下胡志微。

他笑着道:“老师,学生无用,让您失望了。”

胡志微已然明了,忍不住流泪,“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用计谋,一言一行都在算计,但大家忘记了,你们是亲父子,你也会失望伤心,钊儿,老师不怪你。”

太子面色苍白如纸,似是终于等到这句话,心里一口气陡然一松,咳了个天翻地覆,帕子上全是鲜血。

他紧紧拉着胡志微的手,“老师,我求你几件事儿……”

第149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九天偏我来时不逢春……

层层叠叠巍峨的宫殿,覆满了皑皑白雪,隆冬将尽,春意暗涌。

殿内的动静实在太大,琥珀犹豫着没去叫太子妃,走到槅扇门前,小声询问,“太子,您还好吗?”

胡志微的声音传了出来,还算冷静,“太子无碍,不必进来,你去院外将门守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抱着自己的学生落泪,满眼心疼,“钊儿,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到底是亲父子,难道就这么容不下吗?

太子眼中露出懊恼与悔恨,还有些许挣扎,但最终还是释然了。

他苦笑道:“太医院的药有问题,我一开始以为是父皇不想让我活,可今日来看,不想让我活得另有其人。”

也是命数释然,父子猜忌若此,才会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只怪自己的一切都不合时宜。

当初温竹君劝他的话,言犹在耳,可惜他没进去,一切都是命数。

胡志微也是聪明人,闻言目中赤红,师徒俩相顾无言。

太子换了帕子,捂着嘴闷闷的咳,轻轻摇头,“是谁都不重要了。”

胡志微却不甘心,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即刻去禀报皇帝,这事儿……”

“不,老师,不能走漏风声,咳咳咳……”太子拦住了胡志微,又咳了好一会儿,遗憾道:“我这一生虽短,但对的起大梁,只可惜满腔抱负无法施展,老师,这些年,我这太子做的,可有问题?”

“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好学不倦。”胡志微勉强笑道:“你是我带过最敏而好学、志存高远的孩子,我曾言大梁有你,未来百年都不惧。”

太子闻言笑了起来,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我还是辜负了老师的教诲,君子豁达,可我做不到,又一意孤行,如今沦落至此,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胡志微是他的老师,瞬间便懂他的意思,眼眶又湿了。

“你自小便聪慧机敏,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但古人说得对,做人难得糊涂,你身在皇家,如此多思敏感,势必受累,也怪我,没有好好指正你……”

万事都有阴阳两面,太子聪明敏感,是优点,但也是缺点。

他转过身抹去眼泪,哽咽道:“钊儿,你说吧,老师只要做得到,一切都依你。”

太子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缓缓笑了。

太子妃带着梁钰过来时,恰好胡志微要走,正在整理袖口,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胡志微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药碗,一时沉默不语,但想到太子的叮嘱,最终还是一字未提。

“太子妃,你照顾太子辛苦了。”

他又摸摸梁钰的脑袋,“小殿下,明儿我还在学堂里等你。”

太子妃等梁钰行完礼,才道:“胡大人,外头的事儿,还请您多照看些,太子的身子实在不宜打理朝政。”

胡志微满眼复杂地点头,须臾眼中坚定,告辞走了。

太子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笑着看向太子妃,“今儿这药喝了,可有什么好处?”

“竹记送来的冬瓜糖,放心,一点都不腻。”太子妃指了指梁钰手里的碟子,忍不住笑道:“都多大的人了,喝药还这么难。”

太子满眼缱绻地看着太子妃,拧着眉一口将药灌下,随即闭眼嚼起了冬瓜糖。

一边的梁钰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碟子,“爹爹,冬瓜糖好吃吗?”

“好吃。”太子摸摸儿子的头,满眼温柔,还有期盼,“钰儿,胡大人是爹爹的老师,他也是你的老师,你要好好学,知道吗?”

梁钰用力点头,大声道:“爹爹,我会的。”

而此时的胡志微已经上了马车,他拿出袖子里好几条沁满血的帕子,泪水涟涟。

大梁如果没了太子,未来堪忧啊。

虽说东宫恢复了地位,可太子不良于行,是以一切有了变化,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三皇子,从前三五不时留宿勤政殿,父慈子孝,但如今却时不时受到皇帝的呵斥。

尤其得知太子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但三皇子还寻欢作乐,没心没肺,这使得皇帝大为光火。

皇帝便下旨,召二皇子还朝,情势一时间越发晦暗不明。

只不过,玉京平静湖水里,终于还是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正月一过,胡志微便上折,请皇上立梁钰为皇太孙,此言一出,激起朝野千层浪,一时间满朝文武都沸腾了。

多数人都不愿意,太子身体不好,梁钰还小,现在立为皇太孙,岂不意味着皇帝百年之后,若太子也早早没了,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再说了,皇帝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当然,也有同意的,毕竟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无论是品行还是治国之才,都无可挑剔,那小皇孙看着也颇有乃父之风,又是正统,有什么不行的?

最重要的是,观其他皇子,要么资质实在一般,要么年岁太小,都不堪大用。

这个事儿,自然也传到了北地。

霍云霄毫不犹豫的要上折子支持,但被温竹君拦住了。

“阿竹,请立太孙,这又没什么,总不能怀疑我跟钰儿勾结吧?”

温竹君白了他一眼,“你叫太子师兄,唤他孩子钰儿,这还不够明显吗?”

霍云霄气哼哼的将笔丢下,一言不发,扭过头生闷气。

“好了,胡大人不是来信了嘛?太子金口玉言,叫你听我的话,好好配合。”温竹君捡起笔,笑道:“你说好的要为我作一幅画,可不能食言。”

霍云霄叹了口气,听话地接过笔继续画了起来。

温竹君也不吊他胃口,耐心跟他解释。

“你好好想想,现在玉京那些人都还没吵完呢,你争什么?他们吵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些跟了太子那么多年的,肯定是要保钰儿的,不然一切付诸东流,还有许多当初没搭上太子的,这些人难道就不想冒出头?他们巴不得太子倒了,好叫别的皇子上位,他们也就有了新的机会,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一个武将,本就跟东宫关系密切,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霍云霄冷哼道:“哼,都是些墙头草。”

他也不是想凑热闹,就是心里愧疚,要不是他,师兄怎么会病这么严重?

“你不是墙头草,你是坚定地维护太子,我知道。”温竹君也有些无奈,牵扯进这种大事,总算不得好事。

“所以你就更得忍住气了,你手里的兵,就是太子跟钰儿的后盾。”她面色严肃,郑重道:“梁巢当初跟你还有太子结了梁子,他倒向二皇子,这一点也不奇怪,种种迹象表面,二皇子也有心思,咱们就不得不防了,别着急,先静观其变,你要是上折子,不是满世界嚷嚷你忠于太子,而不是皇上,你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霍云霄心绪不定,画了半天,终于还是把笔给丢了。

温竹君拿过画纸一看,纸上画得倒也像模像样,但也明显看出执笔人心绪不宁。

她心内叹了口气,也不禁为太子担忧起来。

又自嘲一笑,人随事走,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比不过眼前人,人活着就是会有交集,出现种种感情,不可避免。

出了那个小院子,能做的事儿变多了,不再拘泥于家宅后院小小争斗,心胸越发开阔,人生经历越来越丰富,古代现代的区别也渐渐模糊。

她终究还是融入进来了。

只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

冬雪融化,汩汩流向江河,春意汹涌。

太子将再次请辞的折子递上去后,便将太子妃叫去,打算将一切都告诉她。

太子妃泪眼

朦胧,哭的不能自已,她不停的埋怨,“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太子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有气无力道:“别担心,有伯远还有老师等一众忠臣,钰儿无虞,你好好辅佐,若遇到难解之事,便去问问竹君,她若是男子,必是能臣。”

太子妃一把推开他,眼泪汹涌,“我问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那药是我一碗一碗喂给你的,阿钊,你好狠心……”

“别哭,别哭。”太子被推得捂心口,还是挣扎着心疼地帮她抹泪,“阿离,造化弄人,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儿,就别想了,听我的话,好好照顾钰儿……”

太子妃见他面色煞白,只能忍下心头痛意,哀哀道:“你怎么肯定钰儿就能行?万一你算错了呢?万一父皇不答应,阿钊,你糊涂啊……”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说实话,心有不甘。”太子轻轻摇头,表情渐渐晦暗,“别担心,我做不成,他们也休想,这个位置,只能是钰儿的。”

他是真的不甘心啊,满腔的抱负,战战兢兢许多年,哪怕在夹缝中也想为大梁做事,只可惜……

太子妃心头巨恸,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得知皇帝要来东宫,太子依依不舍地推开太子妃,“将我送到那棵柿子树下,你们所有人都退下。”

太子妃似是心有所感,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拼命摇头,“不,阿钊,让我和钰儿陪你,好不好?求你……”

太子用力的喘着粗气,将太子妃推开,冷冷吩咐道:“抬我过去,你们谁都不许过来。”

藤编软榻上铺了厚厚的毡毯,早春阳光大盛,太子身上盖着异常厚的羊绒毯,哪怕是这么晒,脸色依旧白得吓人,不见一丝血色。

迎着阳光,温暖使得太子感觉身体似乎变轻了,不过他还得撑着,撑到父皇来为止。

所有人都知道他聪慧,智计无双,他一无所求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在争,如今真的要争,他又觉得可笑。

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

太子被晒得眼睛有些胀,微微偏头,不经意间看到石凳下有一抹扎眼的浅绿色,早春时节,万物还未苏醒,满园子都灰扑扑的,一丝绿意也无。

这株草,来得不合时宜。

他怔怔地看着那抹浅绿,痴迷不已,浑然忘我,忽然心有触动,目光轻飘飘地投向院门,似乎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走了进来……

看着有点像父皇,只是父皇现在是个干瘦阴晴不定的老头儿,和高大威武不沾边。

太子只觉意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暖洋洋的,就像当年伏在母后怀里一样。

他淡淡收回目光,无神的眼睛还是望着那抹浅绿。

须臾嘴角弯弯,太子满眼遗憾,含笑朝那株小草伸手,断断续续道:“……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150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天都是杀头的大罪

宁和二十六年,春,皇太子薨。

天子辍朝十五日,除服十二日,玉京不鸣钟鼓,除服之日止,文武百官素服举哀,行四拜礼。

京中禁屠五日,停大小祀事与乐十五日,停嫁娶四十日。

礼部议丧礼,种种繁琐事宜,一点不敢马虎,最后由皇帝敲定,加了一条,皇太子享四时八节祭祀。

光最后一条就能看出,不可谓不重视,只是待遇越高,礼仪越繁琐耗时,也意味着皇帝内心越痛苦。

从前子弱父壮,父慈子孝,后来子壮父弱,冷淡猜忌,如今太子身死,只剩皇帝满头华发。

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争权了。

彼时三皇子被禁府中,跪祭太子,不许出门,二皇子尚未归京,太子薨逝的消息说不定还没传到他那。

皇帝老来丧子,一时茫然无措,把自己关了整整一日,水米不进,满心悔恨,哀思无寄,便叫来了儿媳妇,将梁钰带进了勤政殿中。

十岁的梁钰已经很懂礼节了,小小的人儿一身麻衣,哭得满脸是泪,还不忘给皇帝擦眼泪。

皇帝望着有五分像太子的孙子,一时悲从中来,抱着梁钰老泪纵横。

太子妃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心内一片悲凉,如今人死了才哭,这眼泪是真是假?

她按捺下心里的哀痛,磕了个头,“父皇节哀,保重龙体。”

梁钰懂事地扶着皇帝坐下,“皇爷爷,您别哭了,爹爹说您是皇上,是天下臣民的父亲,要保重身体。”

太子妃看到皇帝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后悔、懊恼、悲哀种种情绪交织,映着越发深刻的皱纹,还有全都白了的头发,凄凉的紧。

皇帝摸了摸梁钰的脑袋,哽咽道:“你爹爹还说了什么?”

梁钰鼓鼓的脸颊上挂着泪,稚声道:“爹爹叫我跟着胡大人好好读书,还有跟霍叔叔好好习武,练好身体,将来长大了报效大梁,为皇爷爷分忧。”

皇帝满脸欣慰,不住

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爹爹说得对,他就是从小身体不好……”

太子妃望着一老一小说个不停,话基本都是梁钊提前教过的,想到梁钊,顿时泪水涟涟。

不久之后,皇帝便疲惫了,让太子妃带着梁钰回了东宫,母子俩回去没过半个时辰,就有旨意过来。

说是皇帝封梁钰为皇太孙,等除服后,命昭毅将军霍云霄持节,右相胡志微捧册行礼,礼部颁示天下。

太子妃替梁钰接过圣旨,阖眸的一刹那,眼泪依旧忍不住滚滚而下。

“昭毅将军尚在北地,如何能为钰儿持节?”

来禀报的太监并不是一直伺候嘉宁帝的,换了一个。

他连忙解释,“方才皇上已经下旨急递北地,让昭毅将军回京。”

太子妃心头的石头彻底落地,一切都算到了,可他已经不在了。

她抱着梁钰大哭起来,喃喃道:“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啊?”

但无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了。

料峭春寒,北地积雪尚未融化,远山处还能看到皑皑白雪覆盖,阳光泼洒下来,犹如镀了层金粉,熠熠生辉。

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来时,温竹君正在为新开的糕点铺子算账,玉京以及玉京周边,玉桃都开得差不多了,北地羊乳便宜,糕点铺子开起来正好。

她放下笔,在窗前伸着懒腰,又凑到燎炉边烘冰凉的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霍云霄猛地推开门,喘着气望向温竹君,满脸怔忪,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像是梦游。

温竹君笑着道:“怎么了?丢了魂儿啊?失魂落魄的……”

话音未落,就被霍云霄一个箭步冲上来给紧紧抱住了,他的手箍的很紧很紧,腰微微弯着,下巴戳在她肩窝,有些疼。

她似是心有所感,担忧道:“是玉京来消息了吗?太子怎么了?”

“他死了。”霍云霄的声音也愣愣的,“师兄没了。”

温竹君一时间也呆住了,“什么?你说什么?你说谁没了?”

霍云霄被她推开,眼睛赤红,怔怔落下泪来,“师兄没了,朝廷才送来的消息,他没了,千真万确。”

他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浑身僵直,声调嘶哑,“他没了,阿竹,师兄真的没了。”

温竹君连忙扶着他坐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其实也猜到了,但真没想到这么快。

“霍云霄……”

想到太子对霍云霄的好,她涌到喉咙口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只能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以期能让他好受点。

霍云霄抹了抹泪,狠狠道:“师父没了,那是死在敌人手上,虽死犹荣,可师兄呢?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他怎么会死?他……”

温竹君也不信太子会死,那人心有九窍,经天纬地之才,真的太快了,快的让人不敢信。

甚至还要在心里反复想,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不行,我得回去。”霍云霄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阿竹,我必须回去,东宫这会儿危险,阿离姐姐跟钰儿不安全。”

他这会儿脑子十分清醒,也知道无召入京是什么罪名。

“我不能带累你,我给你留一封和离书吧,万一有什么变故,你便拿出来,如果一切顺利,没什么变故,阿竹……”

他难掩愧疚,但无比坚定。

温竹君望着霍云霄焦急的眼神,叹了口气。

看着他坚毅的面容,心头一时间也泛起了干就干吧的念头,这小子虽然莽撞,但从来待人以诚,这样的赤子之心,何必要被世俗雕琢呢?

至于那些危险,她尽力弥补就是了,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

她觉得自己被霍云霄带坏了。

“你的虎符呢?给我。”

霍云霄一愣,摸向胸口,不解道:“你要虎符做什么?阿竹,这东西不能丢……”

“我知道。”温竹君又朝外喊,“白芷,立刻去准备素服、麻衣、经带,要快,快去……”

她小声道:“你先带你的二百亲兵走,我在丰源等消息,应该会有圣旨召你入京。”

霍云霄咬了咬牙,“我去给你写和离书,阿竹,你别生我气,师兄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师兄……”

“你敢写?”温竹君喝道:“你敢写我就敢改嫁。”

霍云霄一时间愣住了,满脸为难,又有些气恼,“胡说八道,你别想改嫁,除非我死。”

温竹君一脸无奈,“那你写这个有什么意义?”

霍云霄:“……”

他气鼓鼓地,将布帛包着的一半儿虎符递给她,有些担忧道:“你为什么不骂我,也不拦我了?阿竹,你在想什么?”

“回了玉京,不要回家,不要跟任何人私下接触,第一时间护好东宫的人,一只鸟都不要放走。”温竹君没搭理他的问话,认真叮嘱,“万一有人参你,你也不用做什么,就在太子灵前哭,若是皇上要见你,你……”

她犹豫着道:“你就实话实说,什么都不要隐瞒,把你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这小子长了颗实诚心,说谎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说实话。

霍云霄连连点头,阿竹比他聪明多了,听她的没错。

可看她这么体贴,他反而迟疑了,“阿竹,我会不会连累你跟温家?”

温竹君瞪他,“你怎么回事?事到临头反而怕这怕那?好了,白芷回来了,你准备准备,赶紧回去。”

她亲自送霍云霄出城,望着他高坐马上的颀长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总有人汲汲营营苟活,但也有人天真热血不畏生死,这点热血和天真,让冷冰冰的时代,显得有那么点温暖。

果然,两日后,召霍云霄入京的急递才送到,听说是路上遇到匪徒,耽搁了。

不出她所料,是带兵入京的旨意,温竹君立刻将大头叫了过来,把虎符给他。

“你立刻带八千精兵回京,要尽快赶上侯爷。”

温竹君也收拾东西,将手头上的事儿吩咐下去,准备回玉京,她已经习惯丰源的日子,一下子还有些措手不及。

丧仪过后,玉京在春风习习下,终于恢复生机,汹涌的绿意在墙角树梢爆满。

紧赶慢赶,等温竹君到玉京时,已经清明了。

信件早早就送了回来,是以武安侯府的人上下一心,将府里好好重新打扫干净,又遣人日日在城门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女主子。

只可惜,还没搭上话,就被人抢先了。

温春果一看到姐姐,忍不住扑了过去,话音刚出就哽咽了,“姐……”

温竹君看到马车里的夫人,心头有些诧异,朝来接她的管妈妈道:“别担心,你们先回去吧。”

夫人撩开帘子,上下打量了温竹君一眼,柔声道:“竹儿,快上来。”

温春果则是乖巧的和车夫坐在了一起。

温竹君也打量了眼夫人,两年多未见,夫人没什么大变化,端庄雍容,鬓角依旧黝黑,“母亲,您怎么还亲自来接我?”

“你父亲也想来,不过他腿脚不方便。”夫人拉过她的手,细声细气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着急,前些日子,云霄被下了内狱。”

“什么?”温竹君眉头紧拧,不用想,大头肯定没追上那小子,“母亲,能联系内狱的人吗?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夫人摇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在这等,就怕你一着急乱了心思。”

她压低声音,“竹儿,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云霄会不会有危险?”

温竹君心里也没底,犹豫道:“母亲,他是以什么罪名下狱的?”

夫人也忍不住颤了嗓子,“无召入京,丢失虎符,还搅闹太子葬礼。”

都是杀头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