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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漏姐姐的亲事后 春瑟 32292 字 4个月前

霍云霄惊讶地看向温竹君,她怎么都没跟他说这事儿呢?

温竹君笑着送乔楠出门,她对乔楠的心思也理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姨母,乔智,我送送你们。”

乔楠拒绝了,拍拍她的手,“天儿怪冷的,你好好进屋歇着,我跟那臭小子说两句话。”

霍云霄拧着脸送乔楠。

乔楠看到他这样就生气,臭小子,一天天地装什么冷面剑客呢?

“云霄,你好好待竹君,体贴点,她是哥好姑娘,知道吗?”

霍云霄冷着脸点头。

“姨母也不是说人坏话,但姨母还是要提醒你,注意点赵嬷嬷,”乔楠感激温竹君,想为她做点事,“我知道你跟赵嬷嬷感情深厚,你也离不开她,但如今你有妻子了,不是孤家寡人,得多考虑竹君的感受,她才是侯府的主母,你也不能再跟以前那样混账了,要……”

霍云霄听得有些迷糊,不知道赵嬷嬷到底有什么问题,而且温竹君跟赵嬷嬷平日也总是笑眯眯的。

但他忽然想起温竹君瞥过去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地应下来。

“姨母,我知道了。”

乔楠叹了口气,操心地牵着乔智走了。

到了夜里,温竹君早早就上榻,霍云霄看得心急火燎,便严词拒绝了赵嬷嬷送的安神汤。

赵嬷嬷一副天塌的样子,眼睛都含泪了,哑着嗓子悲痛道:“侯爷,喝药身体才能好啊,你现在长大了,不能任性……”

霍云霄被劝得没法子,又看嬷嬷都哭了,只能接过碗一饮而尽。

眼角余光看到温竹君瞥过来的眼神,泛着微微的冷意,还有嫌弃?

他像是烫手般,赶紧把碗丢给了赵嬷嬷,并再次强调,“嬷嬷,我已经好了,明儿不要再给我送了,我身体没问题,一点问题没有……”

赵嬷嬷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含糊不清地出去了。

温竹君看在眼里,眼珠子不由转了转。

随着伤势渐好,霍云霄开始重新恢复上值,温竹君也开始着手铺面的事儿。

她跟夫人商量了,各人都出一半,利润也对半分,不过,因为夫人刚好有个腾出来的铺子,位置比她的铺子要好多了。

所以,她还要付夫人一半的铺面租金,很合理,甚至她还占便宜了。

玉桃拿着账本,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夫人这可真是,算得也太清楚了。”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温竹君倒没觉得有什么,认真按下自己的手印,“小桃子,这第一个铺面,你可得给我好好干啊。”

玉桃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头。

她做小丫头,只知道要伺候主子一辈子,哪里想到有一天能开铺子呢,她把这话跟爹娘说,爹娘都高兴坏了。

温竹君也打算认真干,不管什么时候,挣钱都是不能耽误的,先弄个自己擅长的试试水。

玉桃算着账,又开始叹气,“夫人,这一下可要用掉大几百两银子呢,我都有点舍不得。”

“这都舍不得,以后可怎么办?”温竹君笑她守财奴。

玉桃噘着嘴,“要是赵嬷嬷识相点就好了,夫人你掌家,肯定能赚更多。”

温竹君想起这两天的事儿,还有霍云霄冒火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可能,很快你就要如愿了。”

“嗯?”玉桃贼兮兮地凑了过来,“夫人,快跟我说说……”

霍云霄在京都指挥使司里受了不少异样眼光,那些人都在好奇他到底是被谁打的,还有人很气愤,竟然敢揍京都指挥使司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说?

只是对太子又多了一分怨气,都怪师兄,莫名其妙的找人揍他,胜之不武。

尤其是夜里,赵嬷嬷的药,居然还是如常送了过来,这让他越发烦躁了。

他这次看得更清楚了,温竹君看着赵嬷嬷的眼神微冷,甚至嘴角还挂了一点笑,他再迟钝,也知道这肯定不是好事儿。

而且连着几天了,霍云霄真的有点燥,他已经明确表示不需要,嬷嬷为什么听不懂话?

可面对嬷嬷的关怀和眼泪,他又无法拒绝。

那些年,尤其是他习武之后,身上的伤就没断过,嬷嬷总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悉心哄着他照顾他。

但喝了药,温竹君一定会拒绝他,甚至理由他都无法反驳。

这份怨气,又持续了两天,又灌了两碗药后,霍云霄终于受不了了。

这天,他下值就骑马径直去了东宫。

太子一脸淡然,甚至手里的笔都没放下,一直写写画画。

面对霍云霄的一番控诉,看着他逐渐恢复的脸,太子慢悠悠的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都打了,难道你还要打回来?你敢吗?”

霍云霄噎得瞪眼,气呼呼地喊,“我要看太医。”

肯定比外头的大夫好,他真的不想喝药了,连亲嘴都被温竹君嫌弃嘴巴苦。

太子挥了挥手,继续埋头批阅奏折,很快便有人去将太医请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上次那个太医,看到霍云霄就一脸惊讶。

“果然是习武之人,这恢复得确实够快,一般人,怕是青淤都难消呢。”

霍云霄一把拉住太医的手,“我问你,我身上的伤还要多久才好?”

“嗯,快了。”

“快了?快了是多久?我是不是还要继续喝药?还要喝多久?”

太医一愣,想起霍云霄是个武将,便点头。

霍云霄只觉天都要塌了。

但他又听太医继续道:“暂时还不行,你身上的伤得好透了才能继续练武,不然伤到筋骨,以后你的武艺可就难精进了,千万控制住,别握刀剑……”

霍云霄拧着脸,憋了半天才吭哧道:“我不是说这个事儿。”

太医:“……”

太子捏着笔,快要笑出声了,在一边幽幽道:“钟太医,你忘记了?霍侯爷前不久刚完婚。”

太医一脸恍然,老脸也有点尴尬,“这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年轻人,能理解……”

霍云霄终于知道羞耻,刷地一声站起来,脸红红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太子看着这小子耳朵都红了,等钟太医走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真稀奇,你也知道脸红呢?”

霍云霄气得鼻子都歪了,“要不是师兄找人揍我,我怎么会这么丢脸?”

说完就跑了。

太子气笑了,笑骂道:“臭小子,招呼都不打,急成这样,没出息……”

恰好太子妃过来,见他还在案头坐着,不由柔声道:“天色暗了,你也要仔细眼睛。”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让她坐在身边,又批阅起了折子。

霍云霄回家后,天色已经渐晚,皑皑白雪间,一盏盏暖黄的烛火,让他心头暖暖的。

想到温竹君默默帮了姨母也不出声,他几乎是跑着进了正院。

廊下的烛火昏昧,槅扇门后,是温竹君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让人忍不住想听。

“……既然嬷嬷不肯给正院的人发月钱,那只能我自己来贴补了,这些银钱你先拿着,给她们发下去……”

“夫人,不行啊,哪有你来贴补的道理?真是的,赵嬷嬷不给库房钥匙,好歹姑爷的俸禄总要拿出来吧?她这么死死霸占着,有什么意思?她还真当自己是姑爷亲娘呢?”

“你别这样说,赵嬷嬷照顾侯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小辈得敬着点……”

第47章 捡漏的第四十七天我说了,我不喝药……

温竹君看着槅扇门外顿住的身影,微微勾唇。

“玉桃,不用再说了,这些银钱是我应该给的,你们伺候我,总不能白做,喏,明儿一早就……”

“夫人,不行啊,这肯定不行,没有这样做的,您都嫁进来了,是武安侯府的侯夫人,您跟侯爷是夫妻啊,怎么能……”

槅扇门后的人影轻晃,忽然扭头走了。

温竹君使了个眼色,“走了,不用演了。”

玉桃哼了声,她倒要看看,这次是个什么结尾,以前姑娘就说过,人只有刀子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大头看着今天的主子格外沉默,不由疑惑道:“侯爷,这个时辰,咱们该吃饭了,出府干嘛呢?”

最近厨房的菜色改变不小,比以前可好吃多了。

霍云霄皱着脸,艰难地回想成亲以后,嬷嬷跟温竹君相处的种种。

他不知道嬷嬷是怎么对温竹君的,他也没有去在意过,只知道嬷嬷依旧是在用成亲以前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嬷嬷伺候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私心,对他真的关怀备至,早已是真正的亲人,他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这两天,他因为这种方式有些困扰了,甚至觉得,有些烦躁。

姨母走之前还特意告诉他,他已经成亲了,跟以前不一样了,得主动去体贴温竹君,这些天他也在努力地想,这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是因为嬷嬷吗?还是温竹君,还是他自己?

霍云霄完全没有经验,他想不通,有点烦躁地挠头。

“走,我们去买首饰。”

大头一愣,“这么晚买首饰吗?我们还没吃饭呢?”

“姨母说的,她以前就老是催我买首饰送夫人,”霍云霄觉得找到解决办法了,“总之,给女人买首饰就对了。”

刚出门,大头忽然想起来,“侯爷,咱们兜里没钱了。”

“啊?”霍云霄一脸疑惑,“怎么会没钱呢?”

大头叹气,很是无奈,“之前您因为延迟婚典,叫我去买首饰给当时还不是夫人的三姑娘赔罪,就花完了呀,又没再去拿。”

霍云霄想起来了,“对对对,后来成亲呢,一直忙到现在,都忘记了,咱们现在去找嬷嬷要钱。”

侯府的库房和钱,从母亲生病后,就一直是嬷嬷管着的。

赵嬷嬷这会儿正在吃饭,小丫头站在一边伺候着,她也吃得食不知味。

她看到霍云霄来,顿时眼睛都亮了。

“侯爷,您怎么这会儿来我这呢?夫人没给您准备摆晚食呢?她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嬷嬷急得很,又去叫丫头,“快快快,去加碗筷……”

霍云霄急得很,连忙摆手,“跟夫人无关,嬷嬷,我来找你拿钱,之前的钱都花完了。”

赵嬷嬷一愣,“拿钱?这是要做什么呀?都这么晚了。”

“我要给夫人买首饰,”霍云霄也不隐瞒,直接了当的道:“她应该喜欢首饰的。”

赵嬷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拿筷子的手,缓缓垂下。

“侯爷,夫人都嫁进来了,怎么还需要买首饰呢?您这些钱,可都是用命打拼回来的,可不能乱花用……”

霍云霄拧眉,不解道:“我不给夫人花,那我给谁花?我爹娘早就死了,钱留着有什么用?”

赵嬷嬷苦口婆心起来,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话,言语之间对他花钱买首饰很不赞同。

霍云霄想起刚才在槅扇门后的对话,嬷嬷真的不给正院的丫头发月钱吗?她跟夫人到底怎么了?

他有点不开心了,觉得此刻的场景跟熟悉的规劝,让他突然回忆起了温竹君刚嫁进来时,嬷嬷对她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像嬷嬷又在逼他喝药,小时候他可以听,但他现在长大了,这种方式就会让他困扰。

霍云霄情不自禁地在想,这是不是也对温竹君有很大的困扰?

“嬷嬷,你给我钱就行了。”

……

正院里,温竹君正襟危坐,看着下首的四个丫头,就是当初赵嬷嬷给霍云霄安排的铺床丫头。

如今还在正院看门呢,没想到,还真有点用处。

玉桃站在一边,冷着脸道:“你们说侯爷去了赵嬷嬷那?”

“没错,大头现在还在嬷嬷的门外站着呢。”

“我们悄悄问他,他说侯爷想去找嬷嬷拿钱,我们就赶紧回来跟夫人禀报……”

温竹君听得直皱眉,她想过他们主仆之间感情深厚,牢不可破,但她没想到,霍云霄真的是在给赵嬷嬷当“儿子”。

她一开始还以为,霍云霄这种人,在侯府是有绝对话事权的。

不过这样也好,人一旦不满意某种事物,越是压抑,反弹就越高。

玉桃保持悲观,“夫人,侯爷不会觉得,拿点钱给你,就是补偿吧?”

温竹君轻笑,她终于理解了,难怪赵嬷嬷能这么高调,且能管束霍云霄这种不太会思考的莽夫。

爱能产生占有欲,自然也有真情的回馈,这次就看她能不能把握住了。

“你也别这么悲观,我倒是觉得,事情有趣了点,这次,赵嬷嬷对上的,可不是我了。”

温竹君甚至有些好奇,霍云霄会怎么处理。

直到快半个时辰以后,外头才传来声音,说是侯爷回来了。

“去摆饭吧。”温竹君看向玉桃,安抚一笑,“别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才行。”

霍云霄兴冲冲地,后头跟了两个小厮,被正院的丫头拦下。

玉桃看着七八个檀木盒子,连忙让红衣几人一起来帮忙。

霍云霄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嘴角憋不住地勾起,但表情强装冷淡,“夫人,我给你买首饰了。”

温竹君假装高兴,倒也不算假装,但也没那么高兴。

“多谢侯爷,今儿天色晚了,你饿了吧?”

霍云霄点点头,看她冷静的样子,又忍不住道:“你待会儿可以好好看看,姨母说我挑首饰的眼光还不错呢。”

他虽然粗糙,但耳濡目染,分辨得出好看跟不好看。

温竹君看着他期待的眼睛,干脆配合起来,起身将一个个盒子打开。

嚯,果然大手笔。

镂空双钱鱼纹翠簪,金镶珍珠簪,珍珠饱满圆润,除去两根好看的簪子,便是一整套的金饰头面,从头戴的簪子钗步摇,耳朵挂的环佩,还有手钏跟手镯,光是这一套金光闪闪的,就用了四个盒子装,当真华贵。

温竹君心里升起了一股怪异之感,都说男人钱在哪,爱在哪,似乎在霍云霄眼里,她还算有些份量。

“真好看,多谢侯爷。”

霍云霄见她露出的笑温婉得体,虽然不算特别开怀,但眼里闪着光芒,顿时心里妥帖了,姨母说得对,给她买首饰就对了。

温竹君投桃报李,给霍云霄夹菜,毕竟这些首饰,足够弥补她,还多得多呢。

吃完饭没多久,霍云霄就赶紧进了湢室。

他忍着伤痛把自己搓洗得干干净净,还在心里计算时间,不能洗得太快。

伸着脖子一看,旁边还有不少块状不一的香胰子,往日他对这些嗤之以鼻,但想到帐子里的阵阵幽香,他还是忍不住伸手了。

他也可以香喷喷的,万一夫人多亲他一口呢?

霍云霄上了榻后,就一直眼光灼灼地看着温竹君,本就满身的铜筋铁骨,这会儿眼冒绿光,比狼还要可怕。

他不是会忍耐的性子。

“夫人,快去洗吧,别磨蹭了,待会儿还能让你早些休息。”

温竹君看了会儿账本,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榻上投过来的眼神,她只能放下账本,起身去洗漱。

今晚可能不好过。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霍云霄这张脸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个的时候,不煞风景就行。

刚到湢室门口,卧房外头就响起了赵嬷嬷的声音,又是来送汤药。

温竹君忍不住想笑,又想叹气,果然还是来了,其实赵嬷嬷是真的关心霍云霄,只是孩子大了,没学会放手。

玉桃拦了一下,但想到夫人的叮嘱,就放赵嬷嬷进去了。

温竹君转头去看霍云霄,他的脸色已经变了,眼里很是复杂,他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还真的很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赵嬷嬷端着汤药,絮絮叨叨起来,“侯爷,这药还是要喝的呀,大夫的话得听,你的身体重要……”

霍云霄拧着眉,冷冷道:“嬷嬷,我说了,我不喝药。”

赵嬷嬷对

霍云霄的变化,浑然无所觉,依旧在苦口婆心地劝,在她眼里,霍云霄依旧是那个怕疼,会缩到她怀里寻求安慰的小男孩。

这么多年,那么多得药,她都这么喂进去了。

“侯爷,还是得喝药,不能任性的啊,只有喝了药,身体才好得快……”

温竹君看着,心里有些复杂,除去赵嬷嬷的身份,她看到了很多形态的母子关系。

甚至这样的一幕,她也从美貌娘亲身上体会过,霍云霄早早没了父母,幼时对这样的关怀,肯定是海中浮木般地抓牢,也难怪感情深厚。

霍云霄控制不住地去看温竹君,见她果然是在看赵嬷嬷,明亮烛火下,她的面色还算平静,但看着赵嬷嬷的眸光,似乎带着怜悯。

他不太明白。

“嬷嬷,我不喝。”他有些躁动,语调也不太好,“拿走吧,我今天不喝。”

赵嬷嬷叹了口气,顺势坐在了脚踏上,靠着床沿,将碗往前伸了伸。

“来喝吧,侯爷,我还给你准备了饴糖呢,可甜了,喝了吧,一口就能喝光……”

霍云霄皱着脸看这碗药,第一次觉得,这好像不是一碗简简单单的药了。

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嬷嬷,把药端走。”

温竹君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她看到赵嬷嬷明显楞了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侧脸上能看出为难,两片嘴唇抿成了直线。

她眼中的怜悯越发明显。

赵嬷嬷见霍云霄真的闹起了脾气,也不在意,依旧笑得温柔,还拿起勺子,给他舀了一勺。

“侯爷,可别跟自己的身子作对啊,药得趁热喝,来,嬷嬷喂你好不好?跟小时候一样……”

“啪”地一声,勺子被打飞了出去。

霍云霄的眼神变得凝重,带着某种倔强的坚持,语调也开始森冷,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过,我不喝。”

赵嬷嬷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她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削瘦的身子弯着,一动不动。

温竹君看不到她的表情跟眼神,但能想象得出来。

赵嬷嬷一辈子都耗在了这个府里,她没有成亲,没有子女,全心全意地在履行主子的托付。

她犹豫着喊了一句,“玉桃,进来收拾一下吧。”

霍云霄也没有动,一双眼看着赵嬷嬷,像是第一次见般,陌生得很,又隐隐愧疚。

温竹君见到这一幕,其实应该高兴,但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缓缓上前,将赵嬷嬷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

她转手递给玉桃,伸手去扶已经浑身僵硬的赵嬷嬷,轻声道:“嬷嬷,我扶你出去。”

赵嬷嬷愣愣地随着她走,满眼不解,满脸疑惑,喃喃道:“我是为他好呀,夫人,侯爷不喝药,身子怎么能好?这不对呀,身体重要……他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温竹君难以掩藏眼中的怜悯跟悲伤,只是轻轻道:“是的,嬷嬷,可你忘记了,侯爷已经长大了呀。”

赵嬷嬷本来没多想,但细思后,瞳孔猛地一震,手都在颤抖。

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般,踉跄着步子,佝偻着腰身,满脸愁苦,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玉桃本以为看到赵嬷嬷这个样子,她会很开心,其实她一开始是开心的,但很快,她心里就有点疑惑,也没有多开心。

她觉得,是跟夫人一起待久了,她也跟着变了。

许多事应该落井下石,应该疯狂嘲笑的时候,夫人从来都不会,她的眼里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怜悯跟同情,有的时候,还会很悲伤。

温竹君坐在浴桶里,看玉桃板着脸沉思,笑道:“你怎么了?不高兴?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炫耀这次的成果。”

“看着赵嬷嬷那个样子,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怜的,”玉桃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哦?”温竹君好奇了,玉桃陪着她很多年了,小丫头心思单纯,很少会这样,“你来说说。”

玉桃看了看湢室紧闭的房门,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夫人,赵嬷嬷虽然讨厌,但她确实一心为了姑爷,没有半点私心,今天姑爷这样做,万一将来也这么对我们,可怎么办啊?”

她对未来,产生了浓重的不安全感。

温竹君:“……”

她没想到,玉桃才是成长最快的,甚至都被自己给带得悲观了,这才哪到哪呢,就开始忧心未来了。

“放心吧,不会的,不是一回事。”温竹君闭上眼,一边搓手臂一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会找到办法的,再说了,还有我呢,你怕什么?”

玉桃闻言松了口气,抿唇一笑,“是,夫人最厉害了。”

洗漱好后,温竹君出了湢室,发现霍云霄已经躺了下去,不知道睡着没?

温竹君并不想招惹他,但理智告诉她,这时候,该她出马了,胜利的果实总要捡干净。

她伸出手,轻轻揽住霍云霄的腰,他的身体很烫,也很坚硬,多年的习武生涯,还有战场厮杀,使得每一块肌肉都有点像石头。

“嬷嬷只是年纪大了,还没习惯,其实她真的很关心你,不是要跟你作对,侯爷,别多想了。”

霍云霄闷闷地“嗯”了声,又叹了口气,须臾猛地转过身,方才发生的事,让他暂时无法释怀,又有点想不通,所以,动作难免粗鲁了些。

温竹君只觉眼前一黑,刚想唤出声,就被紧紧抱住了,交颈而卧,格外亲密,也能感受到他的郁闷。

她犹豫了下,便也没挣扎,只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霍云霄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但他今晚不想听那些拒绝的话,也不想再想别的事,幸好,他还知道轻重,也还算耐心。

帐内的气氛逐渐旖旎,除了窸窣声响,再无其他。

昏昧的烛火明明灭灭,燎炉中的炭火噼啪作响,在这寒冬静夜里格外清晰。

温竹君迷迷糊糊地在心内骂了一句,这个混账,居然敢乱用她新买的香胰子?真是浪费东西。

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雪,积雪慢慢堆叠在了屋顶,足有半指厚,凌厉的白就这样铺撒开,雪虐风饕,带着无处可躲的冷意,在玉京城中呼啸。

床头的罩纱灯烛泪流淌,光线半寐,马上就要熄灭。

温竹君抬眼看他,这人大概是心里带了气,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偏他轮廓分明,鬓若刀裁,拧着眉头,深陷其中的俊朗模样,与白日里的莽夫形象相差巨大,让她有片刻失神。

“侯爷,夜深了,咱们该歇息了。”

“夫人,”霍云霄听到她温声唤他,神思终于清明了些,勉强柔了声音,“好,是该安歇了。”

床头的罩纱灯渐渐熄灭,甚至连烛泪都彻底凝结,燎炉中的炭火也失了温度,寸寸成灰。

随着窗棂间的雪落下,带着沙沙的声响,寒风呼啸,屋中的动静终于停下了……

温竹君轻喘着阖眸,察觉他似乎放松了不少,也松了口气。

霍云霄趴着喘了好一会儿,吃着了肉,他就高兴了,抬起身子看着温竹君,满眼欢喜。

“夫人,你看,我身体真的好了,不用喝药了。”

温竹君懒得搭理他,眼睛都懒得睁开。

霍云霄自顾自喜滋滋的,爬起来,这次倒是没忘记,殷勤小意地抱着温竹君进了湢室梳洗。

夫妻俩洗好后,出了湢室,红衣已经将床铺重新整理好了,燎炉里新加了炭火,屋中依旧温暖如春。

温竹君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霍云霄抱着她,睁着眼睛,半晌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霍云霄小心翼翼地将温竹君推开,爬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想睡就睡,极少有心事,如今,他有了一点心事,又想不通,就只能寻求外力。

安平侯一到冬天,就每天都掐着时间上值。

他这个职位不算多重要,但毕竟是皇上面前,如今也算是被皇上看见了,那就不能懈怠。

迎面一个颀长身量直走过来,挡在他面前,他埋着头缩着脖子瓮声道:“兄弟,借过。”

谁料这人很不识趣,硬生生地杵着,他烦躁地抬头,顿时愣住了,“云霄?”

霍云霄板着脸,眼底有些青灰色,“岳父大人,我有些问题想问您。”

安平侯“啧”了句,想绕开他,“行行行,今晚带着竹儿回家,咱们翁婿好好聊聊。”

现在别打搅他,他要去上值。

霍云霄哪里管这个,一把扯住安平侯,“岳父大人,我想问问您,祖母她喜欢岳母吗?”

他印象里,温家的祖母很安静,老是呆在自己的佛堂里,很少掺和家里的事儿,反正每次去温家,都挺和乐的。

安平侯一看他这样,眨了眨眼睛,顿时想起夫人提过堪比亲娘的赵嬷嬷,一样的难缠,眼珠子一转。

“女婿啊,你来,”他拉着霍云霄去了个避风的地儿,“今儿我好好跟你聊聊啊。”

温家的祖母也就现在低调了,以前跟夫人斗起法来,那真是没有宁日,偏偏是亲娘不讲道理,胡搅蛮缠,他夹在中间,更是难过。

“……我后来啊,我就请了个大师,佛法精深,嘿,你猜怎么着,我娘跟那大师一见如故啊,从此以后青灯古佛,安静低调了,我还每隔一年给我娘寻一本经书,让大师给她讲佛法,一点不闹了……夫人也能安心治理后宅,从此我就只用享受……”

霍云霄一愣,“这样就行吗?”

安平侯看他还懵懂的样子,觉得像是看到自己年轻的时候,男人啊,总是需要时间成长。

他拧着眉道:“这得结合这个人来看,有些人适合佛法,有些人偏爱道家,还有不少人喜欢练字啊,习武啊,种地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还有不同的寄托。”

霍云霄垂下眼睫,认真思索起来。

安平侯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女婿啊,打仗你在行,我不敢指教,但家里的事儿,你尽管问我,竹儿我可是托付给你了,好好待她,知道吗?”

霍云霄郑重地点头。

安平侯觉得为女儿的幸福出了一份力,心里舒畅了许多,背着手慢悠悠的,“行了,该上值了,去吧。”

老神在在端着架子,等霍云霄走后,他赶紧撒丫子飞奔起来。

第48章 捡漏的第四十八天再说这话我就扣你钱

傍晚,安平侯下值回家。

他径直去了含春院,虽然这些日子他来的少,但只要有事,他是一定会来找夫人的。

夫人正拿着花锄锄地呢,天儿太冷,雪将一些花草都盖住了。

她侍弄花草日久,可见不得这样,尤其是一些花草经不得厚雪压顶。

“侯爷?”夫人放下花锄,让丫头端水来伺候净手,“今儿下值还算早呢。”

可不早嘛,一下值就飞奔回来了,安平侯心道,又连忙将今日霍云霄来找他的事儿说了。

“夫人,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云霄这小子,跟那老嬷嬷感情这么深厚呢?也不知道竹儿能不能应付?”

夫人轻笑,她对温竹君很有信心,再说了,能让霍云霄这小子主动张口问,就很能证明问题了。

“侯爷,你还记得我养的这株蝴蝶兰吗?”

安平侯点头:“当然记得,都养了三四年了吧?天一热一冷的,你就惦记着这花,生怕冻死热死。”

“是呀,”夫人接过帕子擦干手,又接过韶华递来的手炉,舒了口气,“一盆花而已,我都时时惦记,何况是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过的人?也是云霄这孩子重情,不然,当初我们与他说亲,可没有这么顺利。”

别说霍云霄了,她连身边的范嬷嬷也是离不开的,若是谁要赶走范嬷嬷,她第一个不乐意。

人跟人的相处,感情深浅不可捉摸,这一点,霍云霄的做法,倒也不算不可理喻。

安平侯想起自家女儿是换了一个又一个,霍云霄不高兴,但从没有表面上露出来过。

“这倒是,云霄这孩子是个重情义的,不过,这么一想,我今儿那些话,是不是说得不太好?”

夫人倒没觉得不好,只是接了一句,“告诉他怎么处理嬷嬷的关系也算不得不好,但最主要的,是要让他明白尊卑,主子跟下人怎能混为一谈?他如今回来了,以前可以说年纪小无人管教不懂,但让一个嬷嬷牵制这么久,也该清醒了。”

安平侯听着连连点头,又以人度己,回想年轻时候的混账事儿,还有自己那胡搅蛮缠的亲娘,不由心虚。

他很庆幸自己娶了这么好的夫人,不由伸手去握住夫人的手,“阿若,我……”

夫人不着痕迹地避开,笑着朝韶华道:“今儿侯爷在咱们这吃晚食,快去摆饭吧。”

安平很不尴不尬地收回手,笑嘻嘻地跟着进了屋。

夫人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梅儿若是回来,你不许再给她银钱了。”

安平侯一愣,眼睛乱飘,“我没给啊,没有。”

夫人摇摇头,也懒得再说,夫妻俩进屋吃饭去了。

安平侯在含春院留宿不成,晚上就又去了周氏那,望着被自己滋润的美娇娘,他心里颇为得意。

这一得意又有点心酸,自己那漂亮贴心的宝贝女儿,居然嫁给了一个臭小子,这不跟当年夫人嫁给自己是一样的嘛?甚至还要过分点。

安平侯觉得自己比霍云霄还是要好一点的,越想越叹气,第二天就起晚了。

他在宫门前的寒风中缩着头,天色都还未大亮呢,就看到霍云霄大步走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混小子,挑时间都不会的?

霍云霄心里还是想不通,他昨天想了一天,晚上也想了很久,居然想不到赵嬷嬷喜欢什么,感觉赵嬷嬷只喜欢照顾自己。

他将疑惑说给安平侯听。

安平侯急急忙忙地摆手,但脸上还是端着长辈的架子。

“云霄啊,她有没有喜欢干的事儿,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嬷嬷啊,你得明白,你是主子,她只是个下人,你去考虑一个下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乱了尊卑,明白吗?你得记着,你是个主子。”

霍云霄眼中露着疑惑。

安平侯无奈拍拍他的肩,“这么说吧,你平日里见到那些人,可以随意拱拱手就行,但你见到太子,见到皇子,见到皇上,你就不能只是拱拱手了,你得弯腰,这个时候,我们是卑,你看皇上什么时候会关心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我们做好事儿就行了,明白了吗?”

霍云霄看着他,没有说话。

安平侯看宫门前,同僚都走完了,这下也端不起架子了,一把甩开女婿的手,飞奔着跑了。

跑到一半又停下,“云霄,以后要是还想找我说说话,那就下值以后,啊,记住了。”

谁大清早地谈心啊?这小子,真是一点不懂事。

霍云霄望着岳父的身影,也只能转

身走了。

随着天色渐晚,寒露凝结,朔风越发凌厉,霍云霄跟大头两人总算是要打道回府了。

霍云霄的脚步有些沉重,眉头紧锁。

他才从东宫出来,从前他从未注意过除去太子太子妃以外的人,但今儿瞧着,他们身边的嬷嬷或是宫女,一个个都十分有序,哪怕是伺候了许多年的老嬷嬷,一样是尊卑有度,毕恭毕敬,绝不会逾矩。

司空见惯的东西如今细细思量,再放在自己身上,竟然察觉出那么多不同?

或许岳父说得没错,就是乱了尊卑。

他很小就被师父时不时带去军营,军中的日子,没有外头这么复杂,他懂尊,懂得人要孝顺,但如今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卑。

尊卑有别。

霍云霄情不自禁想起了那碗药汤,还有被自己打飞的勺子,心头闷闷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温竹君这几天明显感觉到霍云霄有些变化,但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好像话少了一点,也没那么咋咋呼呼的。

尤其是面对下人,从前他无视,也压根不介意这些人是不是尊敬,如今他不仅会观察,还会训斥一两句。

最明显的,就是面对赵嬷嬷,从前两人亲如母子,亲密无间,但如今好像两人之间多了一层隔阂。

温竹君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一丝丝草莽气,多了点玉京那些高门大户里,正经主子的样儿。

她有心想问问,但又怕涉及赵嬷嬷这个敏感的人,引火烧身,只能闭嘴静观其变。

进了腊月,腊八节也就到了。

夫人早早就给温竹君送了信儿,打算这一天带她在后宅的夫人圈儿里露露脸,这些也是当家主母必备的技能。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屋内的炭盆又多点了一处,上头烧着粗口大肚的铜壶,里面的水一直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屋内温度湿度正好,温暖如春。

温竹君却觉得太干了。

好不容易渐渐回神,她喘个不休,整个人犹如水里捞起来般,浑身酸软。

“夫人,”霍云霄紧紧抱着温竹君,在她脸上贴了贴,见她眸中失神,眼角含泪,便轻轻拨开贴在她颊边的碎发,哑声道:“还好吗?”

温竹君微微睁开眼,指了指一旁早就预备好的水,就着霍云霄的手喝下去后,总算是舒服了些。

夫妻俩收拾好,重新躺进了被窝。

温竹君想起件事儿,“明儿腊八,我得跟母亲去布施,你呢?要做什么?”

要是没记错,腊八是会休沐的。

霍云霄一愣,但也实话实说,“我要送嬷嬷去久安,那里有一个庄子,是母亲最喜欢的一个庄子。”

温竹君的惊讶实在掩饰不了,“你要送嬷嬷走?”

“嗯。”霍云霄声音闷闷的,表情难掩失落,或许情感太过于复杂,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紧紧抱着温竹君,胸膛高低起伏。

“确定了吗?”温竹君想到赵嬷嬷那日的苍老模样,叹了口气,“你跟赵嬷嬷说了?”

霍云霄的手不自觉地捋着温竹君的头发,喃喃道:“说了,嬷嬷不肯,但师父教过我,若找到了目标,那就要尽快执行,中间的时间,就算再纠结再犹豫,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他已经想定了,既然嬷嬷留在府里,大家都痛苦,索性大家分开,都能过得好。

于他而言,嬷嬷并不是下人,但现在对他的生活形成影响,那就干脆点,他本身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

温竹君点点头,“要我为嬷嬷做点什么吗?我可以送送她。”

“你真好,”霍云霄忍不住又亲亲她,有些担忧,“不过,以后府里的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会不会觉得累?”

温竹君笑着摇头,她才算不上好,赵嬷嬷的离开,是她推了一把。

“怎么会?我母亲一个人操持安平侯府,也从未喊过累,我也可以。”

霍云霄觉得跟温竹君说话很舒服,也从未在她身上体会过尊卑,最近几天自从有了这个尊卑的概念,他现在看到谁都要思考一下。

他觉得,他其实还是喜欢和温竹君这样的状态。

翌日一早,总算是风雪初霁,只是屋檐下根根冰棱依旧能看出冷寒。

温竹君没有赖床,老老实实跟霍云霄一起起床。

赵嬷嬷早早就在外间候着,手里拎着包袱,看起来颇有些丧家之犬的意味。

温竹君看过去的时候,她默默地低下了头,就这么短短几天,赵嬷嬷又瘦了一圈儿,连鬓角的白发也多了。

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作出反应,高兴算不上,不高兴,也算不上。

赵嬷嬷主动走过来,将一个檀木箱子交给温竹君,“夫人,这里面有库房的钥匙,还有府里下人的身契,还有侯府的地契等东西,如今,都交给您了。”

温竹君接过箱子,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又递给了玉桃。

赵嬷嬷见状,心里勉强舒服了点,朝她笑笑,表情悲苦中又带着点落寞。

她看向霍云霄,两片薄唇蠕动,但最终,一句话没有说。

霍云霄也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相对无言。

温竹君看两人这模样,有些没忍住,主动挽住赵嬷嬷的手臂,笑道:“嬷嬷,我送送您吧,陪您说两句话,好吗?”

赵嬷嬷随着她往外走,哑声道:“夫人,您要跟我说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眼角有泪光闪烁。

温竹君面色平静,并没有胜利的得意之色。

“嬷嬷,侯爷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现在是您该好好享受日子,辛苦这么多年,总要让侯爷尽尽孝心,您说对吗?”

赵嬷嬷没忍住,苍老瘦削的脸上滑过两道泪痕,花白的头发被寒风拂面,越发凄凉。

“嬷嬷,您别伤心,”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听侯爷说,那庄子是母亲以前最喜欢的,您去那儿颐养天年,要是想侯爷了,就回来看看,逢年过节,我就派人去接您回来瞧瞧,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侯爷的。”

赵嬷嬷听到她这话,有些诧异,又觉得心酸。

她忍不住擦擦眼角,“夫人,这些日子,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像是被蛊住了,莫名其妙地就这样糊涂……”

温竹君摇摇头,也不去在意这话里的真假,只是尽力用自己的教养去规劝。

“无碍的,嬷嬷,我都懂的,您别放在心上。”

食物会有酸甜苦辣,世界千姿百态,人也一样有种种模样。

温竹君有时候也会有点小庆幸,自己生在了温家,有单纯的美貌娘亲,有宽容慈和的侯爷爹,尤其是有夫人那么好的导师引领,感觉做什么,都有了很好的模板。

霍云霄一直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他满脸感激地看向温竹君。

他觉得,夫人做事真是熨帖。

温竹君目送一行人一路走远后,便收拾着,准备出发前往感念寺。

作为已婚的妇女,比在闺中的自由,确实要多了很多。

玉桃本该是叽叽喳喳的,但她此刻一言不发,显然对赵嬷嬷的离去,百味陈杂。

“小桃子,别去想了,”温竹君捏捏她的脸,“你放心,你以后,绝对不会是赵嬷嬷。”

玉桃赶紧呸呸呸地了几声,又朝空中双手合十拜了拜。

“姑娘你又瞎说,快呸两声,我才不要当赵嬷嬷,你会长命百岁的。”

温竹君见她急得又叫姑娘,噗嗤笑了起来。

“那就别再想了,赵嬷嬷算不上坏人,她只是分不清自我了,现在不正是皆大欢喜嘛?”

其实就连大哥哥都会对母亲的爱产生疑惑,何况霍云霄这种钢铁直男。

男人以前需要母亲,是本能,但他长大了需要妻子,同样是本能,女人只是点缀,谁让这个世界是围着男人转的呢?

最最可惜的是,赵嬷嬷有亲娘的感情,但她不是亲娘,所以在霍云霄世界里,理所应当的,就应该是赵嬷嬷去退让,但赵嬷嬷似乎没有想通这件事,她连霍云霄已经长大的概念都没有。

而温竹君,只是趁机捡起了胜利的果实。

这里面,没有坏人,也没有特别肮脏的算计,只有人性跟利益的拉扯。

到了觉念寺,天儿还早呢,太阳刚露出头,远山处还有淡青色,但寺门前已经人来人往,喧闹不已。

玉桃望着面前的人,也庆幸了一句,“幸好夫人今天起得早。”

温竹君敲了下她的脑袋,“再说这话我就扣你钱。”

玉桃瘪嘴,哼,夫人老是这样恐吓她。

绿橘在一旁捂着嘴笑。

“三妹妹?”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三妹妹,正巧呢,你也这个时辰来?”

温梅君带着纤云跟飞星也来了,笑容灿烂,后头还跟着个江玉净。

“大姐姐?”温竹君笑着迎了过去,“大姐夫,你也来了?”

她细细一打量,发觉温梅君看起来圆润了些许,脸色也较之从前多了点气血,而江玉净倒是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依旧书生气,不过身上的衣裳料子,越发好了。

“大姐姐,你气色好了许多,看来最近有喜事?”

江玉净见温梅君笑吟吟地就要说话,连忙拦了下来,沉稳道:“三妹妹慧眼,不过这事儿得等些日子才能说,免得冲撞。”

温竹君恍然,不由看向了温梅君的肚子,玉京确实是有胎神的说法,头三月不能出口。

“那真是恭喜大姐姐大姐夫了。”

温梅君听到这声恭喜,那真是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要重要,她甚至手都叉在腰上了。

“三妹妹,你也要抓紧呀,霍家人丁凋零,你早些生一个,妹夫肯定会对你更好,还有……”

温竹君:“……”

江玉净忍不住开口道:“这会儿风还冷着呢,我们先去找岳母吧?”

温梅君如今一朝有孕万事足的样子,路上拉着温竹君说悄悄话。

“三妹妹,你知道吗?父亲说三妹夫找他取经呢……说什么尊卑有别,让他想明白什么是主子跟下人,还让他别管什么嬷嬷,他还管一个下人喜欢什么呢?他管这个干嘛……你说三妹夫是不是傻了?拿个嬷嬷当娘,那是个下人,要是传出去肯定让人笑掉大牙,我看他真是蠢……”

站在一边的纤云跟飞星听到这些话,表情都有些僵硬,埋着头,不敢动作。

温竹君听得很是诧异,联想这些天,霍云霄的种种奇怪举动,不由沉默。

虽然听到大姐姐说这些话一点不意外,但跟玉京那些聪明又凉薄的人比,莽撞不懂人情世故,还缺心眼的霍云霄,竟然也有血有肉起来了。

果然人跟人不能比,一比就完蛋。

“三妹妹,霍家那个嬷嬷,现在怎么样了?”温梅君止不住地好奇。

温竹君回过神,朝她笑笑,简短道:“今儿一早,夫君就送赵嬷嬷去庄子了,说是请她过去颐养天年。”

温梅君听得起劲,可能是心情好,难得夸温竹君。

“这么看来,那三妹夫也不算蠢了,还能领会父亲的话呢,三妹妹,你可真是厉害,那精明老嬷嬷你都能赶走,换了我可能还真不行,哼,我就说嘛,难怪母亲给你钱又给你铺子的……”

温竹君听到她都开始冷哼了,语气明显不对,心里警报滴滴响,赶紧岔开话题。

“大姐姐,今天二姐姐肯定也来吧,咱们去找找?”

不过很可惜,温兰君今天没来。

温梅君大概心里不舒服了,气哼哼地跟江玉净抱怨,话密得很。

“那丫头怎么回事?平日爱答不理的,现在也不出来活动了?她夫君可是名落孙山呢,也不来巴结点,以后怎么在官场走动?这样怎么能……”

温竹君一眼便瞧见江玉净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可是纯正的书生,凭真本事一路从底下杀上来的,对贵人们的这种结党营私,天生就厌恶得很。

她连忙打断温梅君单方面地胡乱输出。

“大姐姐,如今你得少说话,听说这头三月最重要,话少能保存精力,对孩子好。”

温梅君疑惑又控制不住地相信,“真的?”

“真的,人活着也就那几口气,”温竹君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大姐姐,你可得好好养着,人体内气游全身,那是精血所在呢,孩子现在最需要的什么,就是母亲的精血……”

一番胡扯八道,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总算是让温梅君闭嘴了。

闭嘴后的温梅君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江玉净身上,不时给他整理衣领子,或者是把披风扯紧点,还时不时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江玉净,江玉净也回以笑容。

夫妻俩这么看着,就正常多了。

跟夫人碰头后,温梅君反倒跟老鼠见到猫,叫了声母亲,随即就一言不发。

温竹君瞧着,知道有事儿,但也不多言语。

“母亲,您来的好早。”

夫人笑着招手,“竹儿,你今儿要见的人多着呢,跟紧我些。”

温梅君看着眼热,有些不高兴,“母亲,您怎么不说带我?往些年您都带我的?”

夫人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江玉净,上下打量一圈,笑道:“你们俩还是第一次结伴来觉念寺吧,好好游玩便是,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万一挤着怎么办?”

她说完便带着温竹君走了,趁着日子好,去跟各家夫人那混个脸熟。

这都是一年年积攒下的人脉,跟前朝官场息息相关,谁家升官,谁家贬官,谁家跟谁家是姻亲,谁家如朝阳东升,谁家日暮西山,在这圈子里,完全能展现。

温竹君除了有个华而不实的侯夫人头衔,也就是个京都指挥使司守备的夫人,算不上什么人物。

但夫人经营多年,又背靠姚家,她为人机敏,长袖善舞,原本就处理得不错。

现今大儿子眼看半只脚踏入朝堂,还攀上了付家,她在后宅圈子里越发有些份量了。

一圈下来,夫人明显疲惫,一直捏眉心。

温竹君看她紧抿的唇,还有轻蹙的眉,察觉到夫人不太高兴,夫人极少情绪外露的。

她端了杯茶过来,“母亲,您歇歇,来喝杯茶。”

“你看到江玉净身上的衣裳没?”夫人端着茶,忽然道:“那可是新近从南边送来的上好云锦,一匹布就得一百两银子,我都没给你父亲添置呢。”

温竹君听得咬唇,没说话。

夫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猜你大姐姐手上,还有没有余钱?”

温竹君斟酌道:“母亲,大姐姐成亲一年多,应该心里有数的……”

“呵,有数?”夫人嗤笑,“那个蠢货,要不是你父亲私下贴补,她哪能这么舒坦。”

她面色淡淡,语调却满是无奈,显见失望至极。

温竹君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姐姐确实是个好哄的人,以前被母亲压着,还能听得进去话,如今成亲了,没了母亲耳提命面,便开始以夫家为重了。

唉,她羡慕大姐姐有个母亲事事兜底,万事不愁,但大姐姐偏不是这么想。

“母亲,您别想太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夫人阖眸,半晌没有说话。

第49章 捡漏的第四十九天该死的丑东西

觉念寺一行一直持续到夜里,布施结束,来祈福的百姓们带着热闹渐渐散去,来往的夫人也几乎都走了,寺里的僧人开始了晚课。

悠悠的念经声在黯淡的山寺中回荡,低沉,悠扬,恍若触碰心灵。

温竹君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令她内心平静,她静静地站在大雄宝殿外聆听着。

“是不是很宁静?”夫人走了过来,“客房已经安排好了,你真要跟我在这留一夜?”

温竹君点点头,反正霍云霄送人去了,估计今晚回不来,她留一夜也没关系。

“母亲,这

么多年,您会觉得累吗?”

夫人一愣,“什么?”

她渐渐反应过来,笑了笑,“我的母亲、祖母、姊妹们,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累谈不上,就是偶尔会觉得,不知道自己的去处。”

这是真心话。

温竹君点点头,她能明白这种感觉,来路已定,去路未明,所做的一切,好像是为了自己,又不全是为了自己。

夫人轻轻拍拍她的肩,犹豫道:“你跟云霄之间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她的动作十分轻柔,语调也很关切,没了从前在府里时的威严,像是一对亲母女长者的谈话。

“其实男人就是这样,不止云霄一个,他们都长不大,好色贪杯,鲁莽冲动,无一例外,就算纳妾也无碍,武安侯府也养得起,那些女人多生一些孩子,总有一两个有用的,你说呢?”

这话,她连亲生女儿都不会说,但她知道温竹君能领会深意。

温竹君听着,有些心酸,想着自己大概就是那一两个有用的,基于此,夫人开始准备让她上桌了。

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知道夫人会错意了,但听到这种安慰,心里也很暖,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她心里真的有些好奇,轻轻挽住夫人的手臂,“母亲,您当初给父亲纳妾,真的不难受吗?”

尤其是美貌娘亲,就连乔楠都说夫人贤惠,有大度容人之姿,不是随便哪家夫人能容下一个青楼行首的。

“这有什么难受的?”夫人也笑了,眉目温和,“迟早都是要做的事,只是提前一点,无伤大雅,这样你父亲能高兴,我也能轻松,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应付男人,你真的觉得很高兴吗,有人喜不自胜地为你分担,其实,也是好事。”

她说到这不由想起温梅君,和温竹君一对比,真是让她又忍不住叹气。

温竹君能感受到夫人在说真心话,如同一个过来人的态度,只是过去那么多年,她真实的心情已不可考,或许当年的伤心,放在如今,只是嗤笑一下的程度。

“多谢母亲开导,女儿明白了。”

夫人侧过头,借着廊檐下的一点烛光打量温竹君,周氏的姣好容貌在她身上越发出色,当初她真的没有太注意这个孩子,如今仔细回忆,当真是可惜了。

她不由多言语了几句。

“很多事,都不是女人主动能接受的,但只有接受了,日子才能更好地过下去,只有聪明女人才能越活越好,竹儿,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

“嗯,女儿会的,”温竹君扶着夫人进了客院,“母亲,夫君今儿一早,送赵嬷嬷去久安县的庄子,她临走前,将所有东西都交给我了。”

夫人闻言满意点头,拍拍她的手,以示亲昵。

暮色四合,禅房清幽,四周柳树枝条千垂,在风中飘拂。

客院的环境一般,母女两一人一间客房,带着各自的丫头挤一挤,但来这住,也不是为了享受。

韶华站在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按压着头顶的穴位,“夫人,我今儿瞧着,感觉三姑娘,越发像您了。”

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像极了夫人,喜怒不形于色,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种感觉真奇怪,以前的三姑娘,绝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夫人闭着眼笑了起来,要说这几个女儿,还真是周氏生的温竹君最像她。

“您说的话,也不知道三姑娘能不能听进去,”韶华用艾条熏了熏手心,贴在夫人额上,轻轻按压,“三姑娘谈纳妾还早,但大姑娘那边,还真不好弄。”

夫人眉头轻蹙,“那丫头不愿听我的了,视我如洪水猛兽,以为我在害她呢。”

她今儿跟温竹君说这些话,也是有感而发。

韶华抿唇,轻声劝慰,“三姑娘有句话很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明年大哥儿就成亲了,您也是马上要做祖母的人,别操心那些事儿了,顺其自然吧。”

夫人缓缓睁眼,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让她彻底不管,真的做不到。

只希望那丫头自己的眼光好,将来也能过得好吧。

玉桃端来热水,一言不发地。

“怎么了?”温竹君知道她不高兴了,便逗弄起来,“谁又惹你不高兴啦?”

玉桃将棉巾拧干递给温竹君,热气袅袅的,嘟囔道:“夫人,你可别听那些话,你才成亲多久呢?而且,大姑爷都没纳妾呢,反而来劝你纳妾,是不是过分了?”

温竹君摇头,“母亲这话一点没错,就算霍云霄现在要纳妾,你觉得我是该同意,还是反对?”

“当然反对了,”玉桃毫不犹豫,“绿橘,你觉得呢?这才多久呢,好歹也要等到夫人你怀了身子才行吧?”

绿橘也点头,觉得玉桃说得对,毕竟大户人家家里都是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我得怀孕了,才可以安心地让丈夫纳妾?”温竹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何必呢?这样的假规矩虚得很。”

她对这种事儿并不在意,再说了,霍云霄如今注意力都还在她身上呢,这事儿还早。

主仆三人正说得热络,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走水。

温竹君连忙坐起身,嘱咐两个丫头将东西都放好,便出去看情况。

这冬日里别看温度低,但到处都是干草枯叶,房子也都是木头,起火了可不好办,看方向,正好是不远的另一处禅房起火,火势还挺大。

“去叫母亲出屋子,最好找个空地呆着,”温竹君吩咐绿橘,自己则是披上了斗篷,“玉桃,你跟我一起去通知这里的女眷,别待会儿慌了乱跑,容易出事。”

寺庙里可不像各家贵人的府里,处处都亮着烛火,入目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点微光在夜色中闪着,余处皆是黑暗。

她不怕乱,只怕乱了,会有坏人趁乱搞事,女人的名节有损,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温竹君出来的时候,看到进客院的女客还只有两个走出了屋子,但这会儿,朔风呼嚎,那边的火星子直直往这边落,在暗夜里,犹如火红的流星。

“嘭嘭嘭”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温竹君用力拍着门板。

“夫人,走水了,快出屋子。”

她刚要去下一处,结果门自己开了,一个提着剑的女子走了出来,一身骑装,还是姑娘装扮,英气逼人,眉眼灵动。

身后的丫头满脸焦急,“姑娘,您把剑给我吧,夫人看到又要骂您了。”

女子看到温竹君后,朝她笑了笑,随即带着丫头跟着,一起去敲门。

“你是哪家的夫人?”女子走得极快,手上的剑穗子飘飘荡荡,如同她的人一般,张扬快乐,“我好像没见过你。”

温竹君轻笑,今儿就是见过,也不太记得。

“我叫温竹君,武安侯霍云霄的妻子。”

女子恍然,笑眯眯的,“我叫郑溪,回玉京不久,家父之前一直在戍边,资质平平,你肯定没听过。”

温竹君听着忍不住也笑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叫人,很快就听到寺里僧人过来了,僧人不少,也有经验,救火的速度很快。

郑溪手里的剑握得很紧,她将温竹君挡在身后。

“别看这里都是和尚,说是个个念经颂佛,六根清净,我也见过坏和尚的,你长得那么好看,可得注意些。”

温竹君觉得郑溪很可爱,“好,那小女子多谢女侠保护了。”

郑溪听到这句女侠的称呼,明显眼睛都亮了,嘴角上翘,笑容憋不住。

好在这场大火就是意外,坏人也没有跳出来,僧人们处理得当,救火及时。

温竹君见郑溪还有点失望的样子,笑道:“女侠,玉京里乱子不多,可能你的武艺,暂时无处施为了。”

郑溪反应过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自小长在山野,见识浅薄,你可别笑我。”

“当然不会,”温竹君还挺喜欢她的,“我觉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温三姑娘?”一道声音传来,带着惊喜,“真是你?”

温竹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绯红大氅,五官平平,身量中等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玲珑娇小的夫人,这会儿正惊疑不定的,温竹君记得母亲介绍过,这是康王四子的正妻,今天来觉念寺,是为了给病了的王妃祈福。

那这男子,应当就是康王四子了。

玉桃也认出来了,她自小认人有一套,迅速凑到温竹君耳边道:“这就是大哥儿问过的康王四子,梁巢。”

郑溪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的剑始终没放下。

温竹君盈盈一礼,侧身将郑溪挡住了,朝她安抚一笑,“四公子,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您,真是巧。”

梁巢的眼神落在温竹君身上,微微眯了眯,极有侵略性,只是这眼神转瞬即逝,迅速盈满了笑意。

“要不是这把火,我都不知自己

还能再见到三姑娘呢,确实很巧了。”

四夫人仰起头,柔柔道:“夫君认识武安侯夫人?”

“嗯,”梁巢笑道:“我与温三姑娘的哥哥相熟,进府的时候见过,三姑娘亲手做的点心,我至今回味。”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诡笑,神情暧昧,喉间滚动,不知是在说点心,还是说人。

温竹君垂下眼睫,不与其对视,他的话跟眼神包括整个人,都让人很不舒服,像是阴沟里的一条毒蛇,明明是笑着说的,但就是能感觉到冒犯跟攻击性。

而且,他一直在称呼她三姑娘,这人曾经还想纳她为妾。

她不得不多想。

“四公子说笑了,我只是在闺中的时候学来打发时间,至于味道,实在上不得台面,难为四公子愿意品尝。”

“竹儿?”夫人这时候赶了过来,一脸焦急,“我还在找你,你怎么在这呢?”

温竹君借机转身,但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如芒在背。

她小声且急速道:“母亲,康王府四公子也在。”

夫人何其聪明,自然记得其中关窍,装作顺手般,帮温竹君打理衣裳,立刻将身上的兜帽脱下,盖在了温竹君的头上。

她不着痕迹地将温竹君拉到身后,笑着寒暄道:“四夫人,您受惊了吧?还好四公子来的及时。”

四夫人温柔一笑,侧目笑着看了梁巢一眼。

这会儿不止梁巢来了,所有陪着女眷留下过夜的男人们都来了,他们想知道妻女是否安全。

梁巢的出现,也就不再突兀。

温竹君一直牵着郑溪,小心翼翼将她往暗处带,她才回玉京不久,不适合露在这么多人前。

好在郑溪的母亲来的也及时,上来一把抢过郑溪手里的剑,又将幕笠盖在她头顶。

郑溪受不了,想揭开,“娘,这大晚上的,你给我戴这个干嘛?我都看不见了。”

温竹君笑着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女侠的英姿,可不能谁都看呢。”

又小声劝她,“这会儿乱着呢,郑姑娘,听母亲的话。”

郑溪拒绝的手就顿住了,委委屈屈地接受。

郑夫人十分感激地看了温竹君一眼,又埋怨郑溪,“你这丫头,你是要操心死我啊,到处乱跑,刚才我洗完就不见你人影了,吓死我了你……”

大家这会儿也都没心思回屋了,站在空地上,一边观望火势,一边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大夜的天,被火势照亮了不少,温温黄黄的光在夜空中跳跃,半明半昧,犹如巨大篝火,连冬日冷寒都逼退了好些。

温竹君被夫人挡住,但依旧没有避开那股目光,总感觉像是毒蛇吐信般,时不时嘶嘶两声,露出毒牙。

夫人见她一直低着头,想着是不是反应过度,但一抬头,就看到梁巢扫过来的眼神,阴冷邪肆,她也是心头猛地一跳。

“竹儿,咱们进屋。”

温竹君有些犹豫,她知道应该避开,但又觉得,这会儿在人多的地方,似乎还安全点。

正犹豫间,玉桃忽然一脸振奋,用力朝着一个方向摆手。

“侯爷,我们在这,夫人在这,侯爷,快过来……”

她讨厌死那个康王四子的眼神,简直就要黏在自家夫人身上,又可怕又恶心,而突然出现的姑爷,整个人正气凌然,神清骨秀,就要好太多了。

温竹君也望了过去,不怪玉桃能一眼瞧见,实在是霍云霄的个头太突出了,一出现,便如鹤立鸡群,英姿玉立。

“脆桃,你眼睛真机灵,”霍云霄在众人注视下,眸光灼亮,三步并做两步跑向温竹君,满脸焦急化作了开怀的笑,垂着头松了口气,“夫人,还好你没事。”

玉桃愣在原地眨巴眼,脆桃是谁?

温竹君都未发觉自己提起的心落在了实地,没有犹豫,脚步轻快地立刻迎向了霍云霄,笑靥如花。

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刺人的目光,此刻只做不觉,仰着头笑道:“侯爷,你怎么这么晚还来觉念寺?”

等她走近了,才看到这只“鹤”身上十分狼狈,浑身的烟火气呛鼻子,石青色的箭袖骑装弄得破破烂烂的,披风只剩下一个领子,连头发都被燎了不少,烧灼的痕迹太明显,麂皮靴子上全是黄泥,脸也吹得发白。

温竹君都有些惊了,这是去干什么了?

“侯爷,你身上怎么这样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霍云霄直摆手,满脸不在意,“无事无事,我刚才去那边救火了,幸好你不在那边,火势很大,受伤就不好了……”

他回来后,才知道夫人没回家,看着黑漆漆的屋子,进都不想进,衣裳都没换,上马连夜就赶来了觉念寺。

没想到,一到觉念寺,就碰到了火灾。

他登时人都慌了,生怕温竹君在火堆里,想都没想,提了一口气就往里冲。

众人瞧着小夫妻黏糊的模样,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四夫人也笑道:“武安侯夫妇看起来好登对,武安侯这紧张的样子,还真有意思。”

梁巢一半的脸落在阴影里,表情森冷地看着霍云霄,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讥讽之色。

温竹君敏锐察觉到那股目光消失了,松了口气后,又帮着霍云霄整理,看到他两手上烫出的一大块水泡,不由有些窝心。

她半真半假地埋怨,“寺里有僧人,侯爷去救的什么火?嬷嬷刚走呢,就弄成这样……”

霍云霄见她围着自己忙活,不由勾唇轻笑,脸上还挂着烟灰呢,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这时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岳母,连忙拱手,“岳母。”

夫人笑着虚虚扶了扶他,又看到朝这边走的梁巢,连忙道:“云霄,你来了正好,带竹儿回家吧。”

“霍云霄,你怎么来了?”梁巢朗声道:“你小子够福气,娶了温三姑娘。”

霍云霄扭头一看,笑容微敛,犹豫了一下,微微俯身拱手行礼。

“我来接夫人回家,四公子怎么也来觉念寺了?”

梁巢指了指妻子,笑道:“我跟内人来为母亲祈福,正好碰见了温三姑娘,旧日相识,既然撞见了,总该打声招呼。”

一遍遍地提,还有不恰当的称呼,四夫人此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她看向温竹君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兴味与打量,方才的和善已然消失,嘴角泛着冷意。

温竹君心内暗骂一句,该死的丑东西,谁跟你是旧相识?

但这时候,她肯定不能开口,往往本人的解释,永远都像是掩饰,外人怎么看都会觉得你在心虚。

她看都不看梁巢,只笑着镇定地打理霍云霄。

霍云霄也在疑惑地看着她呢,夫人养在闺中,怎么会跟梁巢认识?

“非是旧日相识,只是我家辉儿曾经领头办了个诗会,四公子来过几次,竹儿也就给他们做过几回点心,”夫人深懂其中弯绕,立刻站出身,维护温竹君。

“四公子,若要这么说,我家竹儿的旧日相识那可太多了,您还记着,是因为她做得一手好点心吧?正好,不日竹儿的铺子就要开张,还请诸位不要忘记去品尝一番。”

温竹君在心里给夫人点赞,果然是最强助攻,这个时候都能拉一把生意,这样的人,干什么都能成功啊。

她也立刻屈膝给大家行礼,温婉一笑,“小女手拙,闺中时喜欢琢磨吃食,家中哥哥恰好爱吃,便斗胆开了铺子,届时还请诸位一定光临。”

四夫人立刻接话,皮笑肉不笑,“那到时候我是一定要尝尝了,看看到底有多好吃,让我家夫君一直记得。”

霍云霄在梁巢过来时,便往前走了两步,和梁巢面对面,正好把温竹君遮住了。

“四公子,你现在还喜欢吃点心了?”

梁巢不自在地仰头望着霍云霄,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那自然是有人做得好吃,我才喜欢了,霍侯爷,你竟然没吃过你家夫人做的点

心?”

霍云霄拧眉低着头看梁巢,忽然露出一抹嫌弃,还撇了撇嘴。

温竹君暗暗瞥了他一眼,心里只觉恶心至极,幸好当初夫人给拒绝了,要是非得跟这人亲嘴,她真的想吐。

“人的口味总是在变,吃甜吃辣都可以,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主动拉过霍云霄的手,“侯爷,越发冷了,咱们回家吧。”

夫人也接话道:“夜色已深,大家也散了吧。”

梁巢见霍云霄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居然还用那种看蝼蚁般的眼神看他,面色难看极了。

温竹君跟霍云霄趁夜打火把走了,也有不少人跟着一起走。

霍云霄刚要上马车,就被温竹君给拦住了。

“你这一身的狼狈,进马车吧,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回去好让大夫快些诊治。”

温竹君看他还不乐意,大概是觉得男人坐马车丢面子,倔着非要骑马,硬是拉着他进马车。

她装作不在意道:“侯爷跟康王府四公子认识?”

“也不算认识,”霍云霄拧着眉脱下衣裳,吸了口冷气,“他以前在师父手底下学过几天,打不过我,又非要打,我不喜欢他,阴森森的,瞪个小眼珠子像只老鼠。”

温竹君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确实像个阴沟老鼠,猥琐得很,难怪梁巢看到霍云霄的脸色那么怪异呢,原来是挨过揍。

她让玉桃把灯芯挑高点,“你别动,怎么肩膀上也起了水泡?疼不疼?”

“不疼,”霍云霄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强装坚强,“这是我受过最轻的伤了。”

温竹君看他还嘴硬,无奈摇头,不过这会儿近距离观察,还真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往日便是夜里亲密,她都未去注意过。

霍云霄忽然道:“夫人,他为什么吃过你的点心?我都没吃过呢。”

温竹君把以前的事儿略略讲了些,又诧异道:“不可能啊,我记得给你送过点心的。”

“啊?”霍云霄一愣,开始回忆,“好像送过,怎么不记得我吃过……”

赶着马车的大头听得心虚不已,猛地挥鞭,抽了下马屁股,听到里头好几声哎哟后,笑着道:“对不起,侯爷夫人,遇到沟坎了。”

温竹君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你仔细看路,大晚上赶车不容易……”

第50章 捡漏的第五十天正是告状的好时候

温竹君帮着大夫一起给霍云霄包扎,看到他后背有一块血肉模糊的地方,血都发黑了,上头还黏了一块儿布料,差点剥不下来。

她看着都觉得疼,皱着脸看大夫帮他弄,“这是怎么弄的?侯爷难道不知道躲?”

霍云霄这会儿才觉出痛,龇牙咧嘴地解释道:“那小沙弥差点就被砸死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大夫倒是笑了,“侯爷勇猛,又心系百姓,真是百姓之福,那小沙弥走运。”

等到彻底处理好,夫妻俩躺在床上时,都已近凌晨,疲累不堪。

霍云霄揽着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

“今天碰到四公子时,我忽然又想起岳父的话,以前我从未考虑过这个事儿,打招呼就打招呼,打架就是打架,跟身份高低无关,我也根本不在乎,我本来很想揍他一拳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打下去。”

温竹君听的瞌睡瞬间就没了,心里直庆幸,还好没揍下去。

这可不是李丰念,一拳下去,后果难料,梁巢不会善罢甘休,康王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有些诧异这厮竟然能忍住脾气了,可是他这缺心眼的为什么想揍梁巢?

“你为什么想揍他?他跟你算是旧相识,小时候也一起玩过,今日见面,也没有冲突。”

霍云霄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高兴道:“他看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本来长的就像个老鼠,他还那样看你,我不喜欢。”

温竹君恍然,她也是被先入为主给带偏了,霍云霄是没什么心眼,但他有感知能力。

原来,他看出来了。

“你揍他也解决不了问题,侯爷,上次因为李丰念挨揍的事儿,你还记得吧?”

“嗯,”霍云霄怎么可能不记得,声音闷闷的,“那看来牢记尊卑是有意义的,能避祸,可是,那我以后怎么面对师兄呢?”

他有些迷惑,他对太子当然有尊敬,但这跟对安平侯的尊敬不一样,他将太子真的视为兄长,若真的论起尊卑,其实他已经逾矩很多次了。

万一太子追究,这可比打李丰念要严重多了吧,他有时虽不管不顾,但也不是个蠢货。

温竹君忍不住回身看他,眼中难掩惊讶。

从前总是能感受到,封建时代在自己或是其他人身上凿出的痕迹,这种痕迹很明显,也很容易分辨,就像夫人,她身上的痕迹很完美,时代和规则将她打造的几乎完美无瑕。

今天,她居然看到了这东西敲打在霍云霄的身上,她觉得霍云霄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横冲直撞的,还以为他不会作出改变呢。

果然,人教人怎么都教不会,事儿教人一次就够,太子果然够意思,出手打的好。

“面对太子,你得两者兼之,该论尊卑的时候就论,不用论的时候,就不论。”

霍云霄听的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温竹君觉得有必要好好教他,那就让她来充当第二个拿凿子的人吧,对霍云霄的第二凿,可不能马虎。

“你想跟太子论尊卑吗?”

霍云霄郑重摇头,“不想,他是我师兄,论了尊卑,还算哪门子的师兄弟?”

“那太子呢?”温竹君问道:“你之前并未论过尊卑,那太子是怎么对你的?”

霍云霄沉吟后道:“太子对我跟以前没两样,也从未提过,我有时候都忘记行礼,但他从未介意。”

温竹君点头,“那现在就不用论了,太子也是真心将你看作师弟,尊卑不论,等到某一天,将你看作武安侯,或是京都守备,那个时候,你就要论尊卑了,切记莫要再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

霍云霄没有接话,沉默了许久。

温竹君不知道他听明白没,窝在他怀里,暖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外头天色才蒙蒙亮,霞影纱透过来的光微微红,并不刺眼。

温竹君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霍云霄在床前穿衣。

昨夜救火是真的卖了力气,身上不止燎了水泡,破了皮-肉,还烤红了好些地方,这高挑的身量,还有健硕的身躯,沟壑纵横,块状分明,当真是秀色可餐。

温竹君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想到他冲进去是为了自己,心里难免多了点东西。

她拥着被子缓缓坐起身,屋里的燎炉已经熄灭,后背发凉,她只能把被子裹起来。

“你怎么醒了?”霍云霄刚把腰带系好,一扭头,就看到温竹君长发披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眼含春水,缩在被子里,像只乖巧的小猫儿。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满是欣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今儿雪停了,你要出府吗?我让大头跟着你吧。”

温竹君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大头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我带着丫头就行了,今儿也不一定出府。”

霍云霄却很坚持,“你带着吧,大头武艺也不错,你那桃子不顶用。”

玉桃听到动静,进屋想生碳火,免得夫人冷,结果一进来就听到这话。

她实在忍不住了,委屈巴巴的控诉道:“侯爷,我叫玉桃,不叫脆桃,也不叫桃子。”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怔愣的模样,没忍住,蒙进被子里噗嗤笑了起来。

“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连玉桃的名字都能叫错?”

霍云霄明显无话可说,也不看玉桃,板着脸,大步出去了。

玉桃气鼓鼓的看向在被子里笑的发抖的夫人,一脸无奈的生起了碳火。

青梨进来将竹笼架在燎炉上,又把今儿要穿的衣裳放在上头烘暖,绿橘准备梳洗的东西,红衣和白芷则是开始整理床铺,外头的丫头们也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玉桃生了碳火后,就去把赵嬷嬷献上的檀木箱子端了过来。

这檀木箱子看着就贵重,上头描金涂银,还嵌了不少颜料,画着大朵的牡丹,惟妙惟肖。

温竹君大致上翻了一遍,里头有田产铺面,山庄园林也有,规模都不大,位置也一般,勉强算是中规中矩。

库房单子她打算慢慢翻,那可是项工程,下人的身契也不少,等空了,要好好处理一下。

另外房契跟铺面的契书也有一些,但最多的居然是记录现银的账本,记账的方式,几乎类似存折,她立刻翻到最新的一本上,看着上头有零有整的数字,还有后面的零,温竹君真的有些咋舌。

没想到,赵嬷嬷虽然不善理财,但她擅长存钱。

恐怕这些年,她净存钱了,反正武安侯府也没有什么大花销,毕竟就霍云霄这么个主子,开销再大也就那样。

那也很不容易呢。

温竹君看着檀木箱子,有些感慨,难怪霍云霄对赵嬷嬷的感情那么深,赵嬷嬷其实是值得的。

人对感情很敏感,尤其是霍云霄这种人,不通俗务,但潜意识里就知道谁真的对自己好。

“玉桃,你让人去给庄子上的赵嬷嬷送些东西,不拘什么被褥炭火的,冬天了,老人不好过,别让嬷嬷缺了什么,还有,叮嘱伺候的丫头尽心些,不许糊弄,不然有她们好看。”

玉桃连忙点头,“哎”了声就立刻去了。

霍云霄练完剑进屋,神清气爽的,“夫人,咱们去吃早食吧。”

温竹君顺手将账本递给他看,“侯爷,府里的东西,你都知道有哪些吗?”

“不知道,以前都是嬷嬷管的,”霍云霄摇摇头,接过账本随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夫人,管家的事儿,那就交给你了。”

温竹君笑着将账本收回,看霍云霄缺心眼的样儿,倒是明白赵嬷嬷为什么一直存钱,而没有选择开铺面或是买地了。

“侯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陡然暴富,温竹君也很快就适应了,当初母亲果然没看错,武安侯府的底子,的确有些厚呢。

反正,够她折腾了。

等到腊月初十,温竹君的铺子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开张。

其实已经有人订了蛋糕,几乎不用担心。

但玉桃很紧张,又有点激动,还很不放心。

“夫人,我要不要再多学几天?我感觉我都没准备好呢,还有啊,那个……”

“好了,玉桃,”温竹君看她絮絮叨叨的,实在没忍住打断了。

她捏着她的肩膀,认真道:“放心吧,我就在你旁边,不管出任何事儿,我都在,别担心,你一定可以的。”

玉桃最信任的人,就是温竹君了,听到她安抚的话,整个人总算松了下来。

她跟青梨烘烤小饼干已经很熟练了,教的也很好,并且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就连安平侯跟夫人来巡视的时候,都夸她们做的不错。

温竹君也是第一次开铺子,不帮忙说不过去,今天主要是给康王府做一个大蛋糕,这是四夫人早早就下定的。

她决定亲自动手,正好再教一教,换上棉裙子,又用棉巾子将头发全都包住,当然,也不是只有她这么做,铺面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做。

夫人站在一边看着,“我以前只当你做吃的,是为了什么,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还开了铺子。”

温竹君利落地端出蛋糕坯子,用特意去找铁匠打的器具来弄,这就比当初在厨房用简陋的东西方便顺手多了。

“母亲,其实我一直都是为了一些东西,当然啦,现在是为了银子。”

夫人望着她一派轻松的模样,又看从前还唯唯诺诺的玉桃,如今也大变样,在柜台后忙的一脸严肃,不由笑着摇头。

安平侯还真的喜欢吃这些东西,从进了店,嘴巴就没停过,小饼干吃的嘎吱嘎吱响,还在想为什么以前竹儿怎么不给他送一份儿,原来这么好吃。

他也是看的稀奇,见女儿将蛋糕坯子摞了两层,抹的雪白平滑,眼睛都亮了。

“竹儿,等我生辰,你可得给我做一个这样好看的,还得大一点……”

因为温竹君跟大家说过,这蛋糕其实是生辰时候吃的,寓意很好,意味着团圆美满,事事顺心。

安平侯就喜欢这些。

温竹君笑道:“父亲放心,到时候做的一定比这个还要精美。”

果然今天来捧场的人还不少,这几乎都是夫人的人脉,也算个好开始吧。

等到午食的时候,人就少了,父亲母亲也都归家。

温竹君也知道今天会很忙,为了帮忙,干脆懒得吃饭了,开始专心做蛋糕,当然,这也是为了凝聚士气。

第一天,所有人心里都忐忑着,尤其是玉桃,她得挺这丫头。

梁巢进门看到没人,就往里走了点,正好看到一抹温柔静婉的侧脸,鸦睫长翘,一颤不颤,红唇微微抿着,正在认真地做事。

他目光便不自觉地微眯,满眼都是这个女人,腰肢袅娜,如杨柳轻盈,桃腮粉脸,似芙蓉艳丽,裙下的小脚露出一点绣鞋的边,一身素白,当真是如九天玄女下凡尘,比在闺中时,更增一分艳丽意趣。

温竹君将最后一点奶油抹好,大大松了口气,把头上的棉巾子拿开。

“好了,这个就算是做好了,待会儿添上些别的,你们不要怕错,没抹好也能修复……”

她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门边一脸猥琐的梁巢,笑意瞬间凝结。

玉桃也看到了,连忙站了出来,她装作不认识,“客人,您是来拿蛋糕吗?”

梁巢见她一拿开棉巾子,额前的碎发垂落,更添娇美,勾的他心痒痒,顿时笑了。

他哑着嗓子柔声道:“温三姑娘还亲自做呢?那我可真要好好尝尝了。”

温竹君厌恶至极,她懒得搭理,而是拍拍玉桃的肩,“把四公子的拿出来,我先进去更衣。”

梁巢见玉桃进去拿了个已经装好的,立刻拒绝了,言语暧昧,指着温竹君刚做的那个。

“我要这个,就要温三姑娘亲手做的。”

温竹君拧眉,“四公子,四夫人早就定好的,您说的这个,还没做好呢。”

她一点也不想说其实那个也是她做的,梁巢给她的感觉太恶心了,尤其是对着她笑的时候,长的好看就算了,长成这样,就觉得像是喝了两桶油。

梁巢还一无所觉,自顾自地抱着手臂,挑眉勾唇,“不必,就要温三姑娘现做的这个,她亲手做的。”

温竹君忍无可忍,“四公子,如今我是武安侯夫人,莫要叫错了。”

梁巢还想往里走,但门口传来脚步声。

“夫人,做好了吗?我来拿点心了。”霍云霄兴冲冲地,一进门就看到梁巢,眉头一拧,“四公子?你怎么来了?”

温竹君看到霍云霄的时候,朝玉桃使了个眼色。

“侯爷,我刚把你的点心做好呢,你快来,拿去给同僚们尝一尝。”

玉桃也不想着往上面添东西了,直接装了起来。

霍云霄径直挤过梁巢,进了里间,“好,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这会儿正等着呢。”

他这几天一直纠结自己没吃过温竹君做的点心,偏这些天温竹君又忙,没空给他做,就想着开张这天,顺便给他做一个尝尝味儿。

主要是温竹君被他夜里缠磨的没法子,也不想他一直啰嗦,就答应了。

梁巢见状连声道:“哎,先来后到呀,我先来的,怎么说也要先紧着客人啊,给他算怎么回事?”

温竹君没想到他如此难缠,紧抿着唇,不愿说话了。

霍云霄倒是没看到她的脸色,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法子,扭过头朝梁巢瞪眼。

“四公子,这是我们夫妻的事儿,不过你要是真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梁巢闻言不由得意勾唇,似乎是胜利的笑容。

霍云霄看都不看他,慢悠悠道:“我俩出去打一架,你赢了,就给你。”

梁巢的手顿住,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面色凝结,冷冷的哼了声,“开口打打杀杀,你以为这是哪儿呢?”

他说完便拿着东西出去了。

霍云霄出去的时候,又叮嘱了正埋头苦吃的大头一声。

“盯死了,要是这梁巢还来,你就让人去叫我。”

他其实更想揍他一顿,不过夫人说了不能揍,那还是不揍了,免得师兄又要找人揍他。

入了夜,温竹君跟玉桃坐在灯下算账。

霍云霄现在也不催了,因为根本催不动,他只能拿着本书看,这也是夫人给的,说是多看看有好处,可以长脑子。

他知道夫人是觉得他念书不够多,这他也认了,小时候念书还很认真,但后来进军中,习武太辛苦,哪怕师父跟师兄压着他念,他也经常心不在焉。

温竹君洗漱好,看他端着书迷迷瞪瞪的,笑着摇头,“侯爷,这书看的怎么样?”

“嗯?”霍云霄惊醒,只见烛光下一个腰肢婀娜的美人俯身靠近,幽香扑鼻,他揉着眼睛道:“好看,特别好看。”

他殷勤地往外挪了挪,让出温竹君的床位,“夫人,床铺给你暖好了,快进来。”

温竹君知道他想做什么,果然还没躺好就被抱住了,一双手烫的像是刚从炉子里拿出来。

她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呢,按住他的手,“你带伤上值不累吗?小心伤口。”

“不累呀,”霍云霄忍的声调喑哑,“感觉还很有余力,上战场都绰绰有余了,夫人,你别担心,我身体好的很,肯定不用喝药。”

温竹君再一次对新婚夜时的对话,感到后悔,真心后悔,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呢?

她知道拒绝不了,但她也有法子。

……

接连两天,温竹君也都去铺子里帮忙了,但梁巢又来,上午来了,下午也来,跟苍蝇一样,但他作为顾客,她又不能多嘴。

温竹君只能放弃,康王殿下她惹不起,躲得起。

况且这种事儿,便是闹大了,也是无疾而终,反倒是她要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必要。

但也是因为这件事,玉桃得以飞速成长,在铺子里干的游刃有余,俨然有了掌柜的架势。

这事儿,她一个女子能忍,但霍云霄忍不了,他还真没想到,那混账居然真的觊觎他夫人?

思来想去,他在狠狠揍一顿跟杀了他之间徘徊许久,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把自己摁了下去,夫人说过,尊卑得遵守,不然会惹祸。

他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冲动了。

还有姨母也说得对,现在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家有业,他还要护着妻子呢。

霍云霄想挑时间去铺子里守着,没想到温竹君自己决定不去了,他松了口气,不去也好,免得他一个冲动做错事。

再说了,夫人那么好看,就怕不止梁巢一个人盯着。

这天温竹君没去铺子,可玉桃还没到午食就回来了。

温竹君正在府里翻下人的身契呢,见她回来,诧异道:“今儿生意那么好吗?不过午就卖完了?”

“夫人,那个四公子将铺子里所有点心蛋糕全都包了,”玉桃气愤极了,她初登掌柜之位,只想服务客人,不想服务烂人。

“今天只把昨儿定的蛋糕送出去,一共就两个,虽然说这样也能挣,但这个钱挣的我恶心,夫人,咱们怎么办?”

温竹君抿着唇,眼神微眯,“你先别急,回铺子去吧,我来想办法。”

玉桃气鼓鼓的,“那铺子里的东西还做吗?”

“做,当然做,”温竹君点头,“他那么有钱,就让他花。”

就算是王府,花销也有固定,他区区一个四子,又不是王妃所出,看他能撑几时的面子。

只是这个事儿,肯定是会对自己有影响了,一想到梁巢那个恶心样子,温竹君就有点想吐。

玉桃直叹气,“夫人,能不能回去跟安平侯府说一声,好歹能一起想办法,万一夫人知道怎么做呢?”

“不行,暂时不能说,”温竹君很冷静,“这种捕风捉影的男女事儿,若是自家人乱了阵脚,那才叫不好,现在还未闹大,尚且能控制。”

晚间霍云霄回来,喜气洋洋的,说是上峰开始分差使,好应对年关,京都指挥使司也要轮值。

温竹君当然知道,侯爷爹也是这样轮值,能合理安排假期。

不过,第二天霍云霄回来时,就带着满脸的怒气,进屋的时候还踹门。

“脆桃,梁巢又去你们铺子了是吗?”

玉桃本就一脸难过,这会儿更是气鼓鼓,“侯爷,我叫玉桃。”

霍云霄一挥手,忍了又忍,但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气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我要杀了他。”

温竹君吓了一跳,梁巢那可是王爷的亲儿子,皇亲国戚,不能乱来。

“你又没去铺子那看,怎么知道这个事儿?”

霍云霄听到这话更气了,原来梁巢那混账买了铺子里所有的糕点,但又没拿回家,只能分了下去。

恰好,京都指挥使司就有人拿到了。

听到那些人调笑的话,要不是当时上峰让他去办事儿,他自己也狠狠咬牙静了静,真的能把拳头挥出去。

果然还是军中更好些,有了矛盾私下约着打一架,要是有仇,还能约架定生死,再不济也能杀敌泄愤。

回了玉京后,一切事情都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弯弯绕绕太多,要想的也多,憋屈的要死,一点也不好。

“玉京的事儿,自有玉京的法子解决,咱们不能冲动,万一惹祸上身,得不偿失,”温竹君拦着霍云霄,给他出主意,“不如,你去找太子。”

霍云霄一愣,“找太子干嘛?”

温竹君柔柔一笑,“告状。”

十九岁的年纪,正是告状的好时候。

这厮一向冲动缺心眼儿,正好也能让他瞧瞧,玉京那些八百个心眼子的贵人们的弯弯绕绕,心黑手辣、兵不血刃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