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甄儿换上新制的及笄服,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怎么了,小姐?”绿眉一边替她梳发,一边小声询问。
“父兄他们……”苏甄儿神色忧虑, 欲言又止。
“小姐放心, 听说公爷和世子虽在彭城被围困多日,但幸得援军救助, 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苏甄儿自然知道这消息, 只是没有亲眼见到她的父兄,她心中还是不安。
“小姐, 您这把匕首是哪里来的?”绿眉视线下移,看到了被置在梳妆台下面的匕首。
“别人给的。”
少年走了,帐篷里被收拾的极为干净, 只留下这柄匕首,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四个字:“如你所愿。”
什么叫如她所愿?
苏甄儿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她心情不好,跟少年抱怨了几句父兄不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说她讨厌打仗, 希望以后再也没有战争, 说希望父兄平平安安,永远陪在自己和母亲, 还有奇哥儿身边。
然后第二天, 少年就不见了。
“回来了,阿姐,父亲和兄长回来了……”
同样被换上了绯红喜色冬日袄子的奇哥儿出现在门口,朝屋内的苏甄儿奶声奶气道:“阿姐, 父兄回来了。”
这个时候的奇哥儿虽年幼,但已经初具古板形象,手中拿着书籍过来通信。
苏甄儿一下站起来,提起裙子就往外面跑。
“小姐,斗篷,外头冷!”绿眉赶紧从木架上取了斗篷,跟在苏甄儿身后跑。
冷风冷冽,苏甄儿一路跑出甬道来到前院摆宴的地方。
宴会尚未开始,宾客零星而坐。
她穿过前院,来到苏府门前。
苏府大门敞开,母亲已经候在那里,她看到疾奔过来的苏甄儿,微笑着朝她招手。
苏甄儿跑到母亲身边,气喘吁吁。
“跑这么急做什么?”梁氏好笑地摇头,然后忍不住轻咳几声,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替苏甄儿拉了拉歪斜的斗篷,防止进风。
“母亲,父兄回来了吗?”苏甄儿踮脚张望。
“快了。”梁氏话音方落,便见那边行来一行队伍,为首之人身穿铠甲,身型魁梧,其后跟着一位容貌俊朗的青年,看到候在苏府门口的妹妹和母亲,立即抬招呼,随后一夹马腹,快速穿过英国公第一个来到府门前。
男子翻身下马,一把将朝父亲奔过去的苏甄儿拦腰抱起,“甄甄!”
“呀!”苏甄儿挣扎一顿,被放到地上。
“怎么不叫哥哥?”男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父亲!”苏甄儿攀着哥哥的胳膊,抬手朝英国公招手。
男子撇嘴,“没良心的小东西,亏得你哥哥我还给你带了生辰礼。”
苏甄儿一听到生辰礼这三个字,登时眼前一亮,乖巧甜美道:“哥哥。”
男人:……
“甄姐儿长大了。”英国公上前,粗糙的手掌抚了抚苏甄儿的脑袋。苏甄儿猫儿一般蹭了蹭,“父亲。”
梁氏上前,“公爷。”
许久未见的夫妻显得有些疏离,可该有的尊敬还是不少。
“今日正好是甄姐儿的及笄礼,她盼你们盼了一年多了。”梁氏说着话,视线落到自己的大儿子身上,“煦儿瘦了。”
“母亲。”苏承煦拱手与梁氏问安。
英国公低头摸了摸站在梁氏身后的小男孩,“奇哥儿也长大了。”
梁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男孩,抿唇,叹息,“那是房管事的儿子。”
英国公:……
“父亲。”
一道声音响起,追不上苏甄儿,迈着小短腿直到现在才赶到的奇哥儿恭恭敬敬的给他们行礼。
苏承煦歪头看过去,“小弟。”
“兄长。”奇哥儿脸上并不显热络,虽然他知道这两位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兄长,但两人常年在外打仗,奇哥儿跟他们并不熟悉。
“来,飞高高!”下一刻,奇哥儿被苏承煦抛了起来。
奇哥儿:!!!
“苏承煦!”梁氏忍不住低喊一声。
苏承煦这才将头晕晕的小摆件奇哥儿放下来,然后摸了摸鼻子,“母亲,别气,我这是稀罕奇哥儿呢。”
苏甄儿默默往梁氏身后躲了躲。
刚刚落地的奇哥儿也跟着躲到了梁氏身后。
梁氏扶额,“及笄礼要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这场及笄礼一直持续到夜间,众人吃多了酒,陆陆续续被自家接回去。
英国公坐在主位上,脸上酒色上头。
身边的宾客零零星星都散了,梁氏将女眷送了回去,管家也将剩下的男宾送走了。
热闹过后,唯剩寂静。
英国公再饮一口酒,看向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的梁氏。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梁氏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的儿女,我将他们生出来,自要好好养育,甘之如饴。”
英国公脸上闪过愧疚之色,他道:“等战事结束,我就跟皇上告老还乡,带着煦儿跟你们一道住在这姑苏城里。”
英国公征战沙场多年,身上带着粗粝的杀意,他跟这水秀江南格外不符。
梁氏笑了笑,点头,然后又是一阵咳嗽,缓了缓,她问到之前的事,“听说彭城围困,有一位鬼面少年突袭敌军,带领一支流民军救了你与煦儿?”
此事已经在姑苏城内传开,众人都在猜测那位鬼面少年的身份。
说到战场之事,英国公的劲头就来了,“那少年身型诡谲,用兵如神,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虽然不知道身份,但日后必成大器。若非咱们甄甄定了亲事,我倒还真挺看好那子。不过话又说回来,战场凶险,刀剑无眼,咱们甄姐儿还是不嫁打仗的人好。”
梁氏点头,“我吃过的苦自然不会想再让甄姐儿吃,我已经替甄姐儿定下了我哥哥家的孩子。”
英国公被梁氏刺了一句,他沉默一会点了点头,“那孩子挺好的。”
随后,他又是一道叹息。
一晃十几年,他的甄甄居然都已经定亲了。
“若非战事不断……”英国公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他下意识看向梁氏。
英国公也不是想狡辩,只是刚才梁氏才表现出了一点不满,他现在开口说这种话,难免像是在争辩。
梁氏垂目,接他的话,“若非战事不断,你我也不会异地相隔,甄姐儿和奇哥儿也不会有父兄如同没有父兄。”梁氏语气平静,并无苛责之意,她只道:“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也知道你是为了大周百姓,怪只怪有人利益熏天,视人命如草芥。”
英国公垂首,又饮下一杯酒,“马上就会完了,战事马上就会完的。”
梁氏替他倒了一杯茶,“我身子越发不好,为了甄姐儿和奇哥儿,还有煦哥儿,你一定要回来。”
英国公沉默半响,盯着面前清冽的茶水,嘴唇蠕动,“会的。”
一定会的-
“我的生辰礼。”苏甄儿伏在苏承煦榻旁,伸手讨要自己的生辰礼。
苏承煦在刚才的生辰礼上被人灌了酒,面色潮红地趴在榻上,听到苏甄儿的声音,蔫蔫翻了个身。
苏甄儿见他死猪一般,气得将手边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没砸醒,她又将枕头垫在苏承煦后背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对着苏承煦的耳朵大喊,“生辰礼!”
苏承煦:……
“我的甄姐儿从前如此玉雪可爱,怎么现在变得……”苏承煦睡不下去了。
“依旧是玉雪可爱。”苏甄儿拿起苏承煦的枕头对着他的脑袋打。
柔软的棉花枕头,是梁氏前几日刚刚替苏承煦做好的。
苏承煦被揍得左右闪躲,无奈从身上掏出一柄钥匙递给她,“喏。”
苏甄儿终于停止她的暴行,“这是什么?”
“我的私房钱,都在这里。”苏承煦神秘道:“在我下次归家前,你能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苏甄儿眼前一亮,可立刻面露疑惑,“你不是说那些钱是你要讨老婆用的吗?”
苏承煦一顿,随后无奈摇了摇头,“谁让妹妹更重要呢。”
苏甄儿才不信呢。
“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有替我准备生辰礼,才拿这个敷衍我。”
被发现了。
苏承煦死不承认,“难道这份生辰礼不好吗?”
好,倒是极好。
“谁知道你的私房钱会不会都比不过我的月钱。”
苏承煦:……
“那还我。”
“不还。”
苏甄儿从苏承煦身上跳下来,提裙往外跑。
苏承煦假装追了两步,又坐回去。
酒气上涌,他抚着额头躺回去。
九死一生的彭城之战,大周越发混乱的局面。
苏承煦偏头看向悄悄在门口探出头来看他的苏甄儿,猛地一下又坐起来。
少女被惊吓到,一边跑,一边喊,“你给我了,不能再要回去!”
她一袭红色斗篷,在灰败的冬日里艳如朝阳。
第77章 流民帅
前方战事紧急, 苏甄儿的父兄只在苏府停留了一日,于第二日又整装出发回到战场。因此,今年过年又是梁氏带着苏甄儿和奇哥儿一起过。
今年冬日比去年暖和许多,苏甄儿一边陪伴母亲, 一边与姐妹们冬日围炉, 春日踏青,顺便代替梁氏处一些事务。
苏甄儿裹上斗篷, 坐在二楼雅座内听着下面说话。
“此次压轴之物, 是由英国公府嫡女苏小姐捐赠的红玛瑙珠花,起拍价五十两。”
河南连年水灾, 梁氏做东,牙行作为中介,召集姑苏城内有名有姓的豪绅官家, 一同捐赠善款,帮助灾民渡此难关。
因为梁氏身子不好,所以此次捐赠活动由苏甄儿代。
作为主办方,苏甄儿挑选了几样饰品私下捐出之后,又取出一样饰品作为压轴。
按照苏甄儿的估计,这珠花加到三百两最多了。
这珠花的价值就在于它是前朝之物, 自然比旁的贵些。
台下之中有倾慕苏甄儿之流, 价格越喊越高。
突然,有人从侧方上了台子, 在牙人耳边轻声低语。
那牙人面露惊色, 随后朝众人道:“一千两!有贵客出价一千两,还有加价的吗?”
苏甄人好奇地坐直了身体,她透过面前的珠帘朝下面扫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出价之人。
那牙人又道:“还有没有加价的?”
一支前朝珠花, 顶天三百两,就算想是想要讨好这位公府小姐,这血出的也太大了些。
众人静默不语,珠花以一千两的价格被拍下。
按照规矩,苏甄儿自然是要去见一见这位神秘宾客的。
“小姐,那人走了。”
牙人来到苏甄儿的包厢内,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头戴帷帽的尊贵少女,语气恭谨至极。
“你可认识?”
这牙人在牙行里做了很多年,认识许多达官显贵,可却摇头道:“没见过,而且……”那牙人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零零散散,凑到一千两,不似大富大贵之家的出手。
苏甄儿沉思片刻,道:“也是一片善心。”
对此,苏甄儿并未多想,她结束此次拍卖,回到苏府,径直去往主屋。
屋内烧着炭盆,帘子撩开一条窄窄的缝。整间屋子里飘散着极其浓郁的药香味,苦涩到呼吸的时候能蔓延进每一寸肌肤里。
苏甄儿轻车熟路的来到梁氏床边,先将花瓶内的梅花换了,然后才坐下来。
梁氏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身形瘦削至极。
她听到身边动静,缓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甄姐儿。”
苏甄儿点了点头,握住梁氏的手,“母亲,是我。”
梁氏叹息一声,“今日的药太苦了。”
“我让人给母亲做的蜜饯,母亲没尝尝?”
“尝了,好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梁氏就累了。
苏甄儿轻轻放下床帐,一个人慢慢退出去。
梁氏的身体越发不好,大周乱局已至,父兄的消息越来越少,苏甄儿这几日总觉得心慌至极。
倒春寒的天气马上就要过去了,梁氏的身体突然好转起来。
苏甄儿喜不自胜,觉得母亲随这春日一般,焕发出了生机。
梁氏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
天气依旧很冷,她穿上春日衣物,坐在院中晒了一会儿日头,然后又吩咐小厨房做了几道小菜,跟苏甄儿和奇哥儿一起吃。
梁氏自吃药开始,就没有用过这么多饭。
她吃了一碗珍珠米,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苏甄儿和奇哥儿。
三人用完饭,梁氏又找苏甄儿的奶母说了话。
夜已至,奶母推门而出,站在屋前久久没有离开。
屋内的灯亮了一会,随后熄灭。
翌日,苏甄儿尚在睡梦之中,便听绿眉唤她,“小姐,夫人……去了。”-
跟苏甄儿想象中的不同,梁氏去的很安静。
她躺在那里,妆容精致,看起来不像是去世了,反而像是安静的睡着了。
这是苏甄儿第一次看到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
她不害怕。
她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崩溃来的比她想象中迟。
“不要带奇哥儿过来。”
这是苏甄儿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绿眉点头,流着泪奔出主屋去照料奇哥儿。
奶母站在床边,颤抖着手将手里的书信交给苏甄儿。
这是梁氏昨夜写下的遗书。
不外乎都是母亲关心孩子的话,天冷添衣,不可贪凉,照顾好自己。
最后是梁氏要告诉苏甄儿的话,她似乎预见了什么,笔尖颤抖,湿了纸页,“甄姐儿,奇哥儿,命运袭来时,我们避无可避,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们甄姐儿是个坚强的孩子。
我与旧事归于尽,来年依旧迎花开。”
“小姐……”苏甄儿听到奶母的声音,她抬眸,模糊间看到奶母担忧的面庞,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还以为,母亲要好了……”-
母亲的丧礼办的很简单,父兄连夜赶回,风尘仆仆,甚至身上还带着伤。
外面很乱,尖锐的丧乐萦绕在公府之内,唱了三日。
苏甄儿身穿丧服,呆呆坐在檐下,听着父兄安排琐碎之事。
苏承煦偏头,注意到苏甄儿,他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母亲走的很安详,没有受苦。”
苏甄儿低头,闷声不语。
苏承煦又道:“甄甄,我跟父亲明日就走了。”
苏甄儿猛地一下抬起头,双眸肿得核桃一般。
她死死拽住苏承煦的衣角,“不能不走吗?”
她害怕。
院子好大,空落落的。
“我们甄姐儿长大了,都定亲的人了,怎么还跟哥哥撒娇?”
“哥哥答应你,打完仗就回来了。”
“那你一定要回来。”
“好。”-
苏承煦给苏甄儿留下一匹马,说这是补给她的生辰礼,而那枚钥匙苏甄儿也没有还给他,只是安静的在她的妆奁盒子里放着。
奇哥儿病了。
小孩本就多病,这倒不稀奇,只是苏甄儿也病了。
她吹不得风,整日里躺在主屋内休息,每日里都等着战场那边传过来的信件。
春去冬来,苏甄儿的病渐渐好转,天气又开始阴冷。
院子水缸里的水结了厚厚一层冰,细碎的飘雪带着雨水簌簌落下,悄悄覆满半座姑苏城。
苏甄儿趁着身子好转,去了一趟寒山寺祈福。
从前苏甄儿不懂母亲为何喜欢待在寺庙,现在她明白了。当命运袭来,无力可使的时候,唯有让心安定。
天气愈发冷了,苏甄儿想,这几日应当是姑苏城最冷的时候。
她回去的路上还在盘算着怎么将过冬的袄子给父兄寄去,其实之前就已经试过,只是战场那边的路难行,始终不达。
还没算计好,金陵那边传来消息,皇帝驾崩,留下遗诏。
远在战场的父兄来不及回一趟姑苏,又前往金陵。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明里暗里追截遗诏。
今日的风冷到了骨子里,苏甄儿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都被吹开了。身体僵冷的她坐不住了,抱着汤婆子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在敲打她的窗子。
苏甄儿睁开眼,看到一只白鸽站在窗台上探头探脑。
苏甄儿一瞬起身,赤足走过去抓住那白鸽,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书信。
书信背面印着鲜艳的芙蓉花。
正面寥寥几语,令人心颤。
英国公携子命丧江口。
苏甄儿身体虚浮地伸手扶住身侧的桌案。
雷霆雨露,皆是命运。
我命由天不由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榻上。
她努力呼吸,却喘不上气,双耳嗡鸣,听不见声音,直到绿眉端着水盆进来,看到面色惨白的她-
苏甄儿又病了。
她开始做梦。
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在梦里,她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父兄。
她不愿醒来,她听到身边奶母在跟医士说话。
“小姐她从小体弱,亏得夫人细心爱护,也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了。夫人去世之后,小姐大病一场,旧疾复发,刚刚养好,公爷和世子却又……”
奶母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哭诉。
绿眉也跟着呜呜的哭。
苏甄儿这一病,便是半月,直到前方送来了她父兄的衣冠。
什么都没有剩下,那么湍急的河流,连打捞都捞不起来,唯独河边落下一枚玉佩。
那是英国公的玉佩。
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听说是那位鬼面流民帅捡到的。
苏甄儿躺在床上,摸着玉佩,看到替她端来汤药的奇哥儿。
她撑起身体,替奇哥儿将玉佩系上。
“阿姐,今后是不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奇哥儿还不懂死亡的含义,他只是看到别人哭,也忍不住跟着闷声哭。
苏甄儿抬眸看向奇哥儿,伸手抚了抚他苍白的面颊,“是。”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天气太冷,苏甄儿的病始终不好,虽然她吃喝一切正常,也在学着梁氏的样子努力料府中事务,但只有绿眉知道,她家小姐有多辛苦。
屋内弥漫着厚重的药味,看到又是一夜坐到天明的小姐,绿眉伸手捂住口鼻,忍不住呜咽哭泣起来。
听到动静,苏甄儿转头看向绿眉,“绿眉,我好害怕,天又亮了。”
说完,苏甄儿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窗外。
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生命太长,她的痛苦像无限循环的日月,无穷无尽,她在这世间煎熬。
她知道,她必须要熬过去。
可是好难,太难了。
原来人要活着是这么难。
“咕咕……”
白色的信鸽敲击窗台,苏甄儿垂目,抬手。
窗台被打开,白鸽跳进来。
它脚上绑着密信。
苏甄儿安静看着,良久之后才抬手取下,却并不看,只是随手扔到一边,然后将白鸽放飞。
绿眉上前,照旧将这些密信处。
自公爷和世子去后,小姐就不看这些东西了。
绿眉拿起之时,上面的绑绳一松,密信舒展。
不小心看到密信内容,绿眉神色一顿,继而惊喜道:“小姐,有人在追杀肃王父子!”
苏甄儿灰败眸色之中渐渐燃起一抹颜色。
她的视线落到那密信上,声音忍不住发颤,“是谁?”
绿眉念道:“流民帅,陆麟城。”
第78章 小哥哥(小修)
姑苏春日, 杨柳垂岸,细雨刚过,青石板砖上覆着薄薄一层湿漉水渍。
沉寂许久的苏府老宅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吴管家一大早便差人将府内上下打扫干净,准备迎接新主人。
十几辆马车从街头遥遥而来, 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骑高头大马, 身侧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两侧护卫腰佩大刀,护佑着其中一辆华贵马车。
小小的少女伸手撩开马车帘子, 露出乌黑圆润的一双眼, 奶白的肌肤,绯红色的春衫, 扎着两个小小发髻,上面插着两支珠花,垂挂珍珠, 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可爱。
“母亲,这里就是姑苏吗?”小少女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母亲。
年轻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她点头道:“是的。”
姑苏房屋多低矮,白墙黑瓦,远远一看,线条干净又简洁。
来到自己熟悉的家乡, 女人连表情都柔和舒缓下来。
沿街正在售卖独属于姑苏的甜品小食, 小少女舔了舔唇,很是嘴馋。
“家中有厨娘, 惯会做姑苏甜品, 等到了宅子,母亲就让她给你做。”
梁氏如此安抚小少女,这才将垂涎不已的小少女哄劝住。可很快,小少女又被其它东西吸引住了。
街边有人在卖艺。
身姿窈窕的女人穿着舞服, 双眸覆着薄纱,赤足于大鼓上起舞,鼓声咚咚,女人翩翩起舞,如梦似幻,吸引了大部分人驻足围观叫好。只可惜她生得面黄多斑,实在算不上美人,只是舞艺实在惊人。
一旁一袭黑衣的男子生了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正手持托盘,向围观群众讨要表演费。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生得却是姿容出色,隽秀非凡。
从容貌上来看不像是一家三口,可那小少年却开口喊了“父亲”。
女人在鼓上旋转,手中还拿着另外一个小鼓敲击,一时间,大鼓小鼓叮咚作响,将气氛推向高潮。
小少女看得痴了,一歪头,跟女人身后的少年郎对上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小少女摘下头上的珠花,朝他扔过去。
这是她跟母亲学的,母亲看戏的时候,看到兴处,就会给台上的人扔首饰。
这是一种来自观众的赞赏和肯定。
被小小年纪的少女学会了。
梁氏看到她的动作,摇了摇头,却没阻止。
珠花落地,正巧掉在小少年脚边。
小少年弯腰把它捡起来,然后顺着人流朝马车走过来,被护卫拦住。
他抬手,将珠花还给护卫。
护卫神色疑惑地转头看向马车。
梁氏单手撩起帘子,声音温和道:“是小姐给的东西。”
护卫听罢,将珠花重新递给小少年,“是小姐的打赏。”
如此贵重的打赏还是第一次收到,也难怪小少年以为会是那小小姐不小心掉落。
小少年握着珠花,没有再还,看马车从自己面前辘辘经过,小少女被女人圈在怀里,昏昏欲睡。
马车停在不远处的深宅门口。
华衣美服的仆人们恭谨候在两旁,将角门打开,马车径直而入。
小少年歪头看过去,宅子上面写了两个字。
苏宅-
初到姑苏,苏甄儿这个小粉团子很是兴奋,缠着梁氏要出去玩。
正是元宵佳节,大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梁氏忙着收拾屋子,再加上身子有孕不方便,便让奶母领着苏甄儿出去玩。
“别太贪玩,早些回来。”
“知道了,母亲。”
声音还在,人却早飞出去了。
梁氏无奈摇头。
小粉团子初入姑苏夜市,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大街上是连绵的彩灯,各式各样的兔子、螃蟹、圆形的,方形的,应有尽有。
“奶母,我要这个。”苏甄儿看中了一盏能飞的蝙蝠灯笼。
奶母牵着苏甄儿的手,正欲上前询问价格,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绞痛,她左右环顾一圈,低头跟苏甄儿道:“你随他待在这里,奶母去去就回来。”
除了苏甄儿和奶母,梁氏还安排了一位老宅的仆人跟着。
那仆人是姑苏本地人,熟悉姑苏地界。
苏甄儿点头,看着奶母去寻茅厕,嘴里还在念着那盏蝙蝠灯笼。
那仆人守在苏甄儿身边,视线却在左右环顾,看到人群里的某个人后,突然上前。
“小姐,可是想要这蝙蝠灯笼?”仆人弯腰询问。
苏甄儿点头。
仆人笑了一声,掏钱给苏甄儿买了,然后又问她,“小姐还要什么?”
苏甄儿摇了摇头,“不用了。”
小小的少女摆弄着手里的蝙蝠灯笼,好奇地看着它上下翻飞的翅膀,黑色的眼眸被灯光照亮,看起来纯稚至极。
仆人站起身,给钱的时候手中铜板突然散落一地。
“哎呀,谁的钱!”
这一声吆喝,瞬间让人群聚拢过来。
年纪大的推搡着使劲挤,去抢地上的铜板。
“别挤别挤,挤什么啊!”
人群骚乱起来。
仆人趁机一把捂住苏甄儿的嘴,将她带离人群。
蝙蝠灯笼掉在地上,被人踩烂了。
苏甄儿年纪虽小,但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她使劲蹬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那仆人一时没想到一个小孩的力气能这么大,竟不小心被她挣扎了去。
脱离禁锢,苏甄儿立刻往人群里钻。
那仆人着急追她,却因为大街上人挤人,所以一时间居然奈何不了她。
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苏甄儿急切寻找奶母的身影,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头,看到是个长相凶恶的中年妇人,正要伸手抓她。
苏甄儿一口咬住她的手,又泥鳅一般往人群里躲。
追她的人不止那个老宅仆人,还有这个中年妇人,这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
“是我家小姐,闹脾气呢,闹脾气呢……”中年妇人一边解释,一边来逮她。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道:“是周盛家吧?”
“是啊,是啊。”中年妇人笑着点头,伸手将旁边的老宅仆人,也就是自己的丈夫往前推。
那仆人穿着苏府的衣裳,笑眯眯道:“我家小姐调皮,追着玩呢。”
这两个是本地人,街里街坊的都认识,反而是苏甄儿这位初入姑苏的小姐显得脸生。
这对她很不利。
苏甄儿知道呼救无用,反而会被当成孩子玩闹。
她一溜烟跑到一处阴暗无人之地,褪下身上的斗篷扔在巷子口,然后又钻入另外一条巷子。
巷子又深又长,年幼的孩子越跑越害怕,她咬着唇,忍住哭声,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吓得往侧边堆放着的竹篮子里躲。
“还知道声东击西,却不知道那条巷子是死胡同。”追来的人怒骂一声。
“别废话了,看到往哪去了吗?一个小妮子抓得这么费劲。”这是那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臭婆娘,还不是你没抓住她!”
“难道还是我的错了?如果不是你欠了那么多赌债,我们犯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绑架一个公府嫡女吗?”
两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苏甄儿蜷缩在竹篮子里,抖得筛漏一般。
“哎,那里有个人影。”
中年妇人发现了不对,她朝苏甄儿的方向走过来。
小少女蹲在那里,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哎,小孩,看到有个女孩跑过去了吗?”中年妇人站定,朝正在往竹篮子上扔废炭的小少年询问。
小少年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巷子深处,“那里,”顿了顿,他又问,“你们是谁?”
中年妇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眼神却精明极了,“是她父母,小孩子闹脾气呢。”说完,中年妇人捅了捅身边的男人,男人立刻点头,“是啊是啊。”
敷衍完,两人迫不及待往巷子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骂,“小东西还挺能跑的。”
两人跑远,小少年走到苏甄儿躲藏的那个竹篮子,微微弯腰,“他们走了。”
透过缝隙,苏甄儿看到小少年清亮的眼眸,像流淌的月色。
她记得他,是那个卖艺的少年郎。
“你是……那家的人,对吧?”少年郎想了想,“苏宅。”
小少女不吭声。
少年郎继续道:“他们发现不对就会回来,你现在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选择自己一个人跑。”
小少女犹豫一瞬,一把掀开罩在自己身上的竹篮子,然后一把牵住了少年郎的手。
小少年一顿,反握住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带着粉团子开始跑。
夜色浓郁,巷外灯火通明,巷内又暗又窄,时不时还有翘起的石砖,两人跑的不是非常顺畅。
“小哥哥,我跑不动了……”刚才苏甄儿为了躲开那两个人,拔足狂奔耗尽了力气,现在实在是跑不动了。
小少年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太重了,我抱不动。”
小甄儿:……
八岁的孩子,尚未褪去婴儿肥,梁氏又怕她冷,给她穿得圆滚滚的,乍看像个绯红色的粉团子。
“你没有礼貌!”小少女奶声奶气的还击。
“你让别人抱你才没有礼貌。”
小甄儿:……-
小少年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他知道小少女体力有限,便改变策略,牵着她走了比较难走也更深暗的近路。
太暗太黑了。
苏甄儿死死抓住小少年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抓出四个小小的月牙印子。
“别怕,我不是坏人。”
“嗯。”
小少女仰头,在难得一片光亮下,看到小少年俊秀的面部轮廓,他的眸子一晃而过深邃的绿,像漂亮的绿宝石。
两人在巷子里一顿快走,终于在小少女实在是走不动之前,将她带到了苏宅大门口。
他们从侧边的巷子出来,正对面就是宅子大门。
距离苏甄儿不见已经有半个时辰,奶母拉完肚子出来,不见自家小小姐也不见那仆人,登时就急了。一开始她还怀揣着那仆人可能带着苏甄儿回府去了的想法,没想到回府之后却发现小小姐跟那仆人都没有回来。
随后,有人在苏府门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一封绑架信,像是提早塞在那里的。
按照时辰,门房换班的时候打开门就会发现,时间正好。
英国公面色凝重地坐在正厅里,身旁坐着哭红了眼的梁氏。
“别急。”英国公伸手握住梁氏的手,被梁氏一把打开。
“找不到甄甄,我就跟你和离。”一向温和的梁氏急得嗓子都哑了。
英国公不敢吱声,片刻后才道:“当心身子。”
梁氏气得拧他。
拧到一把子硬肉。
更气了。
英国公继续不敢吱声。
信上不让报官,不然就撕票。
还说让公府夫人于夜半时分独自一人带着银票到望亭去赎人。
“公爷,我把门房带来了。”
这绑架信就是门房发现的。
门房颤颤巍巍跪下,“公爷,真的不关奴才的事。”
“今日你有察觉什么异样?”英国公阴沉着脸问。
“我之前好像看到周盛家的鬼鬼祟祟从门前经过……”老宅的门房跪在地上努力回忆。
奶母哭得捶胸顿足,“都怪我,怎么突然就拉肚子了,将小姐一个人……不对,当时还有一个人……那个老宅的仆人,是不是就是叫周盛!”
“周盛好像欠了很多钱,前几日还问我借钱来着,我听说他是染上了赌瘾。”门房立刻道:“难道他是为了钱绑架的小姐?”
“对了,我拉肚子前那个周盛给我递了水!我喝完就立刻觉得不舒服了。”奶母大惊,气得直拍大腿。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一对没什么经验的夫妻绑匪为了偿还赌债铤而走险,破绽百出的绑架了初到姑苏的公府嫡女。
姑苏城门于戌时五刻关闭,按照时间计算,苏甄儿应该已经被带出去了。
“煦儿,你带人隐匿在望亭附近,我亲自带你母亲出城去赎人。”
没有见识的两夫妻被赌债逼到绝望,便想放手一搏发一笔横财,却不知道这位公爷手握军权,是带着军队来姑苏的。
“是,父亲。”苏承煦冷着一张脸咬牙道:“敢动甄甄,我活剐了他们。”-
苏府大门打开,年轻的少年郎策马而出,身后跟着一支换上了便衣的军队,迅疾往城外去。
后面是装扮成马车夫的英国公带着梁氏,驾驶着马车往城外望亭而去。
“是父亲和哥哥……唔。”
“等一下。”小少年捂住苏甄儿的嘴,看苏承煦和英国公带人离开,这才松开她。
现在过去,说不定会牵连到他。
“好了,过去吧。”
小少年将小少女领到大门口。
苏甄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仰头看他,脸上还沾着黑漆漆的炭灰。
莫名的可爱。
小少年扯唇笑了笑,道:“敲门吧。”
小小的苏甄儿点头,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大门被人打开,吴总管满面愁容的出来,一看到是自家小姐出现在门口,登时大喜,“是小姐,、小姐回来了!快去通知公爷和夫人,还有世子!小姐您是怎么回来的?”
“是小哥哥……”苏甄儿转头,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不见了。”
第79章 脱奴籍
因为绑架一事, 所以英国公下令彻查整个苏家老宅,清除了大部分家仆,只留下签了死契的仆人和家生子,还安排了士兵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苏甄儿身边。
“甄姐儿说的那个小少年找到了吗?”梁氏将苏甄儿哄睡了。
她亲了亲她泛红的小脸, 替她盖好柔软的春被。
屋子里熏着淡淡暖香, 桌上还有苏甄儿没吃完的酥酪。
“找到了。”英国公点头,拨开床帘子看一眼自家甄姐儿, 见小孩睡得酣熟, 心中那块大石也跟着落了地。
可很快,小孩闭着眼开始哭,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哭得小脸皱巴在一起,任凭梁氏怎么哄都没用。
“小哥哥……”小孩嘴里喊着这三个字。
英国公道:“难道甄姐儿是想要煦哥儿了?”
梁氏一边心疼的替苏甄儿擦掉脸蛋上的泪水, 一边摇头,“不是的,甄姐儿喊的是那个送她回来的小少年。甄姐儿不肯吃那些安神的苦药,我好不容易用酥酪混着喂了一颗安神丸,这才睡一会又开始梦魇了。我哄不好,奶母也哄不好。”
英国公头疼地抓了抓脑袋, “那怎么办?”
梁氏压低声音道:“我想着, 你请那小少年过来一趟看看甄姐儿,说不定甄姐儿这梦魇的症状便好了。”
英国公想了想, 道:“好, 反正本来我就是要去谢人家的。”
“你什么时候去?我与你一道。”
“你怀有身孕就别跟我奔波了,此事我来办。”-
英国公很快便查到了地址。
按照街坊邻居提供的线索,他在一户短租的破旧矮屋之中发现了这卖艺的一家三口。
这屋子实在是破,砖墙结构, 屋顶破了好几个洞,这几日下雨,英国公今日出门的时候天上还落着雨。
因此,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大通铺一样的床。
偏巧那上头就有一个洞,正在滴水。
有个小少年端着盆站在大通铺旁边接水。
外头屋檐下简陋的厨房内,换下舞服的女人穿着粗布麻衣,双眸处依旧覆着薄纱,正背对着英国公蹲在简陋的灶台前摸索着做饭。
“城儿,你先出去。”
小少年看一眼英国公,再看一眼自己的父亲,临走之前把木盆子递给了自己的父亲,“要继续接,不然晚上没床睡。”
男人:……
男人单手举着木盆子走到大通铺边继续接水,抽空偏头看向英国公。
英国公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极其简单的屋子,里头的家具摆设都不像新添置的,应该是原房东的,斑驳的木桌子上有女人给他端进来的热茶,他没喝。
“我查过你的身份,”英国公开口,“你和你妻子脸上带着□□吧?”
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连飘落下来的柔软春雨都带上了几分凌厉。
男人盯着英国公,单手按住自己腰间悬挂的长剑,眼神变得阴鸷。
英国公轻笑一声,继续道:“别紧张,你儿子救了我的甄姐儿,我今日是来谢你家的,至于为何查探你的身份,也是为了让我们大家都安心。”顿了顿,英国公继续,“我今日登门是来道谢的。”
“不必。”男人眼神依旧警惕,甚至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半寸。
“你觉得不必,你的儿子却未必觉得不需要。”英国公朝前一步,靠近男人,“两个奴隶带着一个孩子逃亡,不容易吧?你们大人受得住,小孩受得住吗?现在你儿子还小,不解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是不正常的,等到他长大了,你依旧要让他过这种日子吗?他现在年纪还小,不会被认出来,不用戴□□,可再过两年,等他长开,他也要跟你们一样缩在这面具之下,成为阴影里的人。”
“你想说什么?”男人的脸上露出明显怒色。
“我用军功替你换三个良民身份,你觉得如何?”
男人猛地抬眸看向英国公,脸上显出不可置信,“为什么?”
“这些军功于我而言,比不上甄姐儿的一根手指头,你的儿子救了我的甄姐儿,我自然要回报。”
男人见惯了这些官宦,从无真心,对待他们这样的人,比对蝼蚁都不如,因此,并不认为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你想要我替你杀人?”
英国公摇头,“我只是过来报恩的,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要还是不要?”
机会摆在面前,若错失了,那他们一家三口一辈子就只能当阴沟里的老鼠,被庸王无限追杀,并且永远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
赌,还是不赌。
男人攥紧手中剑柄,他咬紧唇,实在是无法拒绝这样大的一个诱惑。
“要。”
英国公点头,“我明日便进金陵向陛下请旨,为你们一家三口恢复良籍。”
“真的不需要我做什么?”男人依旧不信。
英国公摇头,“不需要,我只是来报恩的。”
听到此话,男人逐渐放下戒备。
这个话题结束,英国公严肃的面容一晃,脸上挂上一点笑意,他伸手,接过男人手里的盆,替他接着雨水,“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请求。”
男人刚刚好转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果然,这些权宦之家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我家甄姐儿受了惊吓,夜间梦魇不止,时常啼哭,我想着让你儿子随我回府一趟,看看能不能替我家甄姐儿震一震这梦魇。”
“呵。”男人发出一个冷淡的耻笑音节,明显是不相信英国公这套鬼话。
“想拿我儿子要挟我?”木盆落地,雨水四溅,长剑已至英国公脖颈间。
英国公不闪不避,“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说完,英国公不卑不亢地抬手拨开男人的剑,“你们一家三口于我而言,根本没有利用价值,你真的想多了。”
“到底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想多了。”
互相没有信任,谈话自然无法继续。
“三天,等我三天。”英国公放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出了屋子。
他从小少年身边经过,偏头看那小少年一眼。
劲瘦的身体,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天赋或许比起煦哥儿都好些。
可惜,是别人家的孩子-
“没请来?”梁氏听到英国公的话,登时瞪圆了眼。
“你不了解情况。”英国公努力狡辩。
“是,我不了解情况,就你了解,我自己去请。”梁氏从绣墩上站起来,“真是指望不上你,成日里不是练兵就是练兵,家里的事半点也不管,就连对我也是……”
话说到这里,梁氏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英国公的父亲是将军,父亲的父亲也是将军,他只是按照他们的生活方式,成为一个将军,他醉心于战场,致力于保护大周百姓,却忽略了自己的小家。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
经历了此次苏甄儿绑架事件,英国公突然醒悟过来,大周百姓重要,自己的家人也同样重要。
人总是看不到自己拥有的,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差点失去甄姐儿的经历让英国公明白,他该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
难得这颗高高在上的榆木脑袋认错,梁氏一时间还有点懵,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英国公将梁氏扶回来,跟她透露道:“我自然也是心疼甄姐儿的,只是那家的情况你不了解,他们一家是奴籍,尤其那男人……还是一个死士。”
“死士?”梁氏忍不住惊呼。
“还是庸王训练出来的死士,比一般的死士更为凶残骇人。”英国公的面色严肃起来。
梁氏紧张道:“那,那他们不会对甄姐儿不利吧?”
“这倒不会,我调查过,他们是从庸王手里逃出来的死士,一路奔波逃亡好几年都没有被抓回去,能在庸王手里逃这么久,还真是有点本事。”英国公说着说着,脸上竟还显出几分赞赏之色。
“我已经答应他们,给他们换个良籍,算是报答他们对甄姐儿的恩情。”
听到英国公提到死士之后,梁氏就熄了去请人过来的心思。
“我让医士再给甄姐儿开些药吧,最好做成糖丸的样子。”-
因为上次苏宅内清退了太多仆人,所以吴总管亚历山大的开始招收新的仆人。
尤其是要成为护院的那一批人,身手一定要好,家世一定要清白,最好要查到祖上十八代。
吴总管先是自己面试了几百个人,然后从中挑选中最精英的几位,最后将他们带到英国公面前进行最后面试。
英国公穿着单薄的武服站在院中,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看着吴总管将一批人带进来,其中一个男人生得最高,眉眼俊美,十分惹人侧目。
当然,英国公生得也不差,不然怎么能跟梁氏生出如此好看的一双儿女,只是比起这男人来说,还是稍微差了一点俊,多了几分粗。
不止是相貌,这男人的武艺亦是十分高超。
英国公今日穿着武服站在院子里就是为了亲自来试探一番这些护卫种子选手的,没想到跟这男人打得难舍难分,势均力敌。
而英国公明显察觉到这男人还留了一手。
“身法诡谲至此,不像正道。”
“兵不厌诈。”
两人点到为止,英国公跟男人分开而站。
男人收剑,“是我赢了。”
英国公低头,看到自己胸前一个红点,再往男人那里看去,只见男人右手持剑,左手内竟还藏着一柄贴肉的小匕首,那匕首被白布绑着,上面有红色胭脂粉。
胭脂粉粘在英国公的武服上,若是这匕首没有被封起来,现在他已经丧命了。
“我可没说赢了就能当护卫。”英国公拍了拍自己胸前的胭脂。
对面男人:……
“你是谁?我看你似乎有些眼熟。”英国公对上男人视线,觉得眼熟,却不记得自己认识如此相貌出众的男子。
“三日前,我收到了你给我的脱奴文书。”
英国公恍然大悟,他再次看向男人的脸。
褪去了易容术,男人露出了那张俊美面孔,只有这样的脸才能生出那样俊秀的儿子。
“可惜,你的面试不合格。”英国公道。
男人拿着长剑,也没有生气,只是道:“歧视。”
确实是歧视,可不能讲,影响感情。
不对,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
想起来了,报恩的感情。
对待恩人,当然不能太粗俗无礼。
幸好,此次男人也不是真心过来参加什么护院选举的,只是来道谢的。
“多谢。”
十几年的军功只换了三张脱奴文书,对于这位英国公来说是为了自家的千金,再多军功也舍得,对于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却是改变了一辈子的命运。
“还有之前对你多次猜忌,对不住。”说完,男人抬手指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另外两个参加选拔的护院,“这两个你再多查查吧。”
英国公凌厉的视线瞬间投向那两个护院人选。
这两个人知道露出了马脚,顿时慌了神,转身想跑,被英国公和男人一人一个撂倒在地。
“带下去,严加审问。”
其实不必审问,英国公也知道是太后派来的。
英国公作为皇帝一党,知道皇帝跟太后一直不和,屡次想夺取自己的兵权。一开始诱以利益,见他不为所动,此次估计是知道了甄姐儿被人绑架的消息,得到了启发,想来硬的,用家人威胁他。
“还有,我是顶了另外一个人的名额进来的,那个人跟他们是一伙的,现在被我绑在柴火房里。”
说完,男人就要离开,英国公立时上前一步拦住他,“陆兄有想去的地方吗?”
男人顿住脚步,摇头。
“我营中缺人,可感兴趣?”-
苏甄儿连续梦魇小半月,小脸都瘦了一圈。
虽然梁氏努力想要安抚她,但那夜的事情却一直困扰着她小小的脑袋。直到今日,苏甄儿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江南四月的天阴冷潮湿,小少年穿着新衣站在檐下,身边站着英国公。
细密的春雨从他身后斜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初入豪华宅子,小少年面上不显,却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摆。
英国公已经跟梁氏商量过,将男人的妻儿接入府中照料。梁氏虽有些担忧男人从前的身份,但听说了今日护院一事后,也选择了相信。
“来,甄姐儿。这是你陆哥哥,日后他便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了。”
苏甄儿抱着怀里的梅花枝,小小的梅花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小少年低头看她,粉团子瘦了一圈。
苏甄儿眨了眨眼,唤道:“小哥哥!”
第80章 芙蓉花
苏家老宅人丁不算兴旺, 自陆家三口搬进来之后,反而热闹许多。
陆家作为客人,暂住在别院荔香院中,位置清幽又有一条路直通大街, 十分方便。
梁氏作为主人, 又性格柔顺,自然是对他们多加照拂,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床铺衣橱,都是她提前叮嘱吴管事用的最好的。
陆家搬进来那日, 梁氏也带着苏甄儿去拜访了。
别院虽不大,但胜在小巧精致。其实按照姑苏院子来说,大部分建筑格局都不宽阔, 窄而精才是它的风格。
别院侧边有直竖起的青竹,廊下是新换的红纱笼灯,后头是一方池塘和假山,栽种着几棵山茶花树和白玉兰。正是春日,万物复苏的时候,枝头青芽可人, 树下是一套石桌石凳。
两侧是厢房, 中间是主屋,陆家夫妻住在主屋内, 陆麟城住在左边厢房里, 右边的厢房就变成了书房。
梁氏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有个女人在梨花木的衣橱前衣物。
衣物虽旧,但洗的很干净。
听到身后动静,那女人转过身来。
站在梁氏面前的女子与那日里在鼓上起舞的女子相貌完全不同。
梁氏想起之前丈夫跟自己提过的易容之事,想着这女子应当与她的死士丈夫一样, 也在脸上动了手脚。
第一次看到如此神奇的易容之术,梁氏不免惊奇。
可更令她惊奇的是女人的相貌。
梁氏虽没有出过远门,但很喜欢读书,她也曾听闻异域女子与他们这里的女子不一样。她们的面部轮廓更深些,甚至还有什么蓝色的,绿色的眼睛。
眼前的女人长得很美,纤细窈窕的身段,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翡翠绿色的眼眸,更为立体的五官长相,放松下来的卷翘长发,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异邦人。
这是荆钗布衣也难掩的绝色。
“夫人。”女人上前行礼。
在大周生活的这几年中,女人已经将大周话练得十分好,甚至听不出一点口音。
这是必然的,为了活命。
“不必多礼,你是我们苏府的客人,你的孩子也是甄姐儿的救命恩人,该是我朝你行礼才是。”说着话,梁氏伸手扶住女人,两人往绣墩上坐。
“你在收拾行李?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梁氏语气温和,面容温婉。
女人摇头。
女人看起来话不多,是个比梁氏还沉闷的人。
“这是我给陆夫人挑的大丫鬟,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她。”
梁氏抬手指向随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大丫鬟。
女人抬头看那丫鬟一眼。
丫鬟上前行礼,“奴婢玉蝶。”
梁氏喜欢梅花,身边的大丫鬟多以此命名。
那女人起身,略显局促。
“奴婢替您收拾行李。”玉蝶手脚伶俐,立刻就接手了女人手上的活。
“我叫阿雅娜。”阿雅娜显然不习惯梁氏一口一个陆夫人,她主动开口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阿雅娜?”梁氏想了想,嗓音柔美,“我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说波斯语里面的阿雅娜是‘永恒的花朵’的意思,对不对?”
阿雅娜难得碰到能聊天的人,性子沉闷的她忍不住也跟着多话起来。
“是的。”阿雅娜点头,“我从波斯被卖过来当奴隶,遇到了我丈夫。他是死士,我是奴隶,我们从庸王那里逃出来,逃了很多年。谢谢你给我们的脱奴文书。”
这些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梁氏早就从自己丈夫的嘴里知道了。
“我也要谢谢你的孩子救了我的甄姐儿。”
两人相视而笑,觉得皆是缘分。
“你叫什么?”阿雅娜问。
虽然在大周生活了很多年,但阿雅娜身上不受拘束和无视森严规矩的性格并未消失。从她竭力反抗自己沦为奴隶的命运,带着丈夫和儿子一起出逃能看出来,这是一位聪明的女性。
“我叫梁芸。”
“梁芸。”阿雅娜低声叫了一句。
嫁给英国公之后,梁芸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
她是英国公府的夫人,是孩子的母亲,却好像忘记了自己。
诚然,当母亲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孩子成为了她的精神依托,也成为了她生命的延续,让她不再那么惧怕自己的消亡。可抛去这些之后,她自己的人生呢,又在哪里?
“就这样叫我,我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梁芸握住阿雅娜的手,“我也叫你阿雅娜,好不好?”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几句话便能建立起奇怪而深厚且信任的友谊。
阿雅娜点头。
突然,阿雅娜反握住梁芸的手,单手搭住她的脉搏,细细双眉蹙起。
“你会医术?”梁芸好奇。
阿雅娜点头,“我从小学医,吃很多草药,因此庸王那些药物对我无效,我才能带着我的丈夫和儿子逃出来。”顿了顿,阿雅娜又道:“城儿的身体里有我一半血脉,他也对药物有抵抗性。”
“那你丈夫呢?”梁芸好奇。
阿雅娜道:“他要吃药,我给他找药草煮药,现在好多了。”
梁芸点头,看向阿雅娜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羡慕。
“你会医术,可真厉害。”
“你的身体不好。”阿雅娜松开梁芸的手,“还怀有身孕。”
梁芸点头,脸上隐隐显出忧色,可又不想让苏甄儿听见,便打发她出去玩。
苏甄儿本来也对梁芸和阿雅娜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
她原本站在梁芸身边,正直直盯着竹林子里刚刚冒出来的春笋尖尖,一听到梁芸让自己出去玩,便赶紧跑进了那一小片竹林里。
竹林不大,顺着竹林通到后面的小院子里。
苏甄儿蹲在地上戳竹子尖尖玩,一路戳到后面的小院,然后突然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
她仰头,看到了躺在树上睡觉的小少年。
“小哥哥。”苏甄儿呢喃一声,忍不住又喊一声,“小哥哥!”
躺在树上的小少年睁开眼,阳光刺目,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他低头,看到树下的红色团子。
梁芸喜欢给苏甄儿穿各种颜色鲜艳的衣服,她认为女孩子就是要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才好看。
事实证明,梁芸的眼光很不错。
苏甄儿原本就生得粉雕玉啄,跟用最贵的白玉雕刻出来的福娃娃一样,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得夸一句可爱好看,恨不能是自己生出来的。
小甄儿仰头看向树杈,伸出自己的小胖手,踮脚撒娇,“我也要上去。”
小少年垂目,看着苏甄儿伸过来的手,没。
苏甄儿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因为梁芸不拘着她,所以她什么都敢干。
见小少年不搭自己,苏甄儿就准备自己上树。
才八岁的孩子就敢爬树,也不怕将那身昂贵的春衫弄脏弄破。
她自然是爬不上去的,尝试了好几次都上不去,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地盯着小少年看。
才一会,小粉团子面颊上就被蹭得脏兮兮的,她也不哭,就这么眼巴巴。
陆麟城被盯得不自在极了。
他抬头看一眼天色,一个翻身从树上跃下。
小孩还眼巴巴的看着树,显然是想上去试试。
下一刻,她的面前出现一朵粉白色的花。
冬日已过,暖春来临,巨大茂盛的树枝上,一朵一朵粉白色的重瓣花朵妖娆引人。
淡淡的幽香萦绕鼻息,小女孩伸出自己小小的手,将花捧进掌心里。
这朵花在小少年的掌心里不大,在苏甄儿的手掌心里就显得巨大无比。
陆麟城歪了歪头,显然也是觉得有趣。
“这是什么花?”苏甄儿还小,不懂花。
陆麟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而他也只知道这一种花。
“芙蓉。”
后来苏甄儿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芙蓉,分明是山茶花。
可自从那日起,别人问她喜欢什么花,她总是脱口而出,“芙蓉花。”-
小甄儿宝贝那朵芙蓉花的不行,缠着梁氏要了一个漂亮的玉碗,特意装了山泉水养它,每日里还要亲自换水。
可惜,七日之后,那朵山茶花还是枯萎了。
苏甄儿为此伤心了好几日。
梁氏这边倒是没有心思来管这小东西的小心思,因为阿雅娜给她开了药,吃了药之后,她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康健不少,连带着怀孕时身体内的滞涩感都消失了。
阿雅娜在医术上极有天赋,也怪不得她能发明如此精美绝伦的易容术,还能治疗被药物侵蚀的丈夫和儿子。
因为自己吃了阿雅娜的药觉得很好,所以梁芸又将苏甄儿再次带到了阿雅娜住的别院。
“这是我的甄姐儿,她出生的时候从我胎里带了病,自小体弱,如今瞧着像是养好了,可还是想让你看看。”
阿雅娜点头,替苏甄儿把脉。
苏甄儿乖巧坐在绣墩上,小短腿不着地,也不晃悠怕踢着人,就这么乖巧垂着。婴儿肥的脸上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唇粉粉的。
阿雅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胖脸。
自从知道小少年住到苏宅之后,苏甄儿的梦魇之症就好了,这才又将之前掉的肉养了回来。
“小问题。”阿雅娜替苏甄儿看完病,执笔写了一张药方给梁芸。
梁芸看着阿雅娜的字,忍不住蹙了蹙眉,努力舒展,然后又忍不住继续蹙眉。
阿雅娜是个天赋型医者,可天才也有自己的短板。
她的字写的是真丑。
甚至还有错别字。
屋子角落的书桌边,陆麟城正在抄写三字经。
按照他这个年纪,不该只学到三字经,只是因为阿雅娜学识有限,他的父亲又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死士(现在是跟着英国公上战场杀人了),再加上忙着逃亡也没空学习,所以陆麟城的学业就被搁置下来了。
阿雅娜知道人要读书,她也催着陆麟城学习,只是她教的实在是太差。
“你若不嫌弃,日后我来教你练字,让城儿跟煦哥儿一起去宗塾读书。”顿了顿,梁芸实在没忍住,“甄姐儿的字都比你写得好。”
两人相熟之后也就再没有那些虚伪的客气。
阿雅娜低头看向八岁的甄姐儿。
甄姐儿眨巴着眼。
阿雅娜:……-
陆麟城对杀人这种事情比较感兴趣,这可能跟他父亲的职业有关,他私心想,日后也要成为像英国公一样的大将军。
因此,对于学习这件事情他并不上心,也不知道宗塾老师是如何厉害的一种存在。
如此,第一天就被罚抄了一百遍。
“我真帮不了你,我自己还有二十遍呢。”
今日煦哥儿带陆麟城一起去宗塾读书,煦哥儿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枪弄棒的人,因此学业很差。陆麟城没上过学堂,便照着煦哥儿的样子,打开了换了封皮的武侠话本子放在书桌上,在课堂上堂而皇之的看。
当然,这话本子自然也是煦哥儿给他的。好兄弟嘛,还是救了自己妹妹的好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了。
只是这好兄弟未免太蠢笨了些,那老师都走到身边了还在看。
煦哥儿眼疾手快的收好自己的,还想替陆麟城收,没来得及,被老师一把抓住。一个一百遍,一个二十遍(老师没看到煦哥儿看,只看到他帮陆麟城)。
作为从犯罚抄的轻些。
“对了,让甄姐儿来帮我们。”煦哥儿想到一个好主意。
才八岁的甄姐儿在文学上表现出了跟梁芸一样的天赋,那手字写的简直令人羡慕。
煦哥儿偷偷摸摸将苏甄儿带到了别院里来。
暮色深沉,苏甄儿都准备要睡了,被自家哥哥带过来帮忙。
“妹妹,帮帮忙,哥哥明日给你买海棠糕吃。”
梁芸一向不同意苏甄儿吃外面的东西,因此,每次苏甄儿就偷偷的给煦哥儿自己的零用钱让他帮忙外带。
被一块海棠糕收买的小甄儿开始了自己的童工生涯。
三人排排坐,开始抄写。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闷热。
小甄儿抄着抄着就犯困了。
她歪了脑袋,靠在小少年身上,然后继续歪下去,歪下去,缩在了他膝盖边。
陆麟城低头看一眼,解下身上的衣服,替她盖上。
苏承煦抄的焦头烂额,眼看自家妹妹蜷缩在自己兄弟衣服里睡着了,忍不住抓头,然后再看到自家兄弟那□□爬字,更忍不住继续抓头。
“你这字明天肯定过不了老师那关!”
“那怎么办?”兄弟不解。
苏承煦是个有义气的好兄弟,他知道今日之事因他而起。
谁能想到他这位兄弟居然没上过学堂,不知道学堂规矩呢!
苏承煦咬牙,“我替你抄。”
“哦,”陆麟城点头,“那我睡了。”
苏承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