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戳脸脸
“相公, 你没事吧?”苏甄儿贴心的替陆麟城擦了嘴,然后又添上一碗新茶,“公务虽然重要, 但身子更重要, 相公慢些吃,公务堆在那里又不会跑。”
苏甄儿以为陆麟城是急着回去处理公务,这才吃急了呛住了。
陆麟城端起苏甄儿给他斟的茶盏吃上一口,然后立刻被烫得差点吐出来。
滚烫的茶水入喉, 烫得他眼眶都红了。
“咳……”
“怎么了?”
“没事。”男人嗓子都哑了。
听到陆麟城说无事, 苏甄儿松了一口气,她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正准备喝, 一只手伸过来,盖住茶盏。
“等一会。”男人的嗓子还没恢复, 说话的时候忍着喉咙里灼烧的烫感, 声音更嘶哑了。
话罢, 陆麟城将手挪开, 苏甄儿看到沿着茶沿蔓延出来的腾腾热气,这才意识到方才她给自己陆麟城倒的那碗茶是烫茶。
苏甄儿瞬间心虚, “真没事吗?”
陆麟城摇头,哑着嗓子道:“没事。”
“等我一会。”苏甄儿转身出去。
陆麟城侧身轻咳一声, 感觉上颚处似乎已经被烫出了几个小泡。
苏甄儿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茶盏,茶盏打开,里面是一颗颗圆润的冰块。
她侧身站在陆麟城身边, 弯腰曲指,认真的往他口中塞了一颗冰块。
女人柔软的指尖触到男人的唇, 略长的指甲刮过唇瓣,带来一股酥麻感。
“好些了吗?”
“嗯……”
冰块圆圆一颗,挺大的,陆麟城的脸本来就瘦,那颗冰块被他含在嘴里,往侧边鼓出,衬得那双平日里清冷淡薄却风情无限的眸子多了几分孩童般的纯稚。
然后,陆麟城感觉自己面颊边一软。
他偏头,正对上苏甄儿作恶的手指。
苏甄儿:……完了,没忍住。
陆麟城:……
苏甄儿迅速站直身体,心虚道:“太,太冷了,手有些不停使唤……”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一把拢住。
“那回府吧。”-
天色深了,苏甄儿和陆麟城坐在马车内,车外雨势已停,只余风声喧嚣,路边有门面铺子还没歇业,竖在门口的旗帜招牌被吹得猎猎作响。
马车路过绣花楼,苏甄儿想起自己生辰日定的那几件衣裳还没去看呢。
“相公,你公务繁忙,不如骑了珍珠先回去处理公务?”
陆麟城:???
刚才在醉仙楼内还说让他不必如此着急回去处理公务,先将身子养好。现在又让他顶着大风,骑上珍珠,回去处理公务。
陆麟城顺着苏甄儿的视线往外一瞥。
那绣花楼的氤氲灯色跟勾人魅惑的妖物似的,将他的新婚妻子勾得神魂颠倒。
苏甄儿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新衣服。
“我陪你。”
嗯?
下一刻,马车调转车头,直接行驶入了绣花楼的后院。
老板听到消息恭迎在侧,看着尊贵的北辰王妃与一男子牵手从马车内一道出来。
男人一袭黑色大氅,容貌俊美出尘,世间罕见。
再看女子,一袭雪白斗篷,兜帽半遮容貌。
轻飘飘一位玉人,十分登对。
“王爷,王妃,请。”
老板准备了最高档最豪华的包厢,又亲自送上茶水糕点,恭恭敬敬的守候在旁。
被苏甄儿选定的几件衣物由店员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挂在木施上。
苏甄儿走上前去细看。
那边,陆麟城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盏,指尖隔着茶碗探了探温度后,才将茶盏送到唇边。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喝,而是先用唇沾了沾温度,才缓慢喝上一口。
“王妃,这里有试衣的地方。”老板殷勤伺候。
一般来说,如果身份尊贵,会有绣娘拿着衣物亲自登门,待贵人试过之后,再按照贵人的要求进行现场修改,如果现场无法修改,就会带回绣花楼修改。
不过因为苏甄儿的临时起意,所以绣花楼的老板没有准备好。
趁着苏甄儿看衣服的时候,他赶紧令人将手艺最好的几个绣娘召集了过来,静候在旁,等待吩咐。
“我去试一试?”苏甄儿转头看向陆麟城,“王爷不急吧?”
男人坐在那里点头,“不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苏甄儿噘嘴,“我试衣服很快的,不会很久。”
陆麟城并不解释,只是看着女子的窈窕背影彻底消失在试衣间的隔帘之后。
试衣间很大,不仅有坐的地方,还有一处一人高的长镜。
在绣娘的帮助下,苏甄儿换上第一套木芙蓉花色的袄裙。
隔帘拉开,老板命人在四处都放上明亮的琉璃灯,照得如同白昼。
“好看吗?”苏甄儿略显羞涩和紧张地走到陆麟城面前。
“好看。”男人眸色微动,“再试试其它的。”
原本还以为陆麟城会不耐烦陪她做这些男人看起来很无聊的事,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有耐心。
苏甄儿换上第二套衣物,走到陆麟城面前转了个圈。
男人评价,“好看。”
苏甄儿心满意足,换上第三套。
一件浅黄撒花浅绿色对襟褙子,搭配奶黄色腰带,里面白色交领袄子,下面是一条白色长裙。
“好看……”
“哪里好看?”苏甄儿打断陆麟城的话。
男人神色一顿,陷入沉思。
苏甄儿盯着他。
陆麟城缓慢开口。
“脸好看。”
“脖子好看。”
“腰好看。”
陆麟城的视线从苏甄儿脸上划过,然后慢慢下移,每说一句,他的视线就落到相应的位置上。
不知为何,苏甄儿顿觉燥热起来,彷佛陆麟城落在她身上的不是眼光,而是……苏甄儿上前,一把捂住陆麟城的嘴,娇羞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男人眨了眨眼,眉眼弯起来。
在偷笑-
试完衣服,跟绣娘商量好要修改的地方,苏甄儿和陆麟城一道回府。
苏甄儿正盘算着今年自己的生辰要怎么过,突然想起身边之人。
“相公,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没有。”
“啊?”
“不记得了。”
外面传言,陆麟城乃寒门出身,可实际上,这个信息并未被证实。所谓寒门,亦是落魄贵族,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除非……他不想说,或者如谢楚安一般,天生地养,不知生辰。
“那就看上天的安排吧。”苏甄儿歪头看向陆麟城。
“今年的初雪日,就当作是相公的生辰日。也不知道今年的第一次初雪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与相公就约在金陵城内的文德桥上,看秦淮初雪,可好?”
陆麟城最讨厌冬日,因为冬日太过寒冷,尤其是下雪的时候,没有足够的衣物御寒,雪凝成冰,会把人冻死。
前一日还活着与你说话,后一日就死了。
草席一卷,扔进深坑里,填土掩埋,没有墓碑,没有姓名,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间,连草芥都不如。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讨厌冬日了,也不讨厌雪了。
他变得开始喜欢看冬日的雪,在屋内燃一炉芙蓉熏香,静看窗外白雪,是他在残酷的战场之上,唯一的慰藉。
“好。”-
新婚第二日。
夜已深,苏甄儿撑着疲惫的身体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涂抹各种护肤膏体。
不远处的书房内亮着灯,她的新婚丈夫果然是有许多堆积的公务要处理,却还陪着她去了绣花楼。
苏甄儿的父亲就从来不会这样,他永远都是一个以公务为重的男子。
母亲对此似乎没有苛责,可只有苏甄儿知道,母亲是渴望这份偏爱的。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在公务和她之间,能选择一次她。
可没有,一次都没有。
两人之间看似关系融洽,是姑苏城内的模范夫妻。
可他们之间却恰恰欠缺着一份夫妻之间应该存在的爱情。
父亲是一位好父亲,可却不是一位好丈夫,原本苏甄儿以为她的婚姻最好的结局也是如父母一般,融洽便好。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超出她的预期了?
不行,不行。
苏甄儿摇头。
期待越多,失望越多,保持最低期待才能产生最大的包容心。
她苏甄儿的婚姻之中,不需要爱情这种东西。
失了心,便失了分寸和理智。
这对于处境刚刚好转的她来说可是大忌。
幸好,这位北辰王看起来只是为了“落水之责”而娶她,她也只是为了拉扯自己和英国公府出泥潭才与其成亲。
如此,没有爱情,两人之间才能对彼此产生最大的包容心。
这就是他们现在能融洽相处的最关键点。
护肤完毕,苏甄儿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柔软细滑的脸,感叹了一遍今日的自己依旧貌美如花,然后上床歇息。
书房那边的灯还没熄灭,苏甄儿猜测今夜她的新欢丈夫大抵是要挑灯夜战了。
帷帐落下,苏甄儿一个人躺在床褥内,疲惫感缓慢包裹住她,没一会儿,她陷入半睡眠状态。
屋内明亮的琉璃灯被绿眉熄灭,绿眉轻手轻脚退出主屋。
半柱香时辰后,主屋的门被悄然推开。
恍惚间,苏甄儿感觉有人小心掀开被褥,躺在了她身边。
第32章生辰日
黑暗中, 苏甄儿的五感变得比平日里灵敏许多。
偌大床铺之上,一床被褥。
被子被揭开一角,有微冷的空气钻进来, 下一刻, 一个更温暖的东西贴上来。
熟悉的皂角香气贴近,男人身上带着潮湿的味道,应该是刚刚沐浴完毕。
男人的呼吸声从她的脖颈间吹拂而过。
苏甄儿不太习惯与人同睡,至于昨夜, 是太累了。
两人的呼吸声逐渐同步, 苏甄儿搭在被褥上的手指轻轻捏紧。
“王爷,不睡床边了?”
陆麟城:……
男人沉吟半刻, “你想我睡床边?”
她是想, 还是不想呢?
苏甄儿扯着被子边缘的手指更加用力了几分。
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愉悦不多, 更多的是羞涩和紧张。
下一刻, 玉佩银勾轻响, 男人翻身, 隔着被褥撑在她身前,俯身贴近。
苏甄儿呼吸一滞。
陆麟城的唇擦过她的耳畔, 黑暗中,苏甄儿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只觉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难得的外露笑意,“不叫相公了?”
苏甄儿:……
初时,对于这种事,苏甄儿是没什么感觉的, 可男人耐心十足。
香汗浸湿了鬓发,炭盆烧得极旺, 苏甄儿的胳膊环住男子腰肢,触碰到他肌肤上斑驳的伤口痕迹。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下意识颤抖着往后躲了躲。
“不要碰我腰。”
苏甄儿看似温柔和顺,实际上骨子里藏着的叛逆心思一点不少。
一开始,她还记着自己的温柔人设,也记得陆麟城的话。可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抚了一把。
然后……事情就结束了。
苏甄儿:???
陆麟城:……-
翌日清晨,苏甄儿迷迷糊糊听到身侧有人起身,她睁开眼,透过半透明的床帐,看到站在床边穿衣的陆麟城。
男人已经穿好裤子,正在整理内衫。
苏甄儿看到他后腰处有一块明显的烫伤,巴掌大,在脊椎骨正中间的位置。其实除了这块烫伤,其它肌肤上也都是斑驳痕迹。身为从底层打拼出来的将军,陆麟城是要上战场的。
因此,他身上不可能没有疤痕。
只是这些疤痕也实在是太多了。
用手指触碰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斑驳起伏的痕迹,像弯曲的山峦。
苏甄儿隔着帐子,轻轻戳了戳。
男人身体一抖,转头朝她看过来。
烟紫色的帐子,轻薄又透,陆麟城的视线从外看进来,女人拥着被褥躺在里面,绸缎般的长发披散,蜿蜒至床沿边。淡紫色的床褥更衬得肌肤雪白如花。
“是伤口疼吗?”苏甄儿的声音懒懒的。
这伤口看起来已经很久了,怎么还会疼?
“不是。”男人声音嘶哑。
那是什么?
苏甄儿神色懵懂不知。
下一刻,陆麟城将刚刚穿上的内衫脱掉了。
他顾念女子身体较弱,不敢多行此事,可她,偏偏勾他。
他的身体总是滚烫,散发着清淡的皂角香气,汗湿的时候那股味道更加浓郁,跟她身上的芙蓉香混合在一起,搅得天翻地覆。
这一日,从不迟到的北辰王上早朝迟到了。
周玄祈看着唇角上翘,春风得意,甚至都能给郑首辅这个老不死的好脸色的陆麟城,羡慕嫉妒恨。
另外一边,躺在床上累得浑身酸痛的苏甄儿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了-
十二月中,是苏甄儿的生辰日。
因为父兄去世的缘故,所以苏甄儿已经有三年没有好好办过自己的生辰宴了。
从前的苏甄儿最喜欢热闹,如今的她倒是觉得这份热闹假的有些过分。一个人但凡落魄过,便能尝到人情冷暖,便也学会了在脸上挂上虚假的笑。
“阿姐,这些人不是好人。”奇哥儿拿着书籍站在书房门口,拒绝跟苏甄儿一道出去迎客。
奇哥儿年纪虽小,但心智早熟,深刻明白这些人只登富贵门,踩高捧低的性情。
“阿姐,你肯定也不喜欢与他们交涉,我们一起待在书房内,我……”
苏甄儿换上昨日绣花楼送来修改好的生辰裙,一边补妆,一边跟奇哥儿道:“倒也没有不喜欢,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各取所需也挺快乐的。”
奇哥儿:……
“虚伪可以让别人快乐,既不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同时减少自己的麻烦,也让自己生活顺遂,或许还能得到些好处,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奇哥儿:……你说的好有道理,他竟一时无法反驳。
“行了,出来迎客吧。”
苏甄儿拍了拍奇哥儿的脑袋,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收到请柬来的客人很多,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有很多,苏甄儿一日忙碌下来,累得头晕脑胀。
她知道北辰王府权势滔天,是新帝面前的红人,可没想到这么红,那过来恭贺她生辰的人从王府门口排到了另外一条街。
今日虽然不是陆麟城的休沐日,但为了给她过生辰,陆麟城专门向新帝告了假。
忙碌一日,待宾客散尽,苏甄儿一人坐在屋内与管家对礼单。
“绿眉。”苏甄儿将礼单全部核对完毕,又让绿眉将这几日堆积的信件取了过来。
苏甄儿坐在那里翻看信件,翻完之后询问绿眉,“就这些了吗?”
“是的,王妃。”
苏甄儿起身,从梳妆台下面的小抽屉中取出一枚芙蓉花式样的玉佩递给绿眉,“你带着这个到城东的福来客栈,去替我取一个盒子回来。”
“是,王妃。”
“王爷呢?”
“在书房。”
苏甄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补妆。
绿眉站在她身后替苏甄儿梳理微乱的长发,想起这几日两人的情况,忍不住道:“王妃,你跟王爷的感情真好。”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
听到绿眉的话,苏甄儿一边勾眉,一边笑道:“夫妻关系,至亲至疏。”-
苏甄儿惧冷,喜欢在一天不间断烧着炭盆的主屋内处理府内事务。
陆麟城不惧冷,惯常喜欢在主屋旁边的书房里处理公务。
苏甄儿装扮完毕,走到书房门口时,恰逢丫鬟过来奉茶,苏甄儿接过丫鬟手中茶水,让人先下去了。
丫鬟躬身退下,苏甄儿撩开厚毡,步入书房。
书房里的温度比她的主屋低多了,怪不得每次陆麟城进主屋就要褪衣。
苏甄儿走到书桌边,将手中茶盘放下。
男人头也没抬,兀自处理公务。
直到苏甄儿蹲下身子,双手交叠垫在桌面上,下颚搭在手背上,轻轻唤他一声,“王爷。”
陆麟城回神,稍微一抬头,便看到了妆容精致的苏甄儿。
“是你,有事?”
今日生辰宴是苏甄儿一手操办的,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因为从小就跟着母亲处理公府事务,所以苏甄儿虽然生疏,但却依旧圆满完成任务。
按照北辰王府管家的说法,除了大婚日,北辰王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家王爷也不擅长处理这种宴会,不过今日为了给苏甄儿面子,陆麟城还是陪着她迎了客,待等到苏甄儿为他放行,才赶紧躲进了书房里。
现在宴会宾已散,书房内只剩下她跟陆麟城两人。
“王爷,这是今日的礼单。”
苏甄儿将手中拿着的礼单递给陆麟城。
“你收好便是。”
男人没看,一如既往的让她处理。
苏甄儿眨了眨眼,继续盯着陆麟城看,显然,她不是单纯为了礼单而来的。
“还有事?”陆麟城手持毛笔,一边与她说话,一边处理公务。
“今日是我生辰,王爷……没有给我准备生辰礼吗?”
坐在书桌后面的男人神色一顿。
苏甄儿下意识跟着心里一沉。
不生气不生气,生气老十岁。
“有。”
“哦。”
苏甄儿已经认定这男人明显是想浑水摸鱼了,因此,她的语气骤然冷淡起来。
新婚夫妻,就算是装也得再装几日吧?才这么点时间就已然如此,那她若是再活五十年,不得跟他眼瞪眼五十年?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可怕,谁能忍受五十年没有生辰礼啊!
陆麟城起身,从书柜上取下一个盒子,递给苏甄儿。
苏甄儿意兴阑珊地接过,打开。
普通的盒子,普通到木料都扎手。
呵,一点都不用心。
明黄色的卷轴出现在盒中,苏甄儿神色一顿,抬眸看向陆麟城,语气惊讶,“真圣旨?”
陆麟城:……
“真圣旨。”男人点头。
也对,假造圣旨是要被杀头的,就算他是北辰王。
都怪这盒子太破,谁家圣旨装这么一个破盒子里啊?
苏甄儿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在书桌上,然后伸出双手,将圣旨从盒中取出,慢慢打开。
略看一遍,苏甄儿眼中显出讶然,她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错,“这是……你的军功?可陛下为什么赏赐我封地?”
“你不喜欢吗?”男人反问。
“喜欢,可是,为什么……”
面对女人困惑的眼神,男人沉默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气,张嘴,似乎欲说什么,可在对上苏甄儿那双澄澈眼眸时,最终只是垂下眉眼,然后缓缓道:“因为你是我的妻。”
书房外风声喧嚣,苏甄儿的心跟着男人的话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攥紧圣旨,然后又发现自己如此对待珍贵的圣旨可是大不敬之罪,赶忙松开手,将其重新装回盒子里。
男人继续道:“日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与我说。”
连军功都能给她换封地,她要什么不给啊!
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人品,怎么偏偏被她给挑上了呢?
苏甄儿撩拨了一下散落的碎发,深吸一口气,“相公,我去沐浴。”-
“绿眉,我上次买的那套抹肚呢?”
绿眉闻声进来,看到自家王妃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就是那套月白印花的长裙,外头搭着粉绿色粉领对襟缎面褙子的那套。”顿了顿,苏甄儿又添一句,“半透的。”
“王妃你之前不是嫌弃它太透了吗?说如果不是好看,也不会留着,不过就算留着也不会穿。”
“今日想穿了。”苏甄儿说完,又吩咐绿眉去准备热汤,说话的时候,不停地踮脚往书房看。
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王妃你……”绿眉注意到苏甄儿看向书房的热切视线,“方才不是还说至亲至疏吗?”
苏甄儿立刻娇嗔道:“胡说,不要挑拨离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绿眉:……
第33章初雪日
贪欢一夜, 苏甄儿累到腰疼。
男人神清气爽去上朝了,她一个人赖在床上开始补眠。
这一觉睡到天昏地暗,直至午后, 苏甄儿才懒洋洋的起身。
今日是阴天, 白晃晃的天际处压着惨白的云,风很大,吹得门窗轻响,连带着外面挂着的红纱笼灯也四下摇晃起来。
苏甄儿随意裹了件袄子, 吩咐绿眉去端午膳来, 自己便坐在梳妆台前梳发。
“王妃,王妃!”外面咋咋呼呼传来呼喊声。
苏甄儿听出来这个声音是奶母的。
“奶母, 怎么了?”苏甄儿打开门, 看到奶母气喘吁吁的从甬道跑过来。
“王妃,奇哥儿, 奇哥儿发了高热, 半个时辰了, 也没退下来, 其实昨夜他就已经不太舒服了,只是昨天是您的生辰, 王府内忙碌非常,奇哥儿也让老奴不要过来打扰您……”
“别急, 我去看看。”苏甄儿安抚住奶母,穿上斗篷便往外面去。
风很大,幸好路不长,苏甄儿来到奇哥儿住的房间, 屋子门窗都被封上了,里头暖和的很, 浓郁的药味冲鼻而来,呛得苏甄儿蹙眉。
奇哥儿缩在被窝里,面颊烧得通红,额头盖着一条湿帕子,一旁丫鬟还在替他拭汗。
分明已经盖了好几层被子,奇哥儿却依旧冷得发抖。
“医士来看过了吗?”苏甄儿坐到奇哥儿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亲自给他换上,动作的时候不忘询问奶母。
奶母和丫鬟照顾奇哥儿一晚半日,对情况很了解,“来过了,说退了热就好了。刚刚喂了退热的药,现下正在发汗呢。”
奇哥儿的身体素质一向不错,突然发热闹得整个英国公府措手不及。
奶母也是没了主心骨,生怕自家小主子出了什么事,这才急急去隔壁北辰王府找苏甄儿。
苏甄儿握着奇哥儿的手,小手汗津津的,用力抓着她。
“阿姐……”
“嗯,是阿姐。”
奇哥儿闭着眼,烧得浑噩,“阿姐不要走。”
奇哥儿素来是个寡言的孩子,沉闷,要强。
若不是生病了,这句话他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奶母站在一旁,听到此话,忍不住落了泪。
“嗯,阿姐陪你。”
苏甄儿让丫鬟搬了一张舒适些的椅子来,坐在奇哥儿的床边上。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奇哥儿时不时的呓语。
一会喊父亲,一会喊母亲。
奶母又开始背对着苏甄儿偷偷抹眼泪。
苏甄儿看奇哥儿确实睡得沉之后,转头看向奶母,“奶母,你说吧。”
奶母哭得眼睛通红,“王妃,您成亲之后,府中下人仗着奇哥儿年纪小,越发懒散,还有一些背后嚼舌根的,被奇哥儿听到了。说,说您不要奇哥儿了……”
苏甄儿握着奇哥儿的手下意识一紧。
她低头看向小少年,紧闭双目,表情倔强的像一头小牛。
苏甄儿伸手点了点奇哥儿的鼻子,“傻。”
话罢,女人的面色一瞬冷凝起来,“去查清楚,都发卖了。”
奶母道:“奇哥儿已经吩咐管家发卖了。”
苏甄儿一顿。
她倒是没想到,自家弟弟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长起来了。
药效起来了,奇哥儿睡得更加昏沉,丫鬟进来替他擦身,换上干净的衣物。
苏甄儿盯着丫鬟做完,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单手托腮,时不时摸一下奇哥儿的额头,探一探温度。
还有些发热。
“王妃,您还没吃东西呢,要用些吗?”绿眉低声询问。
苏甄儿摇了摇头。
屋内药味太重,她方才起身给丫鬟让位的时候都觉得头晕目眩,根本没有食欲。
奇哥儿还在沉睡,夜幕降临,苏甄儿扶趴在床沿边,缓慢闭上了眼。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恍惚间,苏甄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乱摸,像小虫子爬一样。
苏甄儿睁开眼,奇哥儿迅速收回手。
“阿姐。”
苏甄儿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退热了,还难受吗?”
小孩子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奇哥儿明显恢复了精气神。
他朝苏甄儿摇了摇头,“阿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阿姐不要走的时候’。”
奇哥儿小脸一红,不知所措的一只缩在被子里,恨不能钻进去,可又觉得这样更丢脸,只好僵硬着咬唇。
苏甄儿看他这样子,笑道:“好了好了,我说笑呢,我什么都没听到。”
奇哥儿脸更红了,被气的。
“王妃一来,奇哥儿就这样精神!”奶母端了药来,看到脸色红彤彤的奇哥儿,立刻喜笑颜开。
奇哥儿:……他是被气得。
“哎呦,这外头怎么下雪了。”奶母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药碗放到床沿边的桌子上,“奇哥儿,快吃药吧,吃了药,才能好得快。”
奇哥儿受不了奶母哄小孩的语气,端起那药碗一饮……没尽。太苦了,小孩皱巴着脸,一口药汁下去,那苦味从胃里泛出来,然后跟着从喉咙里涌回来,根本就咽不下去。
“自己捏着鼻子灌。”
苏甄儿教授小妙招。
奇哥儿捏住自己的鼻子,终于一口气灌下去了。
“哎呦,我家奇哥儿吃得真好。”奶母又是一番夸赞,然后才端着药出去了。
苏甄儿顺势看了一眼外头,窸窸窣窣的雪花,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阿姐,你回去休息吧,我好了。”
奇哥儿看着眼前没有上妆,袄裙也胡乱搭配的苏甄儿,视线落在她青黑的眼底上。
“确实是累了,趴了一夜。”苏甄儿趴在奇哥儿的床边睡着了,丫鬟们不敢叫,奶母和绿眉舍不得,便替她披了斗篷,往里置了一个热水囊,尽量让苏甄儿睡得暖和些。
奇哥儿脸上闪过愧疚。
苏甄儿起身,伸手摸了摸奇哥儿的额头,然后手指顺着他的头发捏了捏他的脸。
“阿姐不会不要你的。”
成婚之后,她确实忽略了奇哥儿。
“奇哥儿,血缘是这个世间唯一不能改变的羁绊。”
女人柔软的声音传入奇哥儿耳中,苏奇尔用力攥紧了苏甄儿的手。
苏甄儿看着奇哥儿,神色霍然严肃起来,“可是奇哥儿,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依靠。你现在年纪小,阿姐可以做你一时的靠山,可阿姐做不了你一世的靠山。你懂吗?”
她和奇哥儿都没有资格躲在温室中。
这份残忍,奇哥儿也应该明白。
“我懂的,阿姐。”
奇哥儿郑重点头。
奇哥儿并不笨,他跟在苏甄儿身边,看到了自家阿姐全部的难处。他只恨自己年纪小,没有办法帮助阿姐。
“奇哥儿,不必想着要帮我,你要先照顾好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资格去帮助别人。”-
苏甄儿从英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天际处已经微微亮。
细碎的雪从上面飘下来,夹带着淡淡的雨。这雪太小了,伸出手的时候落到肌肤上,立刻就化成了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落的。
温度确实因为这场细碎的雨雪,所以更低了些。
苏甄儿裹紧身上的斗篷,脑中霍然闪过一段画面。
马车。
初雪。
生辰。
她站在北辰王府的角门口,神色一顿。
“绿眉,这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昨日天稍暗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王妃一直在照料奇哥儿,没注意。”
下一刻,那边传来马蹄声,苏甄儿偏头看去。
男人身披黑色大氅,迎着风雪骑马而来。
苏甄儿想到自己现在没有上妆的样子,下意识抬手遮挡。
珍珠停在苏甄儿身侧,陆麟城翻身下马。
男人的大氅上湿漉漉的,像是站在雨雪中淋了很久。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所以男人当真了,在雨雪中等了她一夜?
“我刚从宫里回来。”
苏甄儿松了一口气,“奇哥儿病了。”
“病的严重吗?”陆麟城皱眉。
苏甄儿摇头,“没事,我看顾了一夜,他已经退热了。小孩子嘛,身体弱,天气冷,时不时病一下也正常。”
陆麟城点头,他看一眼苏甄儿憔悴的脸色,女人偏头,不自在的侧了侧身子。
陆麟城握住她的手,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你回去歇息吧,我还要去上朝。若是奇哥儿还有事,你让人拿着我的令牌进宫请御医。”
男人的手跟以往不一样,温度很低,冰凉凉的,只一握,便松开。
苏甄儿拿着手里的令牌,手上还残留着从男人手上传递过来的冷意。
“多谢王爷。”
十三站在陆麟城身后,看一眼苏甄儿,欲言又止。
“我去上朝了。”陆麟城翻身上马,带着十三迅速消失在苏甄儿的视野中-
陆麟城骑着珍珠疾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十三努力追赶,却还是比不上男人身下这匹千里良驹。
十三看着自家王爷越来越远的背影,忍不住皱眉。
昨日从新帝的御书房内出来,回王府的路上,突然下起了迷蒙细雨。细雨之中夹杂着碎雪,那碎雪越来越明显,惹得金陵城内的百姓们纷纷扒窗惊呼。
自家王爷也不例外,仰头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后,似乎是怕错过什么,立刻调转马头,去了不远处的文德桥上。
这一等就是一夜。
“王爷,您到底在等谁?属下替您去催一催?”
“不要。”陆麟城迅速拒绝,“我想自己等,”顿了顿,男人又加一句,“我愿意自己等。”
他习惯了自己等。
第34章哄不好
虽然昨夜趴在奇哥儿的床沿边睡了一会, 但这样的休息显然是不够的。苏甄儿回到主屋,炭盆已然烧得暖烘烘的,被褥也已经熏过, 带着温暖的芙蓉香。
苏甄儿褪去衣物, 先去睡了一觉,待午后,才被绿眉唤醒。
“王妃。”
“嗯。”
苏甄儿迷迷糊糊睁开眼。
绿眉单手撩起帐子,将一份信笺打开送到苏甄儿面前。
苏甄儿看过一眼后, 立刻从床铺上坐起了身。
绿眉好奇, 凑过来看了一眼,只见那信笺上写着几句话:冬日初雪, 文德桥上……信笺被苏甄儿一把合上, 绿眉没有看到后面的字。
“绿眉,你派人去醉仙楼找老板, 让他按照上次的菜色再准备一份。等一下, 先别去, 你, 你先派人把十三找去醉仙楼,不要让王爷知道。”
她, 为什么突然紧张了?
像上次,她误以为陆麟城在外头养外室, 闹了一出乌龙,也并没有觉得尴尬和紧张,只想着赶紧把人哄好,两个人和和气气的继续过日子就好了。
就算哄不好, 那她也尽力了。
可这次……苏甄儿捏着信笺,忍不住开始揪被子。
她似乎有点在意他了。
看今日晨间两人见面的模样, 男人似乎是没有生气的。
可若是她苦等别人一夜,那人还没来的话,她连把人万箭穿心的心都有了。
“啪嗒”一声,绿眉站在木施前替苏甄儿整理斗篷的时候,一块东西掉了出来。
苏甄儿探头出来看,看到绿眉拿在手里的那块令牌,赶紧道:“给我拿来。”
绿眉用手帕细细擦拭后,才将令牌递给苏甄儿。
令牌微冷,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气,纯金制造,上面刻着“北辰”二字。
听闻这块令牌能畅通无阻的出入金陵和皇宫,是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尊荣体现。
听闻,还能调动鬼面军。
现在,这块令牌就这么轻易的被交到了她手上。
苏甄儿将它压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入夜,陆麟城回府,最近他入宫频繁,应该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
苏甄儿躲在主屋门口,给绿眉使眼色。
绿眉点头,待陆麟城进入书房之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守在书房门口的十三身边,“十三大哥,我们王妃有话想跟你说,约你明日晚间在醉仙楼见。”
十三下意识看一眼书房内的陆麟城,男人低头办公,似乎没有发现两人的行径。
想到之前自家主子说的话:王妃的话,就是我的话。
十三点了点头。
绿眉走后,一直低头办公的陆麟城抬起头。
习武之人,听觉灵敏,绿眉一出现,陆麟城就注意到了,只是没在意,直到听她提到“王妃”二字。
“十三,进来。”-
翌日,苏甄儿早早出门来到醉仙楼。
马车路过文德桥时,她下意识撩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
今日没有下雪,文德桥上人来人往。今日是阴天,昨日的雨水还没晒干,再加上冬日凝霜积起来的水渍,显得整座桥湿漉漉的。
马车绕着文德桥过去,苏甄儿一路眼神追随,直到看不见。
她的脑中竟浮现出男人身着一袭黑色大氅,于细碎雨雪之中,立于桥上的身影。
醉仙楼内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苏甄儿来到她让绿眉提早定好的包厢内。
夜幕低垂,包厢里燃着熏香,炭盆烧得很旺,是专为贵客准备好的无烟碳。
门窗封上了厚毡,窗户打开一半透气。
苏甄儿坐在另外无风的一侧,端着手中茶盏,若有所思。
门口传来脚步声,来到包厢门前。
下一刻,包厢门被打开,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甄儿听到声响,转头,双眸霍然睁大。
男人站在包厢门口,身上带着屋外未褪的寒意,“你有事可以找我,不必找十三。”-
包厢内的温度很适宜苏甄儿体弱的身子,可对于陆麟城这种身强体壮的男子来说却是太过热了。
男人褪了大氅,着长袍坐在苏甄儿对面。
茶香袅袅,精致的糕点盘置于两人面前,苏甄儿叉起一块被切开的玉兰花酥放进嘴里。
两人没有说话。
陆麟城在等苏甄儿说话,苏甄儿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开口。
因此,一时间,包厢内安静的可怕,甚至能听到炭盆内的无烟碳燃烧的声音。
“王爷热吗?”
终于,苏甄儿起了一个话头,“我去替你开窗。”
“不用……”
陆麟城话还没说完,苏甄儿就已经走到了窗边。
窗户已被打开一半,苏甄儿伸手,将另外一半推开。
冬日冷风席卷而来,吹散围绕在她周身的热气。
苏甄儿素来认为自己能言善辩,不然她是怎么哄得这位北辰王跟她成亲的呢?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紧张。
而隐藏在这份紧张之下的,是一份她尚看不清楚的感情。
“下雪了。”
今日是阴天,窗外飘来细碎的雪花,苏甄儿伸出手,白雪与细雨融化在掌心,变成水渍。
好小的雪。
身上被披上一件斗篷,苏甄儿偏头,看到男人低垂的眉目,他正在替她系带子。
“你也穿上吧。”苏甄儿忍不住提醒。
“嗯。”男人转身去拿自己的大氅。
窗子下面是条深巷,光色晦暗,下面有人在说话。
“什么狗屁北辰王,一个毛头小痞子,听说连寒门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个乞丐泥腿子出身。还不是运气好,如果不是跟对了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挖粪呢。”
有赞誉就会有诋毁。
异姓王陆麟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带领大周走出三年战乱,赞他勇猛,封其为大周战神的有,说他是罗刹转世,功高盖主的也有。
羡慕他位高权重的有,嫉妒他出生卑微却与自己命运迥然的也有。
大抵是因为这份出身,所以让巷中的人自认为与陆麟城有了一点同质之处,便对其更多了几分妒念。
“那泥腿子出身,贱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真以为自己当上什么异姓王就是个人了,听说他爹娘亲戚都死绝了,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这么贱的命是怎么活下来的……”
二楼不高,苏甄儿能清楚听到这二流子的话。
那二流子满脸横色,显然是喝高了,身边还倒了几个空酒缸子。
苏甄儿偏头看向陆麟城。
男人站在她身边,抬头望着雨雪,表情平静无波,甚至还与她道:“风大,关窗吧,别吹病了。”
苏甄儿一言不发地转身,拿起桌上茶盏,走到窗边。
那二流子还在说。
“唰!”
“啊!”
“谁啊!”二流子被热茶水浇懵了,一边骂一边抬头,看到窗边迎风立着一位美人。
美人脸上带着笑,却是在跟身旁容貌俊美的男子说话,“我不小心手滑了,不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
陆麟城视线下移,落到苏甄儿脸上。
少女杏眸委屈,可下手却又准又狠。
窗外的细雪飞进来,扰乱了陆麟城的视线,也扰乱了他的神思。
那年冬日,他躺在难民营里,不吃不喝,毫无求生之志,瘦骨嶙峋,不似活人。
“姑娘,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不吃不喝,像是要把自己饿死。”
“一个人怎么会想把自己饿死?”少女柔软的声音穿过散发着古怪异味的帐子,不甚清晰的传入耳中。
一阵芙蓉香逼近,他勉强睁眼,看到站在自己床边的少女。戴着面纱,露出一双盈盈杏眸。
“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她垂目问他。
“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少年眸色混沌,艰难挤出这几个字。
帐子里多是被救助过来的流民,他们如同动物一般努力迁徙,吃好喝好,只为了活命。
可现在,这里躺着一个人问,为什么要活着。
少年身上有很多陈旧伤口,还有一些新的伤口,他不似姑苏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逃过来的。逃了一路,突然便丧失了信念。
那双眼中沉浸着的,是满满的死气。
少女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温热的粥直接被她从身旁妇人手中夺过来,泼到了他脸上。
“为什么不活?你凭什么不活?我父兄在前线打仗,就为了保护你们,你凭什么要死!”
少女发了一通脾气,突然自己落了泪。
身旁丫鬟过来劝她,少年眨了眨眼,粥汤进了眼。
一块帕子伸过来,替他擦了擦脸,柔软的芙蓉香,丝绸的触感,停在他眼旁。
少女的眼睛还红着,眼睫颤栗,豆大的泪珠砸在他眼下。
“我希望你活着。”
这样她父兄的努力才没有白费,她与母亲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你活下来吧。”
他活下来了。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希望像他这样的人活着。
“哟,还是个美人呢,给爷下来道个歉,爷就放过你。”
苏甄儿手里那只茶盏顺势就砸了下去,正中那人脑袋。
“哎呀,又手滑了,天太冷了,连茶盏都端不住。”苏甄儿单手托腮,面露烦恼。
“啊!他妈的,你给老子等着!”那二流子也不是个蠢的,他捂着流血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找到铺子大门,径直冲进来。
苏甄儿抬眸看向陆麟城,“我去躲好?”
那二流子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近,外头闹哄哄的。
陆麟城终于开口,“跑。”
啊?
“他们有刀。”
他们?
苏甄儿往下一看,那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窜出一帮二流子,十几个人手里拿着刀直往铺子里冲。
这不得乱刀砍死老师傅啊!
跑!
苏甄儿往包厢门口跑。
陆麟城一只脚踏上窗台。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少女皓腕,正往另外一个方向跑的苏甄儿一个踉跄,撞到他身后,被他顺势抱起,然后直接带着一起跳下二楼。
“啊!”
苏甄儿一把搂住男人脖颈,尖叫声压在喉咙里,落地之后才挤出来。
双脚落地,苏甄儿被陆麟城带着奔出小巷。
那堆人挤到二楼雅间里,从窗户口看到他们。
“追!给我追!”
二流子们“唰唰唰”一个个也跟着跳了下来,追在身后。
这帮二流子平日里就喜欢成群结队的聚集,也不工作,就欺男霸女讨保护费的活着,渐渐聚集成街区一霸,跟衙门勾搭在一起,嚣张跋扈的很。
苏甄儿跑出几步就没力气了,那风吹得脸疼。
打不过你早说啊,她就不装这个腔调了。
下一刻,一道哨声响起,珍珠从后奔来,陆麟城抱着她跃上马背。
苏甄儿面对面坐在陆麟城跟前,双手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胸口。
男人身上的大氅将她包裹围拢起来,清淡的皂角香气夹杂着淡淡的芙蓉香萦绕。
他搂得很紧,风雪雨声被隔绝在外,被笼罩在温暖的大氅内,感受着男人的体温,苏甄儿似乎听到了从陆麟城胸膛发出来的笑声。
笑什么?被追得狼狈逃窜很好笑吗?
“活着,真好。”
苏甄儿:???
两人逃出一段路,身后的人被甩开。
冬日晚间的金陵城,华灯初上,繁华如梦,只因为太冷,所以大部分人都躲在避寒的屋中或流连于温暖的酒楼茶社之内没出来。
触目所及,只零丁几人。
“等一下!”苏甄儿从陆麟城的大氅缝隙里看到那座熟悉的桥,“去桥上!”
陆麟城勒着珍珠调转马头,来到文德桥上。
桥上的风更大,细雪顺着风势吹过来,苏甄儿从陆麟城的大氅中探出头,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
“陆麟城,祝你昨天生辰快乐。”
第35章纳妾书
天幕黑沉, 不见星光。
细雪落在两人身上,很快融化成水。
风实在是太大了,夹杂着细碎的雨水无孔不入, 顺着苏甄儿昂起的下颚往里流, 湿了衣襟边缘,女人的声音有些发颤。
陆麟城的手擦过她的下颚,替她拂去冷雨残雪。
男人的臂弯紧紧隔着大氅紧紧揽住她,耳畔处的寒风似乎都变得没有那么冷冽了。
陆麟城想, 冬日原来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嗯。”
他低头, 下颚蹭过女人的发顶,微阖上眼, 像猫儿一样, 对着苏甄儿的发顶蹭了蹭,然后又蹭了蹭。
好香, 是芙蓉香-
金陵城的治安一向很好, 巡捕很快就抓获了那些“闹事”的人, 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说扰了王爷与王妃雅兴。
北辰王府承担了今日所有客人的账单。
不止今晚全场的消费由北辰王买单, 老板的损失也得到了三倍赔偿。
并且因为这事,所以大家都想去醉仙楼打卡, 生意更上一层楼,老板笑得脸都烂了。
北辰王府主屋内, 苏甄儿褪下身上的白色斗篷挂在木施上,陆麟城站在她身侧,将黑色大氅挂在她旁边。
感觉……好亲昵。
苏甄儿看着这两件挂在一处的衣服,突然有了一种自己真的成婚了的真实感。
“今日, 确实是手滑。”苏甄儿悄悄看陆麟城。
“嗯。”男人点头,脸上的笑藏不住, “手滑。”
苏甄儿真想把大氅盖他脸上。
她这样毁坏形象到底是为了谁啊!谁啊!
不过经过那些二流子一闹,她想跟陆麟城说的话还没说呢。
女人别扭地扯着自己的衣袖,在男人转身准备的时候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摆。
屋内烧着炭盆,暖烘烘的,女人瓷白的肌肤染上一捧轻红。
苏甄儿声音柔软,掐着气儿,“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碗梅花汤饼吃?”-
北辰王府的厨房今日来了一位贵客。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将偌大厨房让了出来。
管事将苏甄儿要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看自家王妃戴上襻膊,洗净双手,露出藕白肌肤,登时有些惊讶。
身份尊贵的夫人们一般不会亲手制作,只是用嘴而已。
最重要的是,自家这位王妃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
“梅花已经洗好了吗?”
“是,王妃。都是当季的新梅,刚刚从梅园送过来,摘的都是最嫩的。”绿眉在旁边替苏甄儿打下手。
苏甄儿将洗净的梅花取出来,放在砧板上,然后接过一旁绿眉递来的菜刀,略显笨拙的切得细碎。
“王妃当心手……”
“哎呦,王妃当心啊……”
旁边渐渐围上人,看到苏甄儿生疏的动作,纷纷发出惊呼。
苏甄儿:……
苏甄儿被闹得不行,将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一抬头,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独苗陆麟城。
男人正垂眸认真地看。
苏甄儿:……
注意到她的眼神,男人看她,“不用我帮忙?我也出去?”
“你也出去!”
她刚才不是推他进书房了后,自己才来的厨房吗?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怎么跟猫儿一样走路都没有声响的!
想到自己刚才笨拙的切菜手法被一览无余,苏甄儿气得面色有些红。
就这样,尊贵的北辰王也被赶了出来,跟站在门口的大家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后,终于不舍地挪步回到书房。
只是看着面前摊开的公务文书,陆麟城的脑子里还是方才女子羞红的脸。
她不会拿菜刀,切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压着梅花,似是怕切到手,一惊一乍的,像只头一次踩到雪的猫儿。
“噗。”陆麟城闷头笑了,越想越觉得可爱-
虽然今天是苏甄儿第一次尝试做梅花汤饼,但凭借她的聪明才智,一碗小小的梅花汤饼,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梅花汤饼对于苏甄儿来说是一份特殊的食物,是关于母亲的记忆,因此,她才会下意识开口说要给陆麟城做梅花汤饼吃。
当然,母亲做的难吃跟她苏甄儿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是严格按照菜谱上进行的。
梅花洗净切末之后,再用檀香煎汁,与梅花末一起倒入面粉之中,做成梅花檀香汁味道的馄饨皮,等定型之后,用梅花模子按出薄皮,最后将其放入鸡汤中煮熟。
流程看起来简单,可因为是第一次上手,所以没有把握好檀香煎汁的量,馄饨皮太黏糊了。
没事,再多加一点粉。
好像加多了,再加一点煎汁。
煎汁多了加面粉,面粉多了加煎汁,再撒点梅花末。
三次之后……勉强搞定。
她果然很聪明。
一锅炖不了那么多,先煮一小坨吧。
苏甄儿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然后因为没有经验,所以第一锅糊了。
苏甄儿:……
幸好,她做了很多。
苏甄儿又做了第二锅。
第二锅……烂了。
……
不知道第几锅后,勉强成型。
苏甄儿抱怨道:“这锅也太不好用了。”
绿眉连忙附和,“是啊。”
苏甄儿心情舒爽了一些。
如此忙碌一个时辰,苏师傅终于做好一小锅梅花汤饼。
她袅袅然从厨房出来,端着梅花汤饼往陆麟城的书房去。
苏甄儿素来不喜欢厨房,因为油烟味太重,会沾染到身上,尤其是头发上,晚上闻到气味,她都无法入睡,可可这次没办法,为了哄人嘛。
书房内,陆麟城正在处理公务。
新帝登基不久,公务堆积,周玄祈身边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人,再加上谢楚安又不在,因此大部分公务都落在了陆麟城头上。
虽然公务繁忙,但看到苏甄儿端着梅花汤饼进来,男人还是将公务文书推到一旁。
苏甄儿将托盘置到空出一块的桌上。
陆麟城的视线从她被烫红的指尖往上看。
女人脸上还沾着一点梅花碎屑和白色薄粉,娇憨可爱,生活气十足。
“烫到了。”陆麟城握住她的指尖。
“不是,是梅花汁。”
陆麟城指腹一碾,那抹淡红褪去,可他还是皱眉道:“以后不要做了。”
这种事情她苏甄儿除了重大事故之外,自然不会再做。
她讨厌油烟味,已经算着过一会必须要梳洗干净才行,而冬日梳洗晾发,又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因此今年、明年、后年、有生之年应该是没有动力再做了。
梅花汤饼放在瓷盅里,一掀开,便是袅袅热气。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做梅花汤饼吃。”苏甄儿将漆盘往陆麟城面前推了推。
她咬着唇,浓密眼睫下垂,“就当作是……我失约的补偿,好不好?”
男人垂眸看她,漆黑瞳色在光影中镀上了一层暖色,就像银制的冰冷利器披上了一层光。
“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苏甄儿立刻就高兴了,她抬起头,双眸水漾漾,清亮亮的。
“相公,快尝尝。”
陆麟城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唇边。
略微有些烫,陆麟城先喝一小口,沉默了一会,将一勺喝完。
“怎么样?”
陆麟城点头,“好喝。”
苏甄儿喜笑颜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人肯定了,心中骄傲不已,立刻让守在书房门口的绿眉进来。
“绿眉,给奇哥儿送一盅过去,一定要说是我亲手做的。”
正在喝汤的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问上一句,“奇哥儿病好了吗?”
“好了,奇哥儿身子骨比我硬朗多了。”苏甄儿道。
陆麟城点头,没有阻止绿眉-
英国公府。
书房内点着灯,身子骨刚刚好上一点的奇哥儿就开始努力学习了。
他坐在堆满了书籍的书桌后,看到绿眉手中的瓷盅。
“阿姐亲手做的梅花汤饼?”奇哥儿的病刚刚好,小孩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的精神头不错,看着绿眉揭开瓷盅,梅花汤饼的香气弥漫过来。
“奇哥儿快尝尝,这可是王妃亲手做的。奴婢们可没有奇哥儿与王爷那么有福气,想尝还尝不到呢。”
绿眉亲自给奇哥儿盛出一碗。
奇哥儿听到只有他与王爷才有,小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接过汤勺就喝了一大口。
“呕……好……吃……呕……”
阿姐做的梅花汤底,比苦药还难喝-
书房内,苏甄儿看到陆麟城吃完一盅梅花汤饼,心头满足不已。
“可惜做的少了,我下次再给你做吧。”
“……好。”
陆麟城用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盯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苏甄儿看。
苏甄儿:???
“王爷在看什么?”
她的妆面花了?还是口脂掉了?
男人轻启薄唇,“礼物。”
“嗯?”
“生辰礼物。”
苏甄儿:……
这招直接开口要礼物的招数到底是跟谁学的?
见苏甄儿不应声,陆麟城继续慢慢吞吞道:“你不会没有准备吧?”
“怎么可能呢,当然准备了。”苏甄儿立时回答,“只是不知王爷喜好,怕王爷不喜欢,不如王爷自己挑个喜欢的礼物?”
苏甄儿小小试探。
她哪里来得及准备礼物啊!
男人沉吟半响,终于点头,然后抽出一张纸,将沾了墨水的毛笔递给苏甄儿。
“我要一份。”
“一份什么?”
“永不纳妾书。”
苏甄儿:???
“我要你写一份,永远不替我纳妾的承诺书。”
第36章帮帮我
书房内燃着苏甄儿最喜欢的芙蓉香, 香炉是精致的铜炉,雕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与这个死板的书房十分格格不入, 被置在角落一处的紫檀花梨香几上。
再往侧边看, 窗边置着一篮子干花,看样式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她婚前送给陆麟城的。
没想到他将她送来的插花制作成了干花,一直保存到现在。
苏甄儿转移视线, 男人接过她写好的那份永不纳妾书, 小心翼翼塞进宽袖暗袋内,然后压了压。
对上苏甄儿的视线, 男人抿了抿唇, “生辰礼,不能要回去。”
苏甄儿:……谁要啊!-
苏甄儿回到主屋, 桌案上摆着今日管家送来要处理的府中事务。
她撩起袖摆, 刚刚准备坐下, 突然想到什么, 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
衣柜内装着今年最时兴的衣服, 被绿眉打理的井井有条。
苏甄儿拨开衣物,打开衣柜后面的暗格。
四四方方的暗格内置着一个盒子, 上面压着一块芙蓉玉佩。
绿眉虽不知她与福来客栈的老板是什么关系,但按照苏甄儿的吩咐,每次都会将取来的盒子和玉佩放到这里。
苏甄儿拿开玉佩,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份信笺。
她握着信笺,走到主屋门口, 四处看了看。
陆麟城正在书房内处理公务,院子内安静极了。
她关上屋门,走到书案前,用小刀打开密封的信笺。
琉璃灯的光照耀在苏甄儿脸上,漾出淡淡绒毛暖色。
她专注认真地看着信笺内容,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谢楚安和周莲芝果然在秘密做税改前的准备。
大周允许土地买卖,这就意味着宗室勋贵和地方豪强可以大肆兼并土地,并将土地重担留给百姓,这使得国家收入和百姓生活水平都大幅度下降。
长此以往下去,上面国库空虚,中央财政难以维持正常支出,下面百姓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也不是不可能。
新帝意图通过税改来增加国库收入,减轻百姓负担。
这是一项巨大的改革措施,其中阻力之大,不可想象,光这份信笺上列出的需要处置的官员就不下几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