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处,金晓晓唤他,“吴公子。”
吴荪站定,转头看向金晓晓。
吴荪脸上泛着酒色,眼神迷离,显然已经喝高了。
金晓晓上前,“吴公子,甄儿前几日还与我说起跟你的那段往事……”
吴荪听金晓晓提到苏甄儿,忍不住激动,“她,她与我提起你了?我,我虽然只与她相过一次亲,但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她会不会觉得我,我太无用……”
“怎么会呢。”金晓晓努力压制自己的喜悦,这苏甄儿果然跟吴荪有过私情!
“她说,自己与你情投意合,只是无法违抗圣旨,盼着你,做出些努力来……”
吴荪酒气上头,握拳道:“我,我会的!”
上一次,他畏惧于国舅爷的手段,失去了她一次。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退缩!-
日头落了山,晚风袭来,温度骤降。
“你怎么在这里吹风?”今日是周莲芝的生辰宴,她穿了件嫣红色绣金文春装,难得上了一次浓妆,整个人显得贵气精致许多,她上前握住苏甄儿的手,“快进我屋子里暖和暖和吧。”
“好,”苏甄儿顺势起身,“真好看。”她替周莲芝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碎发。
四周挂着的红灯笼已被点燃,照亮幽幽庭院。
两人一道站起身,正准备出亭子往周莲芝的闺房去,那边突然行来一群人。
为首之人一袭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后跟着一队锦衣卫。
“周小姐,生辰快乐。”谢楚安穿过人群,大跨步走来,丝毫不在意旁人目光,“今日锦衣卫所忙了些,我一办完事就过来了。”
谢楚安旁若无人,一路径直走到周莲芝面前,他身后锦衣卫一字排开,打开手中锦盒。
十盒果子,做的精致小巧,一看便是耗费了诸多时辰。细心的用竹篾、芦苇等天然食材包裹起来,打开竟还泛着热气。
“你上次说味道不错的,我都做了。”
“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周莲芝呐呐。
苏甄儿站在一旁,看一眼周莲芝,再看一眼谢楚安。
原来“府中厨娘”是这位呀。
“这果子能放半月,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做。对了,”谢楚安跟周莲芝说话的时候语气熟稔。他想到什么,朝队伍最后道:“抬上来。”
站在最后面的两个锦衣卫抬着一口金灿灿的箱子来到周莲芝面前。
这居然是一口……黄金箱子?
黄金箱子被打开,里面都是难得的孤本。
用黄金箱子装书?
“我这官职给的俸禄太少,三年的银钱加起来就够打这么一口金箱子。我知道你喜欢书,这里面的书是从宫里藏经阁拿的,听说里面的书都是什么孤本,等下次有机会,我再去给你拿一箱。”
“至于这口箱子,好歹是你生辰,总该送些值钱的东西。”
这位谢大人可能不知道,就这么一箱子孤本,不知道能换多少口黄金箱子。
周莲芝显然是被惊到了,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冒出这几个字,“多,多谢大人……”
“别急,还有呢。”谢楚安一抬手,朝不远处喊道:“闻严,点。”
闻严?苏甄儿下意识踮脚,却只看到假山石处漆黑一片。
听错了吗?
下一刻,庭院中央空地处突然升起一簇烟花,打断了苏甄儿的思绪。
那些烟花腾空而起,绽放在庭院上方,一簇跟着一簇,几乎笼满半边天幕,惹得众人忍不住抬头惊呼。
烟花不停,几乎放了一炷香的时间。
谢楚安站在烟花下,朝周莲芝道:“周小姐,生辰快乐,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周莲芝的脸被烟花印照的通红,她张嘴,声音很轻,“……喜欢的。”
苏甄儿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脖子,将视线从昏暗的天空中收回。
突然,侧边有个身影疾冲过来,一路冲到苏甄儿面前。
“苏,苏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吴荪吃了酒,被金晓晓一通谎话哄骗,情绪上头,声音大而响亮,“我……我是真心……”
苏甄儿意识到不对劲,端起手边的茶水就朝吴荪泼了过去。
冷掉的茶水从头浇下,吴荪的酒醒了一半。
四周寂静,金晓晓从吴荪身后赶过来,“苏甄儿,你一边跟北辰王纠缠,一边跟吴荪相亲,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别以为你能瞒得住。”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脸上纷纷露出吃瓜表情。
苏甄儿攥着手中茶盏,呼吸微重。
众人的讨论声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吴公子,与你相亲的人,不是我吗?”周莲芝急中生智,侧身挡在苏甄儿面前,掩在背后的手握住了苏甄儿攥紧的指尖。
谢楚安拧眉,转头看向吴荪,娃娃脸上的笑意顿消,他的手指敲了敲腰间绣春刀。
身前的风被周莲芝挡去大半,苏甄儿跟周莲芝对上视线,两人的手握紧在一处,苏甄儿的体温逐渐回暖,她淡笑着与吴荪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隔着周莲芝,吴荪跟苏甄儿对上视线,少女盯着他,面色淡漠至极。
吴荪的酒一下就醒了。
“苏,苏姑娘……”他意识到不对劲。
金晓晓急了,“吴荪,你说啊!”
吴荪低头,“我,我……我是与周小姐见过一面……跟苏姑娘根本不认识……是我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周小姐,苏姑娘,抱歉,在下,在下先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周莲芝让苏甄儿先回府歇息。
“你好不容易与北辰王定下婚事,莫要再起风波,与吴荪相亲之人只能是我。”临走前,周莲芝捏了捏苏甄儿的手,“回去歇息吧。”
“可你与那位谢大人……”苏甄儿从刚才那三份生辰礼物上看出了端倪。
周莲芝的面色一瞬潮红,“我们,只是认识而已。”
苏甄儿深深看她一眼。
周莲芝性子安静、胆小,像只喜欢躲在龟壳里面的小乌龟,碰到热烈直球如谢楚安这样的人,胆怯又向往。
对上苏甄儿的眼神,周莲芝咬着唇,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也很被他吸引。”
循规蹈矩活着长大的少女,看到谢楚安身上那股野蛮生长的叛逆韧劲,那是她渴望却不敢拥有的。她身上背负着荣国公府的命运和门面,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偷偷摸摸开设学堂,救助孤儿流民。
“可是……”周莲芝垂首,“我们终归不是一类人。”
在周莲芝心里,嫁给温文儒雅的仕途书生类型,才是让她感觉最安全,最适合让她继续待在龟壳里面的路。
苏甄儿沉默了一会后道:“虽然不是一类人,但却未必不是同路人。”
马车辘辘而行,出了荣国府。
周莲芝站在角门口遥遥望着,脑中回荡着苏甄儿的话,她站在那里,直到马车从街角拐了过去,不见踪影,才沉思着转身,不想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人。
“你要跟那个人议亲?”谢楚安双手环胸靠在墙边,两边墙高路窄,只周莲芝手中提了一盏灯笼,照不到谢楚安那边。
周莲芝不能将实情告诉谢楚安。
看到少女沉默,谢楚安也跟着沉默了一会,随后,他站直身体,“他看起来没我好。”顿了顿,谢楚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道:“以后想吃糕点可以找我。还有公务,我走了。”
周莲芝看着谢楚安从自己身侧擦肩而过,不知为何,心中瞬间升起一股慌乱。
好像,若是这次放谢楚安走了,她就会永远的错过这个人。
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我想与你议亲!”
周莲芝素来是个细声细语的人,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用力大声说话。
风声呼啸,呛进喉间,周莲芝红了眼,她看着谢楚安站定,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你,不可以反悔。”-
苏甄儿的马车从角门驶入英国公府,她伸手扶住额头,想着今日幸好有惊无险。
街尾处,一道人影缓慢步出,望着英国公府阖上的角门。
陆麟城摩挲着手中的火折子,身后传来马蹄声,“闻严!周小姐要跟我议亲了!”
谢楚安一下子从马背上蹦下来,抱住陆麟城。
“嗯。”完成放烟花任务的陆麟城将手里的火折子扔给谢楚安,“我回去了。”
“哎,等一下,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吴荪一人回到府上,独自饮酒,躺倒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
他抱着酒坛,一会哭,一会笑。突然,兜头被泼了一盆清水。
酒醒了一半,吴荪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两个人。
陆麟城单手按住谢楚安的肩膀,“别冲动。”
谢楚安盯着吴荪,“喂,我要跟周小姐议亲了。”
吴荪看着面前夜半爬墙私闯民宅二人组,他张了张嘴,脑子不甚清醒,“恭喜你,我也想跟苏姑娘议亲。”说完,吴荪端起面前的酒坛又灌了一口。
谢楚安一把按住陆麟城拔剑的手,“别冲动。”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是我无用,是我懦弱,我不能豁出吴家上下的性命来娶她……”吴荪呢喃着,抱住酒坛,似是要睡过去,“可明明,我才是那个先来的人……”
陆麟城垂眸盯着他,“后来者居上,是因为前者不配。”
“那北辰王就配吗?”吴荪猛地爆出一句,随后自嘲一声,自问自答,“他是北辰王,怎么不配了,比我配,比我配……”
夜深露浓,陆麟城坐在书房中,面前摆着刚刚插好的花。
他站起身,来到阁楼,望着隔壁英国公府那阑珊灯色。
北辰王,就配吗?-
距离周莲芝的生辰宴已过半月,三日前,周莲芝还兴致冲冲的过来寻她,说要与谢楚安定亲。
“你说,周伯伯没有同意?”
听到这个消息时,苏甄儿是懵的。
“他看不起谢大人的出生?”
周莲芝摇头,“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为什么?”
周莲芝继续摇头,“我不知道。”
苏甄儿端起奶茶轻抿一口,捋清思路想了许久,才摸出一条线索。
“还记得那桩茶马案吗?周伯伯从昭狱里出来,毫发无损。王爷跟我说过,这是一个局。有没有可能,这只是这个局的开端?”
周莲芝有些不太明白苏甄儿的话。
苏甄儿道:“周伯伯爱护你,不愿意让你涉险。”
从苏甄儿进入金陵城内开始,这一桩桩接连发生的案子串联起来,都表明了一件事。
新帝要做一件大事。
至于这是一件怎样的大事,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等到铺路完成,这件大事就会开始,作为新帝的左膀右臂,谢楚安和陆麟城自然身在局中。
局中之人,处境最是危险。
从茶马案可知,荣国公也被卷入了局中,他明白这份危险,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涉险。
如此,才会断然拒绝这门亲事。
可这世上,到底哪里才是安全的,谁又知道呢。
周莲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起身道:“多谢,甄甄,我先回去了。”-
周莲芝坐马车回到荣国公府,荣国公刚刚下朝没多久,正在书房里写奏折。
周莲芝推门进去,唤道:“父亲。”
这半个月来,荣国公与周莲芝因为她的婚事,所以两人已经冷战许久。
荣国公抬眸看她一眼,“我是不会同意的,你不用再说了。”
“父亲,我已经长大了,想自己选择人生的路。”
“为父为你选的,就是最好的路。”
“父亲怎么知道,你为我选的就是最好的呢?”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外面的险恶,为父不会害你。”
“我相信父亲不会害我,可我还是想走自己的路。”
“你想走什么路?你能走什么路?”
周莲芝抬眸,直视荣国公,“走父亲那条路。”
书房内安静一瞬,荣国公扔掉手中毛笔,“你知道我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吗?”
周莲芝不知道,她道:“我想带父亲去一个地方。”-
金陵城外。
“这是周老师的父亲。”周莲芝招呼孩子们过来跟荣国公打招呼。
“周老师的父亲好。”孩子们十分有礼貌,每个人都收拾的干干净净,规矩的作揖行礼。
荣国公站在那里,脸上显出诧异和震惊,“……多久了?”
“三年。”周莲芝靠近荣国公,“三年战乱,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
荣国公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女儿。
他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只到他膝盖处,喜欢抱着他的腿撒娇的孩子已经长大了,还背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楚安知道吗?”
“知道,这一个月来,他还会过来教授孩子们武艺。”
荣国公沉默一瞬,他看着周莲芝,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你知道自己会被卷入怎样一桩大事里吗?”
周莲芝看出荣国公的态度松动下来,她难掩雀跃,“有些期待。”
荣国公:……
周莲芝想明白了她想走的路。
“谢楚安说,他希望大周的人都能吃饱饭。我希望,大周的孩子都能读上书,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为了实现这些,必须要做一件事,一件颠覆整个大周朝的事,对不对,父亲?”
在人生路上,若能碰到同路之人,相扶相依,是幸运。若碰不上,心怀信念,山河湖海,皆是陪伴。
她很幸运,遇到了那个人,一同走一条路。
并且,因为谢楚安的感染,所以她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不按照父母的意愿成为家宅妇人,能够继续走想走的路。虽然比起躲在人群中的安稳,这条路看起来很艰难,但她甘之如饴。
周莲芝鼓起勇气,述说自己的想法,“父亲,与其惶惶不安缩在龟壳里被迫等人保护,我更希望能成长到拥有自保的能力。您想保护我,我也同样的,想保护您。”
荣国公深深看向周莲芝。
“昨夜,谢楚安也来寻我了。”
周莲芝微微睁大眼。
她不知道这件事。
“他说,他生来就是牲畜,权贵们怎么会在意牲畜的死活。因此,他素来不喜欢我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权贵之家。”
周莲芝下意识攥紧了手。
荣国公继续,“可他又说,他遇到了你。我原本还不理解他为何会对我说这些,现在,我明白了。”荣国公视线下移,看向不远处这些坐在学堂内,被教导的极好的孩子。
“芝芝,既然你想好了,那为父也没有阻止你的理由。”
三日后,荣国公府传来喜讯,周莲芝和谢楚安的亲事定下了。
次年春,荣国公之女周莲芝与锦衣卫指挥使谢楚安于金陵城内举行大婚典礼。
三月后,谢楚安携新婚妻子回浙江余姚老家祭拜父母。
第26章传纸条
夏至日, 绿树阴浓,苏甄儿摇着扇子在藤椅上休息,绿眉正在念周莲芝从浙江寄过来的信。
先是一段路上见闻, 说自己第一次出远门, 心中欢喜雀跃,随信附赠许多手绘风景照,最后又说浙江看似富裕,实际上富的皆是豪绅权贵, 百姓身上背着各种苛捐杂税, 名目繁多,多如牛毛, 令人咋舌。
最可怕的是, 百姓对此一无所知。
苏甄儿看完信笺,单手托腮, “谢楚安, 还能找到他祖宗的坟?”
绿眉:???
“姑娘, 您说什么呢?”
苏甄儿淡然一笑, “没什么。”
“姑娘,周姑娘与谢大人的喜事已经办完, 马上就轮到你跟王爷的大事了。”
过了夏秋,就是她跟陆麟城的喜事, 掐指一算,还有小半年的光景。
今年夏天实在是热,空气里带着一股呼吸不畅的憋闷感。
宫里传来消息,说新帝不甚中了暑热, 近期要去城外的避暑山庄修养一段时间,随行人员名单之中便有英国公府。
绿眉一大早上便开始收拾行礼, 安排三驾马车随行,几乎将苏甄儿的屋子都搬空了。
“姑娘睡觉认床褥被子,这些是一定要带的。天气热,每日里换上个两三套衣服也是常事,衣裳自然也要多备几套。还有这些珠钗玉环,都是跟每套衣裳搭配好的,不能配错一点。”
“那山庄里头的吃食也不知道合不合姑娘口味,奴婢去给您带些能放的糕点……”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总算都收拾好了。
苏甄儿坐在垫着冰丝席的马车内,慢吞吞摇着手里的扇子。
参与此次避暑活动的人不少,听说谢楚安、陆麟城之流已率先抵达避暑山庄进行清扫,确保护卫新帝安全。
众人行进一日,终于在日落前到达城外的皇家避暑山庄。
对比其它地区的大型夏宫来说,这座避暑山庄的规模小的可怜。虽如此,但它依旧占据了大半座山,十几座亭台楼阁掩印于山水草木之间,正宫主殿是低调的青砖灰瓦,淡雅庄重。
“郡主,请随奴婢来。”
山庄内有伺候的宫娥,手中提一盏宫灯走在前面,引着苏甄儿一行人往住的地方去。
路不远,四周都挂了宫灯,将脚下的小路照得十分亮堂。
苏甄儿住的地方叫临芳墅,竹制的楼,背靠一片花海,院中有一方池塘,密密挨挨长着许多荷花。晚风袭来,沁着花香,嗅起来清凉舒爽至极。
绿眉领着小丫鬟们忙碌一阵,将屋子安置好。
苏甄儿站在窗前,观赏着院中荷花,听到不远处传来男男女女们的说话声。
贵族小姐公子们,成日里无事就喜欢组织一些雅集、宴会。
有宫娥进了临芳墅。
“郡主,夜宴开始了。”
新帝带大家来这里就是玩的,因此,自今夜开始,每日里都会有雅集聚会。
苏甄儿换过一身衣裳,随宫娥出了临芳墅。
因为四周多草木,再加上已经入夜,所以并没有白日里那么闷热。
苏甄儿一路过来,身上肌肤干爽,紫色长裙扫过路边花卉,落下一层花瓣。
她摇着檀香小扇,到达隔壁的万树园。
万树园内正在举行夜宴雅集,有吃酒的,作诗的,还有斗草簪花,投壶听曲的,好不热闹。
正屋主堂内亮着光,隐有说话声传出,那宫娥直接将苏甄儿引到门口。
苏甄儿抬手撩开。
屋内置着冰块,比外面还要凉爽不少。
屋子很大,置了很多明亮的琉璃灯,四面宽阔,置着书架,侧面还有琴棋书画,文房四宝,显然平日里就是一处供风雅之辈玩乐的地方。
苏甄儿进来的时候引入一簇夏色月光,挂着芦苇帘子的门轻轻晃动,众人朝她看来。
少女一袭紫衣罗裙,手摇檀香小扇,袅袅娜娜的出现,裙裾沾着少许花瓣,带入一室芳华。
“原来是嘉安郡主到了。”
有人出声,苏甄儿循声望去,在首位看到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这不是……新帝吗?
不是说参加的是普通雅集吗?她怎么好像误入了什么高端局?
“给陛下请安。”苏甄儿调整表情,走近,给新帝行礼。
新帝连忙摆手,“是朕不请自来,想一起热闹热闹,大家不必拘束,今日不论君臣,只谈诗词。”
苏甄儿站起身,看到长桌上放着的笔墨纸砚。
苏甄儿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不过这位新帝似乎看起来没什么架子,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苏甄儿站在空位上,往侧边一扫,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金晓晓和吴荪。
显然,这是一场已经开始的雅集,不小心被新帝误入了,然后苏甄儿又被引路的宫娥不小心带了过来。
吴荪的视线一直落在苏甄儿身上,少女芳华无双,眉目如画,即使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也足够惹眼。
“孙乾铭,把闻严叫来。”
周玄祈突然抬手吩咐身边的大太监。
孙乾铭躬身,“陛下,王爷一向不喜此种雅宴。”
周玄祈一笑,“你就告诉他,嘉安郡主在我这。”
周玄祈跟孙乾铭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屋内所有人听清。
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到苏甄儿脸上。
苏甄儿垂目低头,假装羞涩,心里却在骂人。
这新帝也是个八卦脑,若是陆麟城没来,那自己岂不是丢脸丢到姑苏城去了?
孙乾铭去了,大家就这么干站着,也没有人说话。
苏甄儿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抠着檀香小扇,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的往芦帘处瞥。
到底……会不会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传来脚步声,孙乾铭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
她在他身上的运气总是很好。
男人一袭黑袍,玉冠束发,踩着皂角靴步入堂屋,视线从她脸上略过,然后与新帝拱手问安。
周玄祈立刻让陆麟城找到位置站好,“咱们以‘夏花’为题,一炷香的时辰,作诗一首,魁首有赏。”
站在最靠近周玄祈身边的人立时要给陆麟城让位,男人没有过去,而是站到了苏甄儿身边。
苏甄儿站在长桌中央的位置,男人靠过来时,夏花的芬芳落入鼻息之间,陆麟城低头,看到少女裙裾上沾着的花瓣。
而苏甄儿则是……闻到了一股酒味。
她抬头去看陆麟城,男人脸上并没有酒色痕迹,双眸亦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难道是他身上不小心沾的?
孙乾铭将一个香炉置到桌子正中央,小心翼翼地插上一根香。
白烟袅娜而起,比赛正式开始。
宫娥们送上新纸,众人垂目,屏息作诗。
说是随便,可新帝在场,谁敢随便?哪个不是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博得新帝青眼。
苏甄儿的母亲本就有才女之名,她从小接受优秀的家庭教育,再加上父兄也不拘着她读书,甚至还请了姑苏城内有名的老太傅来替她答疑解惑,如此,苏甄儿才能凭借真才实学在姑苏城内获得第一美人加才女之名。
夏花这个命题很简单。
苏甄儿撩起袖子,沾墨便写。
一首诗词毕,众人还在埋头苦写。
她朝身边的陆麟城看了一眼。
上次她见陆麟城的字写的那么好看,想必其才情也是不差的……一片空白?
苏甄儿有些无法接受自家想象中的学霸未婚夫一朝变成学渣的冲击。
她抬眸,跟陆麟城对上视线。
男人似乎是一直在盯着她看,跟她对上视线之后,唇角略弯,眼眸深谙,然后继续一字不写。
苏甄儿:……
趁着众人埋头苦写的时候,苏甄儿踮脚凑近。
离得更近了,花香变淡,那股酒味香气更浓,似乎是最烈的烧刀子。
苏甄儿知道这种酒,她的父兄最喜欢喝,说行军打仗,烧刀子酒入喉,能壮胆,能驱寒,还能让人不畏死。
“你喝酒了?”苏甄儿压低声音。
男人缓慢眨了眨眼,“……嗯。”
反应好慢,不会是真醉了吧?
有人喝醉之后挥墨豪写“飞流直下三千尺”,有人喝醉之后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苏甄儿头疼扶额。
已经有人写好诗词,送到孙乾铭手上。
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苏甄儿看一眼周围众人。
这脸她丢不得啊!
趁着金晓晓去交诗词的功夫,苏甄儿迅速将自己面前的纸揉成一团塞给了陆麟城。然后撩起自己的袖子,又写了一篇。
男人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他歪了歪头,沉思了一会儿后,低头开始写诗。
苏甄儿写完自己的,朝身边看一眼。
陆麟城已经将她给的诗默写了下来。
很好,孺子可教。
苏甄儿优雅的从陆麟城身边路过,将自己的诗交给孙乾铭,转身之际,正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陆麟城。
男人贴着她,将诗词交了。
香炉上插着的香也在下一刻彻底熄灭。
时间到了。
周玄祈一张一张看起来,最后拿起两张对比。
“嗯,还是这张好。”
“夭夭芙蓉粉面妆,不争夏色妩媚晚,冷寒不损清奇志,一缕香魂韵流芳。”
他扬了扬手里的宣纸,“这是谁写的芙蓉?”
“我。”陆麟城张口。
周玄祈单手托腮,面露诧异。
显然,周玄祈十分熟悉陆麟城的诗词文风,认为这样夏花烂漫的词是不该由他作出来的。
周玄祈看一眼陆麟城身边紧张的苏甄儿,了然一笑,“恭喜北辰王,获得魁首。”
陆麟城的视线从吴荪脸上扫过,声音冷淡,“承让。”
吴荪一瞬面色煞白-
雅集完毕,天色也晚了。
苏甄儿要回临芳墅歇息,陆麟城接了宫娥手中的宫灯,“我送你。”
“王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甄儿不放心陆麟城,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毕竟吃了酒。
“我送你。”
苏甄儿:……
行吧。
不跟喝醉酒的人讲道理。
两人一路往临芳墅去,路边夏花繁茂,苏甄儿的裙裾拂过蔓延出来的花路,踩过一地花瓣。
走在苏甄儿前面的陆麟城捏着手里的纸团,突然,他低头,张开手,“花了。”
“嗯?”
苏甄儿凑上前去,因为陆麟城握得太紧,出了手汗,所以她塞给他的那张纸上墨汁晕出,将男人的手掌都染黑了。
“快扔了吧。”苏甄儿上前去拿纸团,被陆麟城躲开。
“不给。”
苏甄儿:……
第27章大婚日(一)
这是苏甄儿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陆麟城。
在苏甄儿的印象里, 陆麟城是初见时烈马鬼面自自己身旁而过的鬼煞王爷。
是将她从匪徒手中救出,背她下山的温柔男子。
在苏甄儿的印象里,他似乎永远强大又温柔。
现在, 男人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也让苏甄儿意识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鬼面将军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快给我吧。”苏甄儿耐下性子,跟哄孩子一样。
男人盯着她,不仅没有给她, 甚至还将手背到了身后。
苏甄儿:……
“你不给我要干什么?”
“藏起来。”
苏甄儿:……
“行吧, 随你。”
醉鬼。
其实……还挺可爱的。
明日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今日的事。
“北辰王?”
“嗯?”
“你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男人低头看她,蹙眉, “没有。”
很好, 喝醉的人都不会说自己喝醉了。
苏甄儿玩心大起,这种戏弄高高在上, 不苟言笑的北辰王的机会可不是一直有的, 说不定一辈子就一次了。
“你说, 苏甄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暗夜寂静, 四周草木无声,只余蝉鸣蛙叫。
陆麟城垂眸, 安静的注视着面前明眸善睐的美人,轻启薄唇, “苏甄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姑娘,您又傻乐什么呢?”绿眉端了一碟刚刚切好的西瓜过来,“姑娘,夜深了, 少用些。”
苏甄儿嘴上答应,手上不停。
方才陆麟城将她送到临芳墅后, 苏甄儿便让丫鬟替她再送陆麟城回去,只要一想到刚才陆麟城认真重复她话的模样,苏甄儿就忍不住发笑。
“绿眉,我的妆奁盒子呢?拿来,我要上妆。”
“大半夜的上妆?姑娘,您要出门吗?”绿眉替苏甄儿将她的妆奁盒子搬了过来。
“不出去,练练手艺。”苏甄儿翻出自己的脂粉盒子,“美人除了先天条件,后天努力也是很重要的,对了,那本《金陵最新妆面大全》呢,我再练练上面的桃花妆。”-
夜深了,夜宴已经结束,众人醉的醉,回的回。
丫鬟提着灯笼走出一段,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不必,回去吧。”
“可是,郡主说……”
“我不习惯有人在身旁。”
丫鬟顿了顿,躬身退去。
临走前,她看到男人眸中散发出的疏离淡薄,哪里还有方才对着自家郡主时的活人模样。
陆麟城走在小道之上,周围挂满了亮堂的琉璃盏,他低头看一眼一直被自己攥在手里的纸张,小心翼翼打开,然后叠好,塞入怀中。
手掌中央已经被墨水晕染,顺着掌纹干涸。
陆麟城走到清泉边,弯腰洗手。
“王,王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陆麟城没动,他依旧站在那里,低垂眉眼,安静洗手。低头的时候嗅到身上的酒味,那是不小心撞到斟酒的宫娥沾染上的。至于那宫娥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心中有什么心思,陆麟城一概没有兴趣。
习武之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
金晓晓见陆麟城没有理她,以为是没有听到,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王爷,我有事要告知您。”
陆麟城洗净手,墨水顺着清泉池水流出,泉水重新变得澄澈无比。
“说。”
“是关于苏甄儿的事,她水性杨花,跟外界流传的贤良淑德一点都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好女人,一边跟你纠缠,一边跟吴荪相亲!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金晓晓激动的说完,以为能看到男人暴怒的脸,毕竟谁都忍不了这种事情。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只是一边擦手,一边淡淡瞥了她一眼,眼神很冷,带着锐利的审视,“我知道。”
知道?
“那么如今,是我胜了。”
说到这里,金晓晓竟还从男人脸上看到了笑。
那笑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可很明显,男人是得意的。
金晓晓愣在那里。
“还有,”陆麟城朝金晓晓的方向走过来,压迫力十足,让金晓晓下意识后退让路。
“你以为我就是什么好人吗?”
金晓晓盯着陆麟城,双眸之中难掩震惊之色,“……疯子。”话罢,金晓晓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她居然当着北辰王的面……说他是个疯子。
金晓晓捂着嘴,浑身颤栗,双腿一软,伏跪于地。
“请,请王爷恕罪……”
男人站在那里,月光薄弱,四周寂静,他垂眸看她,眼神冷冽。
“你不是她,我没什么耐心。”
“今日心情很好,手也洗净了,不想沾血。明天日出之前,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翌日,苏甄儿起身时,连打了两个喷嚏。
“谁在背后骂我?”苏甄儿嘟囔一句,然后又道:“算了,我在背后也没少骂别人。”
门外传来议论声,说昨夜某位小姐收拾了一晚上,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出了避暑山庄。
“就是那个金晓晓,说身子不适,提前走了,不是回的金陵城,而是回的徽州父族老家,听说走的时候面色很难看呢。”绿眉一进门,就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苏甄儿。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是让敌人不高兴的事情,那一定就是让她高兴的事。
为此,苏甄儿还多用了几块糕点。
距离她与陆麟城成亲的日子所剩无几,礼部严格按照六礼进行大婚流程。
“听说大婚那日,北辰王会来亲迎姑娘。”奶母激动不己。
苏甄儿则没什么感受。
对于新娘来说,她只希望那天的自己能漂亮到国色芳华。
因此,从在避暑山庄到出避暑山庄,一直到成亲的前几天,她都还在不断的试验最适合自己的妆容,并且一直跟处理婚礼流程事宜的女官沟通,将那身金贵的凤冠霞帔改到最完美,连一寸腰线都不放过。
这样重大的日子里,她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至于那位北辰王,只要当一个合格的婚礼配件就好了。
婚礼前夜,奶母拿来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苏甄儿靠在奶母怀里,神色不解。
奶母伸手揉着苏甄儿的头,“这些事情原本不该由奶母来跟你说,不过今日,也就只剩下奶母与你说了。”
苏甄儿安静一阵,翻开手里的东西,然后指尖跟被烫到了一样用力抖了三抖。
“这是避火图。”奶母替苏甄儿将这东西拿稳,“姑娘马上就要成亲了,这种事情自然该知晓,也该明白事后清洁,事前洁净的重要性。还有在事中,像王爷这般位高独断的男子必然不懂怜香惜玉,姑娘万要提醒王爷不可太过粗暴,不然也容易对姑娘的身体造成损害,我们女子最是脆弱,外头那些话本子上写的东西可不能当真。”
奶母一番科普,让苏甄儿面颊臊红,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苏甄儿下意识将藏在枕头下面的话本子往里藏得更深了一点。
什么话本子,哪里有话本子,她从来不看那种话本子。
奶母又拉着苏甄儿说了许久,离开前,她抚着少女柔软的鬓角,“甄儿,成了亲,便不是一个人了。”
苏甄儿已经半睡不醒,她听到此话,下意识想反驳,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嗯。”
奶母安心离开。
苏甄儿抱着被褥翻身。
成了亲,也是一个人。
像母亲一样-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苏甄儿就被奶母从床褥上拉了起来。
“奶母,你不睡的吗?”
“年纪大了,觉少。”
那也太少了,她感觉自己才刚阖上眼。
苏甄儿被搀扶着坐到梳妆台前,被绿眉用加了芙蓉露的热毛巾敷了脸后才堪堪清醒过来。
妆娘早已候在门外,待苏甄儿净面后便开始为其上妆。
少女本就姿容出色,又在最好的年纪,画上试验了十几次的最佳妆面,将其优点完美衬托出来,更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秾艳风情。
昂贵的喜服以红绿为主,绣四合如意纹和双鱼纹,上缀名贵宝珠与珍珠,用的都是贡品,听说这是新帝特意吩咐的。
大袖、长裙、霞帔、玉坠子……繁琐的吉服被一丝不苟的穿戴到身上,最后再戴上凤冠,盖上前几日由北辰王府送来的销金盖头。
凤冠上镶嵌三千多颗珍珠,一百多块宝石,看上去华贵无比,沉甸甸地压着苏甄儿的脖子。
可为了高贵美丽,忍了。
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因为北辰王府与英国公府只隔一堵墙,所以陆麟城迎亲之时先去外头绕了一圈后,迎亲队伍才到英国公府门口。
日头已出,今日天霁,屋内烧着炭盆,苏甄儿上了胭脂的脸色蕴上一层淡淡的粉。
门扉大开,宾客盈门。
到处都挂上了喜庆的红色灯笼,苏甄儿的眼前被盖头遮着,她被搀扶着走出阁楼。
阳光落到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冬日冷峭。
苏甄儿站在那里,有一种不真实感。
今日,她居然真的要成婚了。
到处都是贺喜之声,苏甄儿踩着脚上的喜鞋往外走,鞋尖镶嵌两颗斗大珍珠,压得脚底软软的,虚浮缥缈之感更甚,直到盖头之下出现一双穿着喜鞋的脚。
随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出现在自己面前,“我来接你。”
男人的声音冲破那层朦胧感,耳畔遥远的鞭炮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种云里雾里的眩晕梦境感逐渐褪去。
苏甄儿抬手,搭上陆麟城的手。
两人双手交握,在一片贺喜声中并排往前走去。
对比身旁男子绵长而平稳的呼吸,苏甄儿的呼吸有些不稳。
毕竟是第一次结婚,有点紧张。
“好像做梦,”身边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低哑的,轻柔的,“一晚上没睡,怕醒了。”
苏甄儿:???
第28章大婚日(二)
四周的热闹与两人沉默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十指相握, 苏甄儿清晰的感受到男人颤抖的指尖。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礼炮声不绝于耳,两边小道站满了宾客。
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面,整个金陵城内的贵人都到了。
成婚的过程繁杂而冗长, 苏甄儿在礼官的安排下, 入轿,起轿。
朱金木雕的八人喜轿被抬起,绕着金陵城整整走了一圈,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这场空前的盛事。
高头骏马之上, 男子一袭红色喜服, 脚踩马镫,单手勒着缰绳, 引导喜队缓慢前行。素来冷峻的面容上难得透出一股喜色, 更衬得这张脸漂亮的惊人。
这是金陵城的百姓第一次正面看到这位传说中的鬼面王爷。
褪去可怖的鬼面,这位能止小儿夜啼的王爷居然是如此俊美模样。
“传说这位北辰王是个俊美的男子, 我还以为是他花钱让别人传的谣言,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生得这样好看!”
花钱造谣的人其实是她。
“果然美男都是别人家的……”
嗯, 现在是她家的了。
“也难怪那位荣安郡主如此痴狂,连跳水讹婚这种事情都想的出来。若非这北辰王位高权重, 估计早就已经成了荣安郡主的面首。我要有权有势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低得把这美瓜拧下来尝尝咸淡。”
苏甄儿:……
苏甄儿坐在喜轿内,听着外面女子们那些豪放言论,突然感觉自己还是保守了。
荣安郡主风评竟还有好转的一日。
好吧,讹婚的人其实是她。
说起来, 她才是那个坏东西。
喜轿停在北辰王府门口,陆麟城下马后由礼官引导, 走至喜轿前。
少女一身喜服从喜轿内走出。
一条红绫握在两人手中,中间是硕大的红色礼花。
北辰王府大门敞开,迎接即将到来的女主人。
“听说这北辰王无父无母,这位嘉安郡主的父母也早已去了,那这高堂之上岂非无人?”
在场宾客之中有人碎嘴。
一旁的另外一位宾客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你,知道此次给北辰王和嘉安郡主主婚的人是谁吗?”
被捂住嘴的那人摇头。
他要知道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是新帝。”
苏甄儿从那两人身侧路过,听到此话之时心里也是惊了一下。
知道陆麟城受宠,没想到这么受宠,新帝居然亲自过来为其主婚。
正堂之内,宾客无人敢坐,只因为高堂之上坐着那位新帝。
周玄祈单手托腮坐在那里,身上穿着红色常服,是个十分喜庆的颜色。
当兄弟的,最盼着的就是自家兄弟的一声爹。
陆麟城牵着红绫一端,带着头戴喜帕的苏甄儿来到周玄祈面前。
周玄祈笑眯眯道:“开始吧。”
一旁礼官立刻开始流程。
“吉时已到~”
随后是一大串吉祥词,还有对新帝来此主持婚礼的感恩词。
“一拜天地~”
苏甄儿和陆麟城身着喜服,转身面向天地。
绣着金丝的喜服流转,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
天地仁慈,见证一对新人的诞生。
“二拜陛下~”
陆麟城和苏甄儿转身,面向新帝,叩拜。
周玄祈笑眯眯地抬手将孙乾铭招来,“赏。”
听说周莲芝和谢楚安成亲那日,这位新帝因为没有坐上高堂,所以还一度惋惜,今日真是被他等着了。
周玄祈还以为按照陆麟城这种性格,会孤独终老一辈子呢,没想到最玉树临风,幽默儒雅的自己居然会成为三人之间最寡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周玄祈开始觉得自己的红包给大了。
“夫妻对拜~”
苏甄儿和陆麟城相对而拜。
“礼成!”
周围响起贺喜之声,声声称赞两人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苏甄儿被送入洞房,一旁候着的绿眉赶紧上前道:“姑娘,不对,王妃,您渴不渴,饿不饿?奴婢给您弄点东西吃?”
“不行,口脂会掉,补起来就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了。”
就算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苏甄儿的口脂不能掉。
绿眉:……
外面喜宴已开,作为新郎官,陆麟城势必会被劝酒,苏甄儿只要一想到之前陆麟城醉酒的模样,倒也没有那么反感。
不过与她猜想的不一样,除了新帝敢给陆麟城吃上一杯喜酒之外,其余众人上前敬酒,就算陆麟城不喝,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因此,不过片刻,女官便推开喜房的门走了进来,“王妃,王爷来了。”
婚礼流程还没走完,陆麟城抬脚跨入喜房,来揭盖头。
苏甄儿忍不住紧张起来。
婚房不大,喜烛燃烧,满目一片殷红。
少女一身喜服端坐喜床之上,朦胧红纱落地,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陆麟城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直到苏甄儿没忍住,轻轻挪了挪身子,凤冠与侧旁喜帐上挂着的玉钩相触,发出极其轻微的一道细响,才打破了陆麟城的这份凝视。
男人缓步走向苏甄儿,日已落,烛火照亮整间屋子,泛出奇异的七彩光色。
苏甄儿的视线中出现男人双脚。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旁的女官将手中玉如意递给陆麟城。
男人站在她面前,手持玉如意,轻轻挑起盖头。
流光溢彩的盖头下,少女微微仰头,露出自己练习了几十遍的最佳角度。
虽然已过数年,但少女的容貌与记忆中并无差别,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从前眸中的那份天真消散,透出与养尊处优的英国公府嫡长女不相符的沉稳。
苏甄儿露出自己练习了许久的标准微笑,“王爷。”
少女坐在喜床上,笑意盈盈地仰头唤他。
柔软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红绿华丽喜服之下,长发挽起,端庄明艳的妆容,褪去少女发髻,初显女人姿态。
“王妃。”
苏甄儿看到陆麟城将手中玉如意放到漆盘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动作流畅,表情自然到让苏甄儿以为今日初迎亲见面时,陆麟城的紧张是假的,直到看到那玉如意被放下时不小心磕到漆盘边沿,男人收回的指尖下意识攥紧。
“王爷,王妃,请喝合卺酒。”
女官端来另外一个漆盘,上面置着两杯用一根红线系起来的匏瓜剖成的两个瓢,里面置着酒。
苏甄儿起身,接过其中一个置在口边。
这要怎么喝才能不破坏她的口脂呢?
陆麟城端着另外一边,仰头,喉结滚动,酒水落肚。
苏甄儿小心翼翼沾着瓢,饮酒,清淡的酒香入喉,虽然酒好喝,但她还是很无奈的在瓢边看到了自己的口脂印。
女官将东西收走,苏甄儿微微侧头瞥向一旁的梳妆台。
她的口脂没花吧?
“看什么?”男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耳畔,透过晕黄的灯光,苏甄儿觉得今日的陆麟城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他素常穿暗色衣物,今日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穿如此鲜艳的红。
跟谢楚安张扬的少年气不同,红色将男人的容貌衬得愈发突显艳色。
他的唇没上口脂,却透出浸着酒水的湿润殷红,像浸在酒中的樱桃,藏在雨露中的芙蓉。
“看王爷你。”
四周的女婢不知何时都退了出去。
喧闹嘈杂的声音被紧闭的屋门阻隔,变得不真切起来。
苏甄儿能嗅到陆麟城身上很淡的酒香,“好看。”
男人神色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脸,神色显得有些拘谨,“今日,敷了点粉。”
“粉?什么粉?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用的什么粉?”
苏甄儿一下站起来,踮脚去观察陆麟城脸上的粉。
男人肌肤虽然白皙,但常年征战,难免留下一点细碎的伤口痕迹,如今上了粉,便是将肌肤上那些瑕疵都遮住了,更衬得肤白貌美,唇红齿白。
少女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却在十分认真的研究他脸上的粉。
陆麟城:……
“别动。”苏甄儿阻止陆麟城摸脸的手,“敷了粉的脸不要摸,会花的。”
“你的妆娘手艺一般,浪费了这好粉,你看,这里都没有敷匀。”
苏甄儿从喜服暗袋内取出自己做的随身粉盒,方方正正一个,不仅有一面小镜子,还有一块柔软的垫子用来沾粉敷面。
将陆麟城脸上晕开的粉铺平,又用藏在粉盒侧边的眉笔替他勾了一下眼尾。
男人的美貌更上一层楼。
苏甄儿一抬眸,对上陆麟城困惑的眸子。
苏甄儿:……手快了。
沉默,古怪的沉默。
苏甄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她从前收到的对陆麟城的信息里提到过一件事,男人对自己的容貌比较忌讳,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戴鬼面上战场。
新婚第一夜,她就要被和离了吗?
陆麟城下意识想摸脸,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歪头看向苏甄儿,“好看吗?”
“……好,好看……还是不好看?”苏甄儿声音发颤,心虚低头,偷偷摸摸收起自己的化妆工具。
男人低头,看到了少女揪紧喜服的素手,透着紧张。
他起身,走到门边,打开。
“王爷。”侍卫十三正守在门口。
“我好看吗?”
十三:???
“好看。”
“嗯。”
陆麟城颔首,关上喜房的门,走到神色呆滞的苏甄儿面前,俯身看她,
“丈夫的美貌,妻子的荣耀。”
嗯?
第29章大婚日(三)
这是在……跟她开玩笑?
苏甄儿对上男人刻意下垂的眉眼, 如此朝她看来时,更透出一股缱绻柔色。
在苏甄儿的印象里,陆麟城沉默而温柔。
她还担心两人成婚之后, 她说十句, 他回半句,可如今看来,这位北辰王似乎……也没有看起来那么沉闷。
还会跟她开玩笑。
弥漫在周身的紧张瞬间消散,苏甄儿忍不住轻笑出声, 眉眼弯弯, 明艳动人。
只是……别人的新婚夜你侬我侬,她的新婚夜给男人上妆。
喜烛也才烧了一半。
她这心情上上下下的, 怎么感觉跟过了半辈子似的?
喜服沉重, 绿眉推门进来替苏甄儿宽衣。
陆麟城独自一人走到屏风后自己换衣。
屏风摆放的位置正好跟梳妆台呈现一个奇怪的角度。
苏甄儿坐在喜床上,能看到一半的梳妆镜, 镜上印出陆麟城。
他伸手解开腰带, 红色喜服散开, 连带着里头的中衣和亵衣也跟着敞开。裤子有些低, 压着腰线,因为腰带已解, 所以似落非落挂在腰间,能看到清晰的肌肉线条。
这是苏甄儿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
当然, 避火图上的不算。
之前隔着屏风的也不能算。
苏甄儿微微倾身,企图看到梳妆镜的另外一半。
烛光光照,原本低头解开衣物的男人突然抬眸,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在镜中相遇。
苏甄儿猛地一下坐直身体, 头上沉重的凤冠带着她一晃。
勉强稳住身形,苏甄儿伸手扶住凤冠, 绿眉赶紧替她将凤冠取了下来,搁在一侧喜桌上。
那边,陆麟城褪下沾染了酒气的外衫,换了一套干净衣物,从屏风后走出来。
苏甄儿这边刚刚褪下凤冠,绿眉将她发髻上一些容易磕碰到的珠钗也卸了下来。看到陆麟城从屏风后出来,绿眉将东西放好,躬身退出去。
屋门关上,苏甄儿的视线左右晃动,就是不敢跟男人对视。
她感觉到身侧有人坐了下来。
“你看……”
“我没看。”陆麟城话还没说完,苏甄儿就直接来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哦,我是说,你看起来有些累了。”
苏甄儿:……
“是凤冠太重了吗?”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突然倾身。
眼前落下一层薄薄的阴影,男人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上被凤冠勒出来的红色痕迹。
细细长长一条,是被凤冠边缘压的。
“疼吗?”
“不太疼。”
靠的太近,虽然陆麟城已经换过衣物,但她依旧能清晰嗅到男人身上的酒香。
陆麟城起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箱,拿出一个瓷白小瓶。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药膏,细细涂抹在苏甄儿额前。
清清凉凉的药膏贴在肌肤上,一瞬就舒缓了肿痛之感。
“军营里用的,药效更好些。”
“哦。”苏甄儿眨了眨眼,视线上移,因为两人靠得太近,所以她只能看到陆麟城白皙的脖颈和下颌线。
替她抹药的手突然往下,勾住了她的耳垂。
下一刻,苏甄儿的那只金累丝葫芦式耳坠被取了下来。
清凉的膏体点上耳垂,男人垂目,轻轻揉开。
虽然这对金累丝葫芦式耳坠也很重,但苏甄儿戴了一日凤冠,额头压得更疼些,便没有注意到耳垂,没想到陆麟城比她先注意到了。
药膏抹完之后,男人的手并没有离开。缓慢的揉搓下,少女白玉色的耳垂染上殷红,苏甄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按照她对陆麟城的了解,她以为他会松开手,可没想到,男人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倾身上前,单膝压在床沿侧。
这是苏甄儿没有接触过的陆麟城。
呼吸骤然逼近,苏甄儿仰头看向面前男子,正巧陆麟城低头,角度极巧,看起来就好像是苏甄儿故意仰头亲吻上去。
少女停顿一瞬,下意识又想躲,男人倾身下压,温柔又强势。
喜帐一侧落下,朦胧盖住两人身型。
手上的药膏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到了地上。
酒香、胭脂味、芙蓉香、烛光、银勾玉佩摇曳,一团混乱,不断刺激着五感。
苏甄儿倒在柔软的喜被上,口脂氤氲在男人唇角,她下意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起奶母的叮嘱。
“王爷。”
红烛摇曳,男人的眸色暗的惊人,“嗯。”
“轻一些。”
“……嗯。”
苏甄儿搭上男人脖颈,因为紧张,所以呼吸骤然急促。她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没曾想一个错头,原本应该落在她唇上的吻亲到了嘴角上。
两人一顿,苏甄儿眨了眨眼,沉默之中,她抿了抿唇,看到男人撑在枕边的手,按在红色的被褥上,压着她的头发,白皙的肤色,浓密的黑发,两相纠缠,陷入被褥之中。
“你的手指好细。”
习武之人的手应该像她的父亲一样粗糙且布满茧子,可陆麟城的手却修长白皙,像个书生的手。虽然触摸之下也能感觉到厚重的茧子,但起码从肉眼上是看不出来的。
苏甄儿的脑子混沌一片,她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才胡乱说了这么一句话。
红帐外,龙凤双烛发出“哔啵”的燃烧声。
隔着一层薄薄纱帐,银钩玉佩轻响。
男人俯身贴着少女晕红汗湿的耳畔,声音低哑,是苏甄儿没有听过的嗓音,“这样还细吗?”-
要清洁。
苏甄儿的脑中还记得奶母的话,只是她太累了,根本就懒得动。
“备水。”
温热的浴桶被抬进来,苏甄儿被人抱起,轻柔地放进去。
柔软的温水贴着肌肤,苏甄儿浸泡在热水之中,面颊浸出柔软的粉,她上下眼皮子打架。
“自己洗?”
“叫绿眉进来。”
绿眉似乎听到自家姑娘在唤自己。
她推开门进来,看一眼屏风后便立刻退了回去。
沐浴完毕,苏甄儿裹在被褥内,换上干净衣物,温暖干净的室内熏着她最熟悉的芙蓉香。
苏甄儿一个翻身,撞进身侧之人怀中,她胡乱抓了一把,呢喃一句,“绿眉,你胖了。”-
苏甄儿一觉睡醒,日上三竿。
她瞬间起身,动静虽然不大,但也立刻引起了外头绿眉的注意。
绿眉撩开帐子,“王妃,您醒了?”
身侧床铺空空如也,她的新婚丈夫不知所踪。
“王爷呢?”
“今日天还没亮,王爷就被陛下宣召入宫了,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如此急切,那想必确实是要紧事。
“王妃,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有。”
昨夜只来了一次,陆麟城替她清洗完毕之后,两人盖着一床被褥歇息。
苏甄儿睡得沉了,迷糊间竟将身侧的男人当成了绿眉,让人替自己倒杯茶水来。
最可怕的是,这位北辰王还真起身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水喂到嘴边,还是热的那种。
少女扶额,冷静了一会后告诉自己,如果问起来,就说她有梦游症。
时间已近晌午,早膳是不必用了,绿眉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好入口的午膳。
苏甄儿洗漱完毕,换了件桃红色的袄裙,坐在烧着炭盆的屋内用膳。
管事早早等在屋外,要跟她汇报府中情况。
临出屋门前,苏甄儿叮嘱绿眉,将她装着地契的小箱子收好。
“收好了,连王爷也不能告诉。”
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她已经跟陆麟城成为夫妻,但钱这种东西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上。
“是,王妃。”绿眉把着钥匙,“谁若是想染指王妃的银钱,就从奴婢的尸体上踏过去。”
苏甄儿,“……倒也没那么严重。”
管事早已待在屋外候着,一等苏甄儿出来,便将王府内诸多事务告知于她。
苏甄儿一边听管事说话,一边穿过主院甬道往书房去,路过西厢房的时候看到上面挂着的门锁。
“那里是什么地方?”
“王妃,那间屋子,王爷平日里谁都不让进。”管事赶忙解释。
“好,我知道了。”
毕竟是新上任的王妃,苏甄儿还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并没有说出,“连我都不能进”之类的话,她端庄大方的说完,带着绿眉进入书房。
人都会有些秘密,苏甄儿对陆麟城的秘密也没有很感兴趣。
虽然两人已经结成夫妻,但还是保持一点必要的距离比较好,毕竟距离才能产生美。
因为北辰王无父无母,所以苏甄儿不用侍奉公婆,也没有什么妯娌亲戚关系,这倒是令人一身轻松。
“王妃,这些是府中全部账目。”
管事搬了一个小箱子过来,苏甄儿打开之后,看到了里面置着的库房钥匙。
母亲在世时曾教授过她管家之术,因此,苏甄儿很快便上手将王府内的账目看了一遍,又让管家领着那些管事的人从她面前过了一遍,汇报一下自己的职务,认个脸熟。
如此一日下来,她倒也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苏甄儿翻看北辰王府的财产登记册,发现不仅有圣人赏赐的庄子,而且还有许多门面铺子,其中包括书肆、酒楼、珠宝阁等等。
虽然英国公府的财产也不少,但新帝上位,再加上三年乱战,府中财富也不剩多少,比起北辰王府这种新贵来说,自然差了一大截。
这就是乍富的感觉吗?
“城南新开的玉石记是王爷的?”
“是的,王妃。”
去看看。
工作了一日的苏甄儿坐上马车,去往城南的玉石记。
玉石记是最后新开的一家玉石馆,里面除了有卖给女子的玉制首饰之外,还有一些漂亮的玉石摆件。
虽然昨夜有些累,但因为充足的睡眠和男人的适可而止,所以苏甄儿的身体并没有感觉特别疲惫。
冬日入夜,天气阴寒,路上没有多少行人。
苏甄儿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上一眼,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骑在一匹通体雪白,只额角一点红的高头大马上,绕进了一侧长巷中。
“等一下。”苏甄儿唤停马车夫。
马车停在一处角落。
苏甄儿看到男人下马之后走到一扇木门前,木门被打开,露出一位形容清秀的妙龄女子。
两人似是站在一处说了一些话,然后陆麟城就跟着女子进了屋。
苏甄儿坐在马车内,缓慢放下手里帘子。
“王妃……”绿眉欲言又止。
苏甄儿道:“去玉石记。”-
苏甄儿从玉石记回来的时候,陆麟城还没回来。
北辰王府内外挂上了红纱笼灯,苏甄儿刚将妆面卸下,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陆麟城回来了。
苏甄儿又重新坐下,开始将卸了一半的妆面画回去。
屋门上挂着的厚毡被人撩开,男人从外进来,带入一阵寒风。
苏甄儿透过镜子看到身后走近的男人。
在男人眼角处,留着一道很细的伤痕。虽然细,但因为陆麟城肌肤白皙,所以乍然一看还是很明显的。
那道痕迹是昨夜她不小心用指甲划的。
她原本还想借陆麟城的药替他抹一抹,没想到一觉睡到晌午,根本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陛下急召,我见你还在睡,便没有打扰你。”
“臣妾知道。”
男人俯身站在她身侧,看着苏甄儿素手描眉。
歪了。
苏甄儿:……
“王爷还有事?”
“你……没有不舒服吧?”
苏甄儿下意识面色一红,“没有。”顿了顿,她坐正姿态,“我对王爷的秘密不感兴趣,也不在意王爷去旁的女子那处。”
意思就是陆麟城不必撒谎说是新帝召见,她对他寻别的女人不会吃醋。
虽然新婚第二天自家丈夫就去寻了别的女人这种事情让苏甄儿感觉到有些挫败,但她也没有很惊讶。
只是略微有些失望,大抵是她对陆麟城抱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男人盯着她,眼神变幻不定。
苏甄儿继续,“王爷是自由的。”
男人眸色更深,“多自由?”
比如她甚至不介意他将外面的女人接回来?
好吧,还是有些介意的,起码不应该在新婚才几天的时候把外面的女人接回来,这样她会成为整个金陵城的笑话。
太丢脸了。
男人没有脸面重要。
“王爷还是过段日子再接回来吧,臣妾不会阻止。”
陆麟城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甄儿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善解人意了。
谁家王妃能在新婚第二天得知新婚丈夫去了别的女人那里,能如此心平气和?
她简直就是圣人了,好吗?-
陆麟城不见了。
苏甄儿在与他说完那些话后,他就不见了。
她也不在意他去了哪里。
苏甄儿照常洗漱,护肤,然后在夜深之前上床歇息。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嗅着屋内的芙蓉香,苏甄儿闭着眼,翻了个身,然后又翻了个身。
当她准备再翻一个身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王妃~”
夜深人静,连绿眉都睡了,苏甄儿乍然听到这阵飘乎乎的声音,被唬了一跳,猛地一下睁眼,看到提着一盏灯站在自己床边的白衣少女。
少女的脸被灯笼照得惨白,苏甄儿猛瞅一眼,吓得一个机灵,抓起旁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啊……”少女被砸在地,发出痛呼。
侧边亮起琉璃盏,照亮屋内一角,也将少女的容貌照清楚了。
如果苏甄儿没认错的话,这个少女就是今日她在巷子里看到的那个人。
苏甄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吗?直接送到她床边了?
陆麟城从旁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点燃琉璃灯的火折子。
“十四的妹妹。”陆麟城解释道:“十四是我的兵。”
嗯?
清秀少女伏跪于地,规规矩矩给苏甄儿行了一个完全不标准的礼,然后将怀中带着的布包放在地上。布包触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里面应该是个陶瓷罐头。
“这是我哥哥十四的骨灰,家中父母已去,只剩民女一人,千里奔波只为了来取哥哥的骨灰回乡与父母安葬在一处,劳烦王爷亲自替民女送来。”顿了顿,少女继续解释,“民女今日进城,在路上遇到过来接应的十三哥哥,被安置在城中小院,晚间王爷来寻民女,将哥哥骨灰交还民女。”
“十四死于战场。”陆麟城又道。
苏甄儿一怔,再看一眼伏跪于地身型纤细的少女,“那你日后准备怎么办?”
“安葬完哥哥的骨灰后,王爷已经安排送我去附近的庄子,明日一早便启程了。”
解释完,十三送少女回去了。
苏甄儿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闹了个乌龙。
幸好她表现的很大方。
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第30章真好哄
“还有一个人。”
“还有?”苏甄儿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音。
陆麟城看一眼身着亵衣的苏甄儿, 他走到木施边,用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再放下厚重的帐子, 然后才打开门。
“没人看到吧?”一道压低的男声响起, 虽然嗓音温润如玉,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这声音……苏甄儿听起来觉得有点耳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嗯。”这是陆麟城在回答。
“弟媳呀,今日闻严确实在宫内, 你不必多心。”
苏甄儿一整个大震惊。
不是, 你怎么把皇帝整来了!
“她没有多心。”陆麟城冷不丁插了一句。
“啊?”周玄祈疑惑,“那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陆麟城声音沉了沉, “我多心。”
周玄祈:……
苏甄儿:……
周玄祈转身就走。
屋内安静下来, 苏甄儿颤抖着手,想打开帐子又不敢打开, 她小小声试探, “陛下?”
“走了。”
苏甄儿大松一口气。
一只手撩开帐子, 隔着浅薄的光色, 苏甄儿跪在床上,手指揪着大氅的毛领, 小小一团缩在那里,仰头看向陆麟城。
屋内灯火通明, 男人脸上无法控制的表情无处可躲。
委屈?
她不会是看错了吧?
苏甄儿又偷偷摸摸看上一眼。
男人绷着背脊坐在她身边,下唇紧抿,不像是生气,真的倒像是委屈。
苏甄儿:……
“抱歉, 是我误会你了。”
是自己的错就该认,这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人以后的和谐发展。
男人紧绷着的唇角微微松了下来。
苏甄儿趁热打铁继续发表贴心言论, “不过王爷放心,您若是有想带回来的女子,妾也不会阻拦。”
原本表情和缓了几分的男人猛地转头看向她。
在对上苏甄儿真诚的视线后,唇角咬得更深。
苏甄儿:???
看这回的表情,好像是……又委屈又生气了?
哄不好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夜已深,男人抿着唇起身离开,片刻后,不远处书房的灯亮了起来。
从前,她父亲若是与母亲吵架,也常常自己一个人去书房睡觉。
虽然有心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但苏甄儿实在是太困了。像她这样的身子若是熬上一夜,那真要缓上十几日。
苏甄儿决定明日再说。
她眼皮子打架,裹着被褥躺下来。恍惚间,感觉身边似乎有人躺了下来。
是绿眉吗?
苏甄儿努力睁开一只眼,模糊看到睡在床沿边的男人,背对着她,若是再往外面去一点,大概都要掉下去了。
苏甄儿:……-
翌日,苏甄儿起身之时,没苦硬吃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床沿边被压皱了一角,看起来他应该一夜都睡在了那里。
分明喜床那么大,非要挤在那里睡。
搞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苏甄儿想着男人已经起身,她也就不必起来伺候了,裹着被子又翻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
睡到自然醒,时间已至晌午。
绿眉撩开厚毡进来,身后是绵绵斜雨。
“王妃,下雨了,您今日就别出门了吧,省得淋到雨。您午膳想用些什么?奴婢让人去准备。”
苏甄儿点了午膳,起身洗漱。
洗漱完毕,窗外细雨更密,淅淅沥沥斜入长廊,打湿了一半。
午膳被送到主屋内,炭盆烧得旺旺的,温暖的芙蓉香中,苏甄儿用了一碗红稻米粥并一些鸡丝汤,用完之后,天气也不见好,绿眉将今日北辰王府中要处理的账目都搬到了主屋。
窝在主屋内一日,将账目处理完毕之后,苏甄儿起身活动一下身体,撩开厚毡之后发现天际处已然阴沉,廊下挂上红纱笼灯,将周围照得水雾朦胧。
“王爷还没回来?”
“是的,王妃。”
“今日王爷去哪里办公了?”
“圣人有请,王爷入宫去了。”
苏甄儿颔首,再看一眼天色,转头又看到那张换了新床单被褥的喜床。
换过新床单,床沿边的皱褶消失无踪。
“绿眉,备马车。”
“王妃,天都黑了,这雨也不停,您要去哪?”
“去宫门口。”-
马上就到宫门落锁的时间了。
陆麟城牵着珍珠从宫门口出来,身侧有太监毕恭毕敬的一路撑着伞将他送到此处。
“不用了。”
陆麟城抬手推开那太监递来的油纸伞和亵衣。
太监不敢多话,躬身退下。
细雨斜入,铺洒在脸上,陆麟城表情冷淡的准备上马,身后突然斜撑过来一柄伞。
柔软的芙蓉香混着雨势飘入陆麟城鼻息间。
他握着缰绳的手一顿,转身朝后看去。
少女身上披着白色的斗篷,手持一柄芙蓉花色油纸伞,站在他身后,正踮脚努力替陆麟城遮蔽风雨。
陆麟城望着眼前的伞,瞳色颤栗。
“你来……接我?”
“我听说王爷是骑马出来的,也没有带蓑衣。王爷虽然身子康健,但冬日寒雨,侵可入骨,能不淋雨还是不淋雨的好。”
苏甄儿温柔解释。
芙蓉油纸伞下,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缓慢伸手握住她握着纸伞的手,将纸伞取下之后,朝她倾斜,牵住她的手,往马车内去。
马车内暖和多了,陆麟城牵着苏甄儿的手,少女体寒,男人肌肤炙热,即使是在寒冷的冬日,也依旧像是一个火炉一般。
很快,苏甄儿的手被捂暖和了,陆麟城却没有松手。
两人并排坐在一处。
车内光线晦暗,唯有马车帘子晃动之时,从外面照进来的风灯街光。
苏甄儿隐隐绰绰看到男人的脸色,翘着唇角,像是很开心。
真好哄啊。
“看什么?”男人迅速捕捉到苏甄儿的视线。
苏甄儿立刻笑颜如花道:“听说醉仙楼出了一些新菜品,王爷感兴趣吗?”
苏甄儿小时多生病,医士说不可贪食,再者她又是一个爱美的女子。大周流行纤细瘦弱之美,苏甄儿也不能免俗,因此,她不常用晚膳,只除了来小日子的那段时间会多补充一些,其余时间基本不用。
不过今日情况不一般,难得两人一道出来,合该再增进增进感情。
“嗯,有点……感兴趣。”-
马车辘辘而行,夜不算深,只因为天冷,所以大街上没什么人,烧着炭盆,虚掩着门窗的饭馆酒店里倒是塞满了人。
马车来到醉仙楼,陆麟城起身,撩开马车帘子率先下去,然后朝她伸出手。
果真是不生气了。
苏甄儿裹着厚实的斗篷,搭住陆麟城的手,踩着马凳下来。
醉仙楼作为金陵城内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全天候营业。
他们作为贵客,老板安排了最好的包厢。
“王妃,按照之前说好的菜色上吗?”
“嗯,上吧。”
陆麟城坐在苏甄儿对面,看着老板亲自领人上菜。
炒萝卜、炒青菜、蒸地瓜、还有一碟子东坡肉和一盆羊肉。
陆麟城是武将出身,吃不惯精细菜,比如那种用鸡汤煨出来的,需要八十八道工序做出来的好东西。他更喜欢分量大,能饱腹的菜色,最好热量再高些的,能支撑他一日的活动量。
苏甄儿跟管家了解了一下陆麟城的口味之后,又调查了一下哪些饭馆做这些菜好吃,最终挑定醉仙楼。
“王爷,尝尝。”
陆麟城看一眼菜色,再看一眼苏甄儿,如此明显,他自然能看出这是她的故意安排。
男人举起筷子,挑了一块萝卜放进嘴里。
冬日的萝卜水分充足,香甜可口,稍微过一下油,再加少许酱油,不仅保留了萝卜本身的口味,而且还加上了鲜酱油的咸味。
“好吃吗?”
男人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耳廓微红,“嗯。”
苏甄儿单手托腮,看男人用膳。
她与陆麟城的口味习惯实在相差太大,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苏甄儿口味刁钻,不是自己喜欢的,一筷子都不会碰。
今日,她破例碰了一筷子,实在吃不下,夹了一筷子米,也不是她惯常吃的珍珠米。再加上桌上那盆羊肉膻味略重,更是惹得她没有什么胃口。
按照她从管家处得到的情报来看,陆麟城倒是挺喜欢吃羊肉的,可成婚之后,北辰王府的饭桌上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道菜,反而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陆麟城放下筷子,抬头与一旁候着的老板道:“来碗梅花汤饼。”
老板立刻亲自出门吩咐人去做,没一会儿,一盅梅花汤饼被端了过来。
陆麟城将那盅梅花汤饼推到苏甄儿面前。
苏甄儿讶然,“我晚上一般不用膳。”
“嗯,我知道。天冷,喝一口暖暖身子。”
苏甄儿看着面前的梅花汤饼,突然想起从前,母亲在的时候,会偶尔做梅花汤饼给自己吃。因为做的很难吃,所以味道一度令她十分难忘,更让她坚定了不能放府中厨娘离开的信念。
不过,现在想吃也吃不上了。
当然,她也不是很想吃。
亲人已逝,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苏甄儿将视线落到陆麟城脸上。
“相公。”
“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