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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里 桑狸 13751 字 3个月前

檀侯问:“那谢世渊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怎么如今还不见人?”

孟天郊笑说:“李都督年少轻狂,不免英雄惜英雄,舍不得了呗。”

檀侯冷哼:“孤料想就是那小儿有意包庇,说什么人在半路逃了,唬傻子罢了。”

孟天郊哄劝:“都是些蝼蚁,待寿宴过后再慢慢收拾不迟。”

正说着,侍女来禀:“君侯,韦娘子到了。”

孟天郊打趣:“这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到底是到了檀州。君侯,您莫要再动怒,不要唐突了美人。”

檀侯这才脸色好转,“请娘子。”

缨徽今日穿上了那件桃红色的薄绫舞裙,袅袅娜娜地走进来。

舞裙是半臂衫,边缘缀着流光闪烁的珊瑚和赤金碎片,下面一条细长白皙的藕臂,腰肢细若柳枝,裙纱透光,随着步态春光若隐若现。

第45章

重檐下悬着铜铃,随着步态叮咚、叮咚,衬得周遭幽静,使人的注意力愈加集中在眼前婀娜的女子身上。

她眉眼冶艳,经得起端详。

缨徽在玉阶前止步,盈盈拜倒,“妾拜见君侯。”

嗓音若清泉击缶,悠扬悦耳。

檀侯愣怔了片刻,如梦初醒,忙说:“平身,娘子请到近前来。”

缨徽拎起裙摆,拾阶而上。

檀侯只觉春风拂面,带着花朵的清馥芬芳,自是醉人。他执起缨徽的手,玉骨纤纤,柔润软糯,像精心雕琢的瓷人,有种脆弱罕见的美丽。

他不自觉放轻了声调:“孤心仪娘子许久,早就知道,你我当有此缘分。”

缨徽扑哧笑出了声,她以手掩唇,声若铃铛清脆:“什么缘分?不过是君侯位高权重罢了。”

殿中一片尴尬的寂静。

孟天郊指着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君侯仗势夺人妻?”

缨徽斜睨他,乌黑妩媚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娇嗔:“难道不是吗?”

檀侯盯着她,只觉嬉笑怒骂十分生动,竟在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活气,他附和:“是,怎么不是呢。”

旋即瞥了眼孟天郊:“刚还说莫让孤唐突美人,你竟在这大呼小叫。”

孟天郊大骇,忙跪倒请罪。

檀侯状若平常道:“出去领罚吧。”

孟天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无力求饶,已有护卫拖了出去,须臾,激烈的杖责声便从店外飘了进来。

缨徽在来时听到许多关于檀侯残暴的传闻,未曾想,连对待近臣都是这般刻薄寡恩。

想到将要上演的一切,不禁瑟缩。

檀侯欣赏着她的惧色,愈加觉得赏心悦目,笑道:“这就怕了?孤还当美人胆子有多大呢。”

缨徽低垂螓首,扮演娇弱的姿态,说着违心的话:“乱世中,妾若丝萝飘零,不过是想寻个牢靠的靠山。”

檀侯十分受用,将她拉扯进怀中,撩起额前的一绺碎发,笑问:“那在娘子眼中,孤可是牢靠的?”

缨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想起那可怕的传说,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她竭力压制恐惧,声若黄鹂:“若君侯不是,那还有谁是呢?”

檀侯拥着她哈哈大笑。

揽着细腰,正欲一亲芳泽,侍女来报,说是定州都督范炎来向檀侯请安了。

臂弯间的美人猛颤了颤,神情极为不自然。

这一切都落入檀侯眼中。

缨徽以袖掩面,后退几步,跪在檀侯身前,柔顺道:“既有外臣,妾便不好久留。正好去习舞,免得夜间宴席上丢人。”

檀侯见她进退有度,颇有世家风范,愈发满意。只是刚刚满臂香气盈怀,骤然离去,不禁有些空虚。

他望着缨徽宛如美玉的细长脖颈,舔舐了下唇,惋惜道:“那就只有晚间再疼爱娘子了。”

缨徽忍住恶心,扮作娇羞,碎步退了下去。

在大殿中央,正与范炎擦肩而过,范炎侧目看过来,缨徽绊了一下,趔趄着险些摔倒。

这一幕尽收檀侯眼底。

待缨徽走后,范炎落座,檀侯揶揄:“此女如何?”

范炎如实说:“十分美丽。”

他年逾不惑,当年是与幽州李寻舟共同问鼎中原的战将,可总是棋差一招,事事不如人。定州不比幽州疆域辽阔,兵精将广。但他比李寻舟年轻,命长,又专心依附檀侯,兼使些阴毒手段,慢慢走到今日。

仍免不了受猜忌。

檀侯灭了谢氏满门之后,只觉自己被推到了风高浪尖上。虽然国朝碍于他的实力,勉强给谢家盖棺定论成反贼,但民怨沸腾,竖敌良多,倒隐隐有给范炎做了筏子的意思。

定州那小地方,灭了谢氏,逼走王氏,尽在他范炎掌控了。

檀侯皮笑肉不笑:“既然觉得美丽,赠予卿可好?”

范炎忙道:“臣知道,这是幽州降将特意献给君侯的美人,臣岂敢有非分之想。”

侍女又来禀:“幽州都督李崇润向檀侯请安。”

檀侯眼中的嘲讽与得意到了顶峰,大马金刀地抬袖:“请。”

缨徽从殿中出来,站在长廊眺望许久,终于看到李崇润身着鹘衔瑞草的

紫色孔雀绫襕袍,戴金玉十二銙,阔步流星地从丹陛走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刚上了三阶,他蓦然停下,转身朝缨徽这边看过来。

两人离得不近,只能看清人和衣衫,而捕不到脸上的神情。

隔着杳杳虚空对视片刻,缨徽隐约觉得李崇润冲自己笑了笑,辨不清是不是错觉,他很快转身,步入殿中。

她只有在侍女的指引下去后院梳妆。

今晚寿宴,三州有份量的官员几乎都到了,只等宴席一开,顶礼膜拜这位掌控三州咽喉的枭雄。

后院亭台楼阁,姹紫嫣红。

舞姬们正和着鼓点反复练习,丝竹不绝,管乐相和。

院子里聚了四五个女子在歇息,边饮茶,边讨论钗环。

缨徽摸了摸自己鬓侧的金钗。

那是檀州赏赐诸物中的一件,王玄庄给她磨了三个时辰,将钗尖磨得锋锐无比。

王玄庄说:“时机到了朝着脖子扎,死命地扎,什么都不要想。”

她略微怔忪,陡觉裙纱晃荡,低下头,见一只黑猫在舔她的裙袂。

猫儿通体黑黝黝、毛茸茸的,只眼睛绿松石般幽亮,直勾勾盯她,说不尽的诡异。

“小黑,你真顽皮。”

正喝茶的黄衣女子冲它招呼,那猫儿却执拗徘徊在缨徽身侧,迟迟不肯离去。

黄衣女子起身,将猫儿抱起,对缨徽笑说:“这是我养的,猫儿有灵性,很喜欢你呢。”

缨徽摸了摸它的头,猫儿舒服地眯起了眼。

想起什么,缨徽从怀中摸出一个丝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小黄鱼干。

王玄庄怕她进了侯府饿肚子,特意给她装上的。

就像当初阿兄护送她回西京,阿娘和燕燕生怕她路上挑食挨饿,特意做了黄鱼干给她就着干粮吃。

小猫儿喜腥,却颇通人性,没有像一般牲畜不管不顾全糟蹋了,只叼了一个,跳下去,躲在荫凉里专心吃。

黄衣女子早就见怪不怪,不再管猫,热络地与缨徽招呼。

“我们是城中康乐坊的,不知妹妹是从哪里来?”

缨徽一一看过她们,微笑:“从幽州来。”

“那么远……”女子诧异。

善才出来招呼,要她们进去习舞。

如今侯府的膳食馈录,舞乐弦歌等庶务尽归苏纭卿管理,这是对降将的羞辱,但他看上去并不以为侮,反倒乐在其中。

宴饮时旁人都坐着,只有他要穿梭于宾客间,端茶倒水,斟酌菜品,时日久了,却能看出许多旁人看不到的隐晦东西。

苏纭卿给缨徽安排的是独舞。

华丽冶艳的舞裙,盛大华贵的妆容,鼓上起舞,颇有古早世家的雅趣。

檀侯那么个俗人,偏好这一口。

缨徽已在别馆粗略习过舞步,在鼓上练了几回,舞步虽粗糙,但在苏纭卿的违心称赞下,善才也不好说什么,放她去休息。

有几间厢房,是专门给舞姬门换衣梳妆用的。

当下正热火朝天地排练,厢房里只有缨徽。

她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梳理青丝。

苏纭卿跟她进来,将一包药放在了她的手边。

他退回来,轻声问:“怕吗?”

缨徽怎么可能不怕,她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蹿出去。

但她不能在别人面前承认,大战前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自己先落了下乘。

她握住那根金钗,倨傲地抬起眼睫,与铜镜中的苏纭卿对视。

他今日看上去比往常精神许多,仍旧消瘦,但眼角眉梢有股别样的神采。

像是期盼许久的东西,终于有了希望。

望着他,缨徽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燕燕。

她拿出黄鱼干开始吃。

定州沃野千里,最适合游牧。每逢春暖花开,阿兄就带着她们去踏青、放马。

燕燕会带着黄鱼干。

阿兄烧起篝火,将干粮烤热,配上黄鱼干,也是一顿美味儿。

他们都没有什么野心,只满足于这样平凡简单的幸福,可是世道也容不下,只能把人逼成孤注一掷的疯子。

缨徽狠狠咬下去,鲜香在唇齿间蔓延。

苏纭卿在她身后漫然踱步,道:“城中进来了许多陌生人。”

缨徽想也许是幽州的暗卫,崇润不会毫无准备地来,就算起先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他总不至于真的打算束手就擒。

幽州七郎,最擅长打逆风局。这都是他那些精明的兄长们训练出来的。

但她不挑破,只装傻:“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高官祝寿,总要带些随从来的。”

“谁知道呢。”苏纭卿道:“侯府守卫森严,是轻易进不来的,除非有内鬼。”

不知怎的,缨徽突然想起了崇润那遥遥的一笑。

也许不是错觉呢。

她胡思乱想,将吃剩的鱼干包起来,放回袖中。

苏纭卿倚靠着穹柱,斜斜看过来,“我见兄长在幽州给燕燕他们立了墓碑,葡萄,若我死了,你别忘了提醒他,墓碑写上我的名字,把我跟他们合葬就好。”

说完这话,他一怔,突然想起,谢家人哪还有什么尸骨,早就喂狼的喂狼,喂狗的喂狗。

缨徽淬道:“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才不去说。”

苏纭卿面带怅然,自顾自道:“要什么吉利,我的心空荡荡,真是早死早超生。”

缨徽拧眉看向铜镜中的他。

他忙直起身子:“好好,说些吉利的,必然旗开得胜,从此天地清朗,得遇明主。”

“喵呜……”极短促的一声,像在应和。

苏纭卿低下头,见黑猫蜷缩在他脚边,正幽幽凝望着他。

他将猫儿抱起来,摇摇它的爪子,微笑:“都说黑猫通灵,你莫不是探子?”

黑猫抬起肥嘟嘟的脸,低睨他,颇有些鄙视。

苏纭卿乐起来:“这可真灵精。”

缨徽见这人刚刚还伤春悲秋,如今又玩起猫来,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又开始担心。

但想想事已至此,箭在弦上,担心无用,干脆抛弃遐思,兀自起身,躺到了绣榻上。

她得养好精神,才能应付夜宴。

苏纭卿不再叨扰她,抱着猫儿悄摸离去。

戌时至,宾客云来,鼓乐笙歌齐奏。

檀侯高居鎏金凤鸟黼纹座椅,左右两端分别是幽州都督和定州都督,再往下,便是文武官员依照次序排列。

酒过三巡,丝竹稍歇,侍女们搬上了羊皮大鼓。

缨徽在鼓上起舞。

她知道自己跳得不好,甩花袖的间隙,她看见李崇润翻了好几个白眼,众人的神色愈发微妙起来。

跳得好与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幽州都督的爱姬,在给檀侯祝寿献舞。

投向李崇润的眼神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

舞罢,侍女送来金樽,月下醇酩荡漾,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缨徽接过,迈着莲花碎步走到檀侯身前,献上佳酿:“请君侯满饮此杯。”

檀侯没有接,席间坐着鹤发老者,捋着胡须道:“既是为君侯祝寿,请韦娘子先饮。”

第46章

缨徽望着这老者,心里浮现出王玄庄曾跟她说过的人物——檀州长史陈谦。

此人是随檀侯从乌罗护部起家的,从起初主仆两人,单枪匹马,直至打下如今的万里山河。

其实陈谦比檀侯大不了几岁,但长年累月但操劳让他显得苍老憔悴。

缨徽在心底冷笑,早就料到这样的场景。偏要做出惊惶失措的模样,端着金樽的手轻颤了颤,装模作样地要把酒往嘴里送。

低垂螓首的一瞬,她瞥见李崇润僵直了身体,正满含担忧地朝她这边看过来。

金樽在她掌心晃了晃,在慌乱中坠地。

陈酿泼洒了一地。

缨徽面露惊骇,指向敬陪末座的王玄庄,冲檀侯道:“都是他,是他指使妾给君侯下毒。”

王玄庄立即离席,跪伏在云阶之下,忙不迭喊冤叫屈:“君侯明鉴,我诚心来降,岂会干这种大逆之事,分明是这女子陷害我。”

宴席上一片死寂,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范炎有些幸灾乐祸地冲李崇润道:“这都是李都督的人,怕是跟都督脱不了干系。”

李崇润冷冷说:“此人携粮草辎重叛逃时,怎不见范都督说一句是我的人,都给我送回幽州去。”

范炎一噎,恼羞成怒道:“事关君侯玉体安康,总得审问清楚。”

这厢唇枪舌剑的功夫,陈谦已召来医官来查验被缨徽倒掉的酒,果不其然,当中还有落雁沙。

此乃宫廷密毒,见血封喉。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萧垣笑了笑:“这怎么眼瞧着是把我也牵扯进去了,今夜可得审问清楚,不然瓜田李下,这檀州我是呆不下去了。”

脸色冷滞如铁的檀侯道:“十三殿下莫要多心,定会审问清楚的。”

王玄庄想起什么,如梦初醒,指着缨徽道:“此女曾经被谢氏收养,与定州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看向范炎,“您可是定州都督,还没等君侯审问就如此煽风点火,是何用意?”

范炎未料竟拐带上自己,大怒:“你莫要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韦娘子!”

他唯恐檀侯信了谗言,忙离席冲檀侯深揖,辩解:“君侯在上,我一直忠心耿耿,求您莫要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

檀侯没有说话,一直冷冷审视。

这么多年来,他多疑成性,出了陈谦,身边再亲近的臣子都免不了被猜忌试探。

他睥睨众人,蓦地转头看向李崇润,“李都督以为如何呢?”

比起范炎的惊惶失措,匆忙辩解,他一直很安静沉稳,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才慢腾腾起身。

语调不急不缓:“既然眼前没有头绪,不如顺着毒药的来历查一查吧。我来侯府时,连佩剑都留在了外面,里外里搜查如此严苛,竟不知这毒药是从何来。”

一下点到艮节,檀侯瞥了眼陈谦,陈谦立即起身,召左右护卫去后院排查审问。

这空荡,檀侯将手伸向跪在身前都缨徽。

李崇润不由屏息,手摸向腰间。

可檀侯只是捏住缨徽都下颌,迫她抬头。

那冶艳明灿的面容映入眼帘,绚如烟火,使得他那冰冷的眸中竟也有了虚伪的怜惜。

他说:“谁指使你下毒?说实话,不然把你丢去后山喂狼。”

缨徽私下里演练过无数回这种场景,她曾经很怕自己演不好,可是真到当头,她竟忘了自己是在演习。

清泪划落,濡花了妆容,孱弱的身体瑟缩,雨中娇花般楚楚可怜。

她的声音都在打颤:“我……我不敢说。”

檀侯莞尔,抚摸她脸的手愈加轻柔,循循善诱:“美人儿,你怕什么?这都是男人们的厮杀,你不过做了别人的棋子,与你又何干?”

缨徽仍旧低颤,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范炎。

范炎立即炸了毛:“你这女人不要随意诬赖……”他一顿,电光石火之间清明,指着李崇润:“你指使的吧,什么献降,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王玄庄忙叫屈:“范都督,末将从未得罪过您,您缘何从一开始就非要往末将身上泼脏水。末将真诚来降,若没有实证轻易斩杀降将,那日后谁还敢来降檀侯?您此举,岂非是要置檀侯于不义?”

这听着像是他情急之下的辩词,可落在檀侯的耳中,却微妙敲击到了他心里的某根刺。

他想起了当日,范炎蛊惑自己屠灭谢氏一族。

当时确实是在兵败之后的气头上,也看出他是有些私心,可杀戮之后的麻烦是无穷无尽的,而这场灾祸的最大受益者是范炎自己。

他总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是被范炎摆了一道。

如今这情形,何其相似。

檀侯看向范炎,被煌煌烛火映出的一点暖光正缓缓凉透,阴云半散,流露出凌厉。

触碰到那点凌厉的一瞬,范炎突然有了危机感。

他意识到,也许今日真的是个圈套,只不过谋害的对象自始至终都不是檀侯,而是他。

多年戎马倥偬的经历让他迅速冷静下来,眼前尽是对手,必须拉拢同盟。

幽州来的这些人当然不可能。陈谦向来不喜他,那个护卫在檀侯身侧、寸步不离的拓跋俦是个一根筋儿,围绕在宴席上端茶倒水的苏纭卿更是没什么用处。

他的目光突然停滞,落在了孟天郊的身上。

这位宣抚使大人可是一直不喜幽州,在当年出使幽州前还来向他示好,话里话外君侯如今乖张暴戾,想要另寻靠山。

似是心有灵犀,孟使君恰好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那目光里颇有些深意,像是在暗示鼓舞他些什么。

深知檀侯残酷手段的范炎来不及细想,忙扬声说:“韦娘子既然当初是被谢家收养,必是为谢家复仇而来。那谢世渊在幽州徘徊数月,深受庇护,焉知不是他们串通了起来。宣抚使多次出使幽州,一定有所见闻。”

孟天郊被点了名,做不得壁上观,只有起身。

他刚挨过打,腿脚不十分灵敏,蹒跚着走到阶前,装模作样地要行礼。

檀侯没耐烦道:“行了,你有伤,坐着回话吧。”

孟天郊虚让了几句,不客气地坐在了圈椅上。

他说:“臣奉命出使幽州,日查夜查,倒是有些收获。李都督留着谢将军,怕是为了谢家祖传的兵符。”

这样直白的话,倒没有让檀侯动太多怒。

毕竟如今山河破碎,群雄逐鹿,凡有些头脸、能盘踞一方的,谁人没有野心。

可要看野心到什么地步,敢做到什么地步。

李崇润面带愠色,狠剜了孟天郊一眼,朝檀侯稽首:“不敢有隐瞒,那是个硬骨头,酷刑使尽,可至今无所获。”

这话檀侯倒是相信。

他见识过谢氏的刚烈,若非如此刚烈,也许结局还不必那么惨烈。

但这话又转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若韦缨徽是为报仇而来,那她怎么会和一个对自己兄长使酷刑的男人合作?

孟天郊的话,看来谢世渊在幽州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檀侯只觉一团乱麻,瞥向缨徽,命令:“你说。”

缨徽像被吓破了胆儿,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断断续续地说:“是……是王都督,我……我与他在定州时便相识。当年我能被京兆韦氏寻回,还是王都督的手笔。他……他说服阿耶将我送去幽州,为……为得就是以后徐徐图之。”

她唯恐檀侯不信,敢在范炎辩驳前继续胡诌:“他……他说不能……不能让君侯相信十三殿下,非要说那兜鍪有古怪。不……不然若真让君侯携天子令诸侯,他……他怕是再无问鼎的时机。”

一直看戏的萧垣摇晃十二玉骨折扇,笑说:“这怎么还有我的事?莫非我千里迢迢从西京而来,也能牵扯进这里的恩怨?”

第47章

今夜场景逐渐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仿佛牵扯进了很多人,但是乱麻一般毫无头绪。

忠奸难辨。

向来精明的檀侯脸色阴沉,紧抿唇,冷冷扫视过众人。

像在看傩戏,各自戴着面具,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或无辜,或惧怕,或愤怒,都那么真实。

必然有人在说谎。

檀侯看向自己的智囊陈谦,陈谦捋着胡须,眉头紧皱,也给不出建言良策。

他突然发了狠,吩咐左右护卫:“调府卫到这里,如有虚言,立即斩杀。”

话音落地,原本针锋相对的王玄庄和范炎都安静了。

不光他们,其余朝官的神情也变得复杂。

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心凉多一些。

都是追随其戎马倥偬的战将,各自身上都有伤疤,却因一点点未能分解的疑窦就要喊打喊杀。

范炎心中惶惶,习惯性地想要去摸腰间佩剑,却触了空,猛然想起,侯府守卫森严,在来宴席前就卸了剑。

打破这样持续寂静的是陈谦派去后院调查的护卫。

他们带来了一个身着鹅黄舞裙的女子。

她头发蓬乱,衣衫撕裂,绫衣略微敞开,露出的脖颈上遍布血痕,像是遭受了一场刑讯。

缨徽认出了她,正是今晨与自己搭过话的舞姬。

她跪在云阶下,断断续续地招供。

“那毒药是混在脂粉瓷钵中带进来的,是……是……”未来得及说完,她便浑身抽搐,口溢白沫,当堂晕厥过去。

护卫们忙上前扒开她的嘴,却已然来不及,女子已经毒发身亡。

檀侯看着这场闹剧,蓦得,冷冷说:“倒是个烈性的。”

人证亡故,只有摆出证据。

护卫道:“派人去康平坊查了底细,此女祖籍定州,其三年前来檀州谋生。家中已无亲眷,派去搜查康平坊的人说,在她寝阁里发现了不菲的金银。”

随即有人呈上来,十几只金锞子,成箱的银锭,绝非一个藉藉无名的舞姬能挣下的。

殿前再度陷入死寂。

望着这些很有指向性的证据,缨徽竭力忍住不去看苏纭卿。虽然这个局里攒聚了英豪,各有各的手段,但缨徽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暗桩就是苏纭卿埋下的。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在谋划着要给谢家人复仇,他的仇敌不光是檀侯,还有这个残害忠良的定州都督范炎。

在安静中,苏纭卿提了茶壶,若无其事地走上云阶,给檀侯斟满茶水。

而后,便像个堂倌,侍立在他身侧。

范炎很快意识到,当前的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

真是奇怪,这个十三殿下都跳了出来,就连一直与幽州不对付的孟天郊所陈述的话都是对李崇润有利的。

莫不是他们全都联合到了一起。

他被这个猜测骇了一跳,越品咂越觉得有理,指着李崇润冲檀侯道:“这是个阴谋!从王玄庄献降开始!哦不,从李崇润来幽州祝寿开始!他为什么去年不来?因为那时筹备不充分。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眼睁睁来自投罗网的,定是有后招。这些人就是他的后招。”

李崇润轻哼。

陈谦转向他,混浊的双目中精光内蕴,发问:“李都督就不为自己辩解吗?”

李崇润反问:“这等荒谬之言有何可辩解?依照他的话,莫不是君侯府内外竟都是我的人吗?我都不敢想自己竟有如此神通。”

是了,这黄口小儿登位尚不足一年,后院屡屡起火,众所目睹。如何有本事插手千里之外的檀州内政?

莫非有同党?

陈谦看看孟天郊,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呢?

眼见这老狐狸沉思,王玄庄装出沉不住气的样儿,上前嚷道:“铁证当前,难怪范都督一上来就攀咬我,合着找替罪羊来了。”

范炎怒道:“你这条狗又跳出来做什么?这里面是你能置喙的。”

王玄庄不着痕迹地移步,刚好站在檀侯的鎏金座正前方,拍打范炎的胳膊,激烈道:“咱们都是爷们,敢作敢当,你算什么东西!”

范炎直觉一股酸痛顺着胳膊的筋脉四散袭去,他捂着胳膊,双目几欲喷火,阔步上前逼问:“君侯面前,你竟敢出手暗算!”

王玄庄装模作样后退,满面仓惶,逼近檀侯的坐席,一边退一边喊:“救命!护驾!拓跋护卫,保护君侯!”

拓跋俦拔剑向前几步,想要挡住他们,以防冷不丁冒出的暗箭。

他离檀侯稍稍远了一些。

此时,众人都离得较远,唯有受审问的缨徽和伺候茶水的苏纭卿在檀侯身边。

电光石火之间,苏纭卿冲了上去,从手腕间拔出银刃,扎向檀侯的脖子。

缨徽知道胜负在此一刻,不管王玄庄如何胡搅蛮缠、混淆视听,注意力一直在这里,只是她是跪着的,冲上去时比苏纭卿慢了半拍。

檀侯久经沙场,就算享乐经年,基本的机敏是有的,在苏纭卿冲上来时的一瞬,他偏头夺过,锋利的银刃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一掌劈出,正劈在苏纭卿的面门上。

他轰然倒下。

缨徽立即上去,被苏纭卿吸引走注意力的檀侯火速回神,正要对她如法炮制,一道黑影闪过,伴着尖锐的“喵呜”,那只黑猫扑上了檀侯的脸。

他的双目被短暂挡住,仅仅是一刹那,缨徽使出浑身力气,扑上去将金钗插进他的脖子。

缨徽极端紧张,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冲涌上来,从未有过的大力气,唯恐他不死,拔出金钗又狠狠刺下去。

她感觉到滚烫在掌间蔓延,却分不清从哪里来,低头,见自己腹部被插了半块瓷片。

原来情急之下,檀侯捏碎了瓷瓯防身。

她强撑着力气,见瘫倒在鎏金座上的檀侯已经死透,才舒了口气,任由自己跌倒。

倒地的瞬间,她看见苏纭卿躺在地上,双目紧阖,神情分外安详。

而那只神秘的黑猫正徘徊在他身侧,声嘶力竭地哀叫。

拓跋俦从苏纭卿首度攻伐时就要回来护驾,王玄庄火速上前与他缠斗,将后背留给了范炎。

范炎下意识要护驾,摸佩剑的手触了空,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喊了几句“护驾”,再无动作。

殿前四下流窜,只有陈谦这个忠臣在事发时,第一时间要调兵,刚喊了一句,便被孟天郊往腹部插了一刀。

再无动静。

而李崇润则飞速奔上云阶,搂住了将要倒在地上的缨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留给缨徽和苏纭卿的时间只有几息,所幸,他们不辱使命。

缨徽倒在李崇润的怀中,她后知后觉出疼,意识在流散,她看向李崇润的脸,烛光在他身后,耀亮了他俊秀如画的面容。像许多年前她身在绝境,被阿兄救出时,那道落在他身上的澄净阳光。

七郎的面容一直都是清晰的,他就是他,怎么会是别人的影子?

顷刻间,缨徽终于彻悟。

她吐词微弱:“七郎……”

李崇润应了一声,抱着她飞快奔走。

“我不想死。”缨徽呢喃。她从前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拥有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她有莲花,有七郎,七郎那么爱她。

这个尘世破破烂烂,他给的却一直都是最好的。

李崇润暂时将她放下,撕下衣袍,裹缠住她的伤口,抵在她额头上说:“你不会死,徽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说罢,立即抱起她,继续往外冲。

缨徽想要再看看他,可是眼前大雾漫漶,愈加模糊,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嘈杂逐渐远去,陷入无边际的宁静。

檀侯寿宴的夜晚,侯府火光冲天,从黑夜中窜出无数暗卫,攻入府邸。

本来府邸守卫森严,但因殿前对峙,调了部分守卫进去,以至于防守出现缺口,被提前埋伏的暗卫寻到破绽,攻了进去。

率领暗卫的是失踪许久的谢刺史长子谢世渊。

无数流矢射进侯府,幽州暗卫与战力卓越的檀侯守卫激烈交战,数个回合后尚未分出胜负,最终随着王玄庄带来的“幽州降军”包围侯府,和他一遍又一遍大喊“檀侯已死”,致使军心颓丧,最终险胜。

但檀州守军盘桓于此十数年,却不容易对付。

檀侯的左先锋大将刘淇首先祭出了为主上复仇的旗帜,试图率领麾下大军攻伐君侯府,被王玄庄击退后,随着崔君誉派出的幽州军的到来,最终落拓败北。

刘淇率军流亡,其余将领或是投降,或是逃窜。

寿宴之乱的三个月后,檀州局面基本稳住,幽州军占领了重要边防。

缨徽伤得不算重,可还是被李崇润押着卧床静养了数月。

七月流火,清风徐徐来,带着凉意。

李崇润频繁往返于檀州与幽州,除了布防,也有整顿两州吏治之意。

他一回到檀州,便会立即来看缨徽,亲自喂她喝羹汤。

缨徽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问:“我阿兄去哪里了?我怎么总是见不到他人?”

李崇润目光略有躲闪,马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将苏纭卿与家人安葬在一起后,说是要四处云游一番,我不好阻拦,只

能任由他去了。”

据说那几座坟茔前总是有一只黑猫,眼珠绿幽幽的,终日徘徊,眷恋不离。

想起苏纭卿,缨徽不免一阵伤悒。

那晚她离得最近,目睹了整个经过,苏纭卿扑上去的时候,那架势根本就没想活命,只想玉石俱焚。

也多亏了他牺牲性的前锋,自己才能一举枭敌。

想起之前还对他多有猜忌,实在不是滋味。

李崇润安慰了缨徽一番,真心赞叹:“能屈能伸,卧薪尝胆,是个汉子。”

做汉子有什么用?缨徽心想,他能活下来就好了,那么好的人,那么重情义,世间不就该多一些这样的人吗?

那夜过后,随着檀州的死亡,几乎尘埃落定。

范炎这只狐狸趁乱逃窜回了定州,四处散播李崇润弑杀檀侯,大逆不道的言论,将从前的檀州军收拢了十之三四,实力大涨。

而暗中相助的孟天郊得了厚禄,有家归不得的萧垣暂时留在檀州,时不时过来缨徽这里探病。

这一役,除了缨徽,功劳最大的就是王玄庄。

李崇润改制幽州兵制,设上将军,其下为左右中郎将,王玄庄领上将军,位居武将之首,可谓众望所归。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归宿,除了谢世渊。

缨徽总觉得奇怪,念叨:“阿兄会去哪儿呢?我受伤了,他怎么不送鱼来给我吃?”

李崇润拈酸道:“瞧瞧这话说的,我能少了你鱼吃不成?”

第48章

过去李崇润吃醋,对缨徽阴阳怪气的时候,她会厌烦。可如今,心境平和,却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昏睡的时候,时常会梦见那夜的场景。

李崇润抱着受了伤的她。身后夜色沉酽如墨,星河暗淡,唯有一束光落在他的身上,映亮了面容。

凤眸如画,望向她时,里面全是爱怜与担忧。

像是风中的箭矢,突然击中了她的心灵。

也许她兜兜转转,就是想要寻找这样一个人。能救她于残忍冰冷的尘世,给予她温暖与安稳。

她莞尔,不与李崇润斗嘴,只歪头仔细端凝他。

看得他不自在,伸手摸摸下巴,念叨:“我来时洗过脸了呀……”

缨徽笑说:“我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七郎长得这么好。”

从前也有人在她面前夸赞李崇润俊美无俦,但那样的赞叹是漂浮的,没有具体形状。如今沉下心来自己欣赏,才觉出俊美就是那入鬓的眉宇、幽暗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

李崇润竟显出几分羞赧,略微低了头,也不知想到什么,浅笑出声。

缨徽握住他的手腕,倾身问:“笑什么?”

李崇润生怕她扯到伤口,扶住她的背,笑说:“我这美男计呀,真没想到,到如今才生了效。”

想起那些荒唐往事,缨徽也红了脸颊。

真奇怪,原本一出锦衣缭乱的荒唐戏码,可不知什么时候,各自入了戏,纠缠到如今,竟像一对真正的交颈鸳鸯。

阳光从茜纱窗纸渗进来,打在綦纹丹罗帐上,勾勒出相依的缠绵身影。

缨徽将头靠在李崇润的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喃:“七郎。”

“嗯?”

“我想回家了。”

“回哪儿?”

“回幽州,回我们的家。”

李崇润倏然沉默,缨徽觉出不安,轻晃了晃他的身体,与他十指交握,催促:“你说话呀。”

他侧首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说:“刚才跑了神,这是第一回,你说那是你的家。”

缨徽从前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除了记忆中的美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李崇润给她的家。

头顶有瓦,屋中有暖炉,可以隔绝所有风雨。

她说:“以后是我们的家,你外出征战、开疆拓土之时,我会好好守护。”

李崇润拢过她,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青帘略微晃动,红珠站在帘外禀道:“十三殿下来看望娘子了。”

李崇润不舍地松开缨徽,低声叱道:“真是够烦人的。”

缨徽笑着吩咐红珠:“快让他进来吧。”

红珠应了“喏”,隔帘与缨徽目光相接,忍不住也掩唇偷笑。

在刺杀檀侯之前,王玄庄应缨徽之请,把白蕊和红珠送了出去。

出城是不能够的了,寿宴前城防森严,若叫捉住,只怕打草惊蛇反倒坏了大计。

只能让她们暂时在城内找个地方躲藏,待事情了结,不管成败,都要好好活下去。

原本二女说什么都不肯走,被缨徽软硬皆施,逼着才离开。

两人并没有走远,当夜一直徘徊在侯府周围,一边等结果,一边对月叩拜给缨徽祈福。

尘埃落定的时候,王玄庄率军御寇,见到她们,顺手带了回来。

见缨徽受了伤,两人又是衣不解带地伺候。

这一回她好得很快。

趁红珠出去请客人入内的间隙,缨徽说:“这位十三殿下也算真性情,如今事情了结,他估摸着我很快要回幽州,分别在即,才总想来看看我的。”

李崇润酸里酸气道:“是呀,毕竟是自幼的交情,青梅竹马。”

缨徽嗔笑着轻捶他的肩膀。

李崇润想起什么,状若随意道:“分别在即?怎么,他不与我们一起回幽州?”

缨徽道:“他自少时便喜欢冶游,左右西京是回不去了,想去他的家乡兰陵看看,顺道找寻一下儿时的伙伴。”

李崇润深色幽深:“还是回幽州吧,兵荒马乱的,以贵胄之身总在外跑,也是不安全。”

缨徽觉得奇怪,正想细问,萧垣进来了。

他也不见外,自己搬了张笙蹄在帘外坐,旁若无人地与缨徽话家常。

追忆往昔得正欢,李崇润实在不耐烦,低咳了一声,萧垣才将目光转过去,想刚刚看见他似的。

萧垣笑说:“李都督,我还没有认真谢过你,此番大仇得报,翦除奸佞,多亏你运筹得当,从前多有得罪之处,万望你海涵。”

范炎那厮狡诈恶毒,有一句话说得极对,李崇润不可能眼睁睁地来送死,他在来檀州之前必是未雨绸缪了。

这是一步暗棋,连崔君誉和王玄庄都不知道,或者说,知道得不全。

他们只知道自己在半年前刚登位时,便分批次排遣暗卫入檀州,乔装打扮,候在这里,以伺枭贼首良机。

他们不知道,李崇润收买了孟天郊。

孟天郊在幽州生的那些事,其实无伤大雅,更像是在向檀侯表忠心。

双方互派探子,李崇润略有耳闻,这位君侯随着年岁日长,疑心越发深重,对近臣动辄猜忌、重刑。

这位看上去宠眷优渥的孟使君大概日子也不好过。

当然,对付这种小人,利诱只是一方面,还有威逼。

威逼也简单,李崇润派人向镇国将军薛绍要了一颗碧水丹。

看吧,没有什么崎岖弯路是白走的。

李崇润不愿居功:“斩杀恶贼,徽徽和苏纭卿是首功,我的作用只是让事后大家能活着。”

想起苏纭卿,萧垣有些伤慨,微低了头。

不过寥寥数面,但这般义气惨烈,只怕终身难忘。

他到底是皇子,自小忧国忧民,不免延伸,心想:若这世上,从此再没有这等人间惨剧,那该有多好。

人都说分久必合,四海九州分崩离析至此,也不知何时承平。

这般思绪,驱散了他最后一丝犹豫,萧垣抬起头,看向李崇润,郑重道:“都督是不是在找能驱使钟离氏十万兵马的兵符?”

李崇润城府颇深,没有应声,意识到,原来这厮东拉西扯许久,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萧垣道:“韦家的这一枚兵符应当不在静安侯手里,还是在他家的三郎君韦成康手里。”

缨徽愕然:“三哥?”

萧垣解释:“韦妹妹在家住的时间短,大概不知道,当年韦家老侯爷活着的时候,就对如今这位静安侯很不看好。孙辈们他最喜欢庶出的三郎,就为这,当年姑母没少怄气。”

“韦老侯爷过世那天,我刚好在韦家陪伴姑母,我亲眼看见韦成康独自从老侯爷的寝阁里出来,那之后,才叫了子孙们去病榻前听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