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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今天来吗?”欧阳走到一半回头问道, 见聂徐川还摆弄着手里的包, “一会要出去吗?”

聂徐川点点头, “你先去吧。”

目送欧阳出去,聂徐川这才慢条斯理地把案卷放进包里,边角卷起隐隐露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车辆驶离市局, 平缓地停在江心塔附近的咖啡馆, 甜点和咖啡的香味总勾得他想起时归来。

如果是他来, 咖啡喝不了一口就得被换成小甜水, 还得配上被烤得金黄香甜松松软软的欧包, 吃一口就享受得眯起眼睛来。

“先生,现在点单吗?”

“苹果汁配红丝绒朱古力松饼。”聂徐川拿着菜单脱口而出,点完才发现这是时归的口味, 愣了一秒后合上手里的皮质书页,“还要一杯冰美式。”

餐品很快就被端上来,复古的木质餐桌上飘散松饼的袅袅香气,一旁的绿丝绒窗帘只露出一条缝,白日里的阳光钻进来切割出明亮的一角。

门口风铃响起,聂徐川抬眼看见谢黎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没换,一想就是彻夜去办事了。

“老大,已经给我点好啦?”谢黎端起苹果汁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这才缓过气来,“你让我查的东西都已经查到了。”

谢黎掏出一个文件夹,下意识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当年的审判者案件和之前发生的流浪汉死亡案件在案件细节上高度相似,我询问了当年案件的心理侧写师,两起案件的凶手侧写都出奇一致。但不一样的是,当年的案件凶手是一个人,这起案件的侧写却有两个。”

“没错,的确应该是两个。杀死刘朝的凶手手法粗糙,但是杀死王何的凶手却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杀人逃逸藏尸好几个环节,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经验一定是非常丰富的。”

“还有上次的热搜,传播速度太快了。如果说那些城市里隐藏起来的流浪汉是刀,那么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应该才是真正的操刀鬼。”

聂徐川喝了一口冰美式,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舌根下压后才重新体会到淡淡的香味。

“老大,那现在该怎么办呢?”谢黎有些着急,虽然已经让下辖派出所留意了这些流浪汉的动向,但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有时候也会鞭长莫及。

聂徐川不语,手指敲打着杯壁,冰化后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

上次在福利院设的局能看出,乔观是名义上的管理者,并非真正的操刀鬼,那么这股力量应该是属于时升泰的,让他们流向南川也应该是要给乔观一个警告,在适当的时机甚至能够处理掉乔观的背叛。

那么乔观要对付时升泰,也应该有自己的筹码,否则以乔观的谨慎程度,不会选择与时升泰翻脸。

时升泰的影响范围主要集中在北原,现在有隐隐向南川靠近的趋势,那么乔观只有先一步掌握南川,才有与时升泰同桌谈判的资本。

彰雾山。

聂徐川一下子想到了这座北原和南川的界山,作为新型毒品的中转藏匿点,乔观首先需要渗透的就是这个地方。

当时被阿瓦控制在手里,也是在阿瓦死后,才逼得乔观现身。阿瓦被时升泰派来监视乔观,在他死后群龙无首,阿瓦手里掌握的,就是乔观如今掌握的——新型毒品的分销渠道。

所以这就是爆炸案发生的原因。

以时升泰的老辣狡猾,绝不会允许一个有二心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将人手派往南川是第一次警告,檀华爆炸案是第二次警告,他在用鲜血和焦土告诉乔观,即使他得不到,乔观也不要肖想半分。

“谢黎你现在回局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聂徐川把谢黎带来的资料推回给他,“所有的资料都要保存好。”

他低头耳语了几句,谢黎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只有我能去,这是抓住他的最好机会。”

“这就是个圈套等你去钻,你知道对面有多少人吗?还有,你擅自行动,有和安副局报备过吗?他也不会同意的!”

聂徐川一笑,安慰道:“所以这不就靠你了?”

谢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聂徐川已经移开了目光,代表着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聂徐川拉开窗帘,丝绒质地的触感别致,江心塔一瞬间展露在眼前,游客在塔下挤挤攘攘,合影卖纪念品的小摊贩络绎不绝,人群中时不时冒出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闪着红□□的纯黑特警用车横亘在塔边的出入口一侧,维持着现场的秩序,时不时还有警犬在周围巡逻。

聂徐川摇摇头,今天可实在不是一个行动的好时机啊,被抛弃的命运就是这样,就连死亡也没办法绚烂而至。

他实在为乔观感到几分可惜。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考公务员的好苗子,可惜到了时升泰那个大染缸——

夜晚悄然而至,聂徐川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宽松的西装前去赴宴,袖口处撒上了一点香水。头发是打理过的,就连每一根发丝上翘的弧度都有精心设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约会。

电梯的一侧是完全透明的,平稳上升时,万家灯火便如画卷般铺展在眼前。

今天的法餐厅被包了整场,侍者心里知道来了大客户,对着聂徐川嘴角都要笑抽搐了,但仍旧坚持着微笑服务,叽里呱啦说了一顿法语终于让聂徐川听到了中文:“聂先生您好,欢迎您的到来,电梯是缓慢上升的,大约需要五分钟,劳烦您等待~或者您也可以选择欣赏窗外的夜景,一会就会到达咱们的最佳观景点,如果您需要拍照,我可以为您服务~”

聂徐川摆摆手拒绝了他的过度服务,“不用了谢谢。那位先生已经到了吗?”

侍者点点头,语气轻柔:“是的。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电梯门终于叮地一声打开,穿过一条挂满了中世纪壁画的廊厅,旋转餐厅便一览无余。

四周宽大的窗户直落于地,棱角处包上了漆黑的窗框。正中心掏空的吧台处没有人,透过隐隐约约的绿植看过去,有人已经落座了。

聂徐川绕过去就看见时升泰面前摆着一杯纯净水,应该是温的,杯壁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蒙蒙水汽。

“时先生您好,久仰大名。”

时升泰身上有一股长期处于高位的人常有的沉稳气质,没有挪动半分位置,也没有挥手让聂徐川坐下,而是抬眼瞥了一记,问道:“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聂徐川没有理会他故意释放出的压迫信号,自顾自拽开椅子坐下打了个响指,“柠檬水,谢谢。”

“果然像他们说的一样。”时升泰上下打量着他,法令纹随着他张口说话而深浅变动,“你是个狂妄的小子。”

时升泰脸上皱纹不少,但却丝毫不显老气,有一种经历岁月风霜过后的沉淀感,那双阴狠而野心勃勃的眼睛始终明亮。

“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聂徐川伸手接过侍者端上来的柠檬水,柠檬皮的香气在他的手指尖蔓延,“我只是没想到,现在时先生要见我,也要假借别人的名头了。还是说,你只是临时起意,或者说发现了什么急于来向我确认呢?”

“你很聪明。”时升泰盯着他一动不动,像鹰隼瞄准自己的猎物,“但是光有这种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

“开门见山吧,我们局里最近案子可多得很,一会吃完这顿还得回去加班呢。有什么话不如直说,时先生您日进斗金在这说包场就包场,我可还指望着我那点儿加班费呢。”

“你觉得乔观,我应该怎么处置?”

聂徐川碾碎那点柠檬片,“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这个道理您应该知道吧。”

还没等时升泰接话,聂徐川接着道:“所以我建议您把他交给警察,最好连同上犯罪证据一起,判个死刑执行个七八次,这样不仅解了您的心头不快,还能给您记上一笔戴罪立功,等到您”

看到对面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聂徐川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是我的学生,最用功最有天赋的一个,可惜心智终究不够成熟。一开始得到的太多就会迷失自我,我吸取了他的教训。只有白纸才最方便写字。”

“所以您把他怎么样了?”

“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的结果由他自己决定。”时升泰深深看了聂徐川一眼,“选择,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

餐厅平稳旋转着,他们面对着的那块玻璃朝向了澜江的方向,相比起城市灯火要黯淡许多,漆黑的江面偶尔驶过几艘亮着灯的游轮,能够容纳数千人的豪华游轮在塔上的人看来如同蝼蚁般渺小。

“聂徐川。”

忽然被叫到名字聂徐川下意识抬头,时升泰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那笑容令人极其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毛骨悚然。

“那你觉得时归,我应该怎样处置呢?”

第47章 见面 空气的流速陡然间变慢,就连……

空气的流速陡然间变慢, 就连呼吸都变得滞后。

聂徐川盯住他倏而展开的眉头,他仿佛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生物,欣赏着人类社会独有的链接而产生的情感。

聂徐川的眉头紧皱一分,他脸上的笑意就更充盈一分。

“时归虽然是我的儿子, 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们最爱审判人的欲望, 欲望太满被你们看作是一种罪恶。时归没有欲望, 他的出生就是一种原罪。聂队长, 你是选择包庇还是审判这样一个罪行累累的无辜者呢?”

聂徐川没有接他的话, 冷眼旁观着他的自娱自乐。

时升泰这样一个心高气傲手眼通天的人,完全没有必要以乔观的名字骗自己出来,并且还定在这样一个地方。江心塔108层, 这里配时升泰的身价算是勉强,只能说他心里还有更大的盘算。

“为什么不叫他亲自出来谈谈?”

时升泰的眉毛下意识跳动了下, 隔了几秒才问出声:“谁?”

“别装了,时先生。”

聂徐川上下打量一番, 轻柔舒缓的音乐随着阵阵暖香袭来, 灯光也不似以往昏黄, 另一侧窗外是金融中心大楼,只比江心塔的最高处矮了一点。

“您把我约在这,可不是为了吃饭吧。”

时升泰嘴角上扬, 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头也不回地开口:“出来吧。”

餐厅侧门忽然打开, 时归穿着一袭妥帖的西装从门内走出, 立柱的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但那种不可置信在一瞬间又化为了某种笃定。

聂徐川定睛看着时归,在他的印象里, 时归很少穿得这样正式,镶嵌了碎钻的领带夹将粗纹线条的深蓝色领带和衬衫固定在一起,深灰色的西装减弱了他身上少年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聂徐川,我知道你不可能与乔观合作。”时升泰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发出精光,“交易,讲究公平。公平的前提,是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但是你想要的筹码,他没有。”

时升泰挥手让时归坐过来,侍者很有眼力见儿地加上一张椅子后就默默退出了餐厅,整个厅里变得空空荡荡,音乐仿佛都变得大声了些。

“要知道,一开始我可是恨透了你。”时升泰面不改色地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我精心制作的白纸,被你先划上了几道。”

“可是后来,你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白纸纯洁无瑕,那就有可能被任何人写上名字。所以,他得有软肋,这样才能牢牢握在手里。”

聂徐川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时归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时升泰的眼睛,但是时归越是想要逃,想要摆脱控制,这就越证明了时归的软肋,他想要自由,想要有聂徐川的自由。

“时先生,所以你的筹码是什么呢?”

“时归的自由。时归从此以后和我没有半分瓜葛。”

时归垂下的眸子瞥了时升泰一眼,被时升泰尽收眼底:“别急,你要看看他怎么选。”

聂徐川思忖半晌,这才抬眼望向时升泰:“我不明白,我这边有什么筹码可以等价交换的。”

“你有。”时升泰笃定道,他眼睛里略带笑意:“你不是已经暗示过乔观了吗?”

聂徐川和时归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穷尽所有心血与力气都在寻找一个继承人。我的弟弟软弱无力,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周旋。我一手带大的乔观,狼子野心却又谨慎踌躇,血液里的劣等品。还有时归。”

他的话到这里猛然间停住,岔开了话题问聂徐川:“你听说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并不想听聂徐川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我第一次听,是给我弟弟念童话故事,王尔德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真的是没用。夜莺听到大学生的日夜悲叹,用玫瑰刺戳破心脏,用死亡的代价为他换取了一朵红玫瑰。”

“如果我要这一朵红玫瑰,你们俩,谁来充当这只夜莺呢?”

聂徐川心头一紧,这老头的意思是,如果放时归自由,那么他就会用箍住时归的东西箍住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下一个夜莺。

旋转餐厅缓缓转动着,大约四十五分钟就可以转完一整圈,聂徐川来的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江面,现在已经能看到金融中心的边缘了。

聂徐川暗自紧握左手侧的包,“时先生,你当真以为我今天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吗?”

时升泰瞄了一眼却不以为意:“就算你带枪了又如何,你们警枪不都是带编号的吗?你这一枪开出去,误杀合法市民,不用我给你戴上镣铐,你自己就得先给自己戴上了。”

“再说了,你来这里与我见面,事先没有向警局报备过吧。”时升泰自诩对人心的把握透彻,聂徐川如果够谨慎,今天的会面他便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走露风声,这也正好达到了时升泰想要的局面。

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最真实又最残忍的决定。

“你就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聂徐川沉声道。

“我老了,不再喜欢腥风血雨的打杀了,但也总是给自己留足了后手。”

时升泰声音丝毫不见苍老,大权在握之后人们总是贪婪地妄图更多的时间,欲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最初的人性。

“看到了吗,对面就是金融中心大楼,是面对江心塔108层,最好的狙击点。”

时归闻言瞳孔一震,瞬间想要起身却被聂徐川和时升泰同时抬手按住,“别乱动。”

餐厅慢慢旋转着,曼妙的音乐仿佛称为死神来临前的倒计时。

“时先生,我不信任对面的狙击手很正常,为什么就连您自己也会不信任呢?”聂徐川担心时归与他挨得太近会受到波及,但是时升泰没理由这样做。

忽然,聂徐川对对面狙击手的身份忽然有了猜测。

什么谈判,什么夜莺,都是假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时升泰这个老头子耍了!

什么年老放权,什么继承人,他精心保养自己的一切,就连嗓音都不愿意染上一丝苍老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自己从烂泥地里爬到金字塔顶端后才获得的权利和地位?

聂徐川忽然笑了,抚上一侧的玻璃敲击试了试,“看来您对乔先生确实不放心。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会掉进这个陷阱呢?”

时归顺者聂徐川手的方向看去,他们面前的这块玻璃与其他的玻璃隐约不同,在夜色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乔先生的确是有一手好枪法,闹市之中都能精准地一枪爆头。只不过他想不到,打穿这块玻璃,至少需要两枪。”

聂徐川拍拍时归的手背,暗示他放心:“今晚的主角不是我们。”

时升泰抬手喝了口水,露出袖口繁复的花纹,眼里不乏对聂徐川的忌惮:“你有几分本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必将成为拦路虎。”

“所以我今天,也带了点筹码,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了。”

聂徐川掏出一份资料,翻开第一页,那个笑容如山茶花一般的女孩便绽开了,名字那一栏为李佳。

但当聂徐川掏出另外一份资料,时升泰却再也坐不住了。

户籍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李佳,曾用名——归佳。

“你竟然能翻出她来。”时升泰这话对着聂徐川说,但眼睛却毒辣地转向时归,“原来你也背着我干了不少小动作。”

“归佳女士原本是省厅鉴证科的法医,未婚,多年前被发现死于家中,割腕自杀。当时保存下来的资料寥寥无几,资料更是少得可怜,仿佛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时归不言语,盯住露出来的照片一角开了口,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不是自杀。”

“什么?”

“她不是自杀。刀口的方向不对,小刀滑落的位置也不对。”

照片里的归佳面色苍白,浴缸里放满了水,左手腕伸出水面,血水顺着臂膀往下流,直到染红了整片浴缸,右手在靠近墙壁的位置,一把小刀醒目地放在靠壁的平台上。

就算泡在一缸血水里,也无法掩盖她那惊人的美丽,睫毛漆黑而浓密,双唇失去血色却给她徒增几分清丽,就在这种苍白里,眉眼间就与时归多了几分相似。

“这算是什么筹码?”时升泰一直以来平稳的情绪被打破,“这几张纸能够威胁到什么?”

“我一直在追查,省厅里到底有谁在掩盖一切?时归顺顺利利地进了鉴证科,又留下那么多任你们控制的把柄。但是你看,时归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的不是自杀,却以自杀结案多年。”聂徐川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金融中心大楼,终于开口:“顺着查下去,是否能知道时先生最不想让人知道的某些瓜葛呢?”

时升泰笑了,“果然,你还是太年轻。在这局赌桌上,你的底牌亮得太早了。”

话毕,子弹击破玻璃的声音传来,玻璃闷闷的爆炸声传入了在场三个人的耳朵。

那防弹玻璃的材质极好,穿透力极强的狙击枪子弹也只是将其打出了蛛网状的爆裂,而未能完全穿透。

但是细看那爆炸点的中心,既不是聂徐川的方向,也并非时升泰所预料的对准自己。

顿觉不妙,但象征着死神的红色光点已经在时归的额头上游移。

金融中心与旋转餐厅的之间相距的角度来看,仅仅只剩下一枪的机会。

但也仅仅只需要一枪。

砰!

玻璃完全碎裂。

第48章 归佳 “时归!” ……

“时归!”

聂徐川一脚踹翻时归的座椅, 巨大的桌布被他迅速用桌子顶起,挡住了对面的视野。

“你个老东西,就真敢把乔观一个人放在那边?!”聂徐川把时归紧紧揽在怀里,上下检查着有没有受伤, 巨大的愤怒让他装也不装了, 直接对着时升泰开骂。

时升泰被聂徐川踹翻的桌子绊倒, 此刻也显得狼狈极了, 喘着粗气躺倒在地上, 乔观那边很有可能已经失控了。

“约在这么个鸟地方,我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聂徐川对他没好气,摸着怀里的时归还是完完整整地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忍不住给人脑门上亲了一口。

透过玻璃往下看去,特警已经进入了金融中心疏散抓人, 但是他和时升泰的事情还没完。

“带他过来!”

时升泰从实木桌子绕到时归刚刚进来的小门,里面是个仅供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 连接着下一层隐蔽的电梯口。

电梯迅速下行, 聂徐川一路紧握着时归的手, 半晌才冲着一旁的时升泰开口:“现在乔观已经被你解决了,接下来是要轮到我们了?”

时升泰避而不答,反倒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归佳, 就是你的筹码?这还远远不够。”

“换他的自由不够, 但也足够给你找点麻烦, 让你焦头烂额一阵子了。”聂徐川平静地陈述着, “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你做的, 新型毒品是你带来的,彰雾山是在的命令下建立的,阿瓦就是你派来南川耳目不是吗?”

“可是你有什么证据呢?”时升泰不屑地耸耸肩, “聂队长,你要抓人也是要讲证据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对阿瓦这么残忍呢?还是说你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这么残忍,这就是你的本性而已。”

聂徐川眉毛紧皱,眼睛紧紧盯住时升泰,狭小的空间有些闷热,加剧了下降带来的眩晕感,他像无法站稳似的后退两步,握了一把时归的手。

“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感慨呢。”时升泰看着LED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变小,“乔观也好,阿瓦也好,我都费了心血去培养,但最终能够得到什么,得看他们自己。不过”

聂徐川感受到时升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他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不过,这样就想套话,你还是太嫩了点。”

紧握着的拳头被猝不及防打开,手背上的青筋鼓动,掉在地上的却是餐厅里带出来的一张餐巾纸。

没看到想要的东西,时升泰哼了一声,“原来还真有个当心理咨询师的梦想。”

“时先生谨慎过头了吧。”聂徐川双手一摊,弯腰捡起那张纸巾,“不要乱扔垃圾啊。”

“归佳。”时升泰主动开了口,“我愿意为这件事后退一步。时归留在南川,但归佳的档案,我要全部带走。”

“她是我母亲?”一直在角落沉默着的时归抬起头,望向电梯右侧的时升泰,电梯内部的花纹让影子四分五裂。

时升泰每年都要带他去扫墓,准确地说只有碑而没有墓,石头凿成的碑就孤独地矗立在一座偏远废弃的花园里,上面空无一字。

“也是你杀了她吗?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时归的情绪向内席卷而来,他没见过归佳,但他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了被分尸的刘香凝,沉入江底的季双,在彰雾山长眠的杜笙,还有在爆炸案里血肉模糊的一切,都像他素未谋面的母亲一样消失在时升泰欲望的刀光下。

“她原本不用死的。”时升泰罕见地有了一丝情绪波动,但很快被他重新化为向外刺穿的坚冰:“但谁让他和我的弟弟情比金坚呢,以身入局,想要救时升望。骗取我的信任,甚至还有了你。”

“但当我知道,你竟然是时升望的孩子,我就知道她该死。”时升泰看着时归那张与归佳几分相似的面庞,那种针扎似的绵绵恨意再也无法压抑。

“所以你杀了她,你去她家里杀了她!”聂徐川冷冷出声。

“没错,就在那个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会不会爬出虫蛊,被下了蛊才让她对那个废物这样死心塌地!”

叮!

电梯开了。

时升泰的话被打断,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但时针却不会回到原点。

谢黎早已带上一班人马守在了电梯口,聂徐川也从身后紧紧抵住他的肩膀,“跟我们走一趟吧,时先生。”

腹背受敌之下,面前是银光锃亮的手铐,他却丝毫不怵,信步向前:“别白费力气了,聂队长。我说过了,你需要证据。”

谢黎不知道他身上的武力情况,只能一边后退一边呵斥他立即停止,眼看他就要走向自己那辆改装车,一道微弱的声音穿过嘈杂的环境到达所有人的耳朵。

【没错,就在那个浴缸里,我放空她的血,我想要看看她的血液里会不会爬出虫蛊,被下了蛊才让她对那个废物这样死心塌地!】

时归放下举起的录音笔,走到时升泰身边道:“时升泰,你现在正式被列为归佳案的嫌疑人,请你配合我的同事们走一趟吧。”

“谢黎姐,他没有枪,你赶紧给他铐上吧。”时归说完便退回到聂徐川身边,生怕时升泰会暴起抢了他的录音笔。

“做得不错。”聂徐川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刚刚在电梯里故意拙劣地套话,引起时升泰的怀疑,让他亲自检查后,戒心便降到了最低,可他早就借机把小巧的录音笔放进了时归的掌心。

时归也一点就通,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与聂徐川演了一出戏,成功拿到了时升泰的证词。

“别挣扎了,时先生,电梯属于公共场合,证词有效。”

江心塔下的游客已经被特警疏散得差不多,看着周围层层包围的特警和不断赶来的刑警队员,他终于垂下眼眸,深深看了时归一眼,“你和那个女人一样狡猾,你也会和她一样死去。”

时归在被他驯化的过程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言语打击与侮辱,这样的话对他而言就和“吃了吗您?”没有任何区别。

“时升泰,闭上你的狗嘴等到审讯室再张开好吗?”

聂徐川话音刚落,时归就感到耳朵痒痒的,一双手轻轻覆了上来,他声音淡淡的,恰似一片温柔的飞雪:“你是我的宝贝,我不会允许。”

不远处,郑斯年目睹了这一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的陪伴也没办法打动时归,甚至连爱意都不曾被察觉。

时归不需要一个安分守己的情人,他需要的是冲破重重阻碍,掀开所有被强加的习以为常,冒着风雨也要和他并肩的爱侣——

“聂徐川,你出息了啊。知情不报,擅自行动,你可真行啊。”安副局咬牙切齿,本身爆炸案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又出现了一起枪击案,甚至还出动了特警。

聂徐川在他眼皮底下运作的这一切,抓了时升泰,逮了乔观的现行,现在还把时归也带回来了,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但最重要的是,这一切他都被蒙在鼓里!

“说了多少遍!报备报备!我的话都被你当成耳旁风了!”安副局快被气成脑溢血,“我每年给你背黑锅都快背成王八了!”

“没事儿,王八活得长,这就是我为您送上的美好祝福。”

“小兔崽子!”安副局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聂徐川迅速从嘻嘻哈哈的状态里走出来,向安副局分析着现在的形式:“现在虽然抓住了时升泰,但不指望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新型毒品这条线反而要从乔观嘴里要消息。”

安副局狐疑地扫视了他一眼:“你好像很了解时升泰,背着组织做了不少工作啊?”

“郑斯年也帮了不少忙。爆炸案乔观应该了解一部分,但是想要撬开时升泰的嘴,还得从归佳出发。”

“归佳?”

这个案子在被聂徐川翻出来调查以前只是个简单的自杀案,安副局不知道也正常。聂徐川简要地向他解释了这其中的关窍,安副局若有所思。

“你说的我明白了,归佳作为省厅的法医,去世前后都没有惊起一点水花,的确很怪。这其中的牵扯不少,你调查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聂徐川点点头:“我知道,之前就已经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了,只不过最近才确定这个案子和时升泰之间的关系。现在扣着时升泰还可以用配合调查的名义,我会抓紧时间。”

“市局这边我会盯着,你只管抓紧时间。”

聂徐川应了声是准备出去,却又被安副局叫住:“等等。”

“你小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嗯?”

“别给我装聋作哑。时归,你打算怎么办?”

安副局清楚,时归身上很多疑点洗不清,但总而言之又处于一种微妙的灰色地带。虽然爆炸案把他牵扯了进去,最多也只能算个证人,只不过一旦进了市局的审讯室,在案件调查完毕之前,可能就很难放出来了。

“什么时归?”

“嗯?”安副局瞪大了一双老眼。

聂徐川双脚并拢敬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洪亮清晰:“群众时归帮助警方抓捕了嫌疑人时升泰后便自行离开了,我也不清楚他如今的行踪。如果组织需要的话,我立刻发协查通报,找到热心群众时归。”

安副局想到这人不要脸,但显然没想到会如此不要脸,听到这番冠冕堂换义正严辞的宣言后,竟然被这种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精神给震慑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冲着聂徐川中气十足地发泄着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怒气——“滚!!!”

第49章 谈心 江水奔涌而下,预示……

江水奔涌而下, 预示着一场夏末秋初的汛。

聂徐川脚步轻快,走到家门口时却又忍不住放慢,心里漫起阵阵而来的紧张,时归会在家等他吗?

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无比确定了, 可当手掌触即冰凉的门把手的一瞬间, 那种凉意却像是从指尖冻上了心头。

他会在的。

聂徐川不免宽慰自己。

万一呢?时归会不会还有他自己的考量, 再一次不告而别?

他握上把手的指尖紧了紧, 掏出钥匙的手也迟疑了几分。

这几个月以来, 他甚至有点不敢回这个属于他和时归共同的家,面对一屋子的痕迹,没有任何动静的冷锅冷灶, 还有灯光暗淡的客厅。

如果时归走了,那他就再找一遍。

聂徐川在在心里暗暗下定, 将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来得及转动, 门忽然被打开了, 时归穿着聂徐川之前为他准备好的家居服立在那儿, 手里还拿着一柄勺子。

之前的危机时刻掩盖了太多他们之间没有解决的问题,此时的四目相对,竟然生出了几分尴尬。

“我听到门有响动”时归解释道, 声音轻轻的。

聂徐川也瞬间挪开了目光:“嗯嗯, 好。”

就这样静默了两秒钟, 时归率先让出一道缝隙, “快进来吧。”

聂徐川点头进了门, 原来的房间已经焕然一新。

餐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玻璃在夕阳下泛着橘红的暗光。投影仪的幕布被卷起,一旁的唱片机里播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

吧台上残留的酒渍也被擦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时归刚炒好的蔬菜,新鲜的藕片经过翻炒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搭配上泡发的木耳和清脆的荷兰豆,飘散着阵阵热气。还有一盘凉拌紫甘蓝,时归没有什么厨房经验,蓝紫色的汁液流出来,卖相不太好看。

“我新学的,一会你要尝尝看吗?”时归眼里有些期待,手里的勺子也微微晃动着。

“厨房里的是什么?”聂徐川指了指灶台上还炖着的小锅,时归惊呼一声,赶忙推了门进去,还好没有糊味。

门一开,一股红酒的香味扑面而来,聂徐川走上前看了一眼,是红酒炖牛肉,一旁摆着的正是他从他爸那顺来的那瓶罗曼尼康帝,每年大概只产出五千瓶左右。

臭小子还挺识货,聂徐川晃了晃那瓶酒,只剩个瓶底了。

“我随便拿的,看这个摆在里面,应该是不常喝的。”时归解释道,“菜谱上没说要用什么红酒,所以”

聂徐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小幽灵回来后竟然变得有些谨小慎微,心里有些不舒服,对时升泰那个老家伙的恨又多了几分。

“你随便用,这是我们家,用什么都行。”聂徐川找来红酒杯,把最后一点瓶底酒倒出来,“尝尝?”

时归伸着脑袋抿了一口,“好香,但好难喝。”

聂徐川失笑,把最后一口饮尽,红酒香气馥郁,口感丝滑醇厚,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聂老头这三十万还是花得值。

菜上桌了,两人在吧台边并肩坐着,谁也没先动筷。

唱片机仍然悠悠转着,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再来两根蜡烛都可以当烛光晚餐了。

“时归”聂徐川嗓子里像堵着点什么,咳嗽了两声才接着开口,“时归,欢迎你回家。”

“我好像犯错了。”时归低着头,眼底是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在这里我接触了很多人,看了很多电影,回去以后,我也在学习。我知道我和别人好像不大一样,他们在笑的时候我没有笑,他们想哭的时候我也不想哭。我大抵是有点问题的。”

时归把手搭在吧台上,瓷砖上铺好了羊毛织制的餐布,炖菜的烫感从盘底蔓延而来。

“来了南川以后,我感觉好像我又没有那么不合群,你、欧阳、猴子还有黎姐、小孙,你们不开心的时候,我的心就好像是蒙上一层布一样透不了气,你教我查案,冰冷的尸体好像也能让我有所动容,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到了北原后,我一直心情郁郁,如果把我的感官放大十倍,就是正常人的感受,那你在我走后,一定比我感受到的难过还要多。”

“聂徐川,对不起,我明白得太迟了。”时归抬眼看他,手里蹂躏着餐布被揪起的一个角,“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落到聂徐川宽阔的怀抱里,“不要说对不起。”

在这段情绪逐渐恢复的日子里,时归仍然遭受着时升泰如机器一般的对待,新生的感官仿若又被置入了满是噪音的屋子里折磨,日复一日。

时归就那样孤独地承受着一切,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小心翼翼地在半夜里思考那些被唤醒的情绪,回想着在南川一切的眼泪与欢笑。

然后,明白了聂徐川的偏爱。

那件淡淡洗衣液香气的外套就压在他的枕头下,靠着这一点香甜,支撑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着调查。

浅浅的吻落在时归的头发上,红透了的耳尖,沁了汗的鼻头,最后落在他红润的嘴唇上,辗转良久,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舌尖纠缠不清。

这个吻,也是聂徐川的回答——

时归红着脸率先从这种暧昧的氛围中挣脱出来,他虽然主动亲过聂徐川,但还是不太习惯在这种亲密无间的纠缠气氛中待太久,总有一种要喘不过气来却又甘之如饴的矛盾感。

“快尝尝我做的菜,都要凉了。”

炖菜不再像刚出锅那样滚烫,反而温得刚刚好,聂徐川看着时归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还是忍不住在他发顶吻了再吻。

“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有什么事情,让我和你一起解决,好吗?”

聂徐川说完,舀了一勺牛肉送进口中,一股剧烈的酸涩感直冲脑门——是醋,时归放了醋!和红酒瓶一起见底的还有厨房的醋瓶,无色透明的白醋潜入香气浓郁的红酒中不见一丝踪影,潜藏在软烂的牛肉里狠狠偷袭了聂徐川的舌头。

聂徐川艰难地咀嚼着,醋酸宛如尖矛一般刺穿着他的牙神经和敏感的味蕾,脸上维持着缱绻的微笑,他甚至还尝出了牛肉未除尽血水残留的锈腥味。

草,家务分工真是新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怎么样?”时归怀揣着巨大的期待看着聂徐川,“这是我第一次做饭,电视剧里说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这就是要做饭给对方吃的意思,我没理解错吧?”

面对求知若渴的小时同学,聂徐川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字。

“之前你总是做饭给我吃,这一次,也轮到我做饭给你吃了,怎么样,好吃吗?”

囫囵咽下口腔里的牛肉,聂徐川穷尽所有力气冲时归露出一个享受的微笑,“好吃,很美味呢。”

“太好了!”时归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虽然笑起来的弧度不大,但那种散发着笑意的感觉完全无法掩盖,“我也尝尝看。”

“哎哎哎,等等。”聂徐川紧急截停了时归的筷子,循循善诱:“这不是做给我吃的吗?”

“对呀!”

“如果是做给我吃的,是不是就应该全部归我呢?”

时归不上他的当:“但是之前你做了饭,也是我们一起吃的呀。”

“这不一样。这可是你第一次做饭,为我做的饭,我可是很贪心的。”聂徐川直接开编:“我第一次做饭,是做给我爸妈吃的,我就一口没有吃哦。这也是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

时归从来没在书里看见过这种人类社会的交际礼仪,但看聂徐川如此笃定的样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顺便把那碗炒时蔬递到聂徐川眼前,“那你再尝尝这个?”

聂徐川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小时归,还有毫无攻击力的菜肴,夹了一筷子藕放入口中,咸味如同滔天巨浪一般袭来,聂徐川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海水浓缩液,一口呛进了喉咙管里,是盐!时归加了盐!

“很香,很有做菜的天赋。”聂徐川睁着眼睛说瞎话,“快来尝尝最后一碗吧。”

时归受了表扬,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你买的是低钠盐,比普通的盐味道要淡一些,我特意多加了一点。”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聂徐川竖起大拇指,有些口齿不清,吃了一筷子巨咸的藕,口腔里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分泌口水。

他赶紧竖起筷子去吃最后一道,卖相不好的紫甘蓝居然是最成功的一道菜,至少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是蔬菜的原本的清香脆甜。

“哎呀,拌菜的调料忘记加进去了。”时归一拍脑袋就要进厨房,被聂徐川眼疾手快地摁在原地。

“没事,菜也有点冷了,我去热一下。你去帮我看看阳台上的衣服是不是还没洗,可以帮我扔进洗衣机里吗?”

找了个借口支开了时归,聂徐川紧急对菜品进行了一次鬼斧神工的再加工,至少是可以入口的级别了,阳台的洗衣机也轰隆隆运作起来了。

“怎么这么香?”时归嗅着有些不一样的味道,一路走到吧台,菜品已经重新摆好了。

“我去热了一下,顺便把你忘记加的调料加进去了。”聂徐川招呼着时归坐下,“现在变成我们两个一起做的了,我们一起吃?”

时归本身就被香味馋得不行了,添了一大碗米饭过来,尝了尝被二次加工的后的炖菜被自己的厨艺惊艳得不行,自言自语道:“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聂徐川无奈扶额:“快吃吧,吃完了我们再来商量商量时升泰的事。”

时归点头:“放心吧,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了。”

第50章 墓碑 时升泰归案……

时升泰归案后, 归佳案被提上了日程,时升泰虽然不配合,但在市局的审讯手段之下还是吐露了不少东西。

聂徐川顺着时升泰的证词和时归的记忆,带人来了归佳的墓碑前, 荒废的花园里杂草丛生, 一块巨大的石碑就横亘在正中央, 显得异常突兀。

“老大, 时升泰在这边买了这么大一块地, 为什么不请人来打扫一下花园呢?”谢黎有些疑惑,不懂现在有钱人的心思。

聂徐川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花园面积很大, 被高高的铁栅栏围上,从外向里看营造出了一种有人居住的假象, 但是推门进来,碧绿的爬山虎如海洋般蔓延在细密的栅栏内侧, 地面上尽是枯枝败叶, 滋养着缠绕树根的荆棘与艳丽的茶花。

“外面应该经常被人打扫, 但是时升泰应该没让人进来过大门。”

时归穿着一件偏大的连帽衫站在一旁,脚下茶花开得正艳,仔细看去, 一种血红从花蕊处向外蔓延。

聂徐川忽然想到些什么, 叫停了准备往墓碑靠拢的几个人, “等等, 谢黎你先来勘验一下这些土壤, 还有前面那些花。”

等谢黎取完样,聂徐川才穿好鞋套,带着时归向墓碑的方向靠近。

“聂队, 如果能找到尸体,我想验个DNA。还有,时升泰的”

“我知道。”聂徐川点点头,想去牵他的手,低头看见手上的塑胶手套,转而用肩膀蹭了蹭他,“别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穿过大片大片的荆棘和茶花,墓碑矗立在眼前,光秃秃的石壁在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触手已经有些温热。

聂徐川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没有任何细小的凸起或凹陷,“的确一个字都没有。”

“时升泰每年清明都会带我来这里扫墓,只说是我的母亲,但姓甚名谁从未提起。以前我会问,但他不回答,甚至也不许我再问。”时归看着那块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他从未体会过母爱,书里写的那种无私而温柔的爱他从未拥有过,但每每想起在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也被母亲拥在怀里过,那种漠然却又裂开一道缝隙。

“那你是怎么知道归佳的?”聂徐川记得他当时去北原见时归时,他迅速报出的一串案号中就有归佳的案子。

“阿瓦死了,乔观也有了异心蠢蠢欲动,时升泰表面上四平八稳,实际上左膀右臂都被死死按住。”时归神色淡淡的,说起时升泰的事情时,他永远都是那样条件反射一般的冰冷,“他甚至在餐桌边睡着了,说起了梦话。”

时归想起在北原的那些天,刚与时升泰碰面时,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伪装自己,让时升泰以为自己仍旧是一张白纸,两人就这样互相防备怀疑着过了一段日子。

等到时归已经习惯了那样的伪装后,腾出精力来放在了时升泰身上,却发现看似强大不可摧的巨人,已经无比疲倦。

一直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十分看重的时升泰眼下竟然出现了淡淡的乌青!

这个发现令时归兴奋不已。

但他仍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与时升泰共处共一个屋檐下。

直到那天在餐桌边,时升泰握着汤匙,手就那样靠在餐桌边缘,浅淡的呼吸声传来,时归抬眼一看,时升泰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竟然在餐桌上睡着了!

时升泰生活规律,饮食健康,甚至还有锻炼的习惯,一定是集团内部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夜不能寐,精神恍惚。

时归故意碰掉了一个碗,惊醒了时升泰。

“对不起,父亲,是我不小心。”时归迅速退到一旁,女佣已经拿着苕帚走上前打扫碎裂的玻璃。

时升泰深深出了一口气,“没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时归垂眸应声,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给了时升泰一个台阶遮掩过去,也顺便表明了自己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多天来的事务缠身消耗了时升泰大量的精力,阿瓦死后与他单线联系的下线统统失联,警方还顺藤摸瓜端了兴发投资,查到了彰雾山,毒品运输的主要线路被截断。

集团内部乔观想要掌权上位,多年来不声不响在他眼皮子底下权力渗透的效果也逐渐浮现,他能够直接调动的竟然只剩下那群“审判者”,但是也足够让乔观老实本分一段时间。

还有时归,至少现在时归在自己手里,如果他能够扶持时归上位,与乔观达到一个巧妙的权力平衡,那他还会是高居两人之上的最顶端。

但是时归去了一趟南川,出现了一些不可控因素。

时升泰往房间里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盯住了仍在原地的时归,小心翼翼的,低眉顺眼的,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归佳的怀里见到他那样。

到了房间,时升泰便再也撑不住,疲惫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收拾得干净点,父亲晚上也待在这里。”

时归第一次对这位监视者发号施令,后者对他投来诧异地一瞥。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知道什么叫可替代性吗?”时归给了她一个眼神,冷漠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在时家多年,但时升泰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换掉,即使她被时升泰派来监视时归,但时归说到底是主人家的儿子。

一开始,他还以为时归是不听话的私生子,可当她私下打听出来,眼前这人是海梧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时,她忽然有些慌了。

她之前对待时归的态度可算不上客气。

但时归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径直隐入了餐厅的连廊。

时归这是和聂徐川学的一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些将恶意浮在最表面的人反而最是脆弱,你只要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对他们施加一点压力,瞬间就如柿子般软下来。

他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反而为今天等到的这个机会而紧张和窃喜。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时升泰最近一反常态地把工作带来这里,想必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样放松警惕的时间对时归而言,错过了可就再也不会来了,他必须牢牢掌握。

“我要去睡一会,把灯都关了吧。”

女佣应声而动。

等时归检查完没有电器在运转时,悄无声息地断了电闸,监控上的红点也瞬间消失。

他仿佛卸下了很大的重担。

“父亲,好像停电了。”

时归走到时升泰房间口,轻轻敲着门,“父亲?”

无人应答。

保姆还在餐厅收拾,时归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间门,他把拖鞋脱在门口,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房间里陈设很少,衣柜、书桌,还有最里面的小书房。

结合房屋的构造来看,如果要藏起一个秘密,最有可能的位置不过是衣柜里的保险箱或者是书房的书架。

时归慢慢挪动到床边,时升泰合衣躺在床上,鼾声渐起。

他不敢开灯,只有窗帘缝里透出的丝丝光亮作为照明。衣柜门被缓缓推开,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尽是衣物柔软的触感,没有保险箱藏匿的痕迹。

时归一点点从床边挪出来,往小书房的方向挪去。

后背的鼾声忽然停了。

时归惊起了一身冷汗,木偶般慢慢回头,甚至能听到脖子转动的声音。

“归佳”时升泰翻了个身呓语着,时不时在睡梦中发出哼笑,“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归佳?时归心中升起一股陌生而又诡异的感觉。

听说人在梦中是可以与外界对话的,但时归不敢赌,一旦被时升泰发现,他前面的费心伪装几乎就付诸东流,还很有可能遭到更严密的看管。

他侧耳聆听了一会,迅速地去搜查了书房。

在南川市局人手短缺,一个人得掰成两个人用,法医也得上前线。在聂徐川的这种加班如喝水一般的领导之下,他在勘验搜证方面进步飞速。

三分钟以内,书房就被他了无痕迹地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与发现什么重大线索,但垃圾桶里废弃的纸团和书架中没落灰尘的那几本书里,还是让他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聂徐川听完时归的讲述,也暗自捏了一把汗,“时归同学的冒险精神值得肯定,但下一次一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好吗?”

他都不敢想,如果时升泰忽然醒来又或者是女佣忽然发现门口的拖鞋,他是否还能再见到全须全尾的小幽灵。

“没关系,你们在南川教我的,我都有好好学。”时归看着现场忙碌的众人,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已经主动辞职了,现在不比当年,可没有什么特招名额,再加上与时升泰的关系,他已经很难再与聂徐川并肩战斗。

聂徐川仿佛已经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再等等我好吗?”

时归重重点头,“好!”

聂徐川转身投入到勘验工作当中,几乎要看花了眼时,听见谢黎的喊声:“老大老大,呼叫警犬!呼叫警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