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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血眼再次发出尖锐的爆鸣,脚下的雪峰乃至于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地震动。

无数道黑烟从血眼正中窜出,却来不及散开就被火莲烧得干干净净。

火莲肆意焚着黑烟然后不断壮大,火光映红了黑沉的天空。

一柄通体雪白的裹着火焰的剑插在血眼中心,饶血眼如何排斥挣扎也纹丝不动。

晏沉却没有分去一个眼神。

在与谢濯玉对视上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好想亲他。

想法冒出的下一瞬,他就付出了行动,低头吻住了谢濯玉。

而谢濯玉对亲吻也展现出少有的主动,很配合地松开齿关。

他等这样一个饱含爱意的亲吻等了太久了,从当年分别那一刻开始的等待却一直落空。

他只等到被囚于石室浑噩度日以至于忘记自己的名姓,等到记忆被咒印封锁,等到与爱人刀剑相向,等到数百年的分离与遗忘。

直至此刻,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需要这个吻。

在晏沉的吻里,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天地倏地寂静无声,唯有心跳与喘息声轰鸣如雷。

终于被松开的谢濯玉重重喘了两口气,凝着晏沉满是笑意的眼睛,郑重地表白道:“我爱你。”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忘记了。”

“濯玉,”晏沉勾唇笑了笑,喊了名字就停住了,等谢濯玉眼中显出几分忐忑时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半句话,“我也爱你。”

最后半句话,他在心中轻声说完了。

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

天空中的血眼眼见自己的攻击不起作用便尖叫着想逃离,只要能遁逃进尘境的核心之地,它就能休养,靠着吞吃入境者,总有一天能恢复。

然而红莲火和谢濯玉的至臻剑意都不给它机会,缓慢却又坚定地、一寸寸地磨灭着它。

随着一声充满不甘的凄厉尖叫,它终于还是被碾碎了。萎靡不振的残余触手在一瞬间化为乌有的同时,血眼也缓缓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一只淡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瞳。

“恭喜你通过历练,得到前往圣地的机会。”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凭空响起。

金瞳遥遥地凝望着谢濯玉,过了一会便渐渐隐去。

而它原本所在的地方,一道像门一样的空间裂缝静静地散发着白光。

然而晏沉和谢濯玉眼下却对那所谓的圣地没有兴趣,彼此只能看见对方,再装不下其他。

“你们俩到底要亲到什么时候啊,”拂青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声音从天穹之上悠悠传来,“现在不去,回头进不去了,别又巴巴地求我救,我可救不了啊。”

谢濯玉脸上瞬间浮起红云,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抓在晏沉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紧:“放我下来吧。”

晏沉啧了一声,却是没有撒手,气定神闲地凌空而行,直至光门前方才把人放下来。

谢濯玉在无形的阶梯上站定后抬手拢了拢晏沉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散在脸边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身上的衣袍已经被清洁咒清理得干干净净,谢濯玉又变回了往日清冷出尘的模样。

晏沉望着谢濯玉干净的侧脸,心头刚跳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他牵住了手。

然后就见那双沉静的眼睛跟着纤细的眉一起弯了弯。

他挑了挑眉,将那只手牵得紧紧的,一幅谁叫也不撒开的模样。

也许是托谢濯玉的福,他这个强行闯入尘境的人在跨进裂缝时竟也没有受到半分阻碍。

门后是另一个崭新又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而他们现在站着的岛屿好像是这片海洋里唯一的陆地。

谢濯玉拉着晏沉往前走,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眼中浮现出几分惊讶。

数不胜数的珍贵灵草灵木在这里随意地生长着,一丛丛挨挨挤挤的,长势很是喜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边的狗尾巴、菜地里的白菜,因为实在是多。

谢濯玉甚至在其中辨出了认出了几种只在古籍上见过的早已绝种的灵植。

谢濯玉收回视线,与晏沉牵着的手不自觉紧了几番。这地方无疑是好地方,可越是有着好东西的地方才越危险。

他眯着眼看向岛中心那棵巨树,越走心跳越快。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一路顺通无阻地走到了岛屿中心,别说拦路虎,连只兔子都没有见到。

眼前,通体漆黑的树高得直耸云端望不见顶,树冠如云般铺开。

而那树下有一个白衣女子静静跪坐着。她似有所感地微微偏,露出了半张脸。

谢濯玉遥遥望着那半张脸,突然就觉得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以至于根本迈不开步子。

女子站起身,完全地转过身来,抬手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了那张与谢濯玉有七分像的脸。

她定定地望着谢濯玉,轻轻招了招手,声音轻柔:“到我这里来,孩子。”

晏沉早在之前就已经因为那抹名为拂青的神族残魂对谢濯玉的态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而在看清这女人长相后,所有猜想都得到了证实。

他皱了皱眉,到底识趣地要松开谢濯玉的手。

谢濯玉却在察觉他要松手的一瞬偏头看向了他,然后一把扣紧了他的手,不许他松。

“我们一起过去。”他艰涩道。

“好。”

谢濯玉在距离女子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这个距离足够近,近得他能清楚地看清这张脸的每一处细节……也太近了,以至于他在感受到她气息的一瞬间想后退。

容貌或许会骗人,血脉却不会。

在望见那半张脸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亲近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他的血亲……他的母亲。

白衣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谢濯玉的头。

她闭着眼,像是在感受什么,好一会只会才露出个温柔的笑:“濯玉,真是好名字。”

女人叹了口气,手指在虚空中划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结印,繁复的印记快速成型。

纤长素白的食指点在谢濯玉眉心,印记也落了上去。

谢濯玉身体一颤,只觉灵台清明,一股暖流自丹心处升起,融入了全身血液,流走于脆弱的经脉中,而先前已经出现裂纹的神识已经被彻底治愈。

识海深处的印记被抹得一干二净,被另一个印记不客气地取而代之。

他凝神去感应那抹印记,然后在得到信息的一瞬僵在原地。

——那抹印记是毫无保留的神族传承。

一般而言,越厉害的传承越是考验接受传承之人的实力。传承越强大,吃的苦头越大。

然而,这毫无保留的神族传承仿佛天生就属于他。

沉寂的血脉被传承唤醒,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他那残破不堪的灵脉已经被修复了大半,而几大主脉因为被挖走而缺空的地方也在散发着柔和金光。

他凝神内视,惊讶地发现空荡许久的丹心处重新出现了一个灵力小漩涡。

毫无疑问的是,再过不久,谢濯玉的所有旧伤都会痊愈,就好像从未出现。

他实力不仅会重回巅峰。甚至会远盛以前。

这能化无为有、重塑灵脉的力量,只能是神力。

事到如今,谢濯玉就是个傻子也该想明白了,更何况他本就聪明。

谢濯玉一直都心有疑惑。世间天才无数,他就算再有天赋,也不至于让南明近乎魔怔地器重他。

他囚禁他,又对他下咒,不仅是要他将晏沉忘得干净,更是要一劳永逸,让他永远不再动情。

他惊人的天赋来源于身上流淌着神族的血脉。

而自他有记忆起,所有的事情都有仙界那群仙人的手笔。

仙界的所有人,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尊,都是南明的共犯。

他们所有人做了一个惊骇世俗的尝试。

都是因为血脉。

谢濯玉闭了闭眼,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茫然,眼眶莫名有几分酸涩。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的话,他的几百年算什么呢。

他的苦修、他的伤病、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岁宁!”晏沉关切的声音将他从繁冗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谢濯玉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的人影变得虚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下一刻,他露出了少有的惊慌与伤怀。

“不必伤心,我的孩子。我本就只是一抹神念,哪怕传承仍在,也终有消散的一日,”白衣女人温柔地笑了笑,“你我能有今日一遇,本就是上天赐的机缘。”

她的面容随着话语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轻:“濯玉,很抱歉没能陪你长大。但是,我们都很爱你。”

谢濯玉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心头仍有疑惑。

为什么神族会突然覆灭,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原因?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为什么仙界的人能找到他?

“破坏规则与秩序的种族,即使是神族,也会覆灭。滥用权柄作恶的人,便会被剥夺权柄。”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空灵,带着几分感叹。

“世间自有其规则与,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因果,无人能逃。

“你不必去探究神族灭亡的原因,那与你无关,也对你无益。神族的时代早已结束,身负神族血脉的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濯玉,你是好孩子,也是天道宠爱的孩子。走你自己的路,去追自己的道,只要正确,便无人能拦你。”

“回你的世界去吧。”她伸出手,五指轻轻在空气中划过。

光门重现,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缠上了谢濯玉与晏沉,像是有人在拽着他们要往门那边跑。

谢濯玉只能顺着那力量与晏沉往门边快步走,将要跨过门时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漆黑巨树下的人影已经快要消散干净,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依稀地看见她轻轻地冲谢濯玉挥了挥手,无声地告别。

“再见,母亲。”谢濯玉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藏的难过。

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懊悔。

方才为什么没有唤出哪怕一句母亲呢,为什么要把时间和思绪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事情……这是他唯一见到亲人的机会,再不会有了,却被他浪费掉了。

门外是晏沉与谢濯玉熟悉的世界。

他们眼下正站在一池水旁边,这池如镜一般清澈的水正是尘镜入口。

不远处的楼梯口,拂青跟没骨头似的陷在摇椅里,表情依旧懒洋洋的。他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见谢濯玉惆怅又失落地盯着那池子水半晌都没有动静,终于还是不耐地用扇柄轻轻椅子扶手。

谢濯玉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到了拂青脸上。

现在看来,拂青与他也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这几分实在太少。

拂青轻啧一声,展开扇子 ,用无画无字的雪白扇面挡住大半张脸:“恭喜你通过尘境的历练,想来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谢濯玉认真道谢,“前辈如有我能帮忙的,我定……”

拂青哎了一声,眉毛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停停。我不过一缕残魂,可没能力在尘境中助你,那头龙能闯进去救你是他的本事,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罢了。你我相遇本就是天定的缘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

谢濯玉偏头去看了晏沉一眼,对上视线时就见晏沉露出了颇有几分自得的笑,好像无声地要他夸夸。

他心头蓦地一软,只是眼下当着拂青的面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只好轻轻地冲他眨了眨眼。

“你既已得到了传承,以后便不必跟其他人一般等秘境开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取便是,”拂青说着撇了撇嘴,捏着扇柄往上挪了挪遮住眼睛,多看他们两眼都要觉得自己多余,“但是没事还是少来扰我清净,你能一个人来就更好了。”

“只要不违天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是怎样就怎样做,无需顾忌别的。”

谢濯玉恭敬地拱手作揖行了个礼,认真应下:“多谢前辈提点。晚辈若无要事定不会来烦扰。”

说罢,他未再磨蹭,拉着晏沉就往楼下走。

拂青的话近乎是明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道不会管他。

尘境中重历当年一次后,谢濯玉有很多话想要与他那位总是笑容和煦的好师尊说。

许多问题他心中虽已有了最接近真相的猜测,却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也是求一个了结。

第103章 门外人 传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凤……

离开拂灵秘境时二人没有刻意遮掩行踪, 却一个人也没有遇上。

回到浮月岛与裴无心碰上面,他们才知,距离那场混战竟已过去了三月有余。

拂灵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早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也热度不减。

这一场众族打破了头才争来的大机缘,竟葬送了无数精英。

且不提那些死在秘境中寻不着尸身的,只说那一日留到最后的那一批天骄被一股无形力量同时踢出了秘境后无一例外地重伤不醒。

极少数的只是灵脉受损,到底有办法养回。更多数人醒了, 却绝望地发现境界倒退几阶甚至灵脉尽断沦为废人。还有个别修为本就弱又在混战中受了伤的,最后也没能再睁开眼。

而活下来的这些人全都口径一致、满脸愤懑地说之前血河魔君与问月仙君有苟且的风言风语并非谣言,确有此事。

他们亲眼所见,那问月为了重伤的魔龙血河竟对同族刀剑相向, 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只是天道有眼,问月大动干戈, 竟惊动了神府残魂。而就是因为问月惊动了那神府残魂, 他们此次机缘全无收获不说, 还死的死、废的废, 一时之间各界各族从年轻骄子到高层长老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两张联合通缉令铺天盖地地铺遍了仙妖人三界,损失最严重的仙界更是派了几队人不间歇地搜寻问月的踪迹。

然而, 让人拳头打到空气一样憋气的是,问月和血河好像根本没活着从拂灵秘境出来。

晏沉把头贴在谢濯玉的手臂旁,眯着眼去看他手里写得无比详细的情报, 半晌才轻嗤一声, 懒洋洋地看向司镇:“所以说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俩死了?”

司镇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人界与仙界的人多数是这么觉得的。妖界那边, 龙族倒是有一小部分人暗中打探,似是不信。不过,我们魔界都相信主上一定没事的, 只是……”

他顿了顿,表情僵硬了一下:“容公子已经在尽力处理了。”

晏沉冷笑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魔界有些不安分的听到他的死讯该多欣喜若狂。

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可没闲工夫收拾那些家伙。

他从储物芥子中取出一块墨玉令牌丢给司镇:“拿去给容乐珩。今后万影阁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拥护新的魔界之主。顺便告诉那些这段时间里不安分的,早点交代好后事,选好合适的继承人后就可以开始挑棺材和坟地。”

司镇被她几句话砸得心头一震,面色微变,但还是很快地接了墨玉令牌领命。他瞥见尊上阴恻恻的表情,一句话也不敢多问,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谢濯玉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交谈,捏着信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下一刻就被晏沉的手指轻轻蹭了蹭下巴。

“想什么想这么专心。”晏沉揩了把油就伸臂揽住谢濯玉的腰,枕在他膝上仰着脸看他。

“我们俩现在可真是正道得而诛之的公敌了,”谢濯玉轻声说着弯眼笑了一下,“想去仙界南境一趟,怕是艰难险阻无数啊。”

他们必须去南境,找到南明,为所有的恩怨做个了结。

彼时大概又是一场恶战,去的路上若总是与旁人交手,多少也是消耗。

所以谢濯玉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尽可能绕过防守。

晏沉知他心中所想,却不以为然,话语无比狷狂:“不必如此麻烦。直接闯过界门走最快最方便的路线去就是了,谁敢不长眼地来拦,就让他把命留下。”

谢濯玉推了推他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反倒被握住了手,轻轻挣了一下没抽出手也就随他去了。

他轻叹了口气道:“南明该是除那位天尊外的一众人里实力最深不可测,到时又要打上一场。就算南明打不过我们,如果那位天尊也出手呢?不管如何,总要做好最坏打算,与南明交手之前能减少些消耗总是好的。”

“我知道你在秘境中得了一番机缘,只是天尊实力不明,我还是不想冒任何风险。”

晏沉抬手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然后轻哼了一声:“区区南明,以前也许还有几分棘手,现在么,他可能在我手里走不过三招,遑论对我造成消耗。至于别的人,更是杂鱼三两只,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岁宁,我在拂灵中得的机缘,可丝毫不逊于你。”晏沉撑起身来,又跟没骨头的蛇一样环住了谢濯玉,把脑袋搁在谢濯玉肩上,“你猜一猜,猜对了有奖。”

晏沉当时已是濒死状态,后来却能闯进尘境来救他,而且瞧着状态很好,当时谢濯玉便知道他得了份大机缘,只是当时还要对付血眼,后又进入传承地,便暂将此事搁置脑后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只想起尘境中晏沉凝出的火莲。那火焰与之前在魔界见的几次很是相似,却比以前的火更加纯净有形,杀伤力更是上了个档次。

“你那异火进化完了?”谢濯玉心中有了猜测,轻声说道。

晏沉把头埋在他的颈侧蹭了蹭,低声笑了出来,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心情:“现在可不是异火了。这可是真正的神火。”

“你走后,拂青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那扇门通往上古最后一头烛龙的陨落之地,那里有烛龙的传承。他说,如果得到了传承,我才能活,也能去尘境中寻你。”

烛龙的埋骨地是一方独立的空间,一踏入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天空、土地,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红到发黑之色,这是极致的干燥与炎热之地。

整个空间里只有崎岖曲折的路、巨大的赤色矿石、地裂之处缓慢流淌的岩浆,除了他好像没有第二个活物。然而当他试着往前走时,这烛龙埋骨地马上就显露出它的险恶。

当时的他本就靠拂青给的那微末的神力才勉强吊着口气,若非想要活着离开那鬼地方去尘境寻谢濯玉的信念支撑,那也将会是他的埋骨地。

当他通过一系列目的都是抹杀来人的“考验”艰难地抵达陨落地的最深处后,他在那见到了烛龙的遗骸。

巨大的烛龙遗骸没有半点腐坏,每一片龙鳞都还富有光泽,好像只是沉眠着等待一个苏醒的时机。

前面一路走得险象环生,没想到得到那烛龙残魂的认可和珍贵的传承堪称轻而易举。

那个站在龙头上的黑色身影模糊得难以看清面容,晏沉只感受到一道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很快就随着黑影一起消失了,好像只是晏沉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象征传承的金印却在下一秒从龙头上浮现,悠悠地飘向晏沉,落到其眉心,霸道地闯入他的识海深处,与神魂融合。

传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凤凰涅槃一样重获新生。

数百年前,晏沉曾在一个上古秘境中得到了一颗红莲火种,为此他甚至杀了数个想要夺宝的仙界天骄。秘境中为秘宝争斗出现死伤是常有的事,但这与仙界的梁子还是结下了。

晏沉刚得到莲火火种的时候,这火连点个叶子都费劲,他喂了无数天材地宝将它养起来。后来与谢濯玉交手战败后,他前往魔界金乌境深处的金乌火狱,花了二百年让其进化。

进化过的红莲火已经霸道得不讲理,甚至能连人带魂都熔了。饶是如此,这火焰却仍属于异火。

直到这一次,他得到了烛龙的传承,这火焰也再次进化成了真正无所不焚的神火——红莲业火。

谢濯玉看着在晏沉指尖摇曳的金红色火苗,怔怔地出了神。

晏沉将传承地中的经历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去树上摘个熟透的果子一般,也将得到火种和第一次进化的艰难一笔带过,可谢濯玉又怎会不知其一路的凶险。

要不是晏沉在最后闯进尘境里来救他,他也得折在尘境里。烛龙的传承……谢濯玉只是想想就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怎么了?”晏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伸手将人推倒在软榻上,然后捧着他的脸俯下身,额头相抵,“哎,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平白惹得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谢濯玉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我只是……很心疼你。”

晏沉舔了舔犬齿,轻啧一声:“这话我爱听极了,一天听你说千八百句都不够。小仙居既然心疼我,便该好好疼疼我。”说着,他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目的十分明确。

谢濯玉差点气笑了,他算是发现了晏沉的本性,这家伙就是个混不吝,总是这样说不到两句就没了正形……偏偏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还真就很吃这一套。

谢濯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如他所愿,一只手搭上了晏沉的肩膀,另一只手将身子支起一点,慢慢地凑近。

嘴唇方贴上还来不及更近一步的时候,门突然被叩响了。

谢濯玉一把慌乱地推开晏沉坐了起来,甚至坐到榻的边上与晏沉拉开了很大一截距离,欲盖弥彰地整理着微微散乱的衣服。

晏沉气得脑袋都要冒火了,随手抄起小案上的一个白瓷茶杯砸了出去。砸了茶杯他犹嫌不解气,响指一打就是一朵金红色火莲弹向门口,带着浓浓的毁灭气息:“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谢濯玉微微瞪圆了眼睛,赶忙扑过去拉了晏沉一把,失声道:“晏沉,你给我停下!”说着,他也抬手打出一道凛冽剑气朝那火莲追去。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来的人不是晏沉的得力心腹就是裴无心,能来敲门必定是有急事要报,怎么能让晏沉把人烧的尸骨无存!

晏沉伸手回抱住谢濯玉,冷冷地看着剑气与火莲相撞,最后一同消散。

只是相撞一瞬还是产生了一阵恐怖的余波,将那用特殊阵法加固过的门顷刻碾成木屑,激起一阵浓烟与尘埃。与此同时,无形的威压迅速弥漫,永夜楼方圆百里的人都感到脚下的地突然震颤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修为弱的更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了。

浓烟散去,门外的人身影终于变得清晰。

“还请尊上息怒。”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濯玉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微微睁圆了眼睛:“怎么是你。”

第104章 宁愿 我宁愿是我死了!

“师弟。”最后两个字如同黏在齿间一般含糊不清。

然而晏沉还是听得清楚, 知晓来人身份后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黑沉如墨池,凛冽杀意已是难以掩藏。

谢濯玉察觉到后搭在晏沉手臂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攥紧了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无声地安抚了一下。

他盯着宗尧,抿着唇未开口,也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

“我们一定要站在这门边聊么,再怎么说待客也该上茶吧, 师弟。”宗尧笑容未减,似乎未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和面前二人的排斥。

谢濯玉哂笑了一下,轻声道:“我非仙界之人,又与南明有仇怨未解, 如何当得这声师弟。”

“我与你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况且,你擅自前来, 不是我邀你来做客, 便不要浪费我的茶叶了。”

宗尧脸上强撑的笑容因他这番话彻底僵硬, 嘴角抽动, 最后还是垮了下去维持不住。

他的视线先是凝在谢濯玉脸上,又顺着落到了站在一侧满脸杀意仿佛随时都要将他活撕的晏沉身上, 最后停在晏沉虚虚搂在谢濯玉腰间的手臂上。

来时的一路上他很兴奋。久别重逢,原有许多话想与谢濯玉说。可是望着谢濯玉与那魔龙并肩站在一起对着自己满脸戒备,便再也说不出了。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可以跟谢濯玉推心置腹的人, 而今更是连坐下来喝杯茶心平气和说话的资格和身份都没有了。

可悲的是, 事到如今,他还是想劝谢濯玉回头。

他知道南明是什么样的存在, 谢濯玉和晏沉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南明的。

晏沉的生死他不关心,甚至他巴不得晏沉被南明弄死才好。

可他不愿看谢濯玉也跟着这头龙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师弟,师尊已经出关了。”他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没有偷盗秘宝,之前的事情皆是误会一场,你受的那些委屈师尊也会为你讨回,只要你愿意,你就还是问月仙君。”

“你与魔尊厮混在一起这事,也是事出有因无奈之举。只要你肯认个错,到时候我再为你求情,师尊他肯定不会重罚你的。说来说去,不过是误会……”

晏沉额头青筋直跳,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然而下一刻,一声清脆厉喝先于他的动作打断了宗尧恼人的喋喋不休。

“住口,”谢濯玉眉头皱紧,目光冰冷,“那是你的师尊,但不是我的,早就不是了!”

“我与南明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误会,有的只是血海深仇!”

“师弟,”宗尧心中一痛,顶着晏沉要杀人一样的目光和脊背上突然出现的恐怖威压轻声唤道,“你听我……”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师弟。你再这样喊我一次,我会先动手杀了你。”通体雪白的灵剑凭空出现在谢濯玉的手上,下一秒剑尖已经抵在了宗尧的颈间,一道血痕瞬间出现。

宗尧感受到颈间的冰凉和刺痛,瞬间哑火。他修为不弱,必要时也可动用秘法舍弃肉身,可这不代表头被砍下来他还能安然无恙。

而且,晏沉可是身负一种可以针对神魂的异火。

稍有不慎,他今天就会折在这里。

谢濯玉冷声道,“如果你今天来就是讲废话,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你说的我一句都不想听。当年我就是听了你说的,才活了下去。于理,我该谢谢你,没有你我如今早已是一具枯骨甚至可能已成一抔黄土。”

他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变得无比艰涩:“可如果我知道活下来后我要为他做什么,我宁愿死在那个洞里……我宁愿是我死了!”

晏沉总担心他会后悔与他在一起,他对晏沉说过很多次他不后悔,在与晏沉有关的所有选择上他永远不会后悔。

这几百年间他最后悔的事只有当年听了宗尧的话,选择活下去,最后做了那把南明手中砍向晏沉的刀。

“你做南明的帮凶骗了我却也让我活命,我们两清了。可你要是想拦着我找南明清账,那我就先杀了你。”谢濯玉说完未收剑,反倒更用了几分力。剑气毫不费劲地划破了宗尧脖颈,血蜿蜒爬下晕在领口,加深了那处衣料。

晏沉眼下倒是不再恨不得整个人挂谢濯玉身上了,他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听见谢濯玉说宁愿是自己死了的时候心口一疼,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抱上去了。

赶人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宗尧只感觉头顶那股压力一瞬间加强几乎要逼得他跪倒在地。

“魔尊还请息怒,”在晏沉随时都要暴走之时,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说明了来意,“仙界与魔界已维持数百年和平,相信谁也不愿再次开战闹得生灵涂炭呢。此番在下前来是奉南明仙尊的命,也是代表仙界,邀请您前往仙界南境共商要事。”

“不管怎么样,能毫发无伤地抵达南境见到师尊,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对吧。”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两封洁白的信笺,递给谢濯玉时定定望着他,表情流露出几分殷切。

晏沉嗤笑一声,指尖冒出一簇莲火。

谢濯玉微微蹙眉,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只轻轻动了一下,那簇跃跃欲试的金红色莲花就被晏沉掐了。

宗尧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气劲击飞出去。灵力在经脉中不受控地流窜,神魂痛得仿佛要撕裂成几片。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半会竟是爬不起来,身子重得好像有山岳压在脊背上。

等他再三调息终于抚顺体内灵力、哇地喷出了一口血后,他才终于能看清眼前环境。

眼前正是他来时走的门。厚实的漆黑木门紧闭,门上的青铜兽首微微泛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方才拿在手中的信笺已经不翼而飞,想来是到了晏沉手中。

宗尧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晏沉在打飞他的同时启动了某种守护阵法。若是无法破阵,即使推开门也只会看到一个普通院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转身离去。

仙界如今戒严,就算是他也不能直接走特殊通道直接往返两界。路途遥遥,他得尽快动身回去复命。

*——*

信笺内容写得言简意赅,用词也礼貌,没什么好看的。

但谢濯玉靠在榻上,举起手上的信笺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只是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手里的信笺就被人抽走了。

“我还没看完呢,快还我。”谢濯玉抿了抿唇,视线从晏沉脸上移开,忍住笑意,“你的在桌上呢,抢我的干什么。”

“拢共就这么几个字你看半天还没看完,谁信。”晏沉将拿着信笺的手背到身后,突然就坐正了,退到软榻的另一边,“什么你的我的,你这人都是我的。”

魔界高层人人都惧怕晏沉皮笑肉不笑,更怕他黑脸。两种表情都代表要有人倒大霉,甚至要丢命。

可谢濯玉一看见晏沉垮着脸就想笑。明明生气,又非要装出几分不在意,其实就是要人说软话哄。

龙居然也会炸毛。谢濯玉想到这还是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别生气了,”谢濯玉主动挨过去,轻轻戳了戳他胳膊,“宗尧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废话也一堆,但好歹是来办正事,又对我们有利,裴先生让他进来也是好心。”

晏沉将手中的信笺丢到一边的桌上,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人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埋进人颈间:“岁宁,我不想再听你说别人。”

“那不说了,说点别的你想听的好么,”谢濯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地笑了一下,“比如我好喜欢你。”

“我想你再说一次,你不后悔。”晏沉这一次少有地沉默了许久,半晌,他才轻声道。

谢濯玉闻言一愣,缓缓坐正身子,推了推他的脑袋,然后定定地望着他:“我不后悔与你重归于,也不会为失去所谓的仙君身份后悔。”

“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永远不后悔。”他凑近了一点,在晏沉唇角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晏沉伸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笑得心满意足。他与谢濯玉额头相抵,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郑重道:“我也不后悔爱你。当年被你斩下一角后,我恨你恨得要命。”

“我曾觉得你是这天下最虚伪的人,谎言连篇骗得我团团转。于魔界的这几百年我无时无刻不恨你。”

谢濯玉推了他一下,然后翻身趴在他身上。他伸手搂上晏沉的腰,把脸埋在晏沉的胸口。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道歉的声音那样闷又那样轻:“对不起。”

“岁宁,你听我说完。”晏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背,“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后悔过爱你。而现在我庆幸的是,当年你活了下来。”

“你刚来魔界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很多伤人的话,还伤害过你,我也该说对不起。”

与他当年斩角相比,晏沉那些才哪到哪。谢濯玉听着他这声道歉只觉得眼眶越来越热。他想说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了,该道歉的是我,却怕自己开口便藏不住哭音,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晏沉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只是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所以你不用责备自己,也不要后悔活着。当年你被种下枯情斩了我的角,先前我也伤害了你,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