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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落雪 雪是冰冷的,掌心滚烫的水滴不是……

晏沉再如何厉害, 到底不过几百岁,对于寿命悠久的仙人与龙族来说不过是个小毛头。

二人年岁与阅历差距摆在那里,没有人觉得实力强悍的天戈君会输。

鏖战数日, 战况惨烈。纵是早有仙人联手布下防护阵法,最靠近战场中心的区域还是被战斗的余波摧毁了大半。

最后的结果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天戈君败了!

而这并非寻常的切磋,没有点到即止一说。晏沉更是心狠手辣之辈,更不会手下留情。

若非最后关头天戈舍弃肉身, 成功地用出了半神器和上古秘术使得神魂遁逃而去,此刻定然已经跟极意君一样身死魂消。

他落败的消息不胫而走,炸得所有人头晕脑胀,人妖仙三界俱是人心惶惶。

这一次, 那些原本自恃甚高没把晏沉这小崽子放在眼里的各界老东西也变了脸色。

仙界中庭,昔日个个端着的众仙君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风度尽失。

天戈君一败, 他们再如何心高气傲也不敢再轻视那魔龙了。

要知道天戈传来的消息可是说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已经底牌尽出、未有半点留手与轻敌, 最后却仍是靠法宝才留下神魂,可那魔龙似乎仍有留手。

“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那你们谁能去收拾他?又有谁愿意去!”

争吵中,一声巨大的拍桌声伴着厉喝响起。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华丽的大殿内突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

仙界中, 天戈的实力排名第四,连他都败了, 还败得那样惨,他们在座的许多人还不如他呢,若是与那魔龙交手, 岂不是死路一条?

而比天戈还强的两位仙君彼此对视几眼,也都默不作声。他们可没有比天戈强很多,更没有天戈那样保命的半神奇。

他们若与魔龙对上,别说赢,只怕是要陨命。

“南明仙君呢?”有人瞧了瞧脸色无比难看的二人,突然开口道,“今日商议如此大事,他怎可缺席?他可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虽然南明一贯是一副笑眯眯的人畜无害模样,但在座的都知道他才是个狠角色,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除了数千年闭关后就鲜有音讯的天尊外,仙界里如今的一众仙君仙将里当是他实力最盛了。

这也是他虽是凡人之身飞升却能成为另一派势力核心人物的原因。

要对付那魔龙怕是必须请他出手了……哪怕他为此狮子大开口。思及此,一部分人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帖子肯定是发了的,只是不知……”另一位仙君接话道,只是未说完就被一阵动静打断了。

轻微的嗡鸣声后,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门口站着的人正是他们正提到的南明。

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南明,你就是再器重你的弟子,也不该带他……”座位很前的一位仙君瞥了一眼,不忿地开口,语气很是不满,只是未说完就突然闭了嘴,想来是有人传音给他。

南明并不恼怒,走到首座右下首的空座施施然落座,脸上的微笑一如以往和煦,开口便直奔主题:“诸位无需担心那魔龙,他神话一般的胜利该结束了,天威不容挑战。”

“谢濯玉是我的亲传弟子,两日后他会出战,截杀那魔龙。”

众仙一愣,旋即又是轩然大波,有性子急的更是已经拍桌,指着谢濯玉嚷:“就他?你知不知道天戈已经败得只剩神魂了,让他去干嘛,再踩一脚我们仙界的脸?!”

“南明,我们都知道你这弟子很有天分,你很重视,但他毕竟年轻啊!”

“那魔龙已经强到不容小觑,你让他去不是让他送死吗?南明,此事我觉得……”

“此事我早已请示过天尊了,”南明打断了劝说的人,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也是天尊的旨意。”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的金色玉牌,轻轻地搁在桌上。

所有人在看见那块金色玉牌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全都无话可说了。

天尊是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数千年前声称闭关后再无音讯。有传言说他已经突破,离开此界前往更广阔的域外,也有人说他已经身陨。

但数千年了他确实再也未管过仙界的事,哪怕仙界早非当年的仙界,背地里争斗不休甚至闹得人界祸乱颇多,天尊也并未发下任何旨意。

“魔龙的事诸位大可放心,静候佳音便是。”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宣布。”南明咬重了宣布二字,“极意君身陨,天戈君肉身毁灭,还有几位仙君重伤。于情于理,此事解决完之后都该封新君了,而我认为极意君那个位置该是谢濯玉的。”

他的话刚落下,在座的仙人都变了脸色,包括那些与南明属于一个派系的。

“南明,你是真敢提啊,他才多大啊,飞升好像都未满百年,也配与我们平起平坐吗!荒唐!”南明对面的仙君与他分属两派,实力与南明相近,平日就与他针锋相对,眼下更是咄咄逼人,“还是你要说,这也是天尊旨意?”

与南明一派的人面面相觑,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吭声帮腔。

他们也不乐意谢濯玉封君。要知道这小子好像都没到五百岁,飞升未满百年,不过是个晚辈罢了,一下子就要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地位在他们之上……想想都很难接受。

南明眯了眯眼,微微颔首:“连天戈都不是那魔龙的对手,只要谢濯玉能斩杀魔龙,不就说明他的实力已经足够封君,甚至比天戈更强?这中庭高位,能者居之,有何不妥?”

“况且,这确实也是天尊的意思,因为我已经请示过天尊。”南明敛了笑,表情瞬间肃穆。他拿起金色玉牌注入了一道灵力。

玉牌骤然发出耀眼的白光,一道讯息也进入了众仙的识海。

讯息传达后便隐没,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未在置喙半句。

他们再次看向静静站在南明身侧的谢濯玉时,眼中仍有几分审视,却不再有上位看下位的轻视与高傲。

而心底深处,皆有不愿承认的惊惧。

而谢濯玉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在南明侧后方,微微垂首,表情冷淡,仿佛所有争端都与他无关。

*——*

掀起仙魔二界战争并非晏沉本意。

从他去往魔界的第一天起,他已经在计划登上魔界之主尊位后如何夺回晏灵微落到仙界的龙骨。

——可他留在谢濯玉身上的那抹守护灵力在某一天突然被一种不知名的外力抹除了,而他向谢濯玉发去急讯却得不到回讯。

绝不是修行出了岔子,是有人对谢濯玉下手!

意识到这件事的晏沉打碎了茶盏,脸色铁青,恐怖的威压在一瞬间毫无保留席卷了整个魔宫,压得一众正在汇报事务的各族首领被迫跪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狗屁计划,去他的先礼后兵。

他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桌案,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计划作废。以最快速度整兵。三日内,我要百万大军兵临仙界界门外!”

魔族大军抵达二界交界处的同时,一纸信笺终于到了晏沉的手中。

那是他多年前留在北境的一枚暗桩,也是唯一一枚。说不清当初是为什么埋下这暗桩,绝非监视,好像那时只是因为想谢濯玉了才随手指了地图上的北境。

这些年晏沉从未启用他,眼下也是第一次收到情报。

却是噩耗。

【经查探,约五年前总使欲离开北境,后不知所踪,疑与某位仙君有关。】

暗桩传来的密报写得简洁,字迹清晰,落了做不得假的专属印记。

晏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凝着纸上仙君二字的目光炽热,仿佛能将纸烧穿。

命令下属按计划行事的下一刻,他破坏了界门的防护阵法,生生撕开了通行之路。

他一路杀过去,谁也挡不住他前行的脚步。他问过每一个手下败将,却得不到半条关于谢濯玉的有用信息。

他的小仙君好像从未出现在仙界过。

晏沉心中的烦躁与不安愈盛,而极意君败了竟还敢火上浇油。

“听说你在打听南明座下那小子的消息?”拖着残破躯体的极意君说每一个字都在呕血,却还坚持翻着眼皮看踩着他头的晏沉,喉中挤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笑声,“可怜,可怜!天赋惊人又如何,嫩得很啊!”

晏沉握着长枪的手一紧,当即加了几分力,厉声道:“老东西,你到底知道什么?说话!”

极意君吐出一口血沫,表情更加扭曲:“你想知道何须我说?我只等来日在冥界再见,哈哈哈……”

他的凄厉笑声在一簇莲型火苗落到他身上时戛然而止。

微弱的火苗在接触到极意君的下一瞬便气焰大涨,然后将其完全包裹。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地上已经没有了人影,甚至没有灰烬,只有四周的血迹与被摧毁的灵木林证明曾有一场大战。

晏沉脸色苍白如纸,金瞳也暗淡了些许,脸上表情却更凝重了几分。

心中的不安与焦躁因为极意君这没头没脑的哑谜更加强烈,以至于识海中的红莲火种也开始躁动。

他深呼一口气,调息数周天努力平定下来。

他本就与极意有仇,不能信那老东西说的。临死之人狗急跳墙想扰乱视听而已,做不得数。

心神不能乱,中庭未至,后面还有苦战。

……

晏沉眯着眼看了看眼前一眼望不尽的通山石阶,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间闪过一抹轻快。

只要越过这座山、撕裂那道界门,他能在半个时辰内踢开中庭神殿的大门。届时,他自然能从那群老不死的嘴里逼出谢濯玉的下落。

只是,他再次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仍是猜不出镇守此关的仙将人选。

连那所谓前五的“战神”天戈都败在自己手中,那这次会是谁呢?

可别是南明。若是南明,那倒棘手,毕竟是濯玉的师尊……可与这种层次的人交手若还敢有所保留,他的下场只会比先前被烧的神魂俱灭的极意更惨。

晏沉眉毛紧拧,运气拾阶而上,眨眼便是数百阶。

登上山顶的一瞬,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骤然卷来,随即便是剧烈的空间震荡。

空荡荡的山顶在下一秒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尽雪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白一片。

山顶应该有个阵法,连接了这个独立的小空间,看着确实很是适合无所顾忌地死斗。

晏沉没有心思欣赏雪原的绮丽风光,他只想快点解决了阻拦的人好去寻谢濯玉。

大抵飞了一炷香,晏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对手。

他骤然停下疾行的动作落到一座雪山上,死死地盯着立于对面峰顶那人的背影,脸上一点点浮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人一席白衫,执一柄通体雪白的剑,长身玉立于雪峰之上,宛如一棵雪中青松。

而他太熟悉那个略有几分单薄的背影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错认。

那分明是谢濯玉。

可谢濯玉为何出现在这最后一道界门外……以镇守之人的身份。

晏沉心知肚明,却不愿去想,心中仍存几分侥幸,也许这是想骗他大意的高明易形。

“濯玉?”他开口唤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好像怕稍大声一点就会像惊动胆小的小动物一样把人吓到,“你为何在这?”

谢濯玉反手持剑于身侧,微微转身,不躲不闪地看向晏沉。

确实是晏沉熟悉的那张漂亮脸蛋。分别多年后猝不及防的重逢让晏沉心头一跳,就像许多年前群仙宴他看见谢濯玉第一眼就挪不开眼那样。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澄澈依旧,却让晏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昔日对视时的爱意,仿佛眼前人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晏沉的心陡然一沉。

只对视一眼,他便无法再骗人自己眼前的人是别人。

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惶恐,却又被强压下。

“濯玉,很多事情并非我所愿,你听我解释,”他轻声道,“我以为你……”

“你的事情与我何干?”谢濯玉眉毛轻蹙,打断了晏沉的话,“既然你冒犯天威、伤我同族,那便是敌人,敌人之间何须多言?”

晏沉笑容一凝,只感觉那颗高悬已久的心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他心中有无数话想说,想说挑起战争本非我愿,想说他与仙界的仇怨,可对上谢濯玉冰冷的目光,却觉得根本张不开嘴。

但不等他再开口,谢濯玉已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出手向晏沉攻去,简单的剑招中却是磅礴的杀意。

晏沉抬手召出长枪赤乌吞魂,反手格挡,然后便疾退数百步。

转眼间,两人已过数百招。

枪剑嗡鸣不断,灵力余波激起无数雪尘,震塌无数冰山。

即使到了如此兵刃相向的境地,晏沉仍是有所保留,但谢濯玉却是不管不顾地尽出杀招。

一时之间,晏沉已落下风,脸上添了无数道剑气所致的血痕。

他逐渐打出了火气,龙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退至另一座冰山后抬手用力蹭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目露不甘,咬牙逼问道:“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全都不作数了?”

谢濯玉面色冷凝,动作微滞,心中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这家伙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他说的话、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们熟识多年而且关系甚好一般。

可更让人困惑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魔龙,他却真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声音也宛如故人。

然而当他想要回忆时,灵识却剧痛无比。

下一刻,南明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魔龙狡诈,最擅变换样貌迷惑对手,其言皆不可信。”

“你的至交好友命丧其手。”

谢濯玉目光一凛,再看向晏沉时眼神带上了几分憎恶。

是了,眼前的人之所以给他熟悉感,不过是因为他一举一动,连说话的腔调都在模仿他的挚友。

杀了他的挚友,现在还故意易形成如此模样说这些话想要乱他心神……当真是不可饶恕。

“尔等邪魔,人人得而诛之。”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濯玉再次出招。

他垂下眼睛,一手持剑竖于面前,一手飞快掐诀。

于其身后,无数道剑影浮现又一点点凝实,。

漫天剑影齐声嗡鸣,要叫天地变色。

晏沉面色一凝,清楚地感觉出这剑阵的威力与蕴藏其中的杀意。

若是再有保留,他一定会死在谢濯玉手里。

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终于彻底破碎。

——谢濯玉当真是不留余力地想要杀他。

晏沉凝着谢濯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心中有股火在熊熊燃烧,转眼间就将理智烧的一干二净,心中戾气横生。

与谢濯玉相处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本性了。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好人——既然说不通,那就打赢了带回去锁起来,到时候有的是时间。

他收回赤乌吞魂,抬手按了按从方寸就一直突突直跳的额头,再不压抑自己化回了原形。

只听一声洪钟般的龙吟,巨大的黑龙盘旋予半空,璨金色竖瞳紧盯雪峰上凌空而立的白衣剑仙。

谢濯玉不慌不乱,念完最后一句剑诀才陡然睁眼。

下一瞬,万剑齐出,兜头将黑龙吞入。

龙族本就肉身强悍,晏沉更是其中佼佼者,他还有红莲火护体,一个扫尾就能将无数剑影毁去。

然而这剑阵玄妙无比,以本剑为阵眼、剑主为灵源,一道剑影毁去的瞬间无数剑影会再次生出修补剑阵。

谢濯玉闭目不语,静立于峰顶,呼吸却一点点变得急促,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是支撑剑阵的灵力本源,维持剑阵对他来说消耗巨大。晏沉每毁剑阵一次,他全身的经脉都像要撕裂一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嗡鸣的剑阵突然平息,谢濯玉猛地吐出一口血,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晏沉同样受到重创,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然而下一刻,他却扑向谢濯玉,粗壮龙尾一把卷住谢濯玉纤细的腰,带着人飞至高空,又直直地坠向一座雪峰。

谢濯玉握紧剑柄,一掌狠狠拍向龙身,一剑斩向晏沉龙角。

剑光转瞬即逝,灵力剧烈碰撞掀起狂风。

狂风平息后,两人皆站在雪峰之上。

晏沉化回了人形,却也不是完全的人形。

他脸上的龙鳞与额上龙角未收,眼睛仍是金色竖瞳,只是因为重伤不再璀璨。一手是人臂,另一边却又是龙爪,瞧着诡异又滑稽。

浑身是血的黑衣青年凄然一笑,再次不死心地扑向谢濯玉。

谢濯玉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落到剑尖,竟是半点也不再设防,只是剑刺晏沉心口,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

他的剑如他所愿,利落地贯穿了晏沉的心脏。

刺穿心脏的下一瞬,谢濯玉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剑。

出乎谢濯玉意料的是,晏沉的龙爪却没有在被刺穿心脏的同时捅进他的腹部。

他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而那只气势汹汹的龙爪则落到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按入怀抱,不容他挣扎逃离。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属于对方的温热血/液沾上了衣袍,带着让人战栗的温度。

他被晏沉这一番莫名的举措搞糊涂了,以至于忘记挣扎和还手,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那断了一根的龙角。

轻飘飘的吻落到了脸侧,又落到了颈侧。

谢濯玉能清楚地感受到晏沉微弱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

他的后颈突然刺痛了一下,似是尖利的龙爪划过。

“你赢了。”谢濯玉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一把推开晏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这片雪原最高的一座雪峰,高得似乎耸立云间。而晏沉身后便是万丈高崖。

谢濯玉其实没有多少力气,然而他这轻轻一推,却将晏沉推下悬崖。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扑到崖边,却见黑衣青年重新化成龙形,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下落,已经没有光的金色龙瞳却还盯着他。

有句话清晰地传入了谢濯玉耳中。

那样轻的一句话,本该被吹散在风中的话,好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过了万千光阴,终于抵达了谢濯玉的耳边,然后在一瞬间让人心跳如擂鼓。

我好想你啊。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听见厚冰碎裂的声音,听见什么巨物砸入水中的声音。

结束了。他不负师尊寄托,杀了那头罪不可赦的魔龙。

谢濯玉跪坐在崖边,垂着头看着胸口和衣摆大片大片的血迹。

那上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都是晏沉的。

寒风呼啸着将他裹挟,那一点残存的温度很快被抹尽。

谢濯玉静静地跪坐在原地,好像一座石像。

不知过去了多久,晶莹的雪落到了他柔顺披散的头发上。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到了他冰凉的脸上。

谢濯玉伸出手去,用掌心接住了一朵雪花。

他的掌心也有血,迅速地将那雪花染红,然后又见雪花融化成水。

下雪了。

雪是滚烫的,与血一样。

谢濯玉怔怔地盯着掌心。

他呆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第一个错误。

雪是冰冷的,掌心滚烫的水滴不是融化的雪,而是他的眼泪。

第102章 如愿以偿 “我终于重新找到了属于我的……

尘境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褪去颜色, 天空、冰原、雪峰,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灰蒙蒙,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可怖扭曲感。

紧接着, 漆黑的“潮水”涌现而出。与其说是潮水,更像是大量黏糊糊的触手黏结在一起。它们如同活物一般缓慢蠕动,悄无声息地靠近谢濯玉,缓慢地黏了上去。

然而, 谢濯玉却对周遭变化无知无觉。

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腰却弯了下去,身体几乎蜷缩成团,一只手捂在心口, 另一只手搭在晏沉龙爪碰过的后颈处,双眼紧闭, 仿佛已经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像。

全身的骨骼、经脉没有一处不在疼, 识海更是仿佛被利剑劈开一样剧痛无比, 甚至。

数不清的回忆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 却又因为在识海深处的古老咒印作用下瞬间变成一块块难以捕获的碎片。

阴沉的天空无声无息撕裂了一角,露出了一只血色眼睛。

那只眼睛里死死地盯着痛苦挣扎的谢濯玉, 写满贪婪与喜悦。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便有弱点。

而这只血眼是人世间最极致的恶与欲凝结而成,也是尘境的核心之一。

它能将踏入尘境中的人所经所想看得一览无余, 然后以其心中欲望与不平编出一个幻境。

说是幻境, 却也是踏入者真真切切的过往。这是无数人求不得的重来,也是一个凶恶的陷阱。

无数隐形的丝线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缠绕上猎物, 只等猎物露出最脆弱的一刻将其绞杀予网中。

再有神通的人也会在那一刻溃败,最终落得一个神魂破碎的下场。

神魂破碎的那一刻,便是血眼吞噬他们的时候。

千万年来, 它吃掉了数不清的人。

被吃掉的人失去了肉身,破碎的神魂只能被困在尘境。

记忆将再次被抹去,他们会一遍又一遍重历最刻骨铭心的过往,然后又在抵达幻境的终点那一刻再次破碎。这场酷刑永无止境,直到他们的神魂彻底化为虚无才算结束。

而这中间无数次重历产生的所有欲望与情绪,都是滋养尘境最好的养分,而怨恨与绝望使得血眼更加强大。

血眼本无喜悲。最初的它只是把无情抹杀闯境者的刀,只是吃的人太多、沾染了太多恶欲,也生出了几分可恶的灵性。

就如现在,它盯着神识随时都要破碎的谢濯玉,觉得无比雀跃。

若有人形,它一定会兴奋得战栗不止。

它太久没有进食了。而在它感应到谢濯玉闯入的第一瞬,它竟生出了饥饿之感。

在它的感知中,谢濯玉跟以前的许多口粮都不一样。他有着古老而强大的血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不悲不喜没有情绪,就已经像一块散发着甜香的糕点,比最香醇的美酒都醉人。

它第一次这样渴望吃掉一个人,以至于编织幻境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它盯着自己的触手一点点向上爬,爬过胸口、脖颈,然后没过那漂亮的口鼻,然后才不甘地停在眼下。

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在一点点窒息,神魂在一点点虚弱下去,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再等片刻,等神魂出现裂纹的一瞬,触手将完全裹住他,让它吃掉他。

下一刻,变故陡生。

谢濯玉的眉心处突然浮出一簇莲型火苗。

那火苗无比微弱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熄,却让空中的血眼本能地警铃大作,指挥触手扑去要将其吞噬。

然而下一刻,那些触手却被燃得一干二净。原还微弱的火苗顿时气焰大涨,化为半透明的巨大火莲,将谢濯玉护于其中。

只见一道火光闪过,雪峰上的“黑潮”就被焚去大半。

一道身影在火光跳动间缓缓浮现于谢濯玉身后,然后一点点凝实。

来者一身黑色锦袍,袍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正是晏沉。

他蹲下身去,伸手揽住谢濯玉的腰将人一把捞进怀里,一只手搂着膝弯,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背处。

谢濯玉紧闭双眸,在感受到来人气息的下一瞬就放松了下来,只是无声的眼泪却淌得更汹涌。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息,紧接着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

晏沉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给人顺气,轻声引导他调整呼吸的节奏:“岁宁,放松。听话,对,就是这样把呼吸慢下来,我们宁宁真厉害。”

谢濯玉呼吸慢慢稳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攥住了晏沉胸口的衣服。

他的手指还在颤,却攥得那样紧,像是要靠这种方式来确认他的存在。

晏沉被他的小动作讨好到,很轻地笑了一声,只是目光落到他苍白的面颊和雪白衣袍上刺目的血迹时心又揪成了一团,再笑不出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我在这里,不是假的,”他轻声安抚道,“不哭了好不好?”

谢濯玉紧蹙的眉终于松开了,也不再哭了,只是仍闭着眼,慢慢地将脸贴在晏沉的颈侧。

热度隔着衣袍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温热的身体在这一刻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是真实存在着的,并非混乱的记忆拼凑出的幻想。是鲜活的,不是分别时生机渐褪的冰冷。

天空中的血眼死死地凝视着这对紧紧拥抱着的人。那金红色的莲火竟不惧它的化身触手,甚至能轻松地将其焚得干净,它着实忌惮,以至于许久没有动作。

但它很快就被激怒了。

这两个人拿这当什么地方,怎敢如此旁若无人地无视它?!

想它自诞生灵性以来数千载,何尝被如此轻视过!而且,这头该死的龙竟然敢碰它的猎物!

只差一点,它就能如愿吃掉他,饱餐一顿!

这里是尘境,可是它的大本营。

它要将这两个家伙都吃得干干净净,再让他们在幻境中一直重历痛苦,直到消亡!

从血色巨眼中源源不断涌出触手,转眼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潮,唯有晏沉二人与莲火的周围五寸还是干净的。

晏沉抬起头,璀璨的金色龙瞳冷冷地回望着那只血色的巨眼。

他单手抱稳谢濯玉,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一朵金红色火浮在他的掌心。

这朵火莲足有九瓣,比现下笼罩他们的更加凝实。

这是真正的红莲业火,只在部分古籍中才提到只字片语的,能与凤凰火齐名的神火!

火莲所过之处,黑潮尽数被焚得一干二净,无声无息,而那火莲非但没有变得微弱,反而变大了几分,仿佛黑潮成了它的养分。

与此同时,天空中一直窥视的血眼却发出了尖锐的嚎叫,若有人听到一定会当场神魂俱散!只是,这招却对晏沉他们起不到作用——晏沉的火莲仿若一个精小的领域,将那攻击神魂的声音尽数阻隔。

九瓣业火莲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几次呼吸便已到了血眼面前。

而在火莲与血眼相撞的那一瞬,一道锋芒毕露的强大剑意也融入了火莲!

晏沉敏锐地捕捉到那道剑意,紧张地低头望向怀中的人,然后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睛。

谢濯玉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眉眼慢慢弯了起来:“阿沉。”

“我终于重新找到了属于我的道与剑意……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