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盘蛇手
“小姐,这衣服还要不要拿给曲姑娘?”庄玉禾旁边的侍女拿着干净的衣服问她。
庄玉禾摇摇头,看着牵着手远去的两道背影,眉依然紧皱:“她不喜欢沈姐姐,跟曲龄幽成亲,难道她喜欢曲龄幽么?”
她印象里的明墨绝不会随便跟陌生人成亲。
临水的院子内。
明墨牵着曲龄幽的手快步走进屋内,动作利落从之前雪青收拾的衣服堆里挑出一套给曲龄幽:“你先换衣服。”
曲龄幽看她一眼,还在想她跟段云鹤说的话。
她抬了抬头,“刚才打人打得手有点酸。”
明墨怔了怔,有些迟疑:“那,我帮你换?”
见曲龄幽点头,明墨有些脸红地去解曲龄幽的湿衣服,动作迟缓。
解了半天才解开外衣,而后一层一层,最后是里衣。
此时她动作又很利索了。
衣服一脱,再把干净的衣服一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曲龄幽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红得惊人的脸。
如果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应该这么害羞。
刚才她跟段云鹤说人会改变,她之前怕水现在不怕,之前喜欢段云鹤现在不喜欢。
那明墨也会改变吗?
即便她一开始想要的是不会动真情不会有所求的妻子,但成亲那么久,她的想法是不是也会改变?
曲龄幽想着,又看了一下自己。
安平县主有地位,庄玉禾足够出色,但她也不差,明墨没道理一点凡心都不动。
她问明墨,“刚才你跟段云鹤说,她不是你,不能肯定地说你不会喜欢我。那么你喜欢我吗?”
她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平静,似乎只是漫不经心、极为随意地一问。
明墨给她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不答反问:“那龄幽希望我喜欢你吗?”
好一个避重就轻、反客为主,还当什么明月楼楼主,这么会,直接经商去得了。
曲龄幽有些恼,拔高声音:“明楼主,似乎是我先问你的。”
“喜欢。”
明墨声音轻轻,站直起来后理了理曲龄幽肩膀上衣服的褶皱,在她还没做出反应前继续道:“幽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
曲龄幽有些懵。
明墨已经拉着她到镜子前,“衣服换好了。”
镜子里的人眉目如画,确实当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夸赞。
“不是这种喜欢——”曲龄幽还要再问,外面响起月十四的声音:“主子。”
明墨如蒙大赦,几步走出屋外。
在踏出去前一刻,她顿了顿,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没有错,就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明墨喜欢曲龄幽。
屋外,月十四跪在地上满脸羞愧,“主子,属下有错。”
她原本是该跟在曲龄幽身边保护曲龄幽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在曲龄幽看花看到一半时,她感应到暗地里有些异常,隐约跟当年那些人有关,一时情急就追上去了。
“属下查到了些痕迹,那些人出现在流云山庄内,是准备在宴会上闹事。”
她查完回来才知道曲龄幽在水塘边落水的事。
如果她在,曲龄幽不会落水。
“请主子责罚。”月十四低着头。
“不必。”曲龄幽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
她走到月十四面前,声音极为坚定:“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去查些东西,我同意了的。她没有做错什么。况且——”
曲龄幽抬了抬头,自信又得意,“我不需要保护。月十四不在,那些人也不能将我怎样。我能打赢他们!”
她看向明墨,脸上含着笑:“就是打得手有点酸。”
月十四惊讶地抬头,月三也微愣。
明墨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得意炫耀,也笑了,“起来吧。”
月十四站了起来。
明墨问她:“是蛊神教的人?”
月十四站直后微惊,看后面的曲龄幽一眼,见明墨面不改色,点点头全说了:“我抓了几个人逼问,他们说是受云护法指使,想在宴会上给回归的段少庄主准备些‘惊喜’。”
“流云山庄举行宴会,这段时间出现的人鱼龙混杂,属下只能查到这些。”
她顿了顿,补充道:“看流云山庄的护卫情况,段磐他们应该不知道。”
流云山庄根本没正面跟蛊神教交过手,明月楼则不同。
明月楼当年有那么多人死在蛊神教手里,加上这些年一直应对蛊神教的刺客,才汇集起来一些查探蛊神教之人的心得手段。
流云山庄不知道。
在他们的地盘,别人都快把家掀了他们还一无所知。
黑白大盗的故事广为流传他们也不起疑心。
明墨嗤笑一声,心想这个江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把你查到的东西写在纸上丢到段云鹤屋里。”
至于段云鹤知道后能不能应对、采取的手段有没有用,那就跟她无关了。
明墨仰起头。
天空依然湛蓝,一如当年。
她挨个求上门去,他们说明月楼不能算江湖门派,所以他们不能管。
当时她满心绝望,抬头看天时,天也是这么蓝,从不会因人的心情好坏而变化。
“明墨,我此生所愿,悬壶济世、海晏河清。”
“明少楼主,你练剑是为了什么?你真要一辈子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不,是拔剑相助?就没别的追求了?你们明月楼——”
那道声音停了停,再响起来时带着退让:“行吧。那我陪你一起好了。谁让我是白无常呢。”
明墨摇了摇头,似乎要把那些声音全部摇走。
再出声时她面容平静:“明月楼不会再管江湖事了。”
月三和月十四皆沉默不言。
四周一时寂静无比、压抑无声。
而后就有曲龄幽不解的声音响了起来:“蛊神教?”
三个字,瞬间就打破压抑沉重的氛围。
明墨自然知道曲龄幽这时出声不是真的不解。
她缓了缓,若无其事拉着她进屋,边走边说:“蛊神教是十几年前才兴起的。初时人们都不以为意,想着只是借助蛊仙之名成立的小门派。”
毕竟蛊仙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物,蛊术多年沉寂。
这样的事并不新鲜。
江湖常有小门派成立,不多时又无声消亡。
若是有名头倚仗,发展又会不同。
当时谁也没将这三个字当一回事,包括明月楼。
“直到十年前——”
明墨声音微顿,“十年前,明月楼副楼主季夏冬叛离,摇身一变成了蛊神教的尊者。”
“当年追杀段云鹤、给她下蛊的人就是蛊神教的。”
她只说段云鹤没说自己,曲龄幽却知道给她下蛊的人也是蛊神教,或许还是那什么尊者季夏冬。
十年前的变故,多半便是因蛊神教而起的。
明月楼副楼主——
明墨十年前是明月楼少主,她在明月楼长大,那副楼主也许是她颇为敬重的长辈,到头来却背叛了她——
曲龄幽心里一揪,看向明墨,明墨面容平静。
她低下头。
明墨说完,见曲龄幽低着头似乎是在难过。
她在为自己难过。
她的情绪终于因自己而牵动,却是难过。
她垂着眸,不想曲龄幽再难过,问道:“雪青呢?”
月十四是因为追查蛊神教之人才离开,那雪青呢?
“我当时口渴,雪青去拿水了。”曲龄幽后知后觉,拿个水似乎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明墨看屋外一眼。
月十四会意,转身离开。
而后她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倒了杯水给曲龄幽。
曲龄幽眨了眨眼睛,有些愉悦,又有些好笑:“现在不渴了。”
见明墨疑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水塘里喝饱了。”
她眉眼舒展,脸上满是轻快。
水塘落水半点没给她留下阴影了。
明墨也止不住笑了笑。
她还是把那杯水递到曲龄幽面前,“虽然是夏天,但喝冷水不好。你再喝点热的。”
曲龄幽:“……”
“手酸,喝不了。”她眼波流转,暗示意味十足。
明墨无奈,抬了抬手,把水杯递到曲龄幽嘴边。
曲龄幽低头,就着明墨的手喝了水,眼里满是满意。
接着脚步声急切,雪青从屋外跑了进来:“小姐!”
她来来回回看曲龄幽一圈,确认曲龄幽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月十四在旁边解释说雪青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是迷路了。
“流云山庄九曲十八弯的,走没几步就是几道门,什么假山、回廊那么多,我走过去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回来了。”
雪青有些自责。
她心里厌恶段云鹤,又不想问流云山庄的人,没想到曲龄幽会出事。
“幸亏我在路上遇到了许镖师。”
许镖师?明墨目光微凝。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一道陌生女人的声音,“曲姑娘,雪青,你们在这里吗?”
雪青跑去开门,门外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三十来岁,英气逼人。
看到曲龄幽,她的眼睛亮了亮。
许镖师,名为许南山,是成远镖局的镖师。
早年曾因药材生意跟百草堂有交集,进而跟曲龄幽相识。
明墨前几年在曲府外见到她不少次。
彼时她只能远远看着曲龄幽,许南山却能进出曲府,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曲龄幽面前,甚至能直接表露出她对曲龄幽的好感。
明墨在心里哼了一声,看曲龄幽有些惊喜地跟许南山搭话的样子,有些郁闷。
好在现在跟从前不同了,她跟曲龄幽成亲了。
她回了屋内,没有去打扰曲龄幽和许南山的叙旧。
院外,许南山看着曲龄幽,再看看远处做护卫状的月十四,有些难以置信:“先前听说你跟明月楼楼主成亲了,竟是真的?”
她声音里有些失落。
曲龄幽点点头,正色道:“是真的,我跟明墨成亲了。她,她很好。”
她说到明墨时唇角微扬。
许南山心里更加苦涩。不过只是片刻,她又如释重负,“明楼主自然是极好的,那云遐拍马也赶不上。”
云遐是段云鹤先前在曲府的名字。
“不,现在该叫她段云鹤了。”许南山说着,态度一点没改变。
曲府侍从云遐比不上明月楼之主,流云山庄少庄主也是如此。
她跟曲龄幽又说了一会话。
曲龄幽回屋时表情古怪,盯着明墨看。
直瞧得明墨无法专注看纸上信息,不得不放下纸问她,“怎么了?你们聊了什么?”
她跟许南山素不相识,怎么曲龄幽聊完回来这么看她?
“没什么。”曲龄幽摇摇头,语气郁闷,“只是觉得明楼主的过往果然精彩。”
明墨二十五岁,许南山将近三十岁,比明墨大了足足五岁。
许南山刚才却说她是听着明墨的故事闯荡江湖的。
许南山是镖师,差不多二十来岁时正式运镖。
而明墨十五岁就成名,无人不知。
她这么说没什么问题。
她言语中还对明墨颇为崇拜向往。
曲龄幽因而有些郁闷。
安平县主、段云鹤、沈月白、庄玉禾、许南山……有那么多人见过十五岁的明墨。
她却没有。
明墨听清楚忍不住想笑。
谁说曲龄幽没有见过呢?
曲龄幽是见过的。
她见过她最得意的时刻,也见过她最落魄的一面。
她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
看曲龄幽的眼神很认真,“但跟二十五岁的明墨成亲的,只有你一个人。”
只一句话,抹平曲龄幽心里郁意。
天已经黑了。
明墨跟曲龄幽吃了晚饭后洗漱,接着上床休息。
曲龄幽睡不着,缠着明墨。
夏日凉爽,在床上衣着单薄,明墨被她贴上来摸这摸那,有些心猿意马。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
到明墨睡着后,曲龄幽还是睡不着。
她还在想明墨的话,跟二十五岁明墨成亲的只有她一个。
但明墨为什么跟她成亲?
只是因为她先问了,明墨觉得可以,就这么成亲了吗?
如果上元夜明墨遇到的是别人,别人这么问她,她也会答应吗?
她想问明墨,又想到成亲前她言之凿凿,说明墨为什么成亲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明墨的脸,又想起刚才的情事。
女子和女子之间怎么做原本她一点都不清楚。
在曲府跟段云鹤还没到那种地步,那时她对那种事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她不清楚。
但明墨很清楚。
成亲夜她就很清楚。
她是因为要成亲才去了解,还是从前就了解过了?
如果是后者,那她是因为谁去了解的?
她不喜欢沈月白,那行走江湖那段时间,遇到那么多人,她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曲龄幽攥着明墨的衣领,很想把她摇醒,让她把所有问题都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