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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城 闲闲万春 13853 字 25天前

荣茵艰涩地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无力地垂下头,惨然一笑,她在期待什么呢,明明知道结果的,希望果真最折磨人。她站起身,眼睛虚无地盯着墙角,声音很轻:“母亲说的是,是阿茵配不上,我这就回院子拿。”

罗氏倏地抬眸,却只看到荣茵落寞的背影,闭上眼,攥紧了手。

冬至一过,没几天就是徐婉莹的及笄礼,天渐渐冷了,母亲的生辰也越来越近,荣茵这段时间除了请安就是窝在暖房里。玉兰图还是之前的样子,她抚摸着绣好的一丛丛深浅不一的树叶,只差花瓣就能完整,却犹豫着,没有再绣。

“姑娘,老夫人身边的丁

香过来了。”

听到琴书的话,荣茵从思绪中回过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祖母有什么吩咐?”

今日是十一月初三,徐婉莹的及笄礼,府里一大早就忙开了,荣茵早上去玉竹院请安时就向王氏请示了今日不会去前院观礼。

丁香行礼回道:“将军府的公子上门拜访,老夫人叫您过去呢。”

“二叔没在府里吗?”荣茵蹙眉,张昂是外男,将军府平常与荣家并不走动,上门拜访应是二叔去待客才是,王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去见客,也太不符合规矩了。

“二爷正陪着呢,老夫人叫您过去看看,小将军是来道谢的。”丁香笑着回道。

这是逼着她去了。荣茵隐隐知道王氏的心思,搭上陆家,荣家就算没有人在官场,也没人敢小看了。王氏利欲熏心,根本就看不清陆五夫人那日话里话外无不在撇清与荣府的关系,还一门心思想攀扯,今日张昂上门拜访,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连男女大防都不管了。

第27章 登门登门

这厢荣茵还在犹豫,另一边得到消息的徐婉莹却心跳加速。她只是寄居在荣府的表小姐,因此即使是看在荣府的面子上,来观礼的人也不多,原本她还有些不高兴,却听闻小将军登门拜访,难道是特意来观礼的?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脸瞬间红了。

张氏被热闹奢华的场面惊得直咂舌,硬要跟着李氏待客,拉着郑玉屏的手就不放:“听闻你父亲是詹事府的学士,啧啧,瞧你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仙女似的。”

“噗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围观的众人表情也古怪。郑玉屏嫌弃的抽回手,小声和徐婉莹嘀咕:“这真是你母亲?怎么跟乡下村姑似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穷酸样儿。”

徐婉莹脸色一白,敷衍几句,然后悄悄把张氏拉到角落里:“母亲,您一早待客也累了,不如回房歇息一会儿吧,这有二舅母看着呢。”

“歇息什么,刚刚不是有丫鬟通传说小将军来了,我还没见到他呢。”张氏余光里走过一个夫人,穿戴气派,好像就是杨大人的妻子,已经被李氏迎着往里走了。不行,她不能错过这个结交的机会,在安庆哪有机会跟这些名门夫人搭话,不耐烦地甩开徐婉莹的手。

她还想见小将军?徐婉莹都要气笑了,小将军身份尊贵,岂是她说见就见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不放:“母亲!您身份不适宜见小将军,您还是回房吧。”

徐婉莹在京城汲汲营营三年,讨好王氏和罗氏不说,还像丫鬟似的捧着杨素素和郑玉屏,街坊四邻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今天是她最风光的日子,而且今天过后她就可以正式说亲了,她怎么能让张氏破坏她的及笄礼。

张氏听出来徐婉莹这是嫌弃她呢,心里不痛快,觉得她还真把自己当荣府的大小姐了,忘了以前做低伏小伺候自己的时候了?冷着脸训斥:“我的身份不适宜,你的身份就适宜了?你不会还痴心妄想以为你这样的就能嫁给小将军吧?听到小将军来脸都红了,你也不照照镜子,这满屋子都是金枝玉贵的大小姐,就说三小姐,她容貌就胜过你许多,小将军眼瞎了才会看得上你!”

徐婉莹脸色阴沉,她怎么就不配了,荣茵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跟她比的。宴息处又喧闹起来,是杨素素来了。徐婉莹也不好再与张氏纠缠,换了副笑脸走出去迎接,故作埋怨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没有赞者,我的及笄礼不就泡汤了。”

“哎呀,对不住,我小舅舅让我等他一起,这还没到时辰呢,我心中有数,迟不了。”杨素素撇撇嘴,真不知道小舅舅干嘛要来,这不是平白给徐婉莹做脸嘛。

徐婉莹冷却的脸又红了,害羞地问:“小将军也来了啊,他人呢?”

杨素素没回,反而和郑玉屏讨论起了玲珑阁新出的发簪样式,接着又说起了等下及笄礼上插笄用的金簪,吵着让徐婉莹拿出来看看。

“这不是我姨母赏给荣茵的嘛?”

徐婉莹讨好地笑笑:“正是呢!祖母说了陆五夫人身份贵重,赏的东西也是顶好,今日用来插笄既能显示对陆五夫人的敬重,又能博得脸面。”

徐婉莹最懂怎么拿捏杨素素虚荣的性子,一番话说得她舒舒服服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可不是么,也不是人人都配得我姨母的赏的,荣茵就配不上,给你正好。对了,怎么不见荣茵呢?”

“为这事儿三表姐都生气了,又怎么会来观礼呢!我也不是要抢她的东西,是祖母非要这么安排的,我也说了及笄礼过就还给她。”徐婉莹说着说着好似就要哭出来。

一旁的郑玉屏更是不喜荣茵,冷笑道:“连一根金簪也要抢,估计是没有脸出来吧,她可是连及笄礼都没有的。”

闲聊没几句,时辰就到了,白芷又来请众人都到花厅去。

中堂,荣江有意奉承张昂,毕竟他身后还站着陆家,讨好地向张昂打听起漠北的事。才知道漠北的冬天比京城冷得多,北风刮在脸上都带着冰碴,每日还要巡守边防,只能喝些烈酒暖身,不由恭维道:“小将军在漠北多年,年纪轻轻也能吃下这苦,实在令人钦佩。”

王氏也在一旁夸赞,今日张昂登门拜访,让她更是蠢蠢欲动了,想着极有可能攀附陆家,越发地谄媚。

话音才落,丁香进来禀报:“回老夫人,三小姐得了风寒,说就不过来了,怕过了病气给贵客。”

早晨请安时还好好儿的,这会儿却称病不来,明显是故意的。王氏气得差点破口大骂,顾忌着还在等的张昂,勉强压下怒气,笑了笑:“小将军,不如帮你转交如何?”

张昂早已不耐烦与王氏和荣江客套,见荣茵不来,站起身就想走人:“不劳烦老夫人了,道谢这种事,还是亲自来比较好,改天吧。”荣江见挽留不住,亲自送张昂出府。

徐婉莹在花厅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张昂的身影,听到丫鬟说他走了,急忙追出来,终于在垂花门追上了:“小将军留步!”

她担心一路匆忙弄乱了发髻,用手顺了顺,看到张昂回头莲步轻移上前,嗓音婉转:“见过小将军,来了怎么不去花厅观礼呢,那儿才热闹呢。”

张昂一眼就看到了徐婉莹头上的金簪,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并没有答话。

徐婉莹脸上的红晕更深,看到张昂手里拿了一个锦盒,以为是送自己的及笄礼,想也没想就伸过手去:“小将军还带了什么,你能来婉莹就已经很开心了。”

张昂后退一步躲开徐婉莹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你父亲是徐仲达吧?”

徐婉莹面上一喜,他果然还记得自己,还没等她说话,又听见他说:“好歹也是一州知府,想来也为你请过先生吧,怎么你如此不懂规矩,见到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

垂花门过了就是外院,来来往往的宾客都要经过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徐婉莹一脸迷茫:“小将军今日来不是为了观看我的及笄礼的么,你拿的不是要给我的礼物?”

张昂嗤笑出声,心想莫不是太阳太烈,晒得她头脑发昏,大白天竟做起了白日梦。“我为什么要给你送礼,你及不及笄与我有何关系,我今日是特意来向荣茵道谢的,这个锦盒也是要送给她的。”

徐婉莹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手垂在身侧不停地颤抖,她才知道张昂是为了荣茵而来。怎么可能呢!不是因为她的及笄礼吗?

她心里只觉得火冒三丈,又是荣茵!一个草包而已,怎么连小将军都要被她的容貌蒙蔽。徐婉莹深吸了口气,又叫住了要走的张昂。

张昂面色不虞:“徐小姐还有事?”

徐婉莹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副为他着想的口吻:“小将军,三表姐名声不好的,你千万不能跟她牵扯在一起,会连累你的。”

张昂这下是真的觉得徐婉莹脑子不清醒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日在杨府小花园说荣茵坏话的人吧,明知道是奴才昧下主家的银子才会被荣茵赶走,却还要说慌诋毁自己的表姐,你嫉妒心

是有多重?这么见不得人好?”

徐婉莹没想到那日的话被张昂听了个遍,心里慌了起来,立马换上可怜的口吻道:“小将军你冤枉我了,我那些话都是真的,三表姐她真的……”

“需要把人找来对质吗?”张昂上前一步,上下鄙夷地打量着她,“你说你一个寄居在荣府的表小姐怎么老是上蹿下跳的,跟个猴耍一样。”

徐婉莹心中一懵,她根本没料到张昂会这么毒舌,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她看了看围观的人,已经在对她品头论足了,她不能承担这个恶名。

她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掉:“小将军,你真的误会了,我来京城四年,街坊四邻都知道我的为人的,你不信可以问问杨小姐,她与我最要好了,她是你的侄女定不会骗你的。”

小厮牵来马,张昂翻身上马,俯下身看了看周遭围观的人,朗声道:“哦对了,我还想起来,你头上这根簪子是我长姐给荣茵的谢礼吧,怎么,你还会偷东西?还有,像你这种说背后说人不是的人才是真正的品行不端,今日荣府一行,可真叫我大开眼界。”

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大声,徐婉莹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中嗡嗡直响,她完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惊慌地冲着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喊:“看什么,滚!”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名声被毁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都是因为荣茵,要不是荣茵小将军怎么会说她品行不端;要不是荣茵她又怎么会在人前丢脸,都怪她!她一定会把今日的屈辱百倍千倍的还给荣茵!

荣江送走张昂,回到云霄院找李氏,脸色十分凝重。

“二爷,这是怎么了?”李氏正在宴息处招待前来观礼的夫人太太们,听到秋菊的传话,说二爷脸色不对,还以为是夸张了,不紧不慢从前院回来,看到荣江沉重地坐着,心中一凛。

荣江沉下声音:“你收到蕴姐儿的回信没有?那件事儿到底行不行得通?”

第28章 出事出事

李氏觉得荣江也太急了些,这事儿不得好好找个由头嘛,两女共侍一夫,说出去荣家还怎么立足。“二爷,您别着急,蕴姐儿想必也在想办法,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没想到荣江的回答却唬了她一跳:“怎么就没时间了,不是好好地儿嘛,茵姐儿也不去苏州了……”

荣江打断李氏:“你可知今天小将军为何要登门拜访?”说完也不要李氏回答,继续道:“是茵姐儿!他是专程为茵姐儿而来!”

“怎么会!不是为了来观礼的吗?”这句话说完李氏自己都不信了,徐婉莹何德何能,既无艳冠京城的美貌,又无七步成诗的才学,家世更是平平无奇,哪里都不值得小将军特意跑一趟。

荣江脸色越来越难看,张昂今日登门拜访,虽说是以道谢之名,可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一打听就知道了。陆五夫人才给过谢礼,张昂大可不必再来这一趟,他分明是对荣茵有意,就算不是,舆论也只会往这方面说,风花雪月的事传得最快了,人们根本就不关心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到那时,荣家还怎么把荣茵送去齐府?谁家会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甘愿做妾,还是自己姐夫的的妾,只怕天下人的唾沫都要淹没荣府了。

李氏看着着急忙慌的荣江,心里反而放松了:“若真是这样就罢了,蕴姐儿本来也不想给女婿纳妾,凭女婿对茵丫头的一番情义,等茵丫头进了门,哪还有蕴姐儿的立足之地。”这事李氏早就想过,等荣茵生下孩子,恐怕蕴姐儿也要被休了,还不如让茵丫头远嫁,子嗣的事再另想办法。

“你!”荣江气得说不出话,他那些话能说给荣蕴听,却不能说给李氏知道。他本来就是想要利用齐天扬对荣茵的情义来让齐荣两家紧紧绑在一起,若是荣茵嫁给了别人,就算荣蕴能生下嫡子,只要齐天扬不在乎她,齐家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你再递口信儿催催蕴姐儿。”

灰蒙许久的京城终于下起了第一场大雪。雪是半夜下的,雪势太大,落在屋檐上时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屋顶、台阶、院子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反射着照亮了黑夜。

陆听澜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翻身看向透着亮光的窗外,猜测应是下了雪。陆随听到声响,提着盏灯进来,还拿了盆炭火。“七爷,还早着,您再睡会儿,现在外面下着大雪,奴才给您添盆炭火驱驱寒气。”

陆听澜嗯了声,听着更漏的滴答声心里却想着这么大的雪,明日早朝恐怕路上难行,得比往日更早一点出门。正思索着槅扇外却突然亮起了灯火,有人举着火把靠近,陈冲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叫醒七爷,出事了……”

陆随再次举着烛火进来时,陆听澜已经穿好了衣裳,淡淡道:“走吧。”

雪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抄手游廊上也被刮进了不少,踩上去还能听到细微的嘎吱声,陆听澜穿着对襟鹅毛大氅,一路行过卷起了不少残雪。

书房里等候的孙先生急得来回踱步,玄青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眼中也尽是焦急之色。小厮端了热茶进来,燃起的炉火也慢慢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陆听澜带着一身风雪进门,阻止想要行礼的孙先生,道:“不必多礼,说正事要紧,坐吧。”陆随接过陆听澜脱下的大氅,拿到槅扇外拍落积雪,“啪啪”几声就抖落干净,再拿到炉火旁慢慢烘烤。

孙先生也等不及坐下,就急急开口:“七爷,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我跟玄青多番辗转找到了吴守敬的老母亲,吴守敬确实留下了一封书信,不过他夫人早几天就拿着书信进京了,我们担心他夫人有危险,又立即返回京城一路寻找。谁知,还是晚了,他夫人昨日亥时已经拿着遗书敲响了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六科给事中掌印赵贞元一听是为了吴守敬的案件平反,就把人移交给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一起审理……只怕,人这会儿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

本朝规定,击鼓鸣冤的最后时间定在死刑前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再来击鼓就不作数了,而吴守敬死在两年前,他夫人的父亲是举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了洗清吴守敬身上贪墨的污名。

陆听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刑部是严怀山的势力所在,若是那封信落到了刑部的人手里,想必已经被销毁了,怕就怕落在都察院的人手上。都察院都是恩师太傅杨炳文的人,他早已不满严怀山的专横权势,定会借机向严党发难,可现在绝不是发难的好时机。

马上就是寅时了,陆听澜从书房出来直接上了马车去上早朝,得赶在午门之前截住杨炳文,一切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早上琴心端来热水伺候梳洗时,荣茵才知道昨晚下了大雪,难怪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到冷,还以为是炭盆息了,今年雪下的比往年都要早些,地龙也得早早地烧起来了。

“怎么不叫醒我?”就算是下了大雪,没有吩咐就还是要去请安,现在这个点儿已是迟了。荣茵着急,动作都变得慌乱,上次张昂来荣茵借故没去,已经惹得王氏不高兴了,今日去迟,说不定就要被训斥。

琴心上前为荣茵系衣裳的系带,笑着安抚:“姑娘别急,老夫人带着夫人和二夫人去郑大人家里捐银子去了,今日不用请安,奴婢特意没叫您起床的,这段时间你总是睡不好,眼下都青了不少。”

槐花胡同的住着的几家高门大户,每年年底都会凑一笔银子出来到开元寺做一场法事,

以求佛祖保佑家族的兴旺昌盛和平安顺遂。明年春闱不少家族子弟都要下场,想来今年更多求的是功名了。

荣清明年也是要下场的,荣茵想自己也可以帮哥哥多抄写经书,还有每日都诵读经文以求保佑。“对了,你把我给哥哥做的灰鼠皮披风拿给永和,叫他给哥哥送过去。一下雪就冷,可别把哥哥冻着了,再带些云片糕和核桃酥,哥哥就爱吃这两个糕点。”

“知道了姑娘。不过早上永和才传来口信,说苏先生请您抽空到铺子里一趟,说有事要向您请示,您看看安排什么时间,我也一并给永和说了。”琴心得了荣茵的吩咐,拿了银钱打点永和,叫他帮忙传递消息,现在永和也算她们的人了。

这事不好办,王氏管家轻易不让女儿家出门去闲逛,要是不想办法就只能等到腊月说要上街为母亲挑选生辰礼才行了。可是离腊月还早呢,荣茵担心苏先生有急事,又想到王氏等人捐了银子还要商量法事的一切事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样吧,你把要给哥哥的东西收拾好让王管家另外找小厮送去,让永和赶了马车在西角门等着,我们悄悄出去,赶在午时之前回来。”

荣川给荣茵的铺子有一间在宝泉局的方向,离荣府最近,为了方便联络,荣茵就把苏先生安排在了这里。

苏先生是来说铺子上的事的,荣茵的两间铺子位置都不错,收益一直不好是卖的东西不对,他建议宝泉局的这个可以改成绸缎庄,这里挨着仁寿坊,附近都是高门大户,方便做太太小姐们的生意;四方街的那个就改成书斋,离国子监和府学都不远,再加上外祖家的商铺也在那边,还能有个照应。

至于田庄那边,秦方已经做了统计,要种桑的也交了部分订金等开春之后就买桑苗。其实要种桑的也不多,村民还是都先紧着粮食种,就怕明年桑价不好饿肚子。秦方也算机灵,为人又忠厚,村民对他也算信服,比王金在时好多了,没有了闹事的人。

说完铺子和田庄,苏先生接着说起了荣江的事。之前收到表哥的信,荣茵虽然察觉出了不对,但又想不通其中的关系,就拜托苏先生帮她暗中查探,此番之所以要面见荣茵,更是因为此事。

苏先生的语气变得郑重:“三小姐,荣二爷想必是在为朝中的官员做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荣茵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说官商勾结?”

苏先生摇了摇头:“恐怕比这个还严重,前福建布政使吴守敬的死听说就跟泰兴商行有关,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具体是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找到线索,也不敢乱说使荣茵担心,只能是先提个醒。

荣茵心中一沉,什么事能比官商勾结还要严重,她简直不敢往深处想,二叔如今管着荣家,他犯事就是整个荣家犯事,他会害了荣家的。不行,这件事必须得弄清楚,只是今日时间匆忙,她也不能多待,只好嘱咐道:“劳烦苏先生再打听打听,腊月我找机会出来,我们再详谈一二。”

马车停在仁寿坊的街上,荣茵和琴心一前一后的出来,永和守在马车旁,神色有些古怪。荣茵没有多想,挑开车帘却呆住了——张昂怎么在她车里!

张昂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公服闲闲地靠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个碧玺手串把玩,怀里还揣着一个锦盒,车帘挑开的瞬间抬头看过来,见到荣茵吃惊的脸,嘴角得意一笑:“荣三小姐,真是让本将军好等。”

第29章 拦车拦车

张昂上次没有在荣府见到荣茵,就知道她故意躲着自己,回去之后越想越气,谁见了他不是奉承巴结,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恨不能马上嫁给他,只有荣茵,次次拒他于千里之外。于是便派人在荣府周围蹲守,好不容易逮到荣茵出门,他放下公务立即就赶了过来。

仁寿坊不仅住了不少的达官贵人,还有京畿最大的酒楼,是大兴最繁华的去处,街上人来人往,张昂又穿着显眼的公服。想到各种可能,荣茵的脸霎时就白了:“小将军,你这是要害死我。”

荣茵立即退到了马车外,吩咐永和把车赶到东四牌楼北街等她,那边远离仁寿坊,行人没有那么多,相对清净些,她则和琴心从铺子的后门走小路绕出去。她担心有人看到张昂上了她的马车,她要是也上了就是孤男寡女共乘一车,再经过有心人的添油加醋真是百口难辨了。

日头渐渐升高,昨夜的大雪化成雪水湿漉漉地在地面流淌,风一吹,路过的狗都要忍不住哆嗦,北街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路边有人支了一个馄饨摊,张昂点了两碗馄饨,让永和也过来吃一口热的暖暖身。一口热汤下肚,永和喟叹一声,这天真是太冷了。等了许久,才等到荣茵过来,张昂又让店家再煮两碗上来,对着荣茵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荣茵还在担心被人看到的事,心里乱成一团,今日真不该出门,现在只怕流言已经传出去了,生气地瞪了张昂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张昂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想道谢而已:“我到底怎么你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之前大庭广众下赠我荷包,之后又煞有介事地登门道谢,今日更是大张旗鼓地拦下我的马车,你说怎么了?”见他还不依不饶,荣茵也提高了声音,“小将军,荣茵以前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吧?就算有,我在香河也救过你一命,就不能两相相抵吗,你为何要故意耍弄我?”

张昂也气恼,皱了皱眉:“谁耍弄你了,我不过是要送你谢礼,谁叫那日我登门拜访你不出现的,我只好拦车了。”

两碗馄饨也煮好了,店家端上来,笑着道:“两位贵客先坐下来吃口热乎的,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不是。”

荣茵看看在一旁冷得直跺脚的琴心,叫她坐下来吃,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早知道他会狂妄到当街拦车,当日即使王氏会因为她的出现生出不切实际的心思,她也应该去见张昂的,荣茵后悔不已。“小将军,我说过,我救你不是为了谢礼,更何况当日在杨府五夫人已经替你谢过了,你也给了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早就跟你说了本将军很值钱,区区五百两怎么够,喏,这也是给你的谢礼。”张昂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递上一直抱着的锦盒,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少。

荣茵却不为所动后退一步:“小将军,那日我当众收下了五夫人的簪子和你的荷包,别人就都知你我已经两清了。我知你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也是情理之中。可你无长辈随同登门道谢,我再不顾礼教亲自待客,外人只以为你对我有意;今日闹市拦下马车,别人更会以为你我二人私下幽会……”

荣茵深深吸气,声音由愤怒变为清冷:“你是男子,这个世道总对你宽容得多,可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名声还不好。张荣两家门第悬殊,世人只会说我不知廉耻妄想攀附高门,人言可畏,可以杀人于无形,你没体会过,你不知道,可我才从苏州回来……我不想再被赶走了。”

望着突然示弱的荣茵,张昂僵立原地,他没想那么多,他一向肆意妄为惯了的,哪会顾忌着别人。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训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直兴奋的大脑被人突然泼了一盆凉水,才清醒过来。

张昂看着荣茵面前一动未动的馄饨,思虑良久道:“你放心,我行事一向小心……若真传出什么流言,大不了我娶你就是,我不会让荣家的人再赶你走。”

荣茵苦笑,张昂根本就不是想娶她,他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只是不能忍受别人拒绝他。“小将军,这话我就当没听见过,你穿着公服,想来还在当值,你回去吧。”

张昂的脚动了动,手里还拿着锦盒,试探地道:“那这个,你是不是也不能收了?”

荣茵摇摇头,屈身行礼,转身上

了马车。张昂盯着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由红珊瑚制成的头面,他巡逻时一眼就看中了,他觉得很适合荣茵,戴起来一定是娇艳如海棠花般的,就像以前的她一样。

他自嘲一笑,荣茵压根就不相信他会娶她,她那么避之不及,怎么会想嫁给他。

琴书在西角门来回张望了几次,才终于看到永和远远地驾着马车往这边赶,待荣茵一下车就迫不及待迎上去:“姑娘,老夫人和夫人一盏茶前就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做法会的事有了冲突,脸色都很不好。一回来就派人叫您去玉竹院,也没说为了什么。”

“只叫了我?”荣茵下了马车,才发现天又变阴了,也变得更冷,好像又要下雪了。

“阖府的主子都叫过去了,很严重的样子。”琴书拿出带来的缂丝兔绒靴子给荣茵换上,她脚上还穿着方便外出的木屐。几人早就商量过了,若是王氏等人先回来,琴书就拿着鞋在这里等。

琴心塞了一两碎银子给守门的婆子,就随着荣茵急匆匆往玉竹院走。荣茵边走边思索,法会的事已经办了好些年了,王氏等人过去无非就是添银子,年年的章程都是那样,能起什么冲突,肯定是因为别的事。

荣茵在夹道上遇到才从前院赶来的荣江,一脸肃容,连她的请安都不予理会。

玉竹院里气压很低,荣茵紧跟着荣江进了门,王氏看人都到齐了,才沉沉开口:“在郑大人府上,听闻了一个消息。今日早朝,太傅杨大人因污蔑首辅严大人与福建布政使吴大人的死有关,惹怒圣上被下了诏狱。”

消息传到郑大人家里时,满屋子的人都慌了神,那可是帝师,教导过还是太子的圣上,如今因为严怀山的一句“污蔑”,便被抄了家,消息一传开,人人自危。

王氏接着又道:“现在外面并不太平,无事就不要轻易外出了,都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太傅一死,流言兴起,严党的暗探无处不在,正在四处抓人,阻止谣言散布。

荣江还是肃着脸,眉头深深皱在一起。

想到苏槐今天说的话,荣茵心情复杂,吴守敬的死不但与泰兴商行有关,现在还牵扯到了首辅严怀山,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荣江,二叔在福建做的事,祖母到底知不知情,她那么想要荣家辉煌繁荣的人,会允许二叔做这种事吗?

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又簌簌飘落,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不一会儿就被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陆听澜捻着佛珠立在槅扇前,沉默地看着,任风卷着雪刮在脸上。

“老七,你今日会不会太冒险了,此举要是惹怒了严大人,陆家……”陆老夫人看着陆听澜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今日陆听澜带人冲进教坊司带走杨莺时一事已闹得沸沸扬扬,连她都听说了。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一直循规蹈矩,按照他父亲的意愿做事,可自他父亲去后,她却越发地看不懂他。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冷,下人早早地就把松香院的炕烧了。陆听澜回首,扶着陆老夫人坐在热炕上,自己坐在了另一侧:“母亲,杨大人是清流一派的能臣,我虽秉承父训不参与朝堂党派斗争,但杨大人曾有恩于我,且我也甚是佩服他的为人。他不过是求我保住他唯一的女儿,拳拳爱女之心,我怎能拒绝,教坊司那种地方,女儿家一但沾上,名声就毁了,我只得如此。”

他看着陆老夫人担忧的眼神,为了安她的心,只好进一步说明:“您放心,杨小姐艳冠京城,才貌双绝,我说纳她为妾,旁人只会以为我色令智昏落井下石。”

事已至此,陆老夫人也只能点点头:“你是个极有主意的,陆家现在是你当家,你自己清楚不会动摇陆家的百年基业就好。你身边也确实需要人伺候,杨大人如今是罪臣,杨小姐也只能委屈给你做妾了,只是这纳妾礼……”

陆听澜捻佛珠的手顿住,说纳杨莺时为妾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纳妾。想着母亲的殷切盼望,他确实也该考虑子嗣的事情了,更何况严党的人一定会紧密地盯着他,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帮助杨炳文,这妾是非纳不可了。

“杨大人刚死,等她热孝过了再说吧。”

“是这个理,热孝还是要守的,不过杨大人的府上被抄,想必杨小姐也无处可去,你就先把她接到府里来,我叫管家把听雨轩收拾出来,那里僻静,也能守孝。”最重要的是,那里离陆听澜的书房也不远,陆老夫人原先还担心纳杨莺时为妾会影响到陆家,现在没有了担忧就高兴起来,陆听澜已经三十了,陈氏都走了三年,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第30章 佛堂佛堂揭真相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杨炳文的死牵动了不少百姓的心,自发到官府门口闹事,严党的人一直在全城搜捕,抓了不少人,言官谏官上了许多折子都被压了下来,弄得人人惊惶,风声鹤唳。

这天天色未明,荣茵还没来得及去给王氏请安,就被范妈妈请去了玉兰院。还是在西次间,范妈妈停在了软布门帘前,示意荣茵进去,眼中充满了担忧:“姑娘,无论夫人说什么,您听着就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她心里苦啊。”

瓶儿和秋燕一早就退到了门外候着,罗氏早就吩咐了,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进去。

荣茵看着门帘上的宝相花,迟迟不敢掀开,在她心中,这小佛堂就像是母亲对她封闭的心,这宝相花是长满了刺的荆棘,她要把刺都拔完了才能进,如今突然告诉她不用拔刺了,她心里没有高兴,而是充满了惶恐。

荣茵还在犹豫忐忑,里间等着的罗氏却早已怒火滔天,她的手从软布后伸出来,将荣茵拉扯进去,用尽了全力掼倒在地,嗓音沙哑地吼道:“你给我跪好!”

突然间被用力推搡,荣茵没有防备,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双手惯性地往前撑住,头差点就磕上供桌,挽好的发髻也变得松散,朱钗都散落在一旁。

还未稳住身子,罗氏止不住的怒气又响在耳边:“你回府那天,我才告诫过你要安守本分,我原以为这四年你受到了足够的惩戒,没想到你不但本性难改,还变本加厉。”

荣茵被突如其来的责骂弄得懵了,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发怒,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母亲您说什么,阿茵没有……”

罗氏站在荣茵的左前方,横眉怒目地看着她:“还敢狡辩!小将军都当街拦你的马车了,现在京城都传遍了你二人私下幽会的事!今日要不是你表妹过来请安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比以前更加肆意妄为,四年的道法都没能改变你的心性。”

“……从小你父亲就请先生教你知书习礼,盼望你和婉谦卑、兰心蕙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你抬起头好好看看,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小佛堂很黑,窗户都被厚厚的幡布盖着,密不透风,空气中满是香烛的烟味,唯有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发出微弱的亮光。荣茵抬起头,努力辨认,才发现供桌上除了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像,一旁还有父亲的画像。

是父亲升任府丞那年请画师画的,身上穿着绯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是代表四品官阶的云雁,父亲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好似活了过来。

那一年她八岁,父亲刚调任到京城,才带着母亲和哥哥回大兴,给她定了亲事,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院门,也是她自五岁后第一次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以前她总是听身边的嬷嬷说父亲会偷偷地来看她,她玩的拨浪鼓、弹弓和九连环都是父亲给的,可她都不记得了。

唯有那天,父亲高高把她举过头顶时的失重和母亲抱住她时身上的玉兰花香气她始终记得。后来,她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了,无论多晚回府,父亲都要来栖梧堂看一眼她,经常从怀里掏出各种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很多时候太晚她都睡着了,父亲就会悄悄地放在她的枕头边,等她第二天一睁眼就能看见。

她都八岁了,还不识字,父亲就请先生给她启蒙,可她坐不住,不知道被先生打了多少次板子。父亲只会自责,心疼她红肿的手掌,然后再

换先生。她觉得自己很笨,什么都学不会,急得直哭,父亲就会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再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亲自教她。

然后就是父亲给她物色好了田庄和铺子,替她准备嫁妆,说要亲自送她出嫁,看着她成婚生子美满一生。

热泪倏然滚落,荣茵泣不成声。

“你从小就爱出风头,善妒成性,你见你二姐姐的生辰请了街坊四邻来家里筵席,你便也要,缠着你父亲好几天,你父亲明明忙于公务,在你生辰当天应酬完还是赶回来为你过生,这才醉酒骑马摔倒……”罗氏说到此处,回想起丈夫的死状,肝肠寸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哽咽。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惊了马被乱蹄踏死的!你如今竟还死性不改,你对得起你父亲的教诲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果真如慧能大师所说,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害死了你的祖父和你父亲!”

荣茵怔住,脑子一片空白:“不,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母亲。”

泪水模糊了荣茵的眼睛,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母亲的神情,母亲一定是在骗她,她怎么可能害死父亲?

荣茵不记得了,刚到苏州的那段时间,她过得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生病,好几次差点就病死了。病好后四年前的记忆好像在她大脑凭空消失了,她只记得收到小厮的报丧,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府里乱作一团,父亲竟是这样死的么?

她泪如雨下,不断地摇着头,不,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尘封的记忆碎片接连涌入脑海,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事实,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串联成片。痛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啊,是她,她想起了祖母吩咐打死的疯马,想起了母亲甩在她脸上的耳光,想起了哥哥冷漠的背影,竟真的是她,是她害死了父亲。

荣茵痛苦地抱着头,喉咙像含着尖锐的刀片,想吼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她害死了疼爱她的父亲。

罗氏看着蜷缩在地的荣茵,心也被撕碎了,她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当年不该不劝着丈夫,一直待在浙江夫君就不会死。更或许,当年就不该生下荣茵。

她的声音寒冷如冰,像是从黑暗荒芜中展开的、由荆棘编织的大网,一碰上就会被尖细的刺弄得遍体鳞伤:“我情愿,从来没有生下过你。”

气力渐渐地从荣茵身上抽离,小佛堂越来越暗,荣茵无力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失神地望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供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子,复又归为平静。过了许久,两根蜡烛晃动着越靠越近,直至重叠,烛光也越来越来明,荣茵的眼神慢慢聚焦,鸡翅木的三足灯台立在正对着的墙角,琴心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荣茵看了看头顶的天青色承尘,又转动眼珠透过槅扇的缝隙看向窗外,天色还暗着,能隐约看到早就没了桂花的丹桂,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枝条弯弯的快要不堪重负。这是栖梧堂里自己的寝室。

琴心坐在床前的锦杌上,正趴睡着。荣茵动了动唇,想叫醒琴心,可嘴唇干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姑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琴心似有所感,抬起头果真看到荣茵醒了,忙端起一旁温着的茶水,给荣茵润口。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荣茵还记得自己躺在小佛堂里,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的话。

“姑娘,您都昏睡三天了,一直说胡话。那天范妈妈把您送回来,当夜就发了烧,大夫说是风寒入体,忧思过重。”琴心三两句交代完,又从碧纱橱端来碗清粥,“您肯定饿了吧,大夫说您刚醒肠胃虚弱,吃些清粥小菜才好,这山药粥一直在小火炉上炖着,可软烂了。”

喝完粥,天变成了青色,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亮了。昏睡了三天,荣茵脑中一片清明,过去的许多事变得清晰明朗,她歪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盯着丹桂出神。

想到在小佛堂里母亲说的话,泪水又忍不住的滚落,荣茵环抱住双膝,将额头置于膝盖上,慧能大师,她都快要将这个人忘了,如今又想起来。

她出生的第三天,平素身体健朗的祖父突发疾病而亡,祖父的好友慧能大师来府上替祖父做法事时说祖父是被人克死的,而这个克死祖父的人,就是她。

祖母深信不疑,叫慧能大师批了自己的八字,结果居然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父亲不忍将自己送走,就依祖母的话关在偏僻的栖梧堂里不得出去。

栖梧堂里只有奶娘和两个小丫鬟,她是不受宠的主子,就连下人都看不起她,送过来的饭食常常都冷了。五岁那年奶娘解事出府,她连唯一可以撒娇的人都没有了。八岁那年定了亲,她能出去了,可大家都不喜欢她,嫌弃她不识字,嫌弃她不懂规矩,都离她远远的。

她不喜欢这样,于是什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就做什么,像个男孩子一样的淘气,爬树、捉鱼、逃课,她想证明自己是特别的,而不单单是为了出风头,她只是想……让大家都看得到她记得她。

她不想再被人遗忘了。

等荣茵再次踏出栖梧堂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这次的病又缠绵了许久,荣茵比刚回府时更瘦了,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簇新的方领杏黄底披袄松垮地挂在身上,风一吹,直往里灌冷气,琴心心疼地悄悄抹泪。

十一月十八,刚好是槐花胡同在开元寺做法事的日子,今年荣府捐了一千两银子,比去年还高出四百两,郑杨两家也比去年捐的多,对来年的春闱抱了很大的期望,其他人家大大小小也捐了不少。

罗氏正跟王氏说着话,看到荣茵过来,不自在地转过眼,语气生硬:“你带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