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之外，一座小成之内，少年来至一处茶楼。
内有曲调，咿呀唱着江南的戏。
闭目细听，也似有蜿蜒清流过桥底的悠闲。
是江南的味道，台上的角儿也是江南的人，凌辰知道自己听过这曲调，是在当年前往西海防御玄洲之前，去了一趟白莲教而后与练师遇到了火炉烹酒的钱家老祖。
便是在那是听闻了其中一段江南戏，总是曲韵悠长，回味无穷。
“景媛！怎的走的如此快？”
一声呼喊自后方响起，少年适时向后望去，景姓，应是躲避王朝李家屠戮的景家人吧？
俗世如今已经安定而下，灾难前的宁静。
“西风起，有大事……”
一个女孩笑着回头，望向身后追着自己气喘吁吁的另一个女孩。
“什么奇门算术，总得有个吉凶，你再抢着去吧？”
后方的女孩喃喃自语，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咚！
倒着奔走的景媛撞在寸步不让的凌辰身上。
如今是吉是凶，可就在女孩言语之上了，少年背上的小良嘻嘻笑着传音道。
“怎的，不长眼？没见到我家大小姐，就偏要站在路中间？蹭戏不花钱吃茶，还不让开？”
后方的女孩，前时尚气喘吁吁，转而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总是要让凌辰给她家小姐赔个不是。
近前的景媛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背后的小良，“这位公子，背上这只小狐妖，你卖不卖？”
“看来是大凶了……”凌辰传音与小良说道。
“你买来做甚，这小狐狸，可不便宜！”凌辰含笑说着，小良偷偷在少年背后拧着。
“我家小姐喜欢，捡来的猫狗也是养的白白胖胖。”后方的略显福态的女孩终于追了过来，自豪般说着自己小姐的善心。
“我这小狐狸可是个凶恶至极的小妖，你也要养？”
凌辰觉得这两个孩子倒也有意思，景家之人倒也真的没了野心，后人之中多了不少人味。
“啊？有多凶？”景媛有些怯了，只是没见过化成人形还这般可人的小妖，但现在听眼前这少年模样，却明显话术老练的人如此说，当即退缩了几步。
有多凶？凌辰忍不住笑起，凶到现在还在拧着他后背呢！
看着这少年突然发笑，景媛的同伴立即催促起自己小姐，别和一个疯子多说什么。
但少年却觉得这少年长得十分俊俏，眉眼之中尤有神韵，仿佛是还有这九宫八卦无法解释的命格气息，即使现在还未开始修炼，但只要修炼绝对不是凡人。
“想听曲儿？”
景媛开口问道。
凌辰以为这女孩要请他去景家茶馆，当即开口：“曲儿也听得。”
“想吃茶？”
“也吃得。”凌辰随意回应道。
“我家种缺了些打杂，看你这一身文墨似衣服，像是个穷酸儒生，若是想要天天吃茶听曲，就随我来，尚有工钱，月结……”
说道最后，还是说到了钱上。
景媛却是真不想将这个少年给放走。
也是凌辰敛去一身光华，天人袍道韵与灵气消散，化作墨染长袍，倒是色彩停滞在一个犹如泼墨宣纸上的难看图案，实在不像是原先就设计成这般。
这是被当成白袍书生倒了砚台，又没钱换衣服了样了。
小良更是化作一个五六岁的小狐妖，此时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若是有景家大修士看着自家子弟这般与凌辰讲话，还要将她买走，恐是要吓得胆颤了。
景玉枫的肝胆俱颤，本是天才闭关共谋恶魂星域之事，可少年的通幽冥见突然挑着眼皮不断跳动，这是左眼跳完，右眼跳，右眼跳完，左眼跳。
隔着一个窗户缝，眼见自己女儿又要买地府玉灵阁阁主，又要将凌辰这个穷酸请到家里。
他已经不想出去了，只期冀，这凌辰不必与一个孩子较劲，直接离去。
“这么大的茶馆，月钱才四钱？不去！”
凌辰抬脚要走，二楼偷瞧的景玉枫呼吸都屏住了，这煞星还是赶紧走才好。
“你要多少，我们可以商量！”景媛陡然开口，却是要把自己老爹的心脏给炸开。
不肖女啊，都是采薇将其惯坏了，现在大修士遍布道洲，临街遇见个命格看不懂的人，怎就能真的当成凡人，就算是一般金仙他也能轻易应对过去。
哪怕是骆长安，丁当那些地府的人，也可借助与金风阁的关系糊弄，怎偏偏就是这个凌辰啊！
此时那个天才还有闲心在外游荡。
这凌辰实在太可恶了，景玉枫想要跳出去，却又侥幸，这凌辰真的能离去。
毕竟对方心性谁也猜不透，谁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月钱，怎么也要有四两！”凌辰回应那女孩。
对方手中的奇门遁甲之术，凌辰自然也学了个通透，甚至已经能够轻易化用，对方测得大事，当是撞上了异状，逆推不出缘由，便是有大事。
而如今道洲之内平安喜乐，这些后生也少有知晓天外灾劫是何等程度，倒也只知大事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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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得这个景媛也能隐隐觉得能将他这个命格古怪之人收入景家，便是大好事。
凌辰途径此地，也是想看看曾经答应自己重修南疆江南的景家，有没有履行约定，毕竟地府可是给了对方一个不受俗世王朝针对之处。
当年追随摄政王李隆羲的中原三大家族，下场可不是一般的凄惨，总是留着传承，现在也被驯服成王朝内部受管控的势力，便是诸多咒术道法还有奇门遁甲，也悉数在李天佑一声令下，悉数传阅天下。
便是再有个中原三大家族，也绝非是这普适功法能够造就的了。
所以景家在怕，这凌辰当年若非看下蒲彤弓的份上，照顾采薇，有给了景家一个安逸，他景玉枫现在也未必能修炼到金仙小成，傲视俗世。
但如今李天佑更是金仙大成的修士，王朝内部更是军势无双，若是真的从这小城走出去，未必能活出几番气运，就要被对方隔空斩灭。
“四两，便是四两，随我来吧！”
景媛说出这句话，场中顿时多了一个身影，正是景玉枫，男子有些沧桑的脸上，此时更是有些苦涩。
“凌府主，不如来家中小酌几杯？”
凌辰看着这个曾经李天一麾下第一大将，山河大营的主帅。
对方少了当年敢对太子李天佑拔剑的锋芒，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沉稳，或许对方的剑道修为已经钝了，但是道法修为，绝对不低于见到修炼至金仙大成的程度。
“酒不多饮，备些茶水，我也不必去蒲家苦茶山了……”
凌辰语气轻松，玩味地看着这个男子。
景玉枫看到这眼神，也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术法恐怕还是被对方勘破，方才偷窥这街道上，也是在对方的感知之中。
想到凌辰几十年前就能将天洲之主手中长剑催了锋芒，景玉枫难免对自己的这侥幸心理发笑。
少年记性十分不错，即使凌辰经历了天洲之事七万年，却依旧记得这景家别有洞天的长廊花园。
竟是凌辰在前方带路，向着那蒲家苦茶山的景象望去，而后登上了其上的一座亭子。
少年不散开气息，同样是金仙的景施仁是如何也发现不了。
倒也是景玉枫将自己出关的波动散开，家族深处才偶有惊疑的声音传来。
继而瞬间来至那亭子之外。
景媛见着那酸腐书生似的少年登上了母亲最喜欢的亭子，脸上难免有些不悦，她隐隐觉得，此人应当是自己父亲的老友，却也不该上那座亭子。
可是此时陡然见到突然落至场中的爷爷，女孩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位和蔼的老人了，就是自己的哥哥前往地府斩恶堂之后，老人就闭关，女孩正要惊喜似的呼唤。
却陡然见到老者向着亭子之内的少年俯身相拜。
无论是景媛还是其身后的女孩丫鬟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自己的父亲和爷爷都是顶天高的修士，而自己母亲更是俗世第一大家族蒲家家主的妹妹，何时见人需要折腰？
也只有当即王朝皇帝微服来此之时，才见到爷爷这般恭敬，难道这少年是皇帝那般的人物？
女孩想到之前与对方无礼的对伐，当即有些忐忑不安。
王朝皇帝据说就能将景家灭了，此人说不得也有这种实力……
“这位是地府府主，景媛去赔个礼……”
女孩心性活脱，倒也只当少年是父亲的老友，但也只往俗世去想，此时突然记起，父亲似乎称呼对方为凌府主，现在父亲点明，她才皱着眉头上前，女孩只觉心中慌了。
“府主大人……”
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蝇，但凌辰尚是听到了，却是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像是因为无聊而睡过去的狐妖。
景媛眼睛瞪大，她知道这狐妖是谁了，“这位是子笙妹妹吗？”
小良睁开一只眼睛，脸上有着笑容。
凌辰无奈笑起，这女孩倒是真的有趣。
“府主，阁主，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景施仁擦着额头的冷汗，若非知晓这少年脾性，老者定是要想着如何带着全家老小跑路了。
远处阁楼房门打开，一个美妇人缓缓走出。
蒲采薇脸上多谢成熟妩媚，没了当年的清纯模样，但也并未有些许愁色，似乎是景家生活的不错。
景媛看到救星走出门，连忙跑到了娘亲身后，那丫鬟慢了一步，却是跑得比小姐还快。
“凌公子，什么时候都是这般清闲啊？”
“采薇姑娘，总是这般以偏概全，可是见我劳碌之时？”
女人哑口无言，这个少年，见到就觉得可恶，无论对方是什么境界。
“我儿景江流现在地府如何？”
凌辰仰头，似乎有神魂散发，瞬间落回地府将其中修士看了个清楚。
“小日子不错，已经将要真仙，正在调戏我地府的兔妖呢！”
也不知凌辰说的是真是假，蒲采薇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恼火，这凌辰的性格还真是经久远不变。
“姐姐，希望你能去见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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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眼中仿佛有少女之时的古灵精怪，却也被凌辰看穿。
“总是姐妹情长，恩怨还是了了，怎也能为彤弓姑娘所思虑了？”
“你……”
蒲采薇觉得少年这份讨厌也是一点没变。
“府主，南疆之地已经冲开晦涩，福泽灰土，也有人家居住。”
景家老祖开口便是当年的约定，也让凌辰难免有些唏嘘。
少年倒是起身向着老者轻轻一拜，“前辈无论何等愿意，也算是功德在身，有些事情若是难处，便去寻此地的金风阁便可。”
凌辰起身望向蒲采薇，又看向景玉枫，“数年后，凌某，乃至地府未必还在世上，若是混元大陆依旧在，道洲依旧在，也便交给各位了。”
少年身形缓缓消散，无处可寻，无处可看，一如当年。
老者望向高空，低头却发现少年所在，竟然停着一柄短刀，老人眼神闪烁，却又不免轻叹。
当年，让王爷费尽心思都想得到白虎短刀，落入了蒲家手中，又有周颐前往取回，半路被少年抢去，那短刀兜兜转转，罗敷蛟龙一族手中，转而到了影星系手中，最后在开启四象镇国宝库之时，却又再度回到了凌辰的手中。
现在这短刀归来，却让老者只觉一场轮回圆满。
蒲采薇看着那柄曾经让蒲家觉得烫手山芋的短刀。
女孩想起了当年在妖族的西山大营，被这位少年救下的景象，也被爷爷带着离开，亲眼看着少年深陷重围，据说是几近陨落，到了青灵宗，却失了所有修为。
直至在一场拍卖会，才与风同雨相遇，也遇上她们姐妹，被带回了蒲家。
本以为能解去蒲家之围的是风同雨，那位青灵宗大弟子，可最后却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蒲采薇还能记得当年这个凌辰在蒲家千秋灯会上大方异彩，将那莲台花开盛放，引动真人神只，身承混沌造化，脚踏太初之门，身负寰宇星辰。
那种景象，历久弥新。
不过几十年前，不足百年的时间，对方就成为了这般让人可望不可及的大修士，亦是令人唏嘘。
蒲采薇望向少年离去的方向，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想法，但现在还是能当做玩笑响起……
如果当年选择凌辰的不是姐姐而是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女子释然一笑，却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幼稚，便是自己的姐姐都那般表明心意，几乎写了一首绝笔，却也未尝让少年偏移一分真心。
而抱着必死之心的姐姐到了西海门口，却被龙女护在云上秘境，之后更是修为精进回到了蒲家。
少年所经之处，所遇之人，善意相待，得到的便是千百倍的善报，恶意相待却也未必会得到恶报。
总是如此思索，蒲采薇也明白为何那般多的大修士称呼凌辰为妙人，实在是让人绝得天下独一……
………………
南疆之地的确已经从一片赤土，沧海化桑田。
其中已经有不少南疆部落迁回故居，重新开始生活，也有一些仙山被修士占据，开始了修炼。
景家的大修士虽然没有封阵老人那般徒手绘制阵纹，就将江南重新造就的实力，但这也是一份消解曾经恶业的功德。
凌辰转向江南而去，而这一次，尚未到达，就听到一阵轻灵的琴音，自远山而来。
少年看到曾经那两个在灵道宗宝库之内勾引他的两件道器。
清心与静心，琴音自行弹奏，实在弹着主人的心境。
仿佛是光芒凝聚其上，有女子已是金仙境界，尚在闭关。
两件道器已经见到了他，却在少年轻轻的嘘声之下，明白了些许。
始终没有惊扰那练师。
曾经在野兔坡之下的药城相遇的女子，倒是与他有着些许缘分，也不知到底是如何的复杂因果纠缠其中。
如今凌辰倒也明了，却是这女子的老祖，是古道洲封阵老人。
那老家伙，给其后人传授的缘分大道，可是差点将他人缠在缘分之内。
少年御风渐渐飞到高处，望向下方的三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