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之中。
舒缓且轻慢的道音蜿蜒流转,似潺潺溪流到了尽头,滴滴落在崖边青石。
几近无量修士,并无道可论……
看尽了寰宇如何运转,知晓了天下何等构造,无限衍生的大道,那些崎岖的分支,更是牵强附会。
对立,以至于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就盘坐在这身上沾满鲜血却又如神明般神圣的冥生的神宫之内。
望向那冥生望向的北方,希望的方向……文明的终极,纪元终结与下一个纪元起源的方向。
逃离宇宙原点的坍缩,只是为了下一次宇宙大爆炸,再度进入这逐渐繁华,却又再度起步的复杂世界。
有多复杂?复杂到任何可能性都存在,上限不止神圣,下限亦非怨煞,无穷极之物,而费劲心思修炼了万千大道与五十至理的生灵,也只是不至于浮在高处下不来坠落深渊上不去罢了。
中和了自己,却唯一剩下的棱角,也许就是道途了,而道途能够指向的,却也永远不会是身后代表着毁灭的原点,只会是宇宙之外,那再一次新生。
此时坐在那神宫之内的两位,却都是有区别于寰宇之中的大修士。
一位是无灵性的怨煞成了生灵,死去的人成鬼,鬼散入玄,鬼不散成怨煞,失去一切理智,腐败了灵性与意识的怨煞,却能够理智地创造文明,治理文明,甚至能够和走上希望航路之上的无数文明一般,向着希望而去。
或可是唯一……
一位是天生近道的人族,不必化形便可悟道修道,却得了个晦涩的体质,又拿了天下人求而不得的主命,处处打破业障,总是逆反命运,到头来,却与何等修士也无所不同,似是殊途同归,可在自己看来,更似是泯然众人。
天下总有不同的人,容貌、经历甚至是呼吸的频次不同,可若是因为某些不同而感受到孤独的人,总是要算上这两个。
只是前者孤独勿论大小,后者,不过是伤春悲秋的扭捏造作罢了。
凌辰与无量怨煞交谈,说这天如何,地如何,渐渐沉默的也是凌辰。
少年望向喋喋不休,仿佛无人交谈的无量怨煞,对方能将填的颜色分成三十多种,总要说哪一种代表着晴雨,哪一种代表着昨日与明日何许。
恍惚间,凌辰像是听到了昆山之上,将自己拉到一旁谈及自己是造化大星而来的胡全有,想起了对方离奇似梦幻的经历,也想起了对方口中的主角之论。
如果论凭生精彩,这活了悠久岁月的无量怨煞定是自己的亿万倍吧?
凌辰说着自己见过了对方的恶魂星域手段,让对方一个神明沉没,废掉了五行异兽星云,又搅乱了对方的魔灵大星系。
可对方只是在炫耀,有比他多一万句话要说,炫耀着他如何将某个文明擒住,如何修补他这座中央大陆,如何将这大陆从无到有一点点打造而成,如何让其上的生灵从一种变为百种千钟。
凌辰听着对方似是手舞足蹈的讲解,甚至忘记了去评判对方的对错。
寰宇的黑暗之中,率先被盯上的,永远是发光的文明,无量怨煞说道。
这位无量境界的大修士有自己的观察世界的切入点,从永远不变的生灵本性钻入,去解释并自己理解何谓弱肉强食,何谓生存。
凌辰静静听着,也会发出赞叹的声音,他认同对方的很多说法。
文明,神圣的两个字,可放在整座寰宇,永远是肮脏的。
任何两个文明,无论是善良如圣者,还是邪恶如魔头,都不可避免地存在那种本质,那种属于物品,属于死物的本质。
像是石头砸碎美玉,铁锤砸碎石头。
谁都想成为铁锤,哪怕是成为石头,也不愿成为美玉,架构阵法,制造无数攻击法门,成为铁锤。
呵,冰冷的铁锤,他说道,真正美的永远不是铁锤,仿佛执拗的孩子般。
凌辰从未想到对方也在思考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就像他愿意喝那些毫无意义的酒水一般,愿意望着远山一树桃花,去点数花瓣,去看那一滴露水如何凝聚,如何垂落,而后跌的粉碎,融入本就腐烂着枯枝的泥土。
如果最完美的宇宙,定是没有兵器的,凌辰说道。
无量怨煞像是听到了最想听到的话,这比少年几次赞叹的声音更让他欣喜,他有些忘乎所以,似乎是站起来宣讲道:
美玉,我说的是美玉,你明白吗?如果宇宙无数次轮转,纪元不断交替,是在寻找什么,或是变成某种样子的话,一定是美玉。
有时凌辰仿佛看到了对方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再去看向北方的希望,而是望向高处,笑着说着一句话痛击凌辰的心底,又像是醍醐灌顶。
“最完美的宇宙,一定是最脆弱,且最容易打破的……”
他有些悲伤,如凌辰一般,也是这个时候,少年才发现,这个让他觉得肮脏,甚至是觉得可恨的怨煞,竟然是与他同一道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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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改变了他,或者说,如果换一下身份,自己也会是他吗?
凌辰觉得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很低,因为他能感觉出,这个怨煞是热爱自己的世界的,将之当做美玉般热爱,而凌辰却是在厌恶,厌恶其所在的世界为何不是美玉。
刹那间,他似乎有些明白,同一个道途的人为何不同了。
对方已经认可并臣服于现状了,而自己永远不可能放弃将文明变成美玉,虚妄道途,自是虚妄到底。
凌辰知道自己这道意识已经不可能继续去探索中央大陆了。
少年自己散去了这道化身。
无量怨煞知晓少年会如此选择,二人在这冥生的神宫之内交谈了两年时间。
而冥生始终沉浸在这一处俗世,仿佛是彻底享受此处的景色。
可冥生魔王却也难以相信,这也不过是无量怨煞防止中央大陆继续被凌辰探查,才给对方这个想法。
两年的时间,冥生魔王仿佛就磨掉了自己对希望的渴求,其不似凌辰那般对于虚妄道途的坚定,反而是如同无量怨煞一般,安于现状。
他失去了成为掌舵者,某种必须具备的信念。
冥生魔王将因果还给了凌辰,却未必能够再捡起那种信念了。
………………
混元大陆,道洲之上,少年缓缓在中央天池之上睁开眼睛。
此时的天池之上,诸多大修士都在附近。
凌辰已经再次发呆了两年。
少年与无量大修士交谈,不得不将所有心神都放在化身之上。
此时醒转而来,却也盘膝而坐,迅速恢复心神。
怨煞的同化能力过于强势,凌辰甚至感觉自己都想要成为怨煞。
如今的中央天池之上,早就在缓缓浮现整座恶魂星域的布置。
无论是中央大陆之前的诸多被捆绑的文明,还是诸多中央大陆之上的景色,像是渐渐被拨开迷雾,渐渐浮现在诸多大修士面前。
也有人知晓,这个少年竟然施展了什么大术法,神游恶魂星域。
这种胆大的动作,就是半步无量的大修士,也不敢用这种方法,去那性命去探查那凶险一场的区域。
这个凌辰果然是什么都敢做。
天妃此时也在此地,这个少年样貌气质,甚至是道途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凌辰缓缓起身,望向已经被演化而成的诸多恶魂星域景象。
这一次无疑是他胜了,而且是大有收获。
那无量怨煞想要用自己的理念,去将凌辰变成冥生魔王那般。
但少年却还是硬生生撑了两年。
无量也明白,影响不了这个少年,但少年也明白自己不能再久留,也没有必要再留下,便是直接回归了。
看着眼前的依旧有惊讶神情的天妃,少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前辈,为何不在龙王宫?”
天妃略显恼怒地说道:“你若是醒不来,本座定是要笑出声的。”
“我看前辈现在也是十分高兴。”凌辰笑着说道。
女子无奈笑起,这个少年是真的没有变过,怎么会有这种人,心性竟然像是永恒不变之物,这种景象实在是让人困惑。
尤其是以她和凌辰的这种情况,使得对方更是心境不甘,若非实力足够,恐怕自己也会失态吧!
可惜这个绝情的少年早就散去了自己的因果。
可恶的是,她却是放不下,终是来到此地,随时准备在少年出现问题之时,直接降临意识,与那怨煞无量将少年的意识抢回来。
但是一切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看着此时根本不领情的少年,她如何不恼怒?
凌辰便是在此地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并无话说。
他无话可说,便是上一世自己也没有与这位委身自称天妃的女子多说什么。
就像是月下老人所说,那不过是一段结局注定背上的情缘。
女子眼中有着清怨,仿佛是在等待,她已经等了两年,也不在乎等这少年开口,哪怕是一句软话。
小良身上有凌辰的本源,有少年曾经的主命,早就与少年的心弦相连。
而凌辰身上有小良的生机,有小狐狸送给他的这一条命,自是也不可能辜负对方任何。
“那柄问道长剑不错,在之后,我会用那柄剑杀穿恶魂星域的。”
凌辰只说了这一句,便告别离去了。
他依旧没有纠结那段仿佛梦幻般的七万年经历,依旧是言称自己欠了天妃的因果,毕竟是他用了对方的长剑,那柄据说是天洲之主才能拾起的道剑,却是女子亲自拿在手中交给他。
凌辰知道,上一世,自己为这个女子留下,也是送给这位天妃的,只有这柄混元大陆第一的道器。
而这一世,对方将之交给了他。
看着凌辰的背影,女子轻叹声音,仿佛有雪落下,混元大陆已经接近了冬日,但似乎因为这一叹,直接越过了踌躇犹豫,匆匆的冬日之雪,就这般落下。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凌辰也不想去思索天妃,可有人该注定悲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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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厢情愿或许就是这般的结局,有些欢喜是自己心生,有些悲伤,也定是自己来承受。
凌辰回归地府之内,坐在了大门紧闭的阎罗殿之内,空荡荡的区域,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入其中。
或许有十几年了,自从道洲脱离主战派,这里就再也没有议事。
而如今面对文明之外的大劫,诸多大修士也纷纷向着三大文明之间的龙王殿而去。
诸多小辈,或许也算不上小辈,胡全有这些人又进入了闭关,承载着灵气复苏的气运,又有着劫难之下的冥冥命数,所有人的修炼在强大的压力之下,都在向着金仙顶峰而去。
而凌辰却只觉得,地府有冷清许多。
小良缓缓推门而入,有灰尘落下,让女孩捏起鼻子,挥手扫去。
女孩身上落着雪,身上穿着这白色的襦裙,配着微微泛着桃红色光芒的襦袄。
“凌辰哥哥,知道我不介意的。”小良望向少年,她知道少年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因为她不止说过一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对于天妃,还是芷柔姐姐。
但少年就像是永久不变的顽石,总是风吹雨打,竟依旧棱角分明。
小良时常奇怪,有些事情,她总是能劝说得动少年,像是当年对方想要将命赌在均衡之道上,从东方扶木前往西方若木,而后前往魔洲,甚至想要到神魔帝殿之中与那些大修士交谈心中道法。
小良那时候已经感觉少年为了所谓大世,仿佛要燃尽其仅有的实力,和最后的热量,女孩知道,凌辰不该如此,也不止那般。
她开口劝了,让对方放下大世,为了少年自己。
很轻易,就在魔洲的一朵云彩之上,几句轻巧的言语,就将对方劝了回来。
可是这件事上,对方仿佛认准了什么,仿佛始终不可撼动,无关原则,无关其他,就是这般坚持,任她说了如何多,创造了如何多的机会,对方始终这般。
“小良一人,已经足够了。”
凌辰所说的足够,或许是满足吧。
女孩望向少年的眉眼,其中有着少年只是的澄澈与真诚。
雪渐渐下大,仿佛是要覆没整个世界。
凌辰不止一次看过地府的雪景,也看过很多地方的雪景,但是也只有,小良在的时候,他才会有着想要走入其中的想法。
“我们向南,去南疆,再向西,去江南。”
还有几年的时间,若是混元大陆将要毁灭,凌辰要给自己的这个小狐狸,能够给予的一切。
地府门外,两人的脚印歪歪斜斜,却丝毫不算孤单。
雪渐渐覆盖而上,却又像是那脚印从未出现过一般。
“玄牝尊者,于我说过蜉蝣之道,他说万年也不过一夏,亿万年也是一夏,便是一个纪元,亿万个纪元不过是一个夏天。”
凌辰似乎变得啰嗦起来。
小良倒也欢喜少年的这个模样,她甚至想要看看当年在野兔坡能够自作那般拙劣诗句的少年,那种意气风发,或许也是一个久违的凌辰哥哥。
“大修士将一切都看得轻,眼中没了风景,没了他人,没了满天群星,直至没有宇宙,只剩下自己的寿元在消耗,即使道途再如何精妙玄奥,如何通往无上,可也不过是在明镜湖泊之上,蹁跹起舞的一只蜉蝣,不过是划出的弧线更美一些。”
凌辰曾经想过自己在大罗境界之后,若是看透一起会是怎样的心境,是否还会问出那些为什么和凭什么,但现在少年也知道自己显然是多虑了。
自己不但有无数个为什么,更有无数个凭什么。
他甚至想质问为何这些固有的道理是这般。
“难道不是美一些更好吗?”小良扯着少年向着正南方走去,少年的脚印一折,也算是回到了正轨,前方是一座山,山上有枯木,有奇石,并不想御风翻过去。
两人踏在山上,雪落白头,仿佛走了一生到了尽头。
“小良,你也觉得美是有一种定义的吧?”凌辰轻轻摇摇头,像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应该说,所有美都是能够汇聚在一个点的,但又是发散的,无限向着远处延伸,可又在交汇。”
“凌辰哥哥的道途总是要琢磨这些深奥的东西。”女孩背着手,倒着走在少年的前方,轻盈地跳在一处山石上。
小良的青丝长发已经到了纤细腰间,明亮的眼睛中有着成熟妩媚,但那张绝美的脸上却有着真实的笑容。
满天大雪,从来不会如阴雨天那般晦暗,似有晶莹的光芒让女孩眉眼之间的根根睫毛都发出好看的柔和的光,似乎是显映了那眉眼之中的光。
“凌辰哥哥,你不是说过吗?一个人道德比得上圣人,有知晓大世的每一个细节,只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就永远不会做错事。”
小良从高处跳下,带着清雪,直接扑在了少年怀中,两人头顶的雪在眼前落下,眉眼相对之时,都已忍不住脸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