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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漪漪 玉不逐流 25159 字 20天前

赫连殊打量一眼四周,见的确已无人,神情骤然一变,阴恻恻的看向殷乐漪,“芙蕊,你是不是一直在心中嘲笑本王?”

殷乐漪被赫连殊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芙蕊不知襄王殿下在说些什么……”

“休要蒙骗本王!”赫连殊猛地逼近殷乐漪,“你和本王那些侍妾一样,知道本王成了阉人便不将本王放在眼中!你见过本王最狼狈的样子,看着本王被殷骁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你定是在背地里跟宫人说本王的丑态!”

殷乐漪被赫连殊逼到假山退无可退,掩在广袖下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襄王殿下,芙蕊从未在人前提及过襄王殿下半个字。”

“是吗?”赫连殊古怪的笑,打量着眼前的绝色美人,从前他便对其肖想不已,如今成了阉人想得到她的欲望也丝毫不减,“既然你没有鄙夷本王,本王的侧妃去世了,本王便请旨让你当本王的侧妃,也算是全了本王从前对你的承诺。”

殷乐漪摇了摇头,委婉道:“襄王殿下还请三思后行……”

她的拒绝对赫连殊便是火上浇油,赫连殊勃然大怒的将殷乐漪按在假山上,“你果然是在欺骗本王!口中说着不在意本王是个阉人,实则心里早已不将本王当成男人!”

“芙蕊,你和本王那些口蜜腹剑的侍妾全是一个虚伪的德行!本王今日就要毁了你的清誉,我看到时候除了本王还有谁会要你!”

殷乐漪心中警铃大作,想取头上的簪子自保,可赫连殊将她按在假山上令她抬不起手腕,只得口头和他周旋,“……襄王殿下莫不是魔怔了?在此处毁的可不止芙蕊一人的清誉,襄王殿下的贤王之名难道也不要了吗?”

赫连殊皮笑肉不笑,面目狰狞,“贤王?普天之下有谁会遵一个去了势的阉人为贤王,本王的清誉早就被你们殷氏叔侄俩毁的彻底,现在本王只想一亲芳泽……”

他捂住殷乐漪的嘴,伸手急不可耐的去解殷乐漪的衣裳,殷乐漪惊惧的眸中生出泪意,不断挣扎着想逃脱赫连殊的魔掌。

可女子同男子相比,力量实在相差悬殊,殷乐漪万念俱灰,神色间流露出绝望之色,忽听赫连殊发出一声惨叫,拉扯她衣裳的手肘被一把飞来的匕首刺穿,他痛呼着捂住伤口。

殷乐漪趁势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赫连殊,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的桃花树下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少年郎君身着墨蓝锦袍,妖冶的白发在风中翻飞,俊美的脸庞上覆满阴霾。

他大步向着殷乐漪而来,殷乐漪抬脚向着他小跑而去。

少女鬓发如流云,鬓间一支步摇颤颤巍巍,慌乱的险些被迤逦的裙摆绊了脚,陆乩野及时探手搂她入怀,听见她啜泣着问:“你怎么才来……”

陆乩野垂眸便见少女衣裳略显凌乱,苍白的娇颜上满是惶惶不安,凝着他的一双桃花眸泪意横生,惹他怜惜,更教他眼中阴鸷更盛。

他以指腹拭去少女眼尾的泪珠,放缓了声线安抚:“漪漪,我来晚了,是我不好。”

殷乐漪听见他柔和的嗓音,眸中的泪莫名变得愈加汹涌。

陆乩野用修长的手指,细致的替少女理好衣裙,重新系了裙带,“莫哭了,陆郎帮你出气。”

殷乐漪眼含泪光,尚有些天真懵懂。

陆乩野不想让她这双无瑕的眼睛见了腌臜,便将她的脸按进怀中,随后将视线落在被暗卫堵了嘴,拖到他脚边的赫连殊。

“你方才是哪只手碰了芙蕊?”

赫连殊唔唔的答不出话,眼神惊恐的看向陆乩野。

“答不出?”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是一派令人心惊的寒意,“把他十个手指,一个一个给我切下来。”

第97章 赐婚“我和芙蕊两情相悦。”

暗卫将赫连殊的手按在地上,赫连殊惊恐地挣扎,“唔唔……”

暗卫抽出刀,手起刀下利落地斩断赫连殊的一根尾指,血溅落在草地上,赫连殊霎时痛得面目狰狞,对陆乩野的恐惧到达了顶峰,地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一股水液从他下身流了出来。

“将军。”暗卫亮着沾血的刀,“他吓失禁了。”

陆乩野语气毫无波澜,“继续。”

殷乐漪被陆乩野按在怀中,虽看不见血腥的景象,但耳边却听得见他们的一举一动。

赫连殊撕心裂肺的呻吟听得殷乐漪心尖发颤,陆乩野行事极端偏执,他说要将赫连殊的十个手指砍断便不会拖泥带水。

他如此肆无忌惮的行暴戾之事,殷乐漪忍不住抓紧他胸前的衣裳,劝阻道:“陆欺,停手罢……”

依偎在陆乩野胸膛的少女仰起小脸,黛眉颦蹙,似有不忍。

“漪漪,你的心还是太软了。”陆乩野不为她所动,“若我再晚来一步,这竖子便会不知死活的伤了你。”

说罢,他挑眸睨了眼地上吓破了胆的赫连殊,眸中杀气毫不遮掩,“赫连殊,你可知我留你一条命到今日是为了什么?”

赫连殊猛点头,额头叩在地上嗑得一声比一声响。

陆乩野面含鄙夷,“你若当真明白,便不敢动我的人。”

他有了决断,余光扫向暗卫,轻飘飘道:“杀了罢。”

斩断十根手指还是太便宜赫连殊,将赫连殊杀了在陆乩野这里才算让这件事了结。

“不可。”殷乐漪再次阻止,条理清晰的道:“方才春日宴上所有人都看见我和襄王同行,若襄王死在这里,我必然脱不了干系……”

“我既然能在此地杀他,自然也能让你全身而退。”陆乩野安抚她,“莫怕。”

“那也不可……”殷乐漪急切的抓住陆乩野的衣袖,拦住他,“如今魏国数位皇子中你的风头最盛,皇后就坐在宴上,襄王若死谁能猜到得利的会是你!陆欺,你难道想背负弑杀手足之名吗?”

不论陆乩野遮掩的再周全再精密,魏国皇室的局势已定,赫连殊一死那些风言风语定会揣测他,将他推入刀光剑影的漩涡中。

“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担心我。”陆乩野眸中杀意消散,笑意有了几分真切。

殷乐漪抓着他的手一僵,有些懊恼自己竟一门心思的为他着想,松开他的衣袖想将手缩回来,又被他握住攥在手里。

陆乩野心情愉悦了不少,居高临下的睨着赫连殊,“赫连殊,今次我留你一命,但若你还敢把心思打到芙蕊身上,莫说你还能高枕无忧的做魏国的亲王,我会教你生不如死。”

赫连殊连连叩首,被堵着的嘴里唔唔的叫着应答,为了活命毫无尊严可言。

陆乩野吩咐暗卫,“将他送回去,皇后那里他知道该怎么交代。”

暗卫训练有素,迅速地清理一地狼藉,把赫连殊带出了桃花林。

林子里只剩他们二人独处,殷乐漪更是不自在,抽了抽被陆乩野握住的手,“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免得让人起疑。”

陆乩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神色严肃地打量她,“方才你又是主动钻进我怀里,又是为我忧心。眼下好不容易只剩下我们两人,你又为何要急着离开?”

从前殷乐漪锁着心房,吝于把她的真情和关切给陆乩野,如今陆乩野好不容易才从她那里得来一丝真情回馈,她却又急着收回,让他心中很是不甘。

殷乐漪咬了咬唇,面不改色的解释:“……方才是因襄王我才会乱了方寸,为你忧心也是因为我们两人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有事我也不能独善其身。”

“急着离开……自然也是我离席太久,我母亲若久久见我不回去,心中会着急的。”

她句句解释的冠冕堂皇,可就是字字不提陆乩野,将他们两人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

陆乩野只觉自己这一颗心仿佛被殷乐漪握在了手里,她是紧是松,是热烈还是冷淡,她握着他的生杀大权,轻易便能决定他的生死。

不甘心,心高气傲如他陆乩野,他怎能容忍旁人如此将他的一颗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偏偏这个人是殷乐漪,面对殷乐漪除了退让容忍,他又能如何呢?

殷乐漪被他强留在桃花林,他

视线如蛆附骨的落在殷乐漪的身上,像是要将所有的不甘都化为这一眼,强烈的情愫让殷乐漪难以忽略。

她纤长的睫羽垂下,躲避陆乩野的目光,身子忽的被陆乩野再度拉入怀中。

她的下巴靠在陆乩野肩头,听陆乩野在她耳畔轻声:“漪漪。三日不见,我很想你。”

爱恨嗔痴,千思万绪在此时汇成这一句。

少年郎君初尝情滋味,便领会了一遭前人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

殷乐漪泪眼盈盈,心口因他这句话酸涩的厉害,手掐掌心,逼着自己不将那些卸下心防的话说出口。

少年郎君平生头一回诉衷情,只换得林间一袭寂静。

春风拂过枝头,桃花簌簌而下,落于少年的白发间。

殷乐漪掩在广袖中的手蜷了又蜷,还是伸手为他摘下了这片桃花,轻轻推了推他,“走了。”

少女温声软语,比这三月春风更能扣人心弦。

陆乩野贪念的将她抱得更紧几分,“春日宴上,可有男子向你示好?”

殷乐漪摇摇头,乖巧答:“不曾有。”

陆乩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怀中的少女,鬓如流云,面若芙蕖,肤如凝脂,姿容脱俗,美若月中仙。

她从未以生得一张绝色美人面而傲然,却不妨碍晋魏两国之人常以诗词歌赋颂扬她的美丽。

幸而她前十六年是晋国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而后又落入了陆乩野掌中,否则这两国间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她。

陆乩野视线落在她樱唇上,小巧饱满,色泽比这林间桃花更要粉嫩。

他眸光微暗,垂首在少女的唇上烙下一吻后,嗓音里透着执拗:“我的。”

殷乐漪心跳如擂鼓,不知是因陆乩野的吻还是他的话,唇瓣上好似有酥麻的触感拂过,乱了她的心房。

“公主?”

贵妃见殷乐漪久久未归,便派了贴身侍女沿路寻了过来。

殷乐漪一听忙从陆乩野怀中挣脱出来,“母亲的人来了,我先走了。”

她步履匆匆地离开桃花林,陆乩野纵有不满也不想拂了她的意,便没有再追上去。

殷乐漪折返回宴上,见众人三三两两的开始入座,便坐到了贵妃身后。

贵妃回头打量她,低声问:“怎的去了这般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只是走远了些这才耽搁了。”

“怎的不见襄王?”

殷乐漪随口道:“……儿臣和襄王在中途便分开了,儿臣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贵妃不疑有他,正要将头转回去,忽的瞥见殷乐漪唇上的口脂有些花了,她拿出丝帕掩袖为她擦了擦,“可是方才出去时饮了茶水吃了东西?”

殷乐漪心虚的垂低睫羽,轻轻嗯一声。

贵妃原本没有在意,替她擦完口脂后又瞧见她襦裙束带上打的结,竟不是贵妃出门前亲手为她打的双耳结。

贵妃疑从心起,正这时,太监尖细的嗓音通禀道:“陛下驾到——”

“十六殿下到——”

贵妃将疑虑暂压,携着殷乐漪起身一起迎魏宣帝。

皇后匆匆赶来叩拜,魏宣帝笑着将皇后和贵妃一同扶起,“都平身罢。”

席间众人这才从地上站起纷纷落座,天子驾临,年轻的郎君女郎们再不敢像之前那般随意行走交谈。

陆乩野落座在魏宣帝的手边,殷乐漪能从缝隙之中隐约窥见他的身影。

与在座众人的正襟危坐相比,他的坐姿算得上慵懒,但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常人无法企及的气势,墨蓝锦袍上隐有暗纹流动,束发的银冠熠熠生辉,通身的贵气做派,若非他生得俊逸非凡,这样的装束换个人来便会被压得黯然失色。

殷乐漪无意中瞧见陆乩野一眼便打算收回视线,冷不丁望见席间的贵女们,竟都面含春色的在偷偷打量着陆乩野。

大魏民风确是开放,即便是皇天贵胄,也按捺不住女郎们的春心荡漾。

而这春日宴本就是为他们相看而办,陆乩野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是京中贵女们择婿的上上人选,就是不知哪一位会成为他的皇子妃。

殷乐漪淡淡的收回目光,敛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上边魏宣帝正极有耐心的一个一个问着席间的郎君和女郎,问他们出自谁家,年岁几何,平日里又喜好擅长些什么,平易近人的像个家中的长辈探明各自底细后,为其牵线搭桥。

到了陆聆贞这边,她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正要作答,魏宣帝摆了摆手,“越国公家的聆贞,你自小朕便看着你长大,你的秉性朕一清二楚!”

他说罢又笑看向席间,寻到一人,“裴少卿,朕记得你今年二十有二,家中却既无正妻也无妾室,可谓是十分的洁身自好。”

裴洺恭谨道:“陛下谬赞。”

“聆贞温良贤淑,裴少卿谦谦君子,你们二人年岁相近,一个出自武将世家,一个出自文臣世家,一文一武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朕便借今日皇后的春日宴,为你们二人赐婚!”

魏宣帝大手一挥,让内侍将早已备好的圣旨拿出宣读,不给裴洺和陆聆贞两人丝毫开口反对的机会。

裴洺和陆聆贞齐齐跪在地上,一个面色惨白,一个泪珠在眼眶打转,两人的眼中都写满了不愿。

谁人不知裴家乃是晋国降臣,即便家中被赐了爵位,裴家仍是受诟病的存在。

而国公府陆家,那是自大魏开国便世代忠烈的武将世家,门第何其显赫,将陆聆贞嫁于裴洺,便是魏宣帝要借此向陆家示威,打压越国公府的门庭。

陆聆贞孤立无援,只得将目光看向席间唯一的亲人,眼中满是恳求。

陆乩野神色冷淡的执起酒盏品了一口,对陆聆贞的求助视若无物。

无论是裴洺还是陆聆贞,谁也不敢当众抗旨,将一族人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两人各自领了圣旨,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魏宣帝龙颜大悦,又让内侍取来一道圣旨,“民间都说好事成双,今日朕便再让喜上加喜!”

他目光射向贵妃身后的殷乐漪,“芙蕊,你自鄯州回来后,朕还一直未来得及封赏于你,今日朕便要嘉奖你。”

这封赏的时机不合时宜,让殷乐漪心中一紧。她面上不显,施施然走上前应答道:“鄯州一事乃是芙蕊分内之事,芙蕊当不起陛下的嘉奖。”

“何必自谦?如今大魏民间人人称颂你是我大魏的芙蕊公主,朕理应顺应民心,册封你为名正言顺的公主。”魏宣帝笑容精明,“正好近日吐谷浑有意向我大魏求和,吐谷浑王欲要求娶我朝的一位公主,以结秦晋之好。”

“芙蕊,你可愿去和亲?”

殷乐漪面色霎时惨白,贵妃身形摇晃的跑来将她护在身后,跪在魏宣帝面前,脸上堆着殷切的笑,“……还请陛下三思,芙蕊年幼,臣妾私心还想将她在身边多留两年。”

吐谷浑乃是关外蛮夷,不通教化,吐谷浑王更是年事已高,岁数大到足以做芙蕊公主的阿爷。

“爱妃妇人之仁,女儿家终归是要嫁人的。”魏宣帝笑容淡去,眼睛凌厉的打量着殷乐漪。

圣旨早就备好,册封不过是让殷乐漪去吐谷浑和亲更加顺理成章。

母亲,族人都是她的牵绊,殷乐漪拒绝便会给魏宣帝动他们的由头。

和亲一事,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殷乐漪万念俱灰,僵着身子欲要叩首接过内侍手中的圣旨,一只白瓷酒盏忽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席间女郎惊叫连连。

一阵劲风袭面而来,殷乐漪被一人搂住肩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怔怔地凝着面前笑意极盛的少年,知他此刻已是盛怒。

捧着圣旨的内侍进退两难,“十六殿下……”

陆乩野反手从内侍手中夺过圣旨,“这道圣旨我代芙蕊接下了。”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魏宣帝震怒,拍案而起:“赫连欺,你这是做什么?”

“我和芙蕊两情相悦。”陆乩野笑容人畜无害,黑眸中却尽是摄人的冷意,一字一顿道:“谢陛下为我们二人赐婚。”

第98章 恶鬼“生生世世,碧落黄泉。”

十六皇子为芙蕊公主当众抗旨,天子震怒,君臣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席间众人人心惶惶,唯恐一个不慎触及圣怒。

皇后眼观鼻鼻观心,陆乩野是赫连殊继任太子之位最大的阻碍,奈何他们母子俩一直寻不到陆乩野的把柄,眼下他竟敢为一个亡晋的公主忤逆陛下,这不是将把柄送到她手上吗?

而贵妃自入后宫以来便独承恩宠,皇后虽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但也容不得一个亡国的二嫁妇人尽得皇恩,而今正是一箭双雕的好时机。

皇后故作担忧的起身,劝慰道:“十六皇子莫要说笑,你们二人又怎能有私情?芙蕊如今可是你的皇妹……”

纵使全天下都知道殷乐漪和陆乩野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名义上他们的的确确就是兄妹。

兄妹有私,违背人伦,罔顾礼法,今日若传出去,明日陆乩野便要被这天下人口诛笔伐。

“那又如何?”陆乩野目无波澜,“我心悦芙蕊,天地可鉴。”

魏宣帝勃然大怒:“竖子狂悖——”

“陛下息怒!”

皇后俯首跪下,赴宴的小姐公子们一见这阵仗,忙惊恐的高呼“陛下息怒”,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当众忤逆天子,死罪难逃。

殷乐漪惶惶不安的握紧陆乩野的衣袖,想劝阻他,被他反抓住手紧握在掌心里。

魏宣帝站在高台上,盯着陆乩野的眼神怒火中烧,“违抗圣意,罔顾人伦,你是想被凌迟吗?!”

陆乩野毫不示弱的迎上魏宣帝的目光,“我说了,我心悦芙蕊。”

“赫连欺!朕念在你战功赫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圣旨你要是交给芙蕊,朕便小惩大诫饶你一命!”魏宣帝咬牙切齿,“你想好了再回答朕!”

殷乐漪心提到了嗓子眼,被陆乩野紧攥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怕死,还是怕他死。

陆乩野感受到她的颤抖,掌开五指穿过她哆嗦的指尖和她十指相扣。

少年郎君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天下间岂有亲手将心悦之人从身边送走的道理?”

一字一句直抵殷乐漪的心房,殷乐漪的心跳从未像此刻一般快过。

“来人——”魏宣帝气得胸膛急促起伏,大手一挥,“将十六皇子……”

“……陛下!边疆送来急报!”

内侍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魏宣帝压下怒气,“将急报呈来!”

内侍心惊胆颤地把急报呈给魏宣帝,魏宣帝打开后一目十行的扫过上面的内容,瞳孔紧缩,呼吸更是急促,显然是气急败坏。

他剜一眼陆乩野,“你随朕到御书房来!”

扳倒陆乩野的机会稍纵即逝,皇后怎能眼见魏宣帝对陆乩野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她心念一转忙开口道:“陛下,十六皇子一事还未妥善处理,明日恐会传遍都城有损皇家声誉……既然十六皇子和芙蕊两情相悦,依臣妾看来不如便成全他们两人。”

魏宣帝一记眼刀刮来,皇后吓得腿一软,五体投地道:“陛下恕罪,臣妾失言……”

“一次春日宴扮成这个样子,你身为皇后有何颜面出言置喙他事?你便给朕留下来,好好善后!”

魏宣帝怒发冲冠的拂袖离去,皇后一身冷汗的从地上站起,见底下年纪尚轻的郎君娘子们一个个都屏声静气的跪在地上,生怕触怒龙颜。

“……都起来罢。”皇后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甘心的看了陆乩野一眼,“诸位都是出身高门的显赫子弟,从小饱读诗书,明事理识大体。今日春日宴上的意外不过一小事,若传扬出去有损了皇家声名,便是要将小事化大,对皇室不敬。”

魏宣帝要皇后妥善处理此事,便是不想让此事泄露出去,纵使皇后有心借此事扳倒陆乩野,也不敢不知轻重的忤逆圣意。

底下跪着的公子小姐们的家族自小便受皇恩才能在都城有一席之地,又怎敢肆意妄为,忙异口同声的禀了皇后。

“今日这宴便散了罢。”

宫娥搀扶皇后离去,众人恭送,“恭送皇后娘娘——”

殷乐漪的心这才落了回去,忙将身边的母亲扶起来,见母亲眼神毫无温意的落在她和陆乩野面上。

她心虚的将玉颈垂了下去,试图抽回仍被陆乩野扣着的手掌,听见陆乩野道:“殷姮,我不会让你嫁去边疆,你且回殿中安心等我。”

殷乐漪的手一僵,陆乩野想着如何保住她,而她却想着和他撇清干系。

贵妃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们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转身对雍华宫的宫娥道:“回宫。”

贵妃语气不明,却让殷乐漪心尖一颤,她将手缩了回来,临走前纠结再三,还是对陆乩野道:“……你多保重。”

讲完她也不敢再去看陆乩野,随贵妃匆匆离开。

一路上贵妃不曾主动对她开口说一句话,殷乐漪如芒刺背,待到了贵妃的雍华殿,听见贵妃屏退四下,让人合上宫门,殷乐漪腿一弯在贵妃面前跪下。

贵妃在榻上坐下,望着殷乐漪的目光痛心疾首,“为何偏偏是他?”

母亲的质问让殷乐漪如坠冰窖,心更是被理智与情感撕扯的厉害。

“乐漪,他对你做的事,对晋国做的事,你当真能在心中一笔勾销吗?”贵妃声含哽咽:“你是晋国的公主啊……”

殷乐漪欲辩解,唇瓣哆嗦了半晌,艰难开口:“……母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陆欺他……他想护下我不让我嫁去边疆,我和他也只不过是在一条船上互相利用罢了,我们不是两情相悦,更没有男女私情。”

贵妃摇了摇头,“莫要再欺瞒我了,他权势滔天,你孑然一身,他在你身上能图谋什么?”

除了图谋殷乐漪这个人外,贵妃不作他想。

殷乐漪无力反驳,她能拿

做筹码和陆乩野对峙的,的的确确只有她自己。

女儿的沉默让贵妃更是痛心,她捂脸啜泣:“……我改嫁仇人已是十分对不住你父皇,但只要能护住你,母亲可以不要名节,可以被世人唾骂……”

“但我的儿你还有得选啊!乐漪你若真的和那赫连欺在一起,你要母亲死后如何去面对你的父皇,如何面对殷氏的列祖列宗?”

贵妃泪流满面,身子忽的晃了晃,殷乐漪忙上前扶稳母亲,见母亲面色发白,吓得哭出来,“母亲莫要因儿臣的不孝动了气,儿臣、儿臣不喜欢陆欺的,儿臣半分都不喜欢他……”

“儿臣只是想借他的权势在魏国换得立足之地……”殷乐漪竭力忍着泪,压住颤抖的嗓子,“……母亲你瞧今日,若不是他当众替儿臣抗旨,儿臣或许便要真的被宣帝嫁去边疆和亲了。”

贵妃气喘吁吁地靠在榻上,殷乐漪哭着替贵妃抚着胸口,信誓旦旦:“……母亲莫要动气,儿臣绝不会喜欢陆欺的,绝不会。”

贵妃听完这番话胸口的郁结才消散几分,她捧起女儿的脸为她擦干泪,“母亲并非是想责怪你,母亲亦不想夺你所好。可这世间女子行走本就如在踩在悬崖边上,母亲已没了清誉声明,但母亲不想你再步母亲的后尘……”

“晋国公主和魏国皇子结合只会被不容于世,遭天下人唾骂……”

殷乐漪焉能不知这个道理,所以在喜欢陆乩野这件事上她一直摇摆不定。

这样的结果她其实早已料到过的,她和陆乩野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贵妃握着女儿的手,继续道:“宣帝对你有所忌惮,想借边疆作乱一事将你嫁过去。我的进言他是不会再听的,为今之计,只能祈盼边疆稳定,让宣帝没有借口让你去和亲。”

但即便没有边疆之事,只要魏宣帝想将殷乐漪调离魏国,他有的是方式方法。

殷乐漪想得透彻,没有将这个念头告诉贵妃,恐她又忧心。

御书房内,边疆传回的急报摊开在魏宣帝手边。

“吐谷浑王向我朝宣战了,边疆没有大将坐阵,如何能抵御这些蛮族!”他此刻焦头烂额,分不出神再去追究陆乩野几刻前的抗旨,“你说,该如何应对!”

陆乩野不紧不慢地开口:“敌兵来犯,自然战之。”

“这半年来自肃王那个逆子谋反开始,朕这大魏的战火就没消停过!国库空虚,士兵们更是还未好好修生养息!你让朕拿什么去战?”

再雄厚的国家,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战事消耗,加上此前他们与晋国打了数年的战役,若非火烧眉毛,魏宣帝根本不想再开战。

殷乐漪是他要下的一步棋,以倾城美人换得他大魏喘息的时间。

“朕要将芙蕊嫁去吐谷浑和亲。”魏宣帝目露凶光的看向陆乩野,“你若是再敢阻拦,朕便夺了你最在意的兵权,将你幽禁。”

他说罢语气又忽然缓和几分,循循善诱:“十六,你难道想因一个女人便断送储君之位吗?”

威逼之后又拿出太子的位置利诱,魏宣帝将驭人心的帝王之术都用在了陆乩野身上。

陆乩野心中鄙夷到了极点,“陛下,我大魏泱泱大国,面对一边疆蛮夷的挑衅不以武力震慑,却用美人示好议和。陛下是想助长那群蛮夷的气焰,让天下人都耻笑我大魏软弱可欺吗?”

他字字珠玑,将魏宣帝问得一时无从辩驳,冷笑道:“危言耸听!你不过是想徇私,不想让朕将芙蕊送到千里迢迢外和亲!”

“臣是有私心不假,但臣字字说的都是事实。”陆乩野从容不迫,“陛下可不信臣,不过明日早朝满朝文武一定会极力劝谏陛下。”

“哼,那朕便等着明日见分晓!”魏宣帝怒斥,“退下!”

陆乩野漫不经心:“臣告退。”

他转身走出御书房,傅谨在外担心等候多时,见他毫发无损的出来,忙不迭上前,“公子,陛下可有惩戒你?”

“他还要靠我为他安邦定国打江山,他又怎敢惩戒我。”陆乩野讽刺一笑,走下长阶,询问道:“芙蕊那边可有出什么岔子?贵妃是否有问责芙蕊?”

陆乩野的一支暗卫一直在暗中护着殷乐漪,傅谨回忆起几刻前暗卫带回来的传信,“公主和贵妃娘娘回了雍华殿,但公主没待多久便回了自己的殿里,公主行走如常,贵妃娘娘似乎并未问责公主。”

暗卫只负责殷乐漪的安危,不会随意去偷听私密的谈话。

但陆乩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和贵妃打过的交道屈指可数,也不甚了解这位贵妃的脾性。

不过他知道殷乐漪最害怕的便是被贵妃得知他们二人的事,他不去亲自确认一遍殷乐漪是否安然无恙,他不能安心。

陆乩野驾轻就熟的从绛清殿的后门进去,避开了前殿的宫娥和内侍,来到内殿的窗外,本想径直进去,最终还是停下来敲了敲窗沿。

里面的少女听见动静,顿了一会儿,才前去将窗打开,立在外头的少年郎君神情难掩担忧。

“你母亲可有为难你?”

殷乐漪回殿修整过,面上早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她沉默良久,轻摇了摇头,“不曾。”

然而她眉宇不展,眸光黯淡似有郁色。

陆乩野瞧得分明,不动声色道:“漪漪,我不会让你去和亲。你也莫要因此事忧心,万事都有我在。”

殷乐漪不由得仰起小脸望向陆乩野,陆乩野在窗外,她在窗内,母亲的话像是一记警钟在她耳畔回响,提醒她横隔在她和陆乩野之间的这道窗,将会是他们此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心头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陆欺,边疆来犯,魏国迎战,你的计划就快要实现了。”

虽没有宁王让魏国腹背受敌,但现在边疆战乱生起的正是时候,魏国接连抵御战役,这一回元气大伤后,往后二十年恐怕都难再起战事,若有他国再借此趁虚而入,魏亡只是时日的问题。

陆乩野勾唇轻笑,“漪漪,你说得没错。”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殷乐漪摒弃那些搅乱她的思绪,问他正事,“方才传来的急报可是边疆进犯了?此事宣帝不会一直拖下去的。”

是战是和,一定要有一个定论。

“战自然是要战,只是如何战,谁去战,还另有一番分说。”

殷乐漪不由得想到在战场上见到的场景,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她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恻隐之情。

“战火一起,受煎熬的还是黎民百姓。若领兵的主将又不堪大任,即便将士们出生入死,也不过是平白丢了性命。”殷乐漪轻轻叹息,“只有你领兵出征,将士和百姓们或许才能安然无虞……”

陆乩野闻言,面上的笑淡了几分,“你希望我领兵出征?”

殷乐漪摇头,“我只是想到之前在战场上见到的尸骨,打个比方,并不是希望你出征。”

陆乩野蛰伏多年,殚精竭虑的筹谋才等到今日的局面,纵使殷乐漪怜悯无辜百姓和将士,也不会荒唐到让陆乩野放弃他的计划。

陆乩野眸光幽幽地盯着殷乐漪,他深知殷乐漪有颗干净仁善的心,他复仇的方式偏激残忍,在殷乐漪看来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可他既已走到这一步,便不会放弃。

“漪漪,我回不了头了。”陆乩野语气低沉,“我也不会回头。”

殷乐漪柔声:“……我知道。”

这世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陆乩野所受之苦亦不是她能彻底感同身受的,她不能将她的想法强加在陆乩野的身上。

陆乩野凝视她的目光变得悠远深长,“漪漪,我在你心中可

是彻头彻尾的恶鬼?”

以一国殉葬,以血流成河的方式祭奠他惨死的亲人。

这世间没人比陆乩野更疯魔,他是恶鬼修罗,活着便是来勾魂索命的。

手上沾多少血,杀多少条人命都不会动摇他的心。

但独独面对殷乐漪,她是那般的天真无邪,悲悯苍生,陆乩野便会忍不住想,她是否会嫌恶他。

殷乐漪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眸中湿意氤氲,泪珠划过颊边。

她的心已经讲不出恨他,更说不出恶他,可殷乐漪不敢再往前一步,她怕自己踏错这一步,便会跌进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陆欺,我……”

“你不擅长骗人。”陆乩野弯腰拭去少女颊上泪痕,他心中的黯然神伤让他凌厉的眉宇都卸了几分戾气。

他抚着殷乐漪的脸颊,心中闪过千思万绪,阴暗的念头更是不胜枚举。

但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到唇边的话却还是化成那一句沉闷的询问。

“这次事情结束之后,我们成亲可好?”

殷乐漪泪意汹涌,嗓子发涩的答不出半个字。

她该怎么向陆乩野开口呢?他们又怎么能有未来呢?

她只能哭着摇头,再摇头。

陆乩野却对她的拒绝视若无睹,指腹轻柔地摩挲她被泪冲刷的眼,一遍又一遍。

“漪漪,我们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少年郎君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字里行间却满是执拗与疯魔:“生生世世,碧落黄泉……”

第99章 良果“漪漪,可快活?”

越国公府,陆聆贞伏在陆夫人怀中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嫁给裴洺,阿娘你帮帮我……”

陆夫人心疼女儿,“不过去宫里赴一场春日宴,怎的就被赐了婚?我可怜的聆贞……”

陆聆贞从陆夫人怀里抬起头,看向屋中一言不发的父亲和兄长,“阿爹和兄长难道要眼看着我嫁进威远侯府置之不理吗?那裴家可是降臣,我们陆家世代为大魏征战沙场,满门忠义,我要是嫁去裴家,我们陆家算什么?”

她哭嚎着质问,听得陆长廷头疼不已,“陛下想借裴家打压我们越国公府,你的婚事便是陛下给我们的警醒。”

“兄长既然清楚,为何还不帮我拿主意?”陆聆贞停下哭泣,“陛下想要阿爹手里的虎符,阿爹交给陛下,陛下满意了我的婚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陆长廷恨铁不成钢,“交了虎符你或许不用嫁去裴家,但我们越国公府便等着被陛下处置罢!”

陆聆贞又只得瘪着嘴去求陆蒙,“阿爹,女儿只想嫁给表兄,女儿从小便喜欢表兄。”

陆蒙自陆聆贞幼时便离了家,他身为父亲对女儿亏欠颇多,“你被赐婚之时,你表兄可有为你从旁周旋?”

陆聆贞想起陆乩野冷淡的反应,心里更是委屈,“表兄对我没有半分袒护,反而对那芙蕊公主袒护有加,陛下下旨想将芙蕊公主嫁去边疆和亲,表兄还冒大不韪当众为她抗旨。”

“荒唐!”陆蒙拍案而起,“小小蛮夷,出兵镇压便是,还要我堂堂大魏向他们求和?岂有此理!”

陆聆贞吓得一哆嗦,陆蒙忙敛了怒火,“你表兄没有在陛下面前为你说话,乃是因为旁的事,并不是针对你。”

“真的吗?”陆聆贞又有了希望,“所以表兄其实也是喜欢我的?”

陆长廷冷笑:“少做些白日梦,你表兄一心一意喜欢的只有那芙蕊公主。”

“那便更不可!”陆蒙义正言辞,“晋国是他一手打下的,那晋国公主心中恐怕恨毒了他,要是放她在阿圻身边,她迟早会报复阿圻的。”

芙蕊公主和陆乩野的爱恨情仇,陆长廷实在不知该如何和父亲解释,“即便如此,这也是阿圻的私事,父亲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眼下怎么度过我们陆家的难关才是正事。”

陆蒙思前想后,“边疆战事为重,明日为父便去上朝。”

“不可!”陆长廷竭力阻止,“父亲若上朝,这虎符必定要落回到陛下手中,今日聆贞一事阿圻冷眼旁观,便是对我们陆家最后的提醒。”

陆长廷说到此处,看一眼陆聆贞,陆聆贞明白他们要谈正事,便和陆夫人退了出去。

“父亲,你将虎符交予我罢,明日早朝时我会带给他。”陆长廷请求道:“不论他想如何做,至少他不会对我们陆家赶尽杀绝。”

魏宣帝已将他们陆家逼至绝境,现在只是陆聆贞草草了之的赐婚,可往后还不知有什么险恶在等着他们陆家。

陆蒙有了决断:“为父可以将虎符给阿圻,但你必须让他答应为父一个条件。”

翌日早朝,边疆蛮夷宣战一事在朝堂上吵嚷的沸沸扬扬。

魏宣帝想借和亲暂缓和吐谷浑的关系,却遭到群臣反对,无论是言官还是武将都如陆乩野昨日所说的一般极力上谏,不愿向小小吐谷浑求和。

魏宣帝本想斩杀几个臣子以儆效尤,但满朝皆是请战之声,以杀止战行不通。

声势一面倒,整个早朝魏宣帝都干坐在龙椅上听臣子们千方百计的劝谏,最终憋着一腔闷气散了朝。

陆乩野今日在郊外军营练兵,没去掺和朝堂上的闹剧,陆长廷在早朝寻他扑了个空,出宫之后便又急匆匆的赶往军营。

军营重地即便是臣子也不能擅自入内,陆长廷在军营门口候着,本以为陆乩野不会轻易见他,等了不到片刻便被回来通传的士兵引进了营帐内。

魏宣帝忌惮陆家兵权,陆家为求自保,让陆长廷自小便断了上战场的路。

他走进陆乩野的营帐,见得行军演练的沙盘,和绘着魏国大好山河的堪舆图,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出身武将世家,自小便觉得男儿该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保卫家国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偏偏天不遂人愿。

陆长廷看向正在批阅军报的陆乩野,眼神中难掩艳羡。

陆乩野执笔头也不抬,“想好了?”

陆长廷回神,从怀中取出一物,“陆家愿将虎符奉上。”

陆乩野放下笔,挑眸望向陆长廷,“长廷,我要的不是虎符。我之前同你们说的,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

“明白。阿圻,我今日来寻你便是想告诉你,陆家往后唯你马首是瞻,即便你想行大不韪之事,陆家也愿意为你身先士卒。”陆长廷顿了顿,“只是父亲有两个条件。”

“说。”

“其一,陆家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一个还没有入主东宫的皇子身上。陆家要拥护的是大魏的下一任帝王。”

陆乩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抬了抬手指,“第二个条件。”

“父亲要你以太子的名义领兵出征,击退蛮夷。一来安定社稷,二来为你日后登基树立威信。”

陆家提出的条件不但不苛刻,甚至还处处是在为着陆乩野着想。

但陆家人只以为陆乩野想推翻魏宣帝,却不知陆乩野真正的目的是动摇大魏江山。

舅父英勇半生,竟让他这样心怀鬼胎的佞臣去击退蛮夷,护卫家国。

陆乩野眸底划过讽意,“舅父当真想清楚了?”

陆长廷颔首:“是,尽快启程,不得耽误。”

陆乩野把手边的折子一合,起身走到陆长廷面前。

陆长廷双手奉上虎符,陆乩野拿过后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了几下,“好,我应下了。”

待陆长廷离开军营后,陆乩野从军营回宫。

他在御书房外等着觐见之时,魏宣帝正在召见几个武将。

这几个武将乃是出自陆乩野麾下,他们在战场上虽有杀敌之勇,却无主将之才,若将他们派去边疆,恐怕无法在短时日内打退蛮夷。

日久天长的战下去,对魏国又是一笔不小的损耗。

魏宣帝摇摆不定,没有立刻做下决断,让武将退下去后,这才宣陆乩野进殿。

陆乩野开门见山,将虎符递给内侍。

内侍恭敬的奉到魏宣帝跟前,魏宣帝见后一怔:“陆蒙松口了?”

“是。”

魏宣帝一扫连日的怒气,龙颜大悦,“十六我儿,果然是才德兼备,有勇有谋!替朕解决了一桩多年的心头大患啊!”

没了兵权的陆家,魏宣帝想除去便如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看向陆乩野的目光顿时和颜悦色不少,连带着昨日陆乩野当众抗旨的怒火也消散不少。

陆乩野面不改色,“陛下交予臣的差事臣已办妥,这便退下了。”

“且慢。”魏宣帝抬手,将虎符重新递还给他,“君无戏言,朕曾答应过你,只要你能从陆蒙手中取回虎符,这兵权便归你。”

陆乩野没有接,“此虎符乃是调动边疆兵马之物,臣现在接下,陛下是想让臣做什么?”

他开门见山,魏宣帝也不再迂回,“你乃是我朝武将之首,边疆的动荡只有你能平息。”

陆乩野悠悠道:“陛下,臣才从鄯州的战役中回都城不满半月。小小蛮夷,派几员猛将前去便能将其降服。”

若真派几名猛将能一劳永逸,魏宣帝也不会让陆蒙手握重兵数十载。

“好,那朕且问你,你要如何才愿意出兵。”

陆乩野勾唇笑了笑,不答反问:“陛下昨日才赞了臣战功赫赫,臣既已有战功傍身,又何须再揽战功?”

他做出的功绩和他现今拥有的地位权力都到了巅峰,能让他再主动揽战功,往上的位置无非只有太子之位。

魏宣帝焉能听不懂陆乩野言下之意,“你这是在想朕要太子之位?你好大的胆子。”

陆乩野慢条斯理道:“立储一事乃是陛下的权力,不论立谁废谁都不是臣能置喙

之事。”

魏宣帝正值壮年,不立太子便是有自己的私心。

但肃王谋反一事便是因太子之位久久空悬惹出的祸事,现在将太子定下倒也不失为亡羊补牢,杜绝肃王谋反此类事情的发生。

倘若日后陆乩野依然狂悖不顺他的意,他也能像陆乩野所说的一样将他废黜。

“好!朕答应你!”魏宣帝把虎符抛进陆乩野怀里,“待你出征之日,朕便昭告天下封你为太子!”

陆乩野接住虎符,从容不迫道:“多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边疆有数万雄兵驻守,陆乩野此番只需带上两千轻骑快马加鞭前往边疆坐镇,不必带上浩荡的兵马,拖慢行程。

加上事急从权,出征之日便定在明日。

陆乩野亲自披甲上阵出征边疆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传到绛清殿时,殷乐漪正好听到几个小宫娥在说陆乩野的丰功伟绩,“有十六殿下在,蛮夷这次必定会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是啊,十六殿下是我们大魏的将星,有他在我们大魏的社稷一定能安定……”

殷乐漪远远地听完这几句话后,心中的怜悯不由得又涌了上来。

世人都以为陆乩野是魏国的救世主,只有殷乐漪一人知道,他是为了颠覆魏国的江山。

让陆乩野去边疆的结果,可想而知。

到时,必定又是一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

这些景象在殷乐漪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愿再去深想,转身走回殿内时,一道黑影出现在房梁上。

殷乐漪屏住呼吸,正要唤人,听见对方道:“公主,将军有请。”

殷乐漪这才意识到此人的身份,是陆乩野放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但在她面前现身还是第一次。

她本不该和陆乩野相见,但又想到他明日便要上战场的消息,殷乐漪纠结再三,还是松了口。

临走前,她吩咐木槿留在殿外把守,对外只称她已歇下,免得露馅。

殷乐漪本以为陆乩野是在宫中邀见她,那暗卫却一路将她引出皇宫。

直到见到西门外停着辆熟悉的玄色马车,她心中的疑虑才消散。

驾马车的傅谨为她掀开帷幔,殷乐漪进入马车内,见陆乩野正姿态慵懒的撑着额头假寐。

他听见动静,适才睁开眼,含笑看向她,仿佛他们昨日谈话未有隔阂一般。

殷乐漪有些不自在的坐下,随口问道:“我让你等了很久吗?”

“是有些久。”陆乩野眉尾一挑,似笑非笑,“但等你,我等得起。”

殷乐漪心尖一跳,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暗指他们之间的关系。

“对了,有一事我想同你说。”殷乐漪娓娓道来,“我听说你将傅严都尉贬黜了,但在鄯州之时并非是他强逼的我上战场,是我自己早有此意,所以他算是无妄之灾。”

陆乩野瞥一眼马车外,“是傅谨托你为他兄长求情的罢。”

“他们是血亲,一人落难,另一人自然会为其想方设法,这也是人之常情。”殷乐漪柔声,“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为他开脱,所以你若是为此事罚傅严都尉,让我也有些愧疚。”

“我临走之前,特意嘱咐傅严让她护你周全,他推波助澜让你深入敌军,便已是违抗军令。”陆乩野在驭下一事上一向极为严苛,“漪漪,你不必愧疚,此事我自有决断。”

话已说到此处,殷乐漪也没有立场再去置喙陆乩野的公事。

她思索几番,说了最后一句:“我见傅氏兄弟对你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

陆乩野笑道:“所以我只贬黜他,没要了他的命。”

在陆乩野麾下违抗军令的将士,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他对傅严已是宽待了。

“那我们这是去何处?”殷乐漪不再过问此事,“在宫中见面不是方便许多?”

“想带你去看一个东西,宫中没有。”

马车停下来,陆乩野走出马车,在车外向殷乐漪伸出手,“下来罢。”

殷乐漪将手搭在他掌心里,从马车上稳稳地落到地面,抬头看见面前的骠骑大将军府,目光微怔。

“你想带我看的东西在这里?”

“是。”

陆乩野牵着她走进将军府的大门,偌大的府邸因无人居住显得分外空荡。

踏上石桥,走入月门,穿过长廊,沿途灯火通明,将府邸中的一草一木都映照的清醒。

殷乐漪曾在这座府邸被困了半年之久,眼前熟悉的景象将她脑海中过往的记忆唤醒,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沉默地被陆乩野牵着走到了一座水榭之中。

夜风轻缓,纱幔轻柔地拂过水榭内放置的一张美人榻。

炎炎夏日里,殷乐漪最喜待在这水榭里,倚在美人榻上,消磨时光。

陆乩野牵着她走到阑干后,抬手掀开纱幔,露出湖面的光景,“我想给你看的是这些。”

湖畔燃着的石灯多若繁星,月色都被掩住失了颜色。

一望无垠的湖面被这繁多的灯火照亮,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只待夏日芙蕖盛开,艳若骄阳。

骠骑大将军府中种满芙蕖一事,殷乐漪亦略有耳闻。但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后的震撼又是另一回事。

“这是何意?”殷乐漪不解。

“你曾告诉我你在晋国皇宫养了一池的芙蕖花,我便着手让人在这湖里也种了一湖的芙蕖花。”陆乩野俯视着一湖碧色,“后来你从我身边离开了,湖里的花也全都谢了。”

“都城中最擅花艺的工匠被我寻来也束手无策,告诉我秋日里的芙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殷乐漪搭在阑干的手指不由得收紧,秋日养不活芙蕖这个道理,她一早就知晓。

“但我曾听闻你那段时日,将都城中所有还未开败的芙蕖都移来了这湖里。陆欺,你为何这般执着要将芙蕖花养活?”

“因为我不信邪。”陆乩野目光如炬地注视她,“你不愿待在我身边,连同你喜欢的花都要开败在我面前。我就偏要将它种活,好让你知道,留在陆欺身边不会生不如死。”

何其疯狂的执念,哪怕违背天道伦常,也要逆天而行,以证他对殷乐漪的执念。

可他选在这个时候带着殷乐漪来见这一湖的芙蕖,只会再次扰乱殷乐漪的心。

“可是现在是春日。”殷乐漪垂下来的睫羽轻轻颤着,“芙蕖花要选在合适的时候种下才会盛开,若选错了也还是会败。”

就像她和陆乩野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掺杂着爱恨纠葛的因果即便种下,开出的花也只会残败。

没有结果的,他们不会有结果的。

陆乩野却道:“败了也只是一时,只要养花之人不放手,来年夏日它依然会重新盛开。”

芙蕖不能四季常开,可每年到了它盛放之际,它亦能重焕生机。

殷乐漪仰头怔怔地望向陆乩野,被高墙包裹的心难以自已的被他松动瓦解,想从墙里的缝隙中钻出去,却又被理智压着生生在那条缝隙前停驻。

她喉间涩得厉害:“……真的会开吗?”

“会开。”陆乩野嗓音亦沉,“我会让她开。我会让她知晓,再错的开始也能开出动人的花。”

殊途亦可同归,错因亦能结出良果。

殷乐漪心房撼动,仿佛能听见心间坚固难摧的高墙坍塌的声音。

她无法对陆乩野再摇头,也无法对他说出半个拒绝的字眼。

陆乩野将手探入衣襟内,寻到一物后顿了顿,将另一物取出来,放进殷乐漪的掌心。

“这是我的手谕,晋国的士兵对你心悦诚服,我会将他们留下。明日我出征走后不能再时时照看你,若是遇上什么事,你可差人拿这道手谕去城外军营调兵。”

这次出征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殷乐漪,他把

能想到的都对她叮嘱一遍,“你身边有我的暗卫,他们会保你性命无虞。”

“止戈我也给你留下,夜里让它为你守着殿宇。”

“安神香绝不可再点,白日里练些弓弩再去骑骑马,你夜里能睡得安稳些。”

“下月邻国的使者会来进贡,南珠美玉都是罕见的上品,你喜爱南珠,到时我让重明宫的人送到你的殿里……”

他嗓音铮琮如泉,如清泉流动之声本就悦耳至极,偏他此刻对殷乐漪叮嘱的语气又是柔情四溢,更让人难以抗拒。

少年郎君细致入微的叮嘱着一些琐事,天下间又有几个女郎能抵御他的真心。

眼前倾慕他的这个女郎,亦不能幸免。

“漪漪,还有……”

少女踮起脚尖,携着一身馨香扑入陆乩野的怀中,一张樱唇印在他的薄唇上,将他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少年郎君罕见地怔了几息,垂眸看清少女鬓间的步摇轻颤,吻他时的面容娇美柔和。

没有抵触,没有厌恶,她主动的在吻他。

陆乩野缓过神来,揽住少女的腰肢压向身旁的美人榻。

少女娇柔的身姿被陆乩野压在身下紧紧地交缠着,桎梏着。

夜色无边,湖光盈盈。

被夜风吹起的纱幔上印着两具交叠的身影,他们密不可分,深深纠缠,耳鬓厮磨。

殷乐漪仰躺在美人榻上,襦裙层层叠叠的堆积在盈盈一握的腰上,纤细的脚踝被陆乩野握在掌中。

她眸光潋滟,下方忽而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她睫羽颤颤的往下看去,陆乩野的头正埋在她的裙下。

他们虽有过肌肤之亲,但陆乩野从未以这样的姿态对待过她,她懵了一会儿,感受到底下传来隐密的触感,终于明白陆乩野在做什么。

“你……”殷乐漪羞赧的不知所措,推搡他的头,“陆欺,你怎么可以用唇……碰那处……”

她话音方落,便感觉那股难以言喻的陌生之感开始进出加重,被探入的羞耻水声密密麻麻的传入殷乐漪的耳畔。

她被陆乩野握着的脚踝止不住的打颤,想要合拢双腿,被陆乩野察觉到,他用修长的指节克制着力道又将其分开,以便让他入得更深。

这是殷乐漪从未尝过的情滋味,陌生却又让她无法抵抗,她就像是溺了水,身子被四面八方涌入的水包裹着,被陆乩野拽进名为欢愉的水底。

少女玉足弓起,莹白的脚趾蜷缩着,似是被陆乩野推到了极致,十根纤纤玉指不知何时从推搡变成了抓着少年郎君的霜发。

“陆欺……”

少女声中皆是情动,柔媚的让人骨头发酥,却没有换得陆乩野怜惜,反叫他更加肆意。

殷乐漪再也受不住,身子忽的一颤,弓起的纤腰失力的落在美人榻上。

陆乩野这才从她凌乱的襦裙下抬头,似点漆的眸灼灼的望着她,喉结滑动,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哑声问她:“漪漪,可快活?”

少女雪腮浮着情动的嫣红,瞥见陆乩野唇畔那一抹残留的晶莹水色,心中的怔然盖过了羞恼。

殷乐漪见过陆乩野最傲气的模样,他是魏国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然而他却心甘情愿的伏在她身下,垂下他高高在上的头颅,放下身段为她行这般事。

她抱住陆乩野的脖颈,脸靠在他肩头,轻轻地应一声:“嗯。”

陆乩野回搂住怀中的娇躯,将体内蠢蠢欲动的欲念压下去,“夜深了,我送你回宫。”

殷乐漪有些讶异的从他肩头仰起小脸,“陆欺你……”

他们身躯交缠,殷乐漪能感受到陆乩野的渴求。此事是她起的头,她便不会再扭捏。

陆乩野以额抵她额心,抑着情欲沉声:“我要等你答应和我成亲。”

殷乐漪怔愣住,心跳如擂鼓一声大过一声,仿佛要从她心间传入她的脑海。

陆乩野重新为她理好衣裙,带她离开骠骑大将军府,坐上马车回到皇宫,避开宫人将她送进绛清殿后,他又在殿中等她卸了钗环,躺上床榻。

长夜已深,为免惊动宫人,殿中未点烛火,皎洁的月影在殿内无声流转,影影绰绰的照亮一方角落。

陆乩野似是见殷乐漪已安然睡下,他不愿再打搅她的宁静,转身离去。

少年颀长身影印在帷幔上,落入殷乐漪眼底,莫名品出几分寂寥。

抑制的情感忽而翻江倒海,她从帷幔里探出手抓住陆乩野的衣袖,“陆欺,我不想见你成为被世人口诛笔伐的恶人,但是不论你作何选择,只要你……”

她声含哽咽,身上背负的种种让她难以讲出那些动听的海誓山盟,只能说:“……只要你把我那支被你丢掉的簪子找回来,我便答应你。”

然而这句话已经足够表明少女的心迹,她愿意让他们之间生出结合的可能,哪怕陆乩野日后会成为被世人唾弃的恶鬼修罗,她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这比喜欢二字,来得更重更沉。

陆乩野欣喜若狂,笑意漫过眼角眉梢,神情无邪的宛若稚童。

可他担心他的喜悦惊扰了殷乐漪,让她又改变主意,便抑着喜悦,只答:“……好。”

他转过身,隔着朦胧的帷幔紧锁着少女的身影,“漪漪,让我守着你入睡。”

他反握住少女的手在床边坐下,殷乐漪轻轻颔首,阖上了眼帘。

他说到做到,待到少女吐息平缓,沉沉睡去后,他这才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

本想和他的手谕一起交给她,但又怕她拒绝。

佛家有云,由爱故生怖,因怖故生忧。

桀骜难驯如陆乩野,也还是因殷乐漪尝了一回由爱生怖的滋味。

好在她又给了他希冀,不过终究还是怕她瞧见,又怕她瞧不见。

陆乩野把信笺压在了她枕下,借着沉沉月影在少女额心烙下一吻,“等我。”

第100章 簪子攻守。

十六皇子出征之日,一道将其册封为太子的圣旨一同降下。

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此番终于定了下来,入主东宫之人又是民心所向的十六殿下,皇榜一经张贴,消息举国沸腾,百姓们直言陛下圣明,魏国后继有望。

陆长廷下朝后匆匆将这个消息带回越国公府,路过后院时撞见了郁郁寡欢的陆聆贞。

父亲陆蒙自上交兵权后便一直赋闲在家,陛下有意打压陆家,陆聆贞和裴洺的婚事更无转圜的余地,这几日生生把陆聆贞愁得瘦了一圈。

陆长廷道:“你表兄今日被册封太子了。”

陆聆贞神情迷茫,陆长廷在心中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这妹妹竟还是不懂言下之意。

“算了。”陆长廷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安分在家中待着,不要乱跑。”

他叮嘱完陆聆贞,径直走向家中的练武场,远远便见到阿爷和父亲父子俩在场中过招,他一肚子的话只能暂压了回去。

父子二人过完招,越国公气喘吁吁地摆了摆手,“老了啊老了,为父从前和你过百招就像是家常便饭,现如今不过几十招便连气都喘不匀了……”

陆蒙把长枪往兵器架上一搁,“父亲老当益壮,是百岁长寿之相。”

越国公抚鬚哈哈大笑,目中有欣慰之色,“都说人老了便喜欢儿孙承欢膝下,我年轻时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他拍了拍陆蒙的肩膀,“什么兵权官职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喜乐的过下去,舍了富贵又有何妨?”

陆蒙沉默片刻,抱拳道:“父亲说的是。”

越国公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陆长廷,“你们父子二人说话罢,我先回房歇着了。”

陆长廷拱手相送,待越国公离开后,陆长廷走到陆蒙身边,“父亲,阿圻今日被册封太子了,您的第

一个条件他兑现了。我们是否该准备行动了?”

“你阿爷的话你方才没听清吗?”陆蒙神情有些不好看,“他希望陆家按照陛下的意愿所活,即便我们被抄爵革职,也要继续忍下去,做个忠臣。”

陆长廷义正言辞,“阿爷想做忠臣没错,可阿爷错在不该把一家人的性命都赔进去。”

“长廷,你说得对。”陆蒙认可他,“此事不要让你阿爷知晓,你着手去办,切记小心为上。”

“是,父亲。”

陆乩野虽已离京,但定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各宫的嫔妃皇嗣不敢怠慢,流水似的贺礼往重明宫中送去。

殷乐漪今日在贵妃殿中用午膳,见殿里的宫娥忙前忙后的在备礼,便随口问道:“母亲可是要将贺礼送往重明宫?”

贵妃点了点头,放下箸拭了拭唇角,“我听闻你昨日出了宫直到深夜才回,可有此事?”

殷乐漪一愣,看向身旁的木槿。木槿一脸茫然,对她摇了摇头。

“你不用去看木槿,我送去你殿里的宫娥内侍不止木槿一个。”

贵妃再问她:“你昨夜可是和赫连欺在一起?”

殷乐漪无意欺瞒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在了母亲面前。

她低垂着颈不敢直视贵妃,便是坐实了贵妃的猜测,“乐漪,母亲对你很失望。”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插进殷乐漪的心口,愧意和对自己的痛恨让她无法开口辩解,“……母亲,对不起。”

“母亲想听的不是对不起,母亲要你和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贵妃语气中透着浓厚的倦怠,“这是你曾亲口向母亲保证的。”

殷乐漪身子在地上僵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贵妃这才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吩咐木槿,“带公主回去罢,本宫要歇一歇了。”

殷乐漪看向母亲,见母亲满面疲惫,想要出言安慰,但又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令母亲疲惫的源头。

她垂着睫羽,安静的走出雍华殿,不再叨扰母亲。

木槿一路跟在殷乐漪身后,走至池畔时,见她眉眼含愁,轻声安抚:“公主莫要把娘娘的话往心里去,娘娘对十六皇……”

她顿了一下,改口道:“娘娘对太子殿下不甚了解,待时日一长,娘娘明白太子殿下对公主的心意后一定会转圜心意的。”

殷乐漪望着池里的倒影,昨夜她的确是生出了想和陆乩野在一起的念头,可母亲今日坚决的反对已经表明了态度,她若执意和陆乩野相守,她又有何颜面面对母亲?

她不会忤逆母亲,更不想让母亲伤心,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到今日已实属不易,如果非要让她在母亲和陆乩野之间选一个,她也只会选母亲。

“我向他提了一个他绝不可能达成的条件。”好在殷乐漪为自己找了一条退路,她轻声:“只要他达不成,我和他就不会有结果。”

“母亲就不会再伤心了……”

春风吹过枝头,桃花簌簌落下,打乱水面映出的倒影,将少女黯淡的神情也一同抹去。

陆乩野率领轻骑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以最短的时日抵达了边关。

负责在边关暂代主将之职的将领,携手下之人在城门候了陆乩野许久。

军中无主将行军布阵,关外蛮夷在战场上又凶悍无比,他们和蛮夷周旋的这段时日苦不堪言,一个个都灰头土脸。

如今见到陆乩野率轻骑驾临边关,便犹如见到救星,跪拜行礼道:“太子殿下,末将候殿下多时了!”

陆乩野坐在马背上,视线淡漠扫过底下将士,“军中没有太子,只有主将。”

这将领一愣,傅谨从后边冒出来,“诸位同僚,往后在军中尊称殿下将军即可。”

“末将明白——”

陆乩野吩咐道:“起来带路罢。”

将领们翻上马背,在军中职位最高的洪武自觉骑马跟在陆乩野身侧带路。

他们一路进城,沿途所见到的百姓苦大仇深,毫无生气,一看便是饱受蛮夷滋扰折磨,在频繁的战火中过得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面对镇守边关的将士这些百姓还是勉力堆着笑容,笑脸相迎。

甚至还有百姓将他们的队伍拦下,把篮子里少得可怜的鸡蛋米面拿出来,想要送给将士们。

边关百姓日子过得贫苦,连自给自足都是问题,但待保卫他们的将士们却心怀感恩。

洪武再三推辞也拗不过百姓,最后只得将陆乩野搬出来,“莫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失了体统,快回去罢……”

百姓们一听来的是太子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退回去。

人群里传来老者的询问:“来的是太子殿下,那陆将军再也不回我们这儿了吗?”

陆蒙为人一身正气,待百姓更是亲善,驻守边关数年,在边关百姓心中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老人家休要胡说!来人快将这老人带回去……”

这话在太子殿下面前提便是大不敬,洪武怕陆乩野怪罪此人,忙让人将人家带走,又是向陆乩野赔罪。

“将军息怒,边关百姓淳朴粗野,不懂规矩,还请将军莫要和他们计较。”

陆乩野冷眼旁观,“带路。”

洪武见他没有责怪之意,这才松了口气。但他在心中又觉这位太子殿下有些太过冷淡,不像他的舅父陆蒙将军待人一片热忱。

这洪武也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心中想的什么,面上便显露出什么。

陆乩野只消看一眼便知洪武是在拿他和他那舅父作比较。他舅父陆蒙的确于魏国有大功,便是陆乩野在魏国军中刚声名鹊起时,也多少沾了几分他这舅父的光。

军中将士称他为陆少将军,一则是他的确年纪轻轻,二则便是为了和他这舅父陆将军区分。

陆蒙是个忠臣良将,在军中更是威望颇高,颇得民心。可陆蒙却犯了和他外祖父越国公一样的错,“得民心”一事是天子的专权。

一个将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也就罢了,竟还让民心也向着他。

莫说是魏宣帝这样擅猜忌的君王,便是清明的明君,恐怕也会对他起猜忌。

陆家如今已是岌岌可危,想要活命便只有谋反,推翻龙椅上的人。

在陆乩野从边疆回都城前,他相信陆长廷会带给他好消息。

至于这边疆的蛮夷,他该想的是如何输得好看些,也不辱了这些魏国百姓尊他一声将星转世。

他这舅父陆蒙,还是太愚昧了些,盲目的信任他这血脉相连的外甥,把亲情看得太重。

可就是这样一个受百姓爱戴、看重亲人的忠臣,竟也眼睁睁看着他萧家被污蔑、被满门屠杀,十余年来也未曾为萧家翻案。

陆乩野思及此,满腹皆是讽刺。

行至军营中已是入夜,陆乩野被边关的将领们前呼后拥的拥进主帐,十分迫切的等着他拿主意。

“将军,我们何时攻打蛮夷?”

因无主将,他们这段时日只敢守不敢攻,也因此助长了蛮夷的气焰,心中都压着一肚子不忿,只想快快上战场手刃蛮夷。

陆乩野将摧城枪放到兵器架上,漫不经心道:“都退下罢,明日再议。”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想进言又怕开罪太子,洪武只得代众人道:“殿下连日行军确是辛苦,末将等便先退下,还请殿下好生休息。”

陆乩野颔首。

傅谨目送众人离开主帐,见陆乩野在帐内坐下,随手翻阅着边关将领们记录的战报,以及敌军的情况。

傅谨欲言又止:“属下见这些人被蛮夷压了许久,若是迟迟不应战,他们恐怕心中会有不满……”

陆乩野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一针见血道:“傅谨,你想说的恐怕不止是此事。”

傅谨在他面前跪下,“公子,一路进城我见那些百姓淳朴,若放任蛮夷肆意妄为,这些百姓都要成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啊!”

他跟在陆乩野身边多年忠心耿耿,但他是个魏人,还是魏国的将士,又怎能真的眼看着百姓被敌人屠杀。

陆乩野语气不明的笑一声:“傅谨,

你想叛我?”

“属下对公子绝无二心!”傅谨义正言辞,“属下只是不忍见无辜百姓殒命。”

“无辜”二字让陆乩野听得犹为刺耳,他父亲难道不无辜,他萧家满门难道不无辜,还有他那不喜他的母亲,她难道也不无辜吗?

可没人为他们的无辜申冤,他们在这世间只剩萧圻还在为他们的无辜鸣不平。

“公子待芙蕊公主怜惜呵护,情深意重。公子为何就不能从对芙蕊公主的怜惜中拿出一丝一毫,分给这些百姓们呢?”

陆乩野从战报里抬起头,眸光冰冷地扫视傅谨,“滚出去。”

傅谨咬了咬牙,不甘心的退了出去,“……属下告退。”

陆乩野垂眸继续阅战报,但到底是被傅谨不知死活的言论扰了思绪。

他本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一步步从战场上杀出来坐到现今这个位置、获取魏宣帝的信任,就是为了等今日。

即便是殷乐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也不可能收手。

而殷乐漪也说了,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他找回那支并蒂芙蕖簪带到她面前,她便会同他成亲。

届时大仇得报,他亦可以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他此生便足矣。

陆乩野抚平心绪,重新拿起战报翻阅。

他现在最该挂心的,是如何寻回殷乐漪那支被他遗弃在雪山里的并蒂芙蕖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