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1 / 2)

我心漪漪 玉不逐流 25159 字 20天前

第91章 沉沦共沉沦。

殷乐漪走出祠堂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她缓缓地将祠堂的门合上,木门在一线落日中发出陈旧的声响。

她走出皇陵,来时的马车已不见了踪影,另有一辆停在树下,陆乩野站在马车旁,肩头的盔甲覆上了一层厚雪,也不知在此处候了她多久。

见她从皇陵中走出,陆乩野大步到她面前,一言不发的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马车。

殷乐漪手抵在陆乩野胸膛,试图抗拒,听见他道:“腿不想要了?”

她被殷骁从石阶上一路拖拽上城墙,身上遍布擦伤淤青,连穿衣裙都十分的痛,更何况是行走。

殷乐漪没再抗拒,垂着睫羽由着陆乩野将她抱进马车。

车里铺了一层厚实的软垫,殷乐漪被放到上面后身子不觉疼痛,一个手炉又塞进她的掌心里,暖和的驱散了她身上的冷意。

下山的路陡峭,马车驾驶的缓慢,颠簸更是被软垫冲淡,殷乐漪不觉难熬。

但陆乩野的视线一直停驻在她的身上,她无法忽视,轻声开口:“安昱呢?”

陆乩野漫不经心道:“他向殷骁投诚一事已被呈报陛下,现在自然要接受审讯。”

安昱在战场上代替过宁王出征对抗魏军,魏军数十万士兵皆从旁见证,这样大的事瞒不住。

“安昱……会被处死吗?”殷乐漪抱紧手炉,“他助我见到了宁王,我才能将宁王除去,他也算是将功折罪,难道不能对他网开一面吗?”

陆乩野看清她面上的担忧之色,她对旁人的事情处处上心,独独面对陆乩野,她却总是冷情的将她的温柔和宽容收回。

他伸手替殷乐漪理了理大氅,“此事可大可小,待回都城后才有定论。”

一切还要看魏宣帝想如何处置,殷乐漪只得暂时搁浅此事。回过神来,触及到陆乩野为她整理大氅的动作,有些不自在的想要回避。

马车忽然颠簸,殷乐漪被晃的身子一歪,撞入陆乩野怀中。她正要直起身子,被陆乩野顺势按进胸膛。

陆乩野挑眉不悦,“驾稳当些。”

“是……”傅谨诚惶诚恐。

陆乩野这才又将视线重新落回怀中的少女身上,她在他胸口仰着小脸,眼尾泛着啜泣后的红,一张美人面却苍白无比,红白相映着,让少女看上去格外的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陆乩野其实有些恼她,只是一直隐忍着未发。

但眼下这般近距离的注视着她难掩病气的面容,还是感到气恼,“你难道不知自己伤的有多重?怎么还敢跑来此处?”

殷乐漪想要解释,但又觉得自己想祭奠父皇一事,即便对陆乩野坦白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安静的闭口不言,以为这样便能浇熄陆乩野的怒火,怎料他却紧接着问:“殷姮,你可是觉得对不对我解释都无关紧要?”

“那你可知道我从下人口中听到你和安昱一声不响的离去后,我又是什么感受?”

殷乐漪走的匆忙,莫说是给陆乩野留下字条,便是只言片语也不曾有。

比起陆乩野会在她熟睡离去时为她写下字条,她一声不吭便离去的确令人懊恼。

殷乐漪自知理亏,可眼下她对陆乩野的感情实在复杂得紧,话到唇畔,只得一句:“是我行事欠妥,对不住。”

她温声软语,字里行间却尽是疏离。

陆乩野一腔翻涌的情愫无处可以宣泄,“殷姮,我想听的不是你的对不住。”

他嗓音沉缓,语气中却透着几分挫败,听得殷乐漪心口一紧。

她眼中的陆乩野从来意气风发,无论面对谁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又有谁能让他这样的少年郎折腰挫败。

殷乐漪紧咬唇瓣,本就没几分血色的唇被她自己咬得越发苍白。

陆乩野瞧见了,手指带着几分力道,强硬的将她的唇瓣从她贝齿间救下,“你还嫌自己伤的不够重吗?”

浅淡的樱桃唇被她自己咬出了牙印,看着愈发的惹人怜惜。

殷乐漪无从辩驳,柔情似水的桃花眸,怯生生的望着陆乩野,让陆乩野脑海中那些阴暗的念头情不自禁的又长出来。

或许陆乩野该和从前一样,对她再强硬一些、狠心一些,这样他就能理所应当的将殷乐漪桎梏在他身边,让她离开自己便寸步难行,到时候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再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

可他一旦这么做了,他便再也无法挽回殷乐漪的心,更莫说痴心妄想的得到她的喜欢。

逼迫是无用的,强夺更是无用的。

他的步步紧逼只能把殷乐漪推得越来越远。

陆乩野将那些偏执阴暗的想法掐灭,手指摩挲她的唇瓣,沉声道:“漪漪,别再咬了,我会心疼。”

他指腹上的薄茧触及少女双唇的触感算不得轻柔,但他指间的力道却克制着,似是害怕让少女更痛。

他怜惜的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让少女一瞬的恍惚,他抚摸的不是她的唇,而是她的心。

否则,她为何会心中酸楚的又想落泪。

乐漪将脸埋入陆乩野的胸口,让陆乩野瞧不见她的动摇,“陆欺,你可不可以别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他若能如从前一样强她迫她,殷乐漪便能更加坚定自己的心。可他现在面对殷乐漪却将恶劣和锋芒尽数收起,待殷乐漪只有满腔的柔情与爱意,殷乐漪又怎能坚定如初。

她感觉到他的掌心覆上了她的后颈,带着安抚的意味摩挲,“说什么傻话,除了你我还会对谁温柔。”

这世间能得他这凉薄之人一席柔情的,除了殷乐漪,再无旁人。

依偎在陆乩野怀中的少女安静不语,只将容颜深深埋入他的胸膛不让他瞧见。

须臾,一行泪从他的银甲上滴落。陆乩野看清这泪,注视着怀中少女的目光愈发深邃。

她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便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躲进陆乩野的怀里,把她的心迹偷偷的藏去。

陆乩野再也无法陪殷乐漪演这场风轻云淡的戏码,抬起她濡湿的泪颜,以吻封住了她的唇。

他长驱直入,不给殷乐漪半分思虑的机会,含住她的香舌吮吸汲取。

他这样强势的侵入,仿佛就是想借这个吻告诉殷乐漪,她的退却无用,她的自欺欺人更是无用。

殷乐漪感觉自己成了一株被陆乩野握在掌中的花,她的摇曳、她的举棋不定都被陆乩野用这个强烈的吻桎梏住。

理智让她该抽身脱离,可她的心却又让她想要遵从。两股相悖的念头在她体内撕扯不断,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成两半。

陆乩野仿佛能感知到她的痛苦和挣扎,收紧环在她腰肢上的手臂,加深这个吻,将她的唇齿气息尽数掠夺,让她无法再思考其他。

只能任其沉沦,再沉沦。

第92章 痴心“要怎样的痴心才叫做上心?”……

宁王一死,战火消弭。鄯州百废待兴,城门内外不再戒严,百姓们的日子逐渐恢复如常。

魏军待在鄯州城中休整了几日后,便要启程返魏赴命。

离开鄯州的前一日,殷乐漪跟着小铜巷车行的掌柜,去了一趟吴娘子的村子,将吴娘子丈夫的尸首送了回去。

殷乐漪站在院外,一墙之隔,里面传出吴娘子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是旁人无论怎样安慰都无法抚平的。

而殷乐漪更是无颜面对吴娘子,她虽然阻止了晋魏交战,让鄯州的百姓免于战火的折磨,但她救不回已死之人。

若社稷继续动荡下去,战火屡屡不止,像吴娘子这般失去至亲至爱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百姓们一心想寻求的安稳日子便也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启程之日,如何处置宁王残党成了最大的问题。

尤其是那二十万晋国士兵,虽不比魏国的铁骑,却是不可小觑的战力,若将他们留在离都城千里外的鄯州城,魏国方面担心他们生变,成为一股不可控的势力。

而殷乐漪最担心的也是这二十万将士的安危,如果魏宣帝想要斩草除根,届时这二十万条性命便会血流成河,酿成惨剧。

她有意去了解这些士兵的态度,便央了陆乩野带她去见一见他们的将领。

他们被缴了兵器,被魏军严加起来。

殷乐漪到时,陆乩野便已先在营帐里候着她。

十几个将领与敌军主将碰面,个个严阵以待的站在帐中,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

反观陆乩野一派风轻云淡,端坐在帐中的姿态更是慵懒,丝毫未将晋军的敌意放在眼中。

见殷乐漪掀帘入帐后,他这才抬起眼帘,“来了?”

殷乐漪朝陆乩野颔了颔首,帐中的晋国将领向着殷乐漪看来。

那夜城墙之上,他们目睹了芙蕊公主一箭射杀宁王的场景,以宁王的性命让战争戛然而止。

殷乐漪在他们的视线追随下一路走到陆乩野身侧,面朝众人,开门见山的问:“今日我来此只为问诸位一个问题,诸位往后有何打算?”

他们归顺魏国或可有一线生机,但他们若继续负隅顽抗,便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缄默片刻后,齐刷刷的在殷乐漪面前跪下,异口同声道:“臣等往后愿听公主调遣——”

此前在战场上他们号令麾下还要对殷乐漪喊打喊杀,现在却一改从前。

领头的将领陈情道:“宁王行事独断,为达目的多次命我们屠杀晋国百姓。我等虽心知肚明宁王并非仁君,但复国大业在前,只能咬牙忍受他的暴行……”

“宁王通敌叛国一事,我等也含恨为他瞒下……但公主那日在冰河上一番陈词令我等惭愧无比,更让我等幡然醒悟,助宁王便等于助纣为虐!”

“公主除宁王让鄯州百姓免于战火,让我等明白宁王不是我等想要拥护的明君!”为首的将领俯首叩拜,“公主才是我等要追随的君主!”

众人慷慨激昂:“臣等愿誓死追随公主——”

殷乐漪来时没有预料到他们会倒戈向自己,心中一时大为震撼,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思忖道:“既然诸位愿意追随我,那便请诸位往后都以我的命令行事。这第一条命令,便是我想请诸位暂且放下对魏国的仇视,以将士们的性命为重。”

“臣等领命。”

魏军人多口杂,未免落人话柄,殷乐漪没有将这些晋国将领久留营帐。

陆乩野派了人将他们押送回去后,营帐内便只剩殷乐漪和陆乩野。他们二人独处,殷乐漪本以为陆乩野会讶于晋军对她的态度,怎料陆乩野目无波澜,像是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

“陆欺。”殷乐漪立于烛火下,有些忐忑地问:“我做的是对的吗?”

澄澈火光映清少女眉间的惶惶不安,让她苍白的娇颜上更显楚楚可怜。

她自幼养在深宫,被她的父皇母后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呵护长大,从未历经过风雨。

陆乩野尚记得初见殷乐漪时,她是多么的天真懵懂,而今不过短短一年,她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公主殿下。

她的蜕变令陆乩野有些钦佩有些骄傲,更有些自责。

若是可以,陆乩野宁愿殷乐漪一如从前天真懵懂,哪怕再青涩稚嫩些,也好过她磕磕碰碰不畏生死,将自己弄得一身是伤。

“你做的自然是对的。”陆乩野轻抚她缠着布条的额头,动作难掩怜惜,“他们没有主将,又受制于魏国。若不顺从,便只有死路一条,你在救他们。”

得到陆乩野的肯定,殷乐漪眉间郁色仍是未消,“可我怕到魏国后,我不能护下他们的性命……”

“有何好怕?”陆乩野正色,“一切有我。”

殷乐漪凝视陆乩野的目光变得有些难言,在明白了自己对陆乩野的心意后,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如从前一般,既可继续冷情的倚仗陆乩野,还能守住自己的心。

陆乩野的手指顺着额心落到她昳丽眉眼,少年嗓音沉缓若水:“漪漪,你只需记得那日我在你们殷氏的皇陵里,对你说的那些话。”

只有在这件事陆乩野不会再让步半寸,待他将一个全新的晋国送到她手中时,殷乐漪便该做出抉择。

帐中烛光摇曳,落在营帐上的一双身影都变得忽明忽灭,如少女那颗颤动的心一般,摇摆寻不到归处。

阳春三月,花满都城。

又是一年春日,艳丽的桃花漫山遍野,处处尽芳菲。

魏军大胜折返回都城,不但未折损一兵一卒,还将被掳走的襄王平安带回。

这场战役除了在陆乩野的丰功伟绩中又添了一笔外,还将满朝文武的目光放在了芙蕊公主身上。

芙蕊公主的身份本是惹人诟病的,此番魏宣帝将她送去前线,也不过是为了让宁王起兵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没人会觉着这位以容貌闻名天下的娇柔公主,能在战场上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是以谁也不曾料到,她竟能在战场上一箭射杀宁王。

朝臣间的风向顺应而变,芙蕊公主能亲手将一脉相连的嫡亲皇叔诛杀,足以证明她一心向魏,忠心可鉴。

民间百姓中听闻此事后,亦是深觉芙蕊公主与他们大魏乃是一条心,更有传言赞称芙蕊公主不必再顶着旧国的名号过活,往后芙蕊公主便是大魏的芙蕊。

芙蕊公主此举既赢了大魏的民心,又验明了她的忠心。

一连数日魏宣帝都收到了赞颂殷乐漪的折子,更有甚者在今日早朝上为被下狱的殷氏一族进言,称公主一心向魏,魏宣帝便该彰显大国之风、仁君气魄,放过大理寺诏狱里的殷晟妻儿,嘉奖忠勇

双全的芙蕊公主。

魏宣帝被朝臣和百姓架了上去,在魏军返城的那一日,特赦了殷晟的妻女。

殷乐漪没有和魏军一起进城,在得知了魏宣帝的赦令后,便先将堂兄殷晟送去他和妻女团聚。

大理寺诏狱前,殷晟紧紧搂抱着妻女,一家三口都哭成了泪人。

殷乐漪坐在马车上没有下去,只掀开了帷幔,静静地去瞧他们一家三口。

裴洺站在诏狱前拱手对她遥遥一拜,私有话要言。

殷乐漪轻摇了摇头,裴洺现为前朝之臣,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便不该走得太近,以免惹人疑心。

殷晟擦了泪,将殷兰抱到马车下,“快给你姑姑磕个头,是你姑姑救了咱们全家人……”

殷乐漪忙要阻止,殷兰便扑通一声跪下,乖乖的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姑……”

“快起来,姑姑不要你磕头。”殷乐漪不敢和亲人在明面上太过亲近,忍住下马车的冲动,“兰儿若真的想谢姑姑,便要记得听你爹娘的话,乖乖长大。”

殷兰顶着一张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脸,乖巧的点头。

孩子心性喜怒哀乐都只是一时,她被父亲抱起来,好奇的往殷乐漪的马车里瞧,“姑姑,姑父他没有来吗?”

殷晟擦了擦她的小脏脸,“胡说什么,你姑姑尚未婚配,哪儿来的姑父。”

“有啊。”殷兰吸了吸鼻子,“就是上回兰儿生病了,姑姑说让人来给我瞧病,结果第二日姑父就来了。”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姑姑,姑父他头发颜色和兰儿的不一样,但是姑父长得可俊啦……”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大人皆明白过来殷兰口中的姑父是谁。

殷晟忙制止:“莫要胡言,平白污了你姑姑的清誉,那人不是你姑父。”

殷兰撅起小嘴,“可是他说他是兰儿的姑父啊。”

“这……”殷晟尴尬的看向殷乐漪,“芙蕊,童言无忌你莫要放在心上。”

陆乩野竟让兰儿称他作姑父,殷乐漪心间五味杂陈,从车窗里探出手摸了摸殷兰的头,“堂兄不必苛责兰儿,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还能见到你们,堂兄嫂嫂还有兰儿,你们要多加保重。”

嫂嫂泪眼婆娑,“公主和娘娘才更是要多加保重。”

殷乐漪点了点头,她不宜在此处久留,她所乘的马车在亲人不舍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裴洺待在大理寺诏狱,奉命将殷晟一家三口转交给将他们送去城外幽禁的人。

待下职后,他在回府的路上碰见了父亲裴召。

裴洺对他熟视无睹,自从得知父亲投靠大魏后,他们的父子关系便一直势如水火。

裴召不悦道:“为父才从战场上回来,你为人子的难道就没有一句慰问?”

“世人皆知领兵出征的是十六殿下,射杀宁王的是公主殿下,父亲不曾劳累半分,有何值得儿子慰问?”

他言辞尖锐,一改人前的君子之风,将裴召噎得哑口无言。

“罢了。”裴召不予计较,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错了。”

裴洺古怪的看了裴召一眼。

裴召道:“文帝陛下是位仁君,可乱世之中的仁君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而文帝陛下选中身为女子的芙蕊公主为皇储,在为父看来,更是把我们气数将尽的大晋推向覆灭。”

裴洺冷笑:“所以这便是父亲要倒戈魏国的理由?因我大晋气数将尽,父亲便要为自己寻一个栖身之所,好继续享受高官俸禄?”

“识时务者为俊杰,宣帝有开疆拓土之能,我本以为宣帝是为父可追随的明主。”

裴洺一语中的:“可见识过了宣帝的残暴专政,父亲可还认为他是明主?”

“芙蕊公主,有仁心亦有胆识,是为父从前看走了眼……”裴召又是一声长叹,“恐怕宁王死前和我也是一样的看法。”

“父亲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父亲和宁王皆是把大晋推向灭亡的刽子手。”

裴洺脑子浮现出几刻前殷乐漪的面容,声似轻叹:“更何况公主她一直都很好。”

御书房内,魏宣帝单独召见陆乩野,事无巨细的询问了战役。

魏宣帝听完之后,和呈上来的战报无甚差别,“这么说来,芙蕊当真是一心向我大魏了?”

陆乩野不置可否,只道:“她心中如何做想我不知,但这一桩桩事的确是她自己所为。”

魏宣帝眉心皱起,“你为何要把手刃宁王的机会交到她手上?你若当机立断,这天大的功劳便不会给了一个异国的公主,更不会让那些朝臣和百姓向着她。”

“陛下让我带芙蕊前去战场,不就是为了打乱宁王的军心?”陆乩野有理有据,“若我杀宁王只会让晋人更加痛恨大魏,免不得激起他们的怒火和我军殊死一搏。可芙蕊射出的那一箭,歼灭的却是他们的军心。”

魏宣帝被说服,由殷乐漪亲手斩杀宁王,让晋人溃不成军,大魏不战而胜的确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他不满的是如今朝臣和百姓对芙蕊的赞赏。

一个亡国公主,待在后宫如履薄冰度日便可,魏宣帝又怎能放任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壮大声势。

他又因此联想到殷乐漪此前留给他的印象,无一不是贪生怕死,怯懦天真。这样一个不成气候的女郎,她又是哪里来的气魄孤身面对千军万马,又斩杀嫡亲叔父呢?

难不成她一直在自己面前藏拙?

魏宣帝疑心渐起,却没有当着陆乩野的面发作。

“朕听闻你在和宁王首战中便铩羽而归,这是为何?”魏宣帝提起另一件事,“以你的才智谋略,又怎会输到这样的地步?”

陆乩野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诱敌之计,让宁王以为我失踪不知去向,实则我已乔装改扮深入敌营。”

魏宣帝这才尚算满意,见陆乩野身披银甲还未回殿休整,便先来回禀了他,这才扮起慈父作态,对陆乩野一阵嘘寒问暖。

陆乩野从旁听着,面上不见丝毫异色,待魏宣帝扮完了慈父,又说回正事:“你过几日去一趟越国公府,看望一下你那卧病在床的舅父。”

陆乩野眉心微动,“卧病在床?”

魏宣帝喜怒难辨:“自他从边疆回到都城后便一直卧床不起,一次也未曾进宫。”

“手中的虎符也未曾让人交还?”

“是啊,全然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陆蒙镇守边疆数十载,德高望重,魏宣帝碍于声名没有遣人去越国公府上强行索要虎符,以免将场面闹得太过难看,逼急了陆蒙,不好收场。

他向陆乩野许诺:“你若能从你舅父手上将这虎符拿回,朕便全了你想权势滔天的心愿,让晋国八成兵马都掌于你手。”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臣便斗胆一试。”

他走出御书房时,内侍们早已候在此处许久,他们手上恭谨的捧着魏宣帝赏赐陆乩野之物,排着长长的队伍,琳琅满

目的嘉奖一眼看不到头。

陆乩野淡扫一眼,“送去我宫中。”

“是,殿下。”

随侍魏宣帝的内侍待要下去亲自督办,被陆乩野拦下,“我听闻陆蒙将军病重,可有遣宫中的御医去瞧过?”

“陛下心系陆大将军,每隔七日便让御医去越国公府上瞧一次。长廷公子更是每每亲自来宫中将御医接回府上,十分的感恩陛下的厚爱。”内侍略作思虑,“说起来,今日长廷公子便该进宫来请御医了。”

陆乩野没再问下去,心下有了一番思量。

待走离御书房后,傅谨便跟上来悄声道:“长廷公子半个时辰前遣人来递了话,想与公子私下见一面。”

“你可有让人回绝?”

“公子此前特意嘱咐过此事,属下自然让人回绝了。”

陆乩野嘱咐道:“若他再遣人来递话还是一律回绝,需得先冷他们一冷。”

“属下明白。”

陆乩野颔了颔首,“对了,芙蕊公主可回宫了?”

“公主去了一趟大理寺诏狱,这个时辰约莫该回宫了。”

皇宫西门僻静,来往的人少,殷乐漪不想节外生枝,便特意挑了此门回宫。

正值晌午,宫内行走的宫婢内侍并不多。

殷乐漪穿过游廊时,遇上了一身穿官袍的青年和一御医,她有意回避,便侧身走到一旁的月门下。

两人从月门前路过时,身穿官袍的青年侧头瞧了殷乐漪一眼,走远的脚步又折返回来,让御医先行离去。

“芙蕊公主?”

陆长廷走回到月门下,殷乐漪抬眼看清陆长廷的面容,隐约记起此人似乎是陆乩野的表兄。

殷乐漪微微颔首,“陆大人特意折返,可是有什么要事?”

她这样的容貌气度放眼整个魏国难觅第二人,陆长廷一眼便认出她,抬手作揖施以一礼,“确有一事,还请公主我与表弟牵线搭桥,让表弟能与我见一面。”

殷乐漪有些意外陆长廷竟将这等私事求到她头上,但她不愿和魏国朝臣有所牵扯,尤其此人又是和陆乩野沾亲带故,她不能在不知陆乩野的意愿下便替陆乩野应下此事。

殷乐漪疏离道:“陆大人寻错人了,芙蕊与十六殿下并不相熟。”

陆长廷和殷乐漪确不相熟,但越国公府正是危急存亡之际,陆乩野拒不见他,他也是病急乱投医这才求到了殷乐漪面前。

“公主与表弟的事我也知些内情,表弟待公主极为上心,若连公主都无法让表弟回心转意,我也不知道该再去求谁帮这个忙了……”

殷乐漪听陆长廷提及自己和陆乩野的事,当下便更是只想回避,“陆大人恐怕是误会了,芙蕊与十六殿下不过是有几分浅薄缘分,上心二字着实严重了。”

陆长廷不知他们两人的内情到底如何,但眼见殷乐漪一副极想和陆乩野划清干系的冷淡模样,便想起从前在骠骑大将军府时,陆乩野为她伤情的场景。

他身为陆乩野兄长,心中难免有几分愤愤,“若阿圻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意孤行的为公主写下婚书、想娶公主为正妻不叫上心,敢问在公主面前,要怎样的痴心才叫做上心?”

婚书和正妻四字让殷乐漪心口一跳,“……芙蕊委实不知陆大人在说什么。”

陆长廷更是有些来了气,“芙蕊公主,阿圻待你深情厚谊,即便你的身份在骠骑大将军府时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他也仍想在及冠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让你成为他的妻子。”

彼时的殷乐漪和陆乩野早已势同水火,她每日满心想的是如何从陆乩野身边逃离,对此事毫不知情。

“陆大人此话有些逾矩了。”殷乐漪秉持着疏离的做派,压下心中动荡,“还请陆大人莫要再提这些旧事了……”

陆长廷见她如此冷情,更为陆乩野不值,“阿圻那样一个杀伐果断之人,竟未将身为仇人之女的公主恨之入骨,反而还如此珍爱公主,我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仇人之女?”殷乐漪怔怔地看向陆长廷,“陆大人此话何意?”

“公主莫要与我装糊涂。”陆长廷眉心一拧,“萧家满门之死,归根结论便是因公主的母妃而起。”

第93章 前尘“陆欺……你恨我吗?”

殷乐漪恍惚的走回到雍华殿,贵妃带着宫娥在殿前候了她许久。

贵妃见女儿完好无损的回来,含着泪大步走去,将女儿抱进怀里。

殷乐漪从被陆长廷那番话的影响中回神,回抱住贵妃,“母亲,儿臣回来了。”

贵妃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木槿站在后边也跟着红了眼眶,“公主一去数月,娘娘忧心公主茶饭不思,日日都在念着公主。”

“说这些做什么,我儿回来便好。”贵妃打断木槿,拉着殷乐漪往殿中走,“行军千里,战场上又是刀光剑影,我儿想必吃了不少苦。快随母亲进来用膳,好好补一补。”

木槿道:“娘娘得知今日公主回宫,一早便亲自下厨备了一桌公主喜爱的膳食。”

殷乐漪听得心里一酸,这世间除了母亲又有谁会如此贴心为她洗手作羹汤。

她在母亲身旁坐下,伸手为母亲抹干了眼泪,弯着眼睛笑起来,“那儿臣今日一定将整桌的佳肴全都用完。”

贵妃一听,忙不迭执起箸往女儿碗里夹菜,“多吃些,你看你消瘦了不少,定是吃了许多的苦……”

殷乐漪来者不拒,乖乖的将母亲为她夹的菜全都吃下去。

贵妃从旁爱怜的望着女儿,摸了摸她鬓间散下的发丝,想到这数月严寒她独自在战场上和敌军周旋奔波,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不知遭了多少罪,更是心疼。

待她用完膳,贵妃将她拉到铜镜前坐下,为她散了鬓发,拿起玉梳重新为她梳起发髻。

镜中印出母亲怜惜的神情,殷乐漪便想缓和气氛,“母亲不想知道儿臣这几月都做了什么吗?”

“你做了什么母亲都知晓的一清二楚。”贵妃长叹一声:“宁王罪有应得,但让你亲自对他动手,对你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殷乐漪摇了摇头,“母亲,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血亲相残。可母亲若见了那骨埋尸山血流成河的场景,一定也会想将犯下此等恶行的宁王绳之以法。”

贵妃虽一直有派人打听女儿的动向,但身在后宫她能打探的不过冰山一角,“竟有此事?乐漪,你与母亲细细道来。”

殷乐漪便又将这数月间的见闻讲与贵妃听,经历跌宕起伏,贵妃听的一时为她忧又一时为她喜,为她梳好最后一缕发丝,精致的云鬓映在铜镜中。

“瞧瞧看,母亲为你梳的发髻可是比你自己胡乱梳的好。”

殷乐漪望向铜镜,见镜中映着母亲和自己的容颜。

她生得像父皇,面上与母亲相似的只有一处鼻子,从侧面瞧时有一道驼峰,如山水轮廓高挺,却不失秀雅。

她若是没记错,陆乩野的鼻梁也有一道这样的

驼峰,和她的如出一辙。

殷乐漪又想到陆长廷说的那番话,垂眸若有所思。

木槿走进殿来,行礼道:“娘娘,公主。襄王殿下平安归来,各宫都派人备了礼前去襄王殿下宫中看望,咱们可也要备一些?”

“木槿,你办事有分寸。去本宫的私库里取下东西备成两份,亲自送到襄王宫中去。”贵妃特意嘱咐道:“切记,不要失了礼数。”

“是,娘娘。”

襄王殿中,襄王侧妃的尸体被几个内侍抬出了殿,和问询匆匆赶来的皇后在殿前撞上。

皇后见到襄王侧妃衣不蔽体的身子,上面全是伤痕,生前姣好的容颜狰狞无比,一瞧便知是被凌虐致死。

皇后吓得险些晕过去,被宫婢们扶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问:“她是……她是怎么死的?”

内侍提心吊胆道:“回皇后娘娘,是、是襄王殿下……”

“住口——”皇后打断内侍,脑海中快速的为襄王寻找开脱之法,“她是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才被奸夫**至死的……谁敢在外面多嘴半句牵扯到襄王殿下,本宫一定诛她九族!”

一众内侍吓得直哆嗦,皇后又派了心腹跟着他们去处理尸首,这才走进内殿。

殿内名贵药材撒了一地,宫娥个个衣不蔽体的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子,见到皇后便如见到救星一般,哭喊道:“娘娘,救救奴婢们罢……”

皇后立刻派自己的人捂了这些宫娥的嘴,掀起床帐,见那床榻上满是血迹,又一个宫娥赤条条的横死在被褥间。

赫连殊面目狰狞,将刀从宫娥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愤恨的看向皇后,“母后难道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皇后忍住作呕的欲望上前,质问道:“殊儿你疯了吗?”

“你好不容易平安回到魏国,怎可如此暴戾行事?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他该有多么失望!你将来又如何能入主东宫之位?”

赫连殊听完更是目眦欲裂,“东宫之位……父皇……这些和我还有什么干系?有什么干系!”

他一脚将宫娥的尸体从床榻上踹下去,“滚!全都给本王滚!”

“带着那些补药一起给本王滚!”

皇后吓得连连后退,在一众宫人的搀扶下逃也似的离开赫连殊的寝殿。

赫连殊走下床榻,踩着宫娥的尸体,抓住一个趁乱逃走的宫娥,将她一把拽回来按在地上,“这些补药是谁送来的?究竟是谁!”

宫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多、有许多娘娘和皇子都送了补药,贵妃和、和芙蕊公主也送了……”

赫连殊咬牙切齿,“芙蕊公主……”

他被殷骁当众阉割时,芙蕊公主也在,她定是故意送补身子的药借此来嘲笑他成了阉人。

赫连殊双手掐住宫娥的脖子猛地收紧,宫娥越挣扎他便越用力,“芙蕊好一个芙蕊,连你都敢来取笑本王了!”

直到宫娥被拧歪了脖子断了气,赫连殊气喘吁吁地将她丢开,捡起地上散落一地的药材不管不顾的往嘴里喂,表情时而怒目圆睁,又时而边哭边笑。

他比赫连欺早两日回到皇宫,但父皇却对他不闻不问,可今日赫连欺一回到都城,父皇便马不停蹄地召见了赫连欺,流水似的封赏送进赫连欺的重明宫,将他这个襄王衬得一文不值。

赫连殊把药材硬生生的咽下喉咙后,又伸手去摸他的下|体,那里仍是空荡荡的。

他站起来,疯狂的将地上的药材全都踩烂,颠三倒四的念念有词:“本王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拜父皇你所赐……是父皇你把儿臣逼上绝路的,都是你害我的……”

这日之后,襄王便闭殿不出,皇后对外称襄王得了重病身体抱恙需得静养,谢绝了一切的拜见。

两日后陆乩野出宫,以探病之名亲自拜访越国公府,问候舅父陆蒙大将军。

陆家人早早地便在国公府门前候他,越国公更是对此极为上心,待见到陆乩野后有意与他这外孙多谈几句话,都被陆乩野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祖孙间的寒暄堪比外人般生疏,陆乩野更是无意和陆家人亲近,公事公办道:“带我去见舅父。”

陆长廷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把陆乩野盼来,连忙领着陆乩野单独来到陆蒙的院子,将连同越国公在内的陆家人都请了出去。

陆蒙缠绵病榻,陆长廷没将陆乩野请进卧房,反而领着陆乩野来到了陆蒙的兵器库。

陆乩野前脚刚踏入兵器库,迎面袭来一阵刚劲的枪风,他凌厉的眉眼一挑,身形佁然不动,任由那枪风直抵他咽喉,不偏也不躲。

“听闻舅父重病,我才来探望。”陆乩野声无起伏,丝毫不被面前即将取他性命的阵仗唬住,“但我看舅父枪风刚猛依旧,看来即使患了重病,舅父也早就痊愈了。”

陆蒙举着长枪依旧吐息均匀,面上毫无病色,“阿圻,你舅父我这病乃是心病,非药石可医。”

陆长廷在旁急得不行,“父亲,我们相邀阿圻前来可不是为了刀剑相向!”

陆乩野拨开面前毫无杀气的兵刃,“既然不是来取我性命的,莫非是让我来医治舅父的心病?”

他施然走进兵器库,和陆蒙擦身而过,“不过舅父这装病的伎俩委实拙劣直白了些。”

陆蒙眉头皱起,“我会装病还不是拜你所赐。”

陆长廷忙将兵器库的大门关上,回头见陆乩野旁若无人般的赏弄刀枪剑戟,漫不经心道:“若不是我推波助澜,舅父现在仍孤身在那边关苦寒之地,又怎会有今日的阖家团圆。舅父该多谢我才是。”

“阿圻,你想削陆家的兵权置陆家于死地,可是因为憎恨陆家没在萧家灭门时向萧家伸出援手?”陆蒙只能想到这个原因,“要是如此,陆家的确罪有应得。”

陆长廷又道:“陛下害了姑姑一辈子,又污蔑姑父是通敌叛国的罪臣,阿爷却守着对赫连氏的愚忠不肯忤逆陛下。这件旧事的确是阿爷的错,陆家的错,但与你我二人同辈的陆氏手足们又有何错?”

“你真的想将我们这些血亲送上断头台,为姑姑和姑父谢罪吗?”

陆乩野神情微敛,喜怒难辨,“长廷,你几番遣人来寻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等事?”

“我和父亲都只是想求得你的宽恕,还想请你对陆家高抬贵手。”陆长廷大袖一挥,对着陆乩野双手作揖,“阿圻,我们是血脉至亲,若你愿意冰释前嫌,越国公陆府一定鼎力相助,将你迎上皇位。”

陆乩野嗤笑道:“皇位?这便是越国公府唯一的筹码?”

陆长廷当下心思百转,他以为只要陆府在夺嫡这事上表明态度,站在和陆乩野同一阵线,陆乩野即便再怨他们也应当不会拒绝越国公府的助力。

可现在陆长廷探他的口气,怎么听他都像是不满意这个筹码。

陆长廷深思熟虑道:“阿圻,你应当知道陆家满门忠心耿耿,对大魏绝无不臣之心,你想我们如何尽管提。”

“我要你们起兵造反,推翻魏宣帝的暴政。”陆乩野意味深长的一瞥,“越国公府敢吗?”

陆长廷大惊失色,愣在了原地,“这……”

起兵造反便是坐实了他们陆家的不臣之心,岂不是更给了魏宣帝除掉他们陆家的可乘之机。

陆乩野将目光从这一室的兵器里收回,重新看向陆蒙,“舅父既然做不到,便将虎符交还于我。装病拖延并非长久之计,把陛下逼急了,给陆家随便安个罪名再将陆家满门一夜杀尽的事,陛下能做一次就会再做第二次。”

陆蒙闻言眉心更是紧拧,“阿圻,把陆家逼到绝路就是你的目的?”

陆乩野不以为意,“陆家这不是还没到绝路吗?”

陆长廷见父亲不语,似乎有了动摇之意,忙劝道:“父亲,不能将虎符交出去!虎符是我们陆家唯一的倚仗,若交还给陛下我们陆家

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咬了咬牙,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与其坐以待毙等死……倒不如先推翻了陛下的暴政,总好过被任人宰割!”

陆乩野轻笑着看向陆蒙,“舅父以为我这个提议如何?”

“阿圻,你可知我将虎符交到你手上,陆家存亡是小,边关蛮夷入境无人敢去镇压才是最棘手的。”陆蒙义正言辞,“到那时魏国朝野震荡,社稷不稳,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陆乩野眸光微动,“看来舅父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抉择。也好,那我便再给舅父几日时间,让舅父好好的想清利弊。”

他干脆的转身便走,陆长廷想去追他,被陆蒙叫住,“站住。”

陆长廷急得火烧眉毛,“父亲,我们好不容易才将阿圻盼回来,不将此事商议出个结果我们怎能轻易放他离开?”

陆蒙撩袍席地而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你还没明白吗?阿圻想要的结果就是让我们陆家起兵造反。”

陆长廷更为不解:“这是为何?这江山是他赫连氏的江山,我们陆家造反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大约是为了复仇罢。”陆蒙思忖,“在他心里,只有萧闰才是他唯一的父亲。”

陆长廷一经父亲点拨,后背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阿圻他是疯了吗……不行,即便如此陆家也不能等人来宰割……”

他匆匆忙忙的走出兵器库,追上陆乩野后便开口道:“阿圻,我不信你不念丁点骨肉亲情,你既然能因芙蕊公主的劝谏来到陆家,你心中必定是对陆家……”

“与芙蕊何干?”陆乩野打断他。

陆长廷一愣,“我前几日遇上了芙蕊公主,便央她代我向你传话,让你能见我一面。你今日来越国公府,难道不是因为芙蕊公主的劝谏?”

“我今日来是奉了陛下旨意,陆家的事还有我的事,往后不准你再将芙蕊牵涉其中。”陆乩野眉心微蹙似有不悦,“除了此事,你是否还有其他事牵扯了她?”

陆长廷咽了咽喉欲言又止,“我——”

“如实相告,休要瞒我。”

“我那日见她言语中对你颇为冷淡便有些气愤,想让她明白你能看中她已是极不容易……便提到了姑姑和贵妃的事。”

他言毕,便见陆乩野看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心口一跳,大约明白自己此言逾矩,悔恨不已。

陆乩野径直转身离开越国公府,上了马车,行至僻静小巷处招来暗卫,冷声问道:“近日芙蕊公主有何异样?”

暗卫一五一十答:“公主除了今日扮作男子出宫,去往大理寺外,并无异样。”

陆乩野若有所思,“去大理寺。”

大理寺里有一间专门盛放卷宗的屋子,殷乐漪今日乔装改扮来到此处,只为寻找当年前兵部侍郎萧闰和其妻陆氏之死的蛛丝马迹。

陆长廷那日对她说陆乩野母亲陆氏之死乃是因为她的母亲,陆氏和她母亲一个在魏一个晋,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女子,陆氏又怎会因她的母亲而死?

殷乐漪本是不信的,可一想到陆乩野的长相和她自己相似的那处,又联想到自己与母亲容貌相似的地方,这几日心中便越来越惴惴不安。

当面询问陆乩野是最快的,但此事又涉及陆乩野养父和母亲之死,殷乐漪知晓养父的死是陆乩野的心魔,她不想因此事让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变僵,便只能迂回的自己寻找这桩事的过往真相。

然而她在这屋中仔细的翻看过卷宗,关于萧闰和陆氏之死的前因着墨甚少,反反复复只提到萧闰如何通敌叛国,故意将前因从卷宗中抹去。

能有这般大的权力干涉大理寺行事的也只有天子了,若不是殷乐漪在陆乩野口中得知萧家是被污蔑的,恐怕凭这一份卷宗她也会信魏宣帝的污蔑之词。

查不到事实真相,殷乐漪心里更加不安。

在萧家被屠一事上,即便是面对生父魏宣帝,陆乩野的复仇也冷漠的没有丝毫动摇,所以她更不确定陆乩野在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陆乩野会恨她吗?她也会成为陆乩野复仇的一环吗?

殷乐漪脑海中乱作一团,有些恍惚的将卷宗理好放回书架上,收回手广袖却不慎将一排的卷宗全都碰倒。

眼看那竹简编写成的数本卷宗都要砸在她身上,一人忽然出现,从背后将她拥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了砸下的竹简。

高大的少年身形如一堵高墙,代殷乐漪受下所有的疼痛。她的呼吸里闯入一股独属于少年身上的气息,让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护她的人是谁。

她忽然便鼻尖一酸,小心翼翼地问:“陆欺……你恨我吗?”

第94章 剖心“漪漪,你想将我逼疯吗?”

摊开的竹简落了一地,门外的人听见动静,出声问询。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陆乩野把架上将落未落的竹简推回原位,嘱咐道:“傅谨,别让人靠近这里。”

“是,公子。”

陆乩野直起身子,往后拉开几步距离。

殷乐漪转身看向他,“……你可否回答我?”

陆乩野扫了一眼脚边的竹简,上面寥寥几笔便带过他父亲的冤案。

“殷姮,你一早便该来问我,而不是来寻这些为宣帝掩盖罪行的卷宗。”他俯身将其捡起,满目嘲讽,“这上面没有一个字是真。”

他一心为复仇,但凡和萧家有关之事皆是他的禁忌雷池,对宣帝更是恨之入骨。

“好,陆欺那我且问你……”殷乐漪指掐掌心,“你的母亲之所以会被宣帝看中,可是因她容貌与我母亲长得相似?”

陆乩野不假思索:“是。”

“……萧家会被灭门,可是因为你的母亲与我生得相似?”

“是。”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殷乐漪身形晃一晃几乎有些站不住。

陆乩野伸手扶住她的身子,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宣帝恋慕你母亲,但后来你母亲成了晋国皇后他便只能罢手。再之后他见到了越国公府的二小姐,因容貌和你母亲生有几分相似便起了歪念。”

殷乐漪抓着陆乩野衣袖的指尖颤抖,“……他是一国之君,他若当真对你母亲有意将她娶进宫便是,为何又要牵连萧家?”

陆乩野声气毫无起伏的陈述,“我母亲彼时和我父亲已有婚约,是宣帝强夺了母亲,待发现母亲有孕之后,宣帝又不想让越国公府再出一位怀有皇嗣的后妃,让越国公府更加势大,便将其弃之。”

强夺臣妻后又抛弃,如此的下作无耻,殷乐漪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君王能做出的事。

而女子未出阁便暗结珠胎,又遭人抛弃,即便是皇天贵胄遇上这种事清誉名节也会毁于一旦,陆乩野母亲的遭遇实在凄惨。

同为女子,殷乐漪为陆乩野母亲感到心痛,“你母亲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她遇上了这等不公,你的外祖父越国公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管吗?”

“他对皇室愚忠,得知亲生的女儿是被天子所害,不仅没有为她寻回公道,还想方设法的为天子掩盖此事。”陆乩野目中嘲讽更浓,“后来是我父亲不计前事,将怀有身孕的母亲娶回了萧家,又把我当做亲子一般教养长大。”

陆乩野母亲另嫁他人,越国公府又极力为魏宣帝掩盖丑事,事情到了这一步便该两相各自安好才是。

殷乐漪不解:“那宣帝为何还要屠杀萧家,污蔑你父亲?”

“我也想知道为何。”陆乩野扯了扯唇,笑意未达眼底,“萧家世代簪缨,我父亲更是个品行贵重的端方君子,为官清廉,行事进退有度,从未行差踏错过。”

“这么多年我查不到宣帝为何要毁了萧家,也想不到他要污蔑我父亲的原因。”

陆乩野望向面前的殷乐漪,见她盈盈水眸中满是怜惜,他轻笑一声:“如今原因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宣帝迟早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一报还一报,魏宣帝的一条命不够,夺去他最看重之物,让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复仇。

“陆欺,你这般恨宣帝……那我呢?”殷乐漪嗓音发涩,“你可有恨过我?”

这件事看似与殷乐漪毫不相干,但归根结底是因魏宣帝对她母亲的贪慕,才酿成了萧家的惨剧,让陆乩野在幼时心中便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若是旁人复仇,一刀将仇人杀之便是了事,可陆乩野和旁人不同。他心思缜密又睚眦必报,他从被魏宣帝抛弃的儿子一步步爬上魏国第一权臣的位置,能为复仇蛰伏数十年,他的复仇是要将整个魏国一起陪葬。

他这样的偏执极端,殷乐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环。

“若换作旁

人让萧家因这么可笑的缘由而被灭门,我大约早就让她以死谢罪了。“陆乩野伸手抚上殷乐漪的脸颊,轻轻摩挲,“但偏偏此人是你殷姮,我对你爱都来不及,又怎会有恨。”

他眸中的冷意嘲讽尽数散去,凝视殷乐漪的眼神里只有道不尽的缱绻和深情。

心间筑起的高墙好似出现了一道裂痕,让殷乐漪的心不能自抑的从缝隙里钻出来,想要靠近陆乩野,回应陆乩野。

殷乐漪抱住陆乩野,脸埋入他胸膛,不让他瞧见她的神情。

陆乩野一怔,少女的皓腕轻柔地环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是殷乐漪第一次主动抱住他。

陆乩野喉结滑动,脑海中有个念头在蠢蠢欲动。

他伸出手臂,回抱住怀中少女柔软馨香的身子,口吻罕见的带着试探:“殷姮,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他便被一只柔荑捂住了唇。

陆乩野垂首,少女在他仰起小脸,沁着水色的桃花眸里是掩不住的柔情和恳求。

这是她如今能往前迈出的最大一步了,陆乩野若是再急不可耐的想要往前,迈过那道遮住她心意的心墙,便只会又让她的心往回缩进去。

陆乩野收起急切,将蠢蠢欲动的妄念强行按回去,握住她的柔荑吻了吻。

殷乐漪耳尖霎时浮出粉意,手往回缩了一下便被陆乩野握得更紧。

他搂住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抵在书架前,垂低脖颈,握住她的柔荑一寸寸的逐吻着。

从少女的手掌到指尖,吻绵密又漫长,在少女白嫩的指腹上留下连串的红痕。

殷乐漪心口怦怦直跳,极力像忽略手心里暧昧的吻,陆乩野却像是能窥见她的心,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擒获住她的视线,将她脑海中的思绪都搅乱,只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陆乩野最后吻过她的腕骨,凑近她的脸,目光灼灼的落到她的唇瓣上,声线暗哑:“漪漪。”

距离骤然拉近,他温热的吐息拂过殷乐漪的颊边,让她心尖仿佛都被烫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抓紧他腰间的衣袍。

她没有闪躲,亦没有厌恶和憎恨,少女乖顺的被陆乩野抱着,陆乩野只觉心中一直为她克制着的情愫,汹涌的快要迸发出来。

陆乩野握住她的柔荑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漪漪,感觉到了吗?”

殷乐漪掌心下的起伏强烈到无法忽视,她的心跳好像也被陆乩野扰乱,两颗心跳动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仿佛要让殷乐漪将这声音深深刻进骨肉里。

“你为何在此?”

屋外一声问询,将满室的旖旎气氛打乱,殷乐漪听出外面人的声音,慌乱的将手缩回来,“是裴洺……是他为我行了方便我才能来大理寺找卷宗,别让他和傅谨起了冲突才好。”

陆乩野被打搅本就不悦,又听殷乐漪竟然又主动找裴洺帮忙,眉尾一挑,“你又寻他帮忙。”

他不满殷乐漪和裴洺走得太近,殷乐漪便解释道:“我和他又没有逾矩。”

“不管有没有逾矩,你答应过我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先来寻我的。”陆乩野收紧搂抱她的手臂,“漪漪,你又食言。”

殷乐漪的确答应过他,有些理亏,“这次是例外……”

陆乩野不为所动,“还会有下次吗?”

他对殷乐漪的独占欲到了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地步,殷乐漪领教过他的蛮横和偏执,所幸陆乩野现在情绪尚算平静,殷乐漪不想将他性子中的劣根性激出来。

她摇了摇头,陆乩野尚算满意,“以后无论什么事,你都只准寻我。”

他在这些事上待殷乐漪,霸道的态度依旧,但殷乐漪却再难对他生出抵触和厌恶。

她心跳如擂的靠在陆乩野肩头,心想这大约便是喜欢一个人,连心境都情不自禁地变化。

屋外,傅谨和裴洺正两相对峙着,屋门忽的从内打开,陆乩野牵着殷乐漪走了出来。

殷乐漪看向裴洺,“裴少卿,卷宗我已重新放回原处,多谢你今日帮忙。”

裴洺作揖行礼,“公主客气了,能为公主解忧是微臣分内之事。只是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到访大理寺?”

殷乐漪道:“他是来寻我的,还请裴少卿切莫声张。”

裴洺正要应下,陆乩野开口道:“不必劳烦裴少卿,想来这大理寺我还是能来去自如的。”

裴洺瞧见殷乐漪被陆乩野握住,掩在衣下的手,压下心中的苦涩,“殿下说的是。”

“事情已了,回宫罢。”陆乩野对殷乐漪说完,瞥一眼裴洺,“裴少卿公务繁忙,不必相送了。”

裴洺躬身送迎,直至余光中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这才缓缓直起身,眼中一派黯然。

殷乐漪上了陆乩野的马车,两人对坐着独处,殷乐漪眼神不知该放在何处,想让氛围不那般的引人遐想,开口道:“陆欺,你可是在见了我母亲之后,就猜到了宣帝迫害你母亲的原因?”

“是,也不是。”陆乩野目光重新落在少女的娇颜上,“你和你母亲生得并不像,但有一处却几乎一模一样。”

殷乐漪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鼻子。”

“嗯。”陆乩野俯身,在她鼻梁的驼峰处轻轻刮了刮,“我鼻子亦生得像母亲,你我二人鼻梁处的驼峰如出一辙,此前还有人因此将我们错认成了兄妹。”

那还是他们在山上被肃王赫连鸿追杀发生的事,殷乐漪尚记得那时她和陆乩野的关系剑拔弩张,她打从心底恨他,他亦对她强硬又恶劣。

那时的陆乩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殷乐漪噩梦的源头,依着殷乐漪对他的了解,陆乩野若是在那时便知道她和他母亲的死有所关联,他该对她下杀手才是。

殷乐漪看向陆乩野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陆欺,那个时候你真的没有因此事对我动过半分杀念吗?”

如果在从前,殷乐漪是万万不敢从陆乩野口中探究和她性命攸关之事,可现在她却克制不住的想要刨根问底,她想探究,想问询,想知道在陆乩野心中,她可以触碰他的底线到什么地步。

“动过。”陆乩野迎上殷乐漪的目光,“我对你动过很多次杀念,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若回答没有那便是假话,殷乐漪不想听他骗自己,但预料之中的真话还是让她心中一紧。

“……那是因为什么事?”

“因为你心口不一,总想离开我。”少年琮铮如泉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漪漪,从前你每每在我面前扮得乖顺温柔,心里却极是厌恶抵触我。我一开始本不在意,可我却渐渐地被你的心口不一折腾的快要发疯。”

殷乐漪不安的咬了咬下唇,“……可是因为你想让我的心也向你臣服?”

“我本也以为是这样,但后来发现自己对你下不了杀手。在你从我身边逃走之后我才看明白,原来我是心悦你。”

陆乩野视线倾注在殷乐漪的容颜上,“漪漪,我是头一次心悦一个女郎,我一直想要的都是你也心悦我。但我一直得不到你的心,所以你看到的便是最恶劣最疯狂的陆欺……”

殷乐漪怔住,她以为陆乩野是天性使然才会那般恶劣,从没想到他竟是因为喜欢她却又从她身上得不到半点爱意回馈,才会那般的疯魔。

她眸中的无措和茫然被陆乩野捕捉到,他抚上少女脸颊,勾唇轻笑:“怎么了?又被我吓到了吗?漪漪,明明我最面目可憎的那一面你都已经见识过了。”

他抚摸少女面容的动作温柔无比,注视少女的目光更是覆满情意,但眼底压抑着的却是令人胆寒的疯狂与偏执。

“漪漪,莫要怕我。你面前的陆欺,宁愿自伤也不会再伤你分毫。”

殷乐漪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寻回自己的声音,“陆欺,你若是……得不到我的喜欢会如何?”

陆乩野眼尾一弯,笑容极是人畜无害:“漪漪,你想将我逼疯吗?”

第95章 身心你我二人注定是要一生一世都在一……

“就到这里罢。”

殷乐漪站在长廊下,瞧一眼四周,见没有宫人到此,“我们再一起往前走便要遇上宫人了。”

从大理寺同行回皇宫,宫门走的是人烟稀少的西门,回宫后选的路又是最僻静的路。

纵使陆乩野知晓她不想让他人得知他们两人关系亲近,心内还是有了几分不悦,“你要我们偷偷摸摸到何时?”

殷乐漪被问住,她和陆乩野明面上乃是兄妹,若是被他人知晓他们举止亲密,她和陆乩野定是要被世人口诛笔伐的。

“至少现在不可。”殷乐漪有些忧虑,“我也不知该如何对母亲开口。”

陆乩野有心想趁着她今日对自己流露真情,坐实他二人的关系,但殷乐漪的顾虑太多,他要是强硬的一蹴而就,陆乩野恐又伤了她的心。

“好,那我再允你一些时日。

“陆乩野让了步,“但是殷姮,我要先告诉你。你若是想一直瞒下去,是不可能的。”

他凝视殷乐漪,顿了一下,“我也不会任你一直瞒下去。”

他是个贪心之人,他既然已将一颗心送到了殷乐漪面前,他便也要完完全全的得到殷乐漪的全部。

身心皆要,世俗的名分更要,少半分都不行。

少女眉黛含颦,欲语还休。

陆乩野对她心中的纠结了然,探手抚平她眉心,“你我二人注定是要一生一世都在一处的,我又为何不能提早便将你带到身边?省得蹉跎时光,耗费你我韶华。”

殷乐漪被他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的无力反驳,“陆欺,你也太擅诡辩了。”

陆乩野面不改色,“我不过是在陈诉事实罢了。”

一面宫墙之隔,传来宫人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殷乐漪忙将还被陆乩野握着的掌心收回,“我先走了……”

她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去,陆乩野立在原地视线随她而去,直到再也望不见她的身影,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眸中的柔和也随她的离开而淡去。

傅谨从旁悄悄将他们将军神情的变化看得分明,芙蕊公主一走,他又变回了那个眉眼凌厉,神情淡漠的少年郎。

傅谨思忖着开口:“芙蕊公主待公子,缓和了不少。”

从前两人见面不是剑拔弩张便是水火难容,哪怕陆乩野强势的将殷乐漪握得再紧,也难有片刻温情。

是以,陆乩野十分贪图他和殷乐漪现在相处的点滴,只是这一点还远远不够。

“芙蕊心中有我。”

陆乩野说到此处,唇畔情不自禁地浮现一抹浅笑。但他又想到横隔在他们两人之间那条难以修补的裂痕,要想让殷乐漪承认喜欢他,毫无隔阂的和他在一起,难如青天。

傅谨眼见着自家公子唇间的笑意消失,神情间有了几分阴恻。

傅谨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自己又是那处行差踏错惹了他不快,前思后想道:“……公子,三日后宫中举办春日宴,想必芙蕊公主也会出席,届时公子又可与芙蕊公主名正言顺相见。”

“她在这宫中处处小心敬慎,像这样出风头的宫宴,她必定会推了去。”陆乩野了解殷乐漪,“傅谨,你去给她传个话,让她不必忌惮尽管去。”

“是。”

傅谨寻了条隐蔽的路径来到绛清殿外,翻了宫墙避开殿里的宫人,径直来到内殿的窗外,见窗缝里露出的人影,便弓着身子朝里面唤道:“公主。”

殷乐漪循声看去,“傅都尉?你有何事?”

傅谨低声道:“我是来帮我家将军给公主传话的,三日后宫中的春日宴公主不必忌惮,尽管去就是。”

殷乐漪还不知春日宴一事,但陆乩野特意让傅谨来一趟传话,她思量一番还是颔首记下了。

傅谨传完话仍没有要立刻的迹象,殷乐漪问道:“可还有什么事?”

“公子此前得知家兄傅严罔顾军令,让公主只身上战场陷公主于危险之中,便将家兄革职,贬去军营从末等士卒做起。”傅谨语带恳求,“此事确是家兄之错,本不该劳烦公主,但我与家兄乃是同胞兄弟,不忍见他年纪轻轻一腔抱负无以施展,便只能腆着脸来求一求公主……”

从前傅氏兄弟跟在陆乩野身边形影不离,现在殷乐漪常常只在陆乩野身边见到傅谨一人,原来傅严竟是因她被贬了。

“傅都尉,你可是想让我在陆少将军面前为你兄长求情?”

“不敢劳公主求情,但请公主为家兄美言几句即可。”

“我记下了,但我不能保证陆少将军会听进我的谏言,让傅都尉的兄长官复原职。”

“有公主向公子进言,公子必定会让我兄长官复原职的!”傅谨由衷感激,“多谢公主!”

“公主……”木槿走进来。

傅谨不敢多留,行礼告辞后便匆忙离开。

殷乐漪回头,见木槿捧着新做好的衣裙对她行了礼,她抬手,“起来罢。”

木槿狐疑的看向窗外,“奴婢方才听到公主在与人讲话。”

殷乐漪食指碰唇,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木槿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将衣裙放到一旁时,无意中瞥见公主的玉指上竟有数个红痕,“公主,您的手这是怎么了?”

木槿轻轻握住殷乐漪的手,担忧的翻看,“为何有这般多的伤痕?”

殷乐漪垂首一瞧,见自己手指上果真红痕遍布,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在大理寺,陆乩野握着她的手逐吻的画面。

她霎时面浮红霞,将手缩进衣袖里,“我方才想事时无意中捏了手才有了这些痕迹,无事的……”

木槿点点头,不疑有他,“我去取些药来为公主擦拭。”

“不必了。”殷乐漪摇头,“……你先让我看看这新作的衣裙罢。”

木槿将衣裙铺开挂在衣桁上,“公主,三日后皇后娘娘要在宫中办春日宴,邀请的都是京中门第显赫的贵女和世家子弟。奴婢今日便特意去了尚衣局将这套衣裙取来,让公主在春日宴那日穿上赴宴……”

这样的宫宴,若是在往常殷乐漪必然是要找个借口推托的,但傅谨方才又传来了陆乩野的话,陆乩野让她不必再忌惮。

她站起来,指尖轻轻抚过衣缘上的绣花,陆乩野想她出席,要她不再如履薄冰。

她心中的诸多顾虑、牵绊、犹疑好似都被陆乩野的一句传话,打消变淡。

殷乐漪柔声:“就穿这身罢。”

“公主穿这身定能艳压群芳。”木槿说完又觉不对,“公主即便不施粉黛只穿素衣,也依旧能艳压群芳。”

殷乐漪抿唇轻笑,“何必说的如此夸张。”

“可不是奴婢夸张,公主是奴婢从小到大见过最美的女郎。”木槿情真意切,“日日侍奉在公主身边,就连奴婢也觉得自己变美了几分。”

殷乐漪在木槿额头上点了点,“我们木槿本就生得美。”

主仆二人说完话,殷乐漪看一眼外面天色,又想到陆乩野今日对她说的那番话,陆乩野对她不会安于现状,他们的事迟早会被他公之于众。

说是她自己心中仍有隔阂,便是母亲那边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木槿,你随我去一趟母亲的殿中。”

木槿提醒道:“公主,陛下似乎正在贵妃娘娘殿中。”

殷乐漪对魏宣帝一向是能避则避,“那便明日再去罢。”

“是。”

自陆蒙被召回京中,边疆近来屡屡受境外蛮夷滋扰。

这几日魏宣帝为此事在朝堂上又砍了数位武将的头颅,他不信没了陆蒙镇守边疆,他的江山便不能安宁。

而如今陆蒙还将虎符握在手中,魏宣帝是铁了心要将他手中的兵权收回,更不会再走老路为了边疆之事,便将陆蒙放虎归山。

魏宣帝到雍华殿时,还揣着满腔的怒气,待见到贵妃后才消气不少。

夜间二人同榻,他将贵妃搂在怀中,和贵妃说着心中闷气,“蛮夷不通教化,便在马背上有几分蛮劲,屡屡滋扰边疆百姓,还将我大魏的一些妙龄女郎抢去为妻为妾,实在可恶。”

贵妃心里跟明镜似的,即便魏宣帝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朝政,她也不会多置喙一个字,“蛮夷的确可恶,但臣妾相信陛下定有法子能将其除去。”

“还是爱妃知朕心。”魏宣帝望着贵妃笑逐颜开,“皇后不日要在宫中举办春日宴,可给爱妃递了帖子?”

“多谢陛下挂心,皇后娘娘早已给臣妾送来了帖子,让臣妾携芙蕊一同前去。”

春日宴向来只邀未出阁的男女出席,魏宣帝眼中闪过精光,“芙蕊?她自鄯州回来后,朕只见了她一次,说起来朕还不知她可有及笄?”

贵妃如实答:“陛下,芙蕊去年便已及笄,今年便要十七了。”

“十七正当妙龄,是女子一生中不可多得的年岁。”魏宣帝不咸不淡,“芙蕊如今在民间芳名远播,都说她是我大魏的芙蕊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朕听闻,连宁王麾下那些招降的士兵们都对她信服无比,唯她马首是瞻。”

贵妃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未不动声色,“陛下说笑了,芙蕊乃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她是什么性子臣妾最是知晓,芙蕊就是个娇气的小女娘,她这几月未见到臣妾,一回来便窝在臣妾怀中哭嚷着想娘亲,说再也不离开臣妾了,哪里当得起巾帼不让须眉?”

“要让臣妾说,还是十六殿下英明神武,芙蕊也是沾了十六殿下的光,才能跟着得这一番美名。”贵妃言笑晏晏,“还劳烦陛下代臣妾多谢十六殿下。”

“你是他母妃,芙蕊便是他的皇妹,做兄长的照拂妹妹乃是理所应当,又何须言谢。”

魏宣帝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心下却打着另一番算盘。经宁王殷骁一事,芙蕊在民间声名鹊起,魏宣帝已起了防备之心。

即便芙蕊当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郎,又因陆乩野才得了这份殊荣,魏宣帝也不会再对她掉以轻心。

边疆蛮夷一事,他是断不会再让陆蒙重握兵权,不动兵戈便只有议和一条路可选。

既然魏国的百姓们口口声声说着这芙蕊公主如今是大魏的芙蕊,那她身为大魏的公主,便该为大魏的社稷安宁献身。

“芙蕊此番也算是有功,她回来朕还未嘉奖于她,若是让天下百姓知晓了恐怕要在背后指责朕这个父皇不公允了。”

父皇这个称呼贵妃是万万不敢让殷乐漪叫的,魏宣帝却主动提及,教贵妃心中有些不安,“陛下日理万机,百姓们心中对陛下只有爱戴,哪里会有指责。更何况这都是芙蕊分内之事,又何须嘉奖?”

魏宣帝笑着道:“朕今次必定要好好嘉奖一番芙蕊,不然寒了芙蕊的心。”

将她嫁去不通教化的蛮族,让她消香玉陨,这才能让宣帝安心。

第96章 美人“莫哭了,陆郎帮你出气。”……

阳春三月,花满都城。

皇后娘娘亲自在宫中操办一场春日宴,京中贵女乘着宝马香车盛装出席,御花园处处皆是衣香鬓影,满园春色关不住。

大魏民风开放,男女不分席。而这春日宴又只邀京中未成亲的郎君女郎出席,借赏春之名实则行相看之事,花园、席间尽是男女同行高谈论阔的身影。

陆聆贞身为越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也受邀出席春日宴。

但越国公府近日与皇室的关系十分微妙,陆聆贞本想称病不来,又怕拂了皇后的面子被皇室抓住把柄,出府前兄长陆长廷特意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低调行事,不要惹出乱子。

事关陆家安危,陆聆贞知道孰轻孰重,便一个人偷偷站在角落里。

从前越国公府如日中天,陆聆贞在都城贵女中便也是头一号,无论去赴何宴会,她永远是众星捧月的那一个。

如今陛下想削陆家兵权之心众人皆知,以往争相恐后捧着她的贵女们现在都绕着她走,将她视若无物。

这样的落差,宴还未开始,便先让陆聆贞存了一肚子怨气。

“贵妃娘娘到,芙蕊公主到——”

陆聆贞忙随众人走到席间,只见贵妃携着芙蕊公主于花红柳绿间款款而来。

芙蕊公主艳绝九州,素有晋国第一美人之称,一场相看的春日宴,席间的少年郎们免不得悄悄将目光落到这位第一美人身上。

大魏女子极爱浓墨重彩,妆容衣裙无一不是艳丽之色,而这位第一美人却只着了身浅色的桃粉裙衫,云鬓间不过寥寥珠翠点缀,妆容清淡,只额间一朵芙蕖花钿有几分艳色,可就是如此寡淡的装扮,却难掩她天香国色。

少女行走间步履盈盈,搭在肩头的水绿披帛随春风拂起,身段飘飘欲仙恍若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脱俗美丽的不似凡间之人。

陆聆贞瞧见身边几个少年郎君,看着芙蕊公主的眼睛都快看直了,更有甚者失了态,惊叹道:“果然是艳绝九州……”

陆聆贞腹诽世间男子果真都是色欲薰心之徒,美色当前什么之乎者也,君子之风全都抛在脑后。

一人观美人失了神,往前走了几步想瞧得更清些,陆聆贞被他挤了一下,身子直直往地上摔去,一双手扶住她。

陆聆贞站稳身形,回头看去,大理寺少卿裴洺收回手向她施了一礼,“失礼了。”

他说完便离去,陆聆贞连半个谢字都不曾向他道,目光随他而动,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芙蕊,陆聆贞更是嗤之以鼻。

贵妃唤人平身,携着殷乐漪往园中六角亭拜见皇后。

皇后和襄王在六角亭中相对而坐,两人的神色都有些难看,不知在亭中议论了何事。

“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面上重拾笑容,亲手将贵妃扶起,寒暄几句后,又笑着看向殷乐漪,“虽说本宫一早便知道芙蕊生得好,但今日细瞧更是美煞本宫,妹妹怎的就生了个这般貌美的女儿啊!让本宫好生艳羡!”

贵妃谦逊道:“皇后娘娘谬赞了,皇后娘娘所出的襄王殿下也是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啊,文韬武略更是样样精通,娘娘又何必羡慕臣妾?”

后宫之中,皇后之下便是贵妃,两人品阶最高,在亭中有说有笑,场面看上去好不和谐。

殷乐漪仪态端庄的立在母亲身旁,只被皇后问及时才开口答对答几句,礼数十分周全,让人寻不到一丝错处。

只是一到亭中,她便敏感的察觉到赫连殊一直在看着自己。

赫连殊的眼神让她感到极为不适,但她又不能回避,便只能垂下睫羽,避开赫连殊的目光。

赫连殊面色不佳,眼下一片青黑,乍看上去有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萎靡不振,见殷乐漪走进亭中原本眼前一亮,但殷乐漪竟然回避他的视线。

他怒从心起,连一个亡国之女都敢蔑视他一国亲王,必定是知道他如今是个残缺的阉人,打从心底鄙夷他。

赫连殊恨得牙痒痒,“芙蕊公主正值妙龄,贵妃娘娘携爱女前来赴宴,难道是想在春日宴上为公主挑一位佳婿?”

贵妃从善如流,“有劳襄王殿下挂心,芙蕊年岁还小,我私心还想将她在身边多留两年。”

赫连殊还要再开口,皇后有意打圆场:“妹妹说的在理,本宫若是有个如芙蕊这样如花似玉的公主,也必定舍不得她嫁人,要将她多留在身边两年。”

赫连殊心里冷笑,起身走向殷乐漪,“说起来本王能从宁王手中脱险,芙蕊公主功不可没。不过本王自回宫后便大病一场,尚未来得及向公主道谢,今日御花园春景正好,本王可有幸邀公主一同赏鉴?”

他主动提出,殷乐漪若拒绝便是当众驳他的面子。

殷乐漪对上母亲担忧的目光,示意母亲稍安勿躁,对赫连殊道:“襄王殿下相邀,芙蕊却之不恭。”

皇后见没能打消赫连殊的念头,便只能帮他圆下去,按住贵妃的手轻拍了拍,“也好,让他们年轻人出去赏春,留你我姐妹二人正好说些体己话。”

贵妃笑笑:“是,娘娘。”

殷乐漪随赫连殊沿路赏花,席间众人不敢轻易近身,只远远地朝他们行礼,恐扰了他们雅兴。

赫连殊时不时和殷乐漪谈论几句御花园中的花草,一路倒也不曾逾矩,殷乐漪对他的戒心便淡了几分。

殷乐漪虽在魏国皇宫住了有半年,但为免争端招惹是非,她素日几乎从不出殿,对这御花园也不算熟悉。

赫连殊看了出来,领着她在御花园中穿梭,来到一片桃花林。

此处人声远去,更是不见那些赴宴的公子小姐。

殷乐漪停下脚步,提醒道:“襄王殿下,这里似乎已经走出皇后娘娘的宫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