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抓住你们了
一月中旬的时候台风来临。
宁安三人正在一个海岛玩耍, 骑着小摩托突突突,谢涿兴奋的惊叫洒满一路。
空气满是咸湿的味道,风却是干爽宜人的,灯火映着晚霞在海浪里飘荡。
听说这场台风有十来天, 要停航, 三人连忙购票返航, 回去的海浪打在甲板上, 船只颠簸得像坐海盗船。
谢涿怕得要死,宁安有些晕船, 两人一左一右抱着宁翼的胳膊, 把他当作护身符。
隔壁座的旅客打趣他们, 两个大人还没有一个孩子勇敢。
等上了岸,这边的天气又是艳阳高照, 丝毫没有风雨欲来之势。
谢涿腿还软着, 却突然望着起伏的海浪说道, “难怪都说要多出来走走, 经历这一遭感觉过去那些事都不算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宁安心有余悸, “大自然面前人类都是渺小的。”
这以后,谢涿不再躺在床上要死要活。
刚来的那几天他兴奋了一段时间, 几天后打回原形, 停摆的事业, 未知的修复路, 还有迷茫的未来,像一座座大山拦在谢涿身前。
就连宁安在忙什么都不太清楚。
这期间最让谢涿感动的就是宁翼,宁翼不喜欢用手语,他看得懂唇语, 新的助听器也适应得快,基本上宁安说什么,他很快就能明白,然后转身就去做,像个很酷的小孩哥。
谢涿躺尸的这段时间,宁翼少见地走进来冲他打手语。
跟宁安漂亮的手语不同,宁翼的手语干净利落。
搭配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着股杀气。
“小翼说什么?”
宁安笑着翻译,“他让你振作起来,不要太难过。”
“他说谢叔叔依旧很美貌。”
“他说再躺就胖了。”
谢涿怀疑地看着宁安,“你确定?我感觉不是这个意思。”
宁安的目光很真诚。
但确实每次宁翼走到他面前打手语,谢涿的心情都会温暖潮湿起来。
不过真正的振作还是需要自己想通。
他想通的很是时候,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
宁安还是希望三个人过个好年。
三人一直没有跟金市联系,担心朋友们的电话被姜野监控。
除夕那天,三人贴完春联回到屋子里吃饭。
宁翼心心念念的大螃蟹终于被端上桌。
谁说海滨城市的海鲜就便宜。
宁安会找,从本地人才去的码头市场淘了几只大螃蟹,跟暮光吃到的昂贵帝王蟹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浅蓝色的花纹很是漂亮,宁翼站在水池旁一直拿手戳着玩。
没有姜野,他孩子气的一面显露出来。
海鲜买的不多,担心谢涿嘴馋贪吃,宁安做了番茄牛腩煲,红烧狮子头等看起来令人垂涎的美味。
三人边吃边看电视。
酒不能喝,饮料管够。
等到海边升起烟花时,年味浓郁起来。
宁翼已经在沙发上睡熟,露出圆乎乎的小肚子,宁安拉来小毯子给他盖好。
“看你最近都在那个本子写写画画做什么呢?”
电视的音量很低,晚会节目越发没有滋味,但热闹的氛围在特定的节日依旧感染人。
宁安起身拿来笔记本,他们来这里也就一个月左右,谢涿的心还停留在站在窗台上转身看见父子俩的惊心动魄里,宁安好像已经朝前走了很远。
“小翼的耳朵需要定期检查,我约了年后的医院去复查一下。”
笔记本上标注着医院名称,时间和过去的行程安排,谢涿顿了一下,“不在这里?”
宁安摇头,“隔壁省,过去不远。”
谢涿记得宁安提过父子俩在那里生活过,“你们当年怎么跑去那里,我见高院长很在乎你,就算为了孩子不读大学,她应该也不会骂你,说不定还会帮你养孩子,让你继续读书。”
宁安摇头,当初对于怀孕的结果他也很惊慌。
但从未想过不要小翼。
他去网上搜了很多资料,又逐个打电话咨询,但大多都以为他恶作剧,敷衍几句就挂掉,直到遇见桂教授,对方主要针对性别畸形,一直在这方面造诣颇深,因为这类患者并不多,名气寻常。
宁安当时离得不远,急忙去挂号,桂教授只当他男科方面存在隐患,之后的事情就过得很快,桂教授确定他怀孕后,先是问他怎么想。
宁安没怎么犹豫,他想要小翼。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孕育孩子。
但是第二句话他询问需要多少钱。
他把所有积蓄掏出来,奖学金,兼职的薪水,林林总总一共两万多。
桂教授的表情很复杂。
一般来说性别畸形成功怀孕的可能性很低,更不要说把胎儿孕育成功并且生下来。
眼前的男孩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但眼中的坚定却无人撼动。
当然这件事不是宁安想要就能要。
他跟着桂教授做了很多检查,但每一次检查结果都离宁安想要的结果越近,宁安越发坚定,然后就是漫长的孕期,他的子宫很小,孕期可能面临无法承受胎儿重量,或者大出血等诸多高难度高危险问题。
桂教授告诉他如果等有了胎动,他可能会更舍不得,那时候不仅桂教授,还有妇产科的庚教授和其他科室的重要教授都参与进来,他们成立了一个专家组。
毕竟宁安这种情况实在太罕见。
很有医学研究价值。
宁安依旧没有犹豫,他要小翼。
而且他对头发花白的桂教授产生了信任感。
他告知对方自己在福利院长大,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卑或不公,但是他渴望知道拥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什么样子。
被遗弃的人终生都在寻找被遗弃的原因。
并对某件物品或某个人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当这件物品或者这个人消失时,拥有者可能会崩溃,这类因孕者特殊性而产生的产后心理问题,桂教授也一并告知宁安。
然后双方达成协议,宁安配合他们的观察研究,院方解决宁安的孕期及生产事宜,宁安只有一个请求,如果有一天资料需要向外公布,不要透露他的姓名。
这是自然。
几个月后,宁安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危险后,过关斩将般与小翼见面,孩子喉咙里含了羊水,发出的第一道哭声听起来像一声“妈妈”。
手术室里围满教授和医护人员。
大家顿时笑起来,“这孩子以后跟你亲。”
他只来得及带着浅笑疲惫地看了小翼一眼就陷入昏迷,手术室又紧锣密鼓进行第二项手术。
“那时候我才刚成年,哪里敢告诉高妈妈。”
谢涿成长的过程没有母亲,但见过邻居阿姨抽小孩,再想想高敏那张脸,缩了缩脖子。
不过他是了解宁安的,低喃着继续看笔记本,“你也就看着胆子小,心里比谁都有数。”
宁安笑了笑没回答。
宁安的字偏俊秀,但笔锋利落干脆,字如其人,只是很多人都察觉不到。
“看来你对那边很熟悉,到时候我们也不用慌手慌脚……”
一行“XX皮肤专科医院”字样出现在纸上,同样标注着科室名和过去的交通线路图。
“你也要去复诊一下,如果能早点动手术就早点动。”
谢涿的眼睛有些发热。
手指继续翻着,好不容易看清楚字迹,惊叫半声回头紧张地看了眼宁翼,“宁安你是怪物吗?”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
他已经跟融欣恢复联系,两人没谢来谢去的客气,宁安询问有没有需要他来做的工作,融欣直接甩来一大堆,又有新品要上市,春季三月份发布。
“不能做幕前就做幕后,只要想做事,就有做不完的事。”
谢涿张张嘴。
宁安继续,“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谢涿没好气,“你不拉我走,曹文生要给我很多钱,现在也不敢联系他,等以后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要是不认我可亏死了。”
宁安很淡定,“我要不拉你走,曹文生烧给你。”
谢涿跪起来掐宁安,“我都说了是上去关窗户。”
这件事估计会被宁安嘲笑一辈子。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谢涿压低声音,“我用小号偷偷去看了圈……”
谢涿心虚地避开宁安的眼神,“哎,你放心,搞这些事情我最在行,不会被发现,那次你被……嗓子疼说不出话,我们直播放的录屏,直播间那么多人都没看出来,歪门邪道我是王者。”
谢涿意外发现曹文生给他留言了。
那只猪大约很少用网络平台,直接用公司账号给谢涿留言。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300
第二天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400
然后
亿丰集团执行董事曹文生:500
……
别人看不懂,谢涿看得懂,这是让他回去,数字是金额,单位w。
“前两天涨到2300万了,我想着涨到2500万多少跑到隔壁省给他去个电话,这样我们后半生不就轻松了,好家伙,就昨天开始递减了,这只猪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呢?”谢涿愤愤不平。
不仅如此,曹文生顶着公司账号在谢涿的大号发射火箭,谢涿又因病消失很长时间,原本平息的舆论又开始蠢蠢欲动。
有人专门做了期视频。
谢涿刷凶殺案刷出来的相关链接。
“神秘的数字和消失的网红”
谢涿恨不得把曹文生煽成猪头。
宁安思索片刻,“你要是想回去要等我跟小翼安全离开后再走。”
谢涿心很乱,但更仗义,“你说什么屁话,你把我们的未来安排得好好的,我又跑回去跳火坑算什么事,反正我跟他也长久不了,趁着这次断了也好,就是……我的2500万呀!”
两人没什么过年的概念。
第二天就恢复日常。
三人吃过早饭,宁安带着宁翼做康复训练。
然后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各忙各,出来的匆忙,不可能带乐高,宁翼把陪伴他五年多小金毛扔出窗外,宁安没有从孩子脸上看到半分难过和不舍。
他撕了几页笔记本纸张,画了田字格让宁翼照着前面的字练习,宁翼捏着小卖部一元一支的签字笔苦大仇深地练着。
谢涿也拿着一张纸勾着什么。
有些年头没练习,他先找找感觉。
手机屏上全是点绛唇的包装设计图样。
“还是要买台电脑。”宁安的工作涉及到很多文书,需要用到的办公软件多,始终不太方便。
“我那里有钱。”谢涿这大半年赚到不少钱,加上之前存的,曹文生那里薅的,也算个小富翁。
宁安顿了顿,“融欣哥给我开了三十万的工资。”
谢涿扬眉,“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宁安笑着摇头,没有接这个话题。
等到初十时,宁安去二手市场购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工作的事情正式走上正轨。
他想给谢涿也买一台,被谢涿以太丑为由拒绝掉,他肯定不缺钱,现在唯一能用的安全账号就是融欣给的那张卡。
谢涿不想买电脑完全是受不了宁安工作狂的状态,他是来私奔的,私奔要干什么,肯定是到处玩,到处挥霍。
结果,他从金市的点绛唇搬到海滨点绛唇。
还有没有点人性。
谢涿虽然嘴巴上抱怨,但看得出很喜欢这种状态,有时候什么都不做,看着认真生活的父子俩都会产生一种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的感觉。
他能感受到宁安身上重新焕发出的生机。
那种对生活的勇敢和期待。
正因为如此,当姜野再次出现在面前时,幸福宁静的戛然而止也显得越发明显。
而这种突然被打破的幸福,宁安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所以当痛苦再次来临时,他才会一点都不反抗,甚至有种束手就策的颓败和无奈?
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宁安终于肯放下工作带着早上就频频投来渴望眼神的一大一小,“今天休息!”
谢涿搂着宁翼又跳又叫。
他们出去吃了虾饼,喝了甜水,尝了河内米线,品了椰子奶茶,他们本来想去下面的乡镇看游神,但现场太嘈杂就放弃掉。
好在古街有人放烟花。
他们选了临近海边的位置观看,既不闹腾也能欣赏美景,沙滩边很多游客,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
长长的风筝飘在半空,在线的彩灯架起一座天梯。
三人回到家附近,谢涿带着宁翼起飞。
他不像宁安那么稳妥会牢牢将宁翼罩在自己影子里,宁翼得自己往影子里站,谢涿起了玩心,躲来躲去,宁翼追了几次有些恼怒地冲谢涿打手语。
谢涿认得这句,宁翼时常站在床边冲他打,“小翼夸我好看吗?哎呀,我今天都没化妆,哪里好看了!”
宁安先是在一旁抿着嘴笑。
后来实在忍不住笑得偏过头,“那句话是骂你啦,懒猪,快跑的意思!”
谢涿气得惊叫一声,“我就知道你们父子俩大大的可恶。”
他张大嘴,举起爪子,做出老虎的模样去扑宁翼。
宁翼黑沉沉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就跑。
几步后,他撞在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
谢涿看见那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深不见底的眸色缓慢投向站在不远处的宁安身上。
宁安脸上的笑容在凝固片刻后,最终都化成一抹苦涩,浅琥珀色的眼睛被乌云遮挡住,失去霞光。
姜野单手按着下方的小兽。
双眸紧锁宁安。
笑得鬼气森森,“抓住你们了!”
第92章 第 92 章 姜野,小翼在哪儿?……
一辆黑色的重卡悄无声息地开进来。
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安保动作敏捷地跳下来, 径直上楼,片刻后,三人的东西被打包成箱搬运下来。
连房东提供的家电也被拆卸搬运下来。
“这不是我们……”
安保从车厢里拖出大锤,乒乒乓乓砸起来。
宁安吓得浑身一颤。
楼上有人探头又很快缩回去。
十来分钟, 所有能搬走的东西全部砸得稀烂。
其中一人从宁翼的书包里搜出父子俩的证件及户口薄。
“烧掉。”
姜野轻飘飘的一句话, 那些对宁安来说象征着自由的东西, 投掷于熊熊燃烧的火海, 转瞬化为灰烬。
被两名安保强势压着的谢涿一开始还骂骂咧咧,看到这一幕也吓得闭了嘴。
他感觉姜野有些不正常,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 但言行举止却透着一股神经质的疯狂。
姜野似乎在用这种方向向瑟瑟发抖的宁安证明:他可以破坏掉宁安拥有的一切。
既然如此, 那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姜野圈定好的牢笼里。
路口有游客经过,听到动静扭头张望。
又被十来辆黑色大越野和威武的安保震慑住。
没有人来救他们。
谢涿感受到三九天的寒流终于从北地刮过来。
有人挤开安保, 将谢涿拉进怀里。
“姜野, 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曹文生得知姜野带着人一路南行时就立马跟了过来。
姜野阴沉沉看了谢涿一眼, “下次不要落我手里。”
曹文生不多说, 拎着谢涿就走。
“他们……”
曹文生拉着脸凶道,“你闭嘴, 回去再收拾你。”
直到上车谢涿才反应过来,“曹文生你凶我?你不该凶姜野那个变态?”
赶了七八天路, 哪怕带着司机, 曹文生脸上也透着疲惫。
他松了松领口, “你们倒是逍遥自在, 知不知道姜野在金市干了什么?”
谢涿喉咙发紧,他想过姜野有可能报复,但是姜野那么忙,忙着跟姜兴修争权夺利, 还忙着跟白清远谈恋爱,他们分析过,姜野可能会愤怒,但不一定真的抽出时间来找他们。
等姜野空出时间和精力,可能都过去一两年,但现在看来,几乎在宁安离开金市的瞬间,姜野就紧锣密鼓的围捕过来。
“他把你的事情翻出来,引导舆论让网友认定点绛唇和蒲公英勾结,利用卖惨吞吃民众的捐赠,要不是我一直压着,估计蒲公英被不明真相的民众拆得渣都不剩,点绛唇那边也损失惨重,至少上半年的营销计划全部泡汤。”
谢涿倒吸一口冷气。
他没想到姜野这么狠心。
“他这是诬陷。”
曹文生冷笑,“就是诬陷,但是愿意卖他人情的人多得是。”
“点绛唇的捐赠通道关闭,资金很可能陷入困境,”
曹文生没有说,姜野一开始以为宁安去了首都,于是人都是往北方找,发现不对劲后把那对善良的老教授给软禁起来。
这件事影响很负面,不少人打来电话让姜野注意影响,但是姜野依旧我行我素,把两位老教授当犯人,每日守在外面的安保负责送些吃食。
他家养女和给宁安弄车的那位年轻人,不知道被姜野弄去哪里。
只说他们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放人。
“就没人管得了他?他父亲姜兴修不是很厉害吗?”
姜兴修确实因为这件事对姜野不满。
但毕竟宁安只是个养在外面的情人。
曹文生得到一些消息,井正那名秘书不知在姜兴修面前说了什么,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子关系似乎又开始不稳定。
这些事情不好说,但谢涿误解了曹文生的沉默。
他冷笑,“在你们很多人看来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对吧!”
汽车启动,谢涿赶紧转身趴在后座窗户。
他看见姜野将宁安带进一辆黑色商务车里。
宁安在姜野将宁翼交给一名安保时就慌了,他挣扎地扭头去看,宁翼被带向另一辆车,“姜野,让小翼跟我坐一辆车。”
姜野冷漠的脸没有任何反应,大手铁箍似的捏着宁安的手腕。
宁安艰难地扭动身子,“你让我们在一起。”
车门缓缓合上,宁安有些失控地大叫,“小翼,小翼……赵队长,赵队长。”
商务车启动时,宁安看见赵凡接过宁翼,他赶紧转身望向隔壁座的姜野,“姜野,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你把小翼还给我。”
姜野持续沉默,不再说任何难听的话,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宁安。
只捏着宁安的手劲越来越大。
宁安仿佛察觉不到手腕上的疼痛,他像是后知后觉感受到寒流带来的战栗,眼泪簌簌而落,“姜野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报复我,你随便处置我,不要动小翼好不好,他……啊!”
宁安垂头看着突然扎在手臂上的针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冒出冷汗。
姜野一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缓慢将药水推进去。
宁安的挣扎慢慢弱下去,最终靠在姜野的怀里睡过去。
宁安的头发柔软,还带着沐浴露的清香,不管用什么样的洗护用品,最后都会沉淀成一种宁安特有的暖洋洋的味道。
姜野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好像就在宁安离开的那个夜晚,他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口腔鼻腔只有浓郁的血腥味。
他的眼睛也出问题了,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宁安踢过来的一脚又一脚。
跟知道宁安指证他的时候还不一样。
宁安剪断他坠在崖边唯一的绳索。
干净又利落。
痛是痛,但也就那一下。
这次,他经历漫长的六年时光,终于艰难地又爬回崖边。
但宁安一脚接一脚把他踢下去。
他卑微的哀求,不要离开。
但是那只脚踏着他的脸,把他踢入寒冷刺骨永不见光明的黑暗里。
他不想原谅宁安了。
姜野亲吻宁安的额角,“乖,我们一起回家。”
*
季衍回头看了眼,沉默地望向窗外。
车辆很快驶出海滨城市,转入高速。
所有人没有半分松懈,在连续一周的日夜兼程后,现在再次马不停蹄地赶回金市。
那里即将有场硬战要打。
轻微的手机震动声,季衍回过神掏出手机。
看完信息后,他觉得心头莫名升起烦躁的情绪。
如果这些信息早一些查出来,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什么?”
姜野沉沉的声音从后排座传过来。
“找到那名记者了。”
姜野没有说话,他仿佛对此已经不再关心。
但季衍觉得还是需要说出来,“对方承认宁安没有向他爆料,证据显示指使人是井正。”
这名记者收取井正高达一百万的贿赂,即便被姜野殴打得不成人形都没有松口。
事后他再次收到井正的一百万,带着钱离开金市。
这场与权贵的交易让他看见人命的不值钱,也失去闯荡的心情,伤好后回到老家。
季衍他们没费什么功夫就从记者嘴里套出真相。
事情是他爆料的,但从头至尾他都没见过宁安,材料由神秘人发到他的邮箱里。
双方只通过电话,但是他还算不笨,电话录了音。
那时候的井正根本不把姜野放在眼里,更想不到姜野六年后会继续追查此事。
电话时没有使用变声器,很轻易就辨认出是井正的声音。
六年前,烙印在宁安身上的罪名正在一样样被洗清掉。
但是对于如今两人间的关系有任何改善吗?
并没有。
又一条信息跟进来,季衍的脸色总算好看些,“那名警察也找到了,不过对方的身份有些麻烦。”
姜野将昏昏欲睡的宁安牢牢囚在怀里。
滑动手机查看季衍发过来的资料。
明亮的手机光打在脸上,深邃的轮廓带着石雕般的冷硬和肃穆。
“安排一个见面。”
“是。”
四天后,一行人日夜兼程地回到金市。
除去宁安,其他人都看不出什么疲态。
宁安总是睡了醒,醒了睡。
第一次醒过来是在一个休息站,姜野带他进去方便,出来洗手的时候,没什么力气的宁安突然跑向一旁的游客大巴,“救救我,他们绑了我的孩子……”
话没说完就被姜野打横抱起来回到车里。
安保按住正要拨打电话的游客,“我们在执行任务。”
一辆辆结实霸道的越野车,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很难将他们跟土匪流氓联系起来。
游客们也不想惹麻烦,更信任自己眼睛看见的。
反而觉得宁安像是看似文弱,实则满腹坏心的恶人。
他绝望地收回目光,默默承受姜野推进去的第二管针剂,陷入昏迷前,他低声说道,“姜野,不要动小翼,他是你……”
*
宁安再次醒来时浑身还是没有力气。
看着熟悉的卧室他感到麻木的悲哀。
他撑起力气下了床,很快发现家里变得不太一样。
所有装饰类物品全部被移走,无法移动的金属类物品则包裹上厚厚的胶条,镜子外面罩着巨大的防撞胶,窗户附近全部笼罩着防护网。
这次,他们真的进入牢笼。
宁安最先看见赵凡,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慌忙走过去,脸上带着强烈的愧疚,“赵队长,小翼他在哪里?”
赵凡双手后背,目光直视,像座雕像纹丝不动。
不仅他,屋内通道和每个角落都立着高大威猛的安保。
而往日熟悉的佣人们全部不见踪影。
“赵队长,真的对不起。”
宁安愧疚地道歉,然后彷徨地朝外走,直到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姜野。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姜野,小翼在哪里?”
姜野将手里的文件丢在桌上,一只手伸向后方。
很快有人递来配好的针剂。
宁安恐惧地摇摇头,最近一直昏睡,姜野断掉他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过去几天,醒来后的每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慌和焦虑充斥着。
但很多时候姜野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要他说出姜野不爱听的,就会被注射针剂。
然后很快就会陷入昏睡。
他闭了嘴,不敢再问宁翼。
可那是他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他恳求地望着姜野,浅琥珀色的眼睛溢满眼泪。
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哀求着姜野。
姜野的心情似乎很好,将针剂丢在桌面,他终于肯望向宁安,紧绷的脸皮甚至扬起笑意,“你乖点,他就没事,你要是想死想跑,我不介意送你们父子俩提前去下面见面。”
宁安的嘴唇颤抖不停,他低声说,“我不会死的……”
他怎么可能会死,他的小翼才来到这个世界六年。
哪怕只在海滨城市待了一个月,宁翼站在水池边戳兰花蟹的样子也生动得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留恋。
“你,你让我看看他……”宁安仿佛担心又触怒姜野,急忙解释,声音带着抽泣声,“我不见他,就看看他,照片视频都可以。”
姜野垂下眼睛,笑得发出低沉性感的声音,感觉很好说话的样子,他说,“不可以,我现在看着你痛苦就会很快乐。”
宁安捂住脸失声痛哭。
第93章 第 93 章 白色审讯
金市北面不仅有贫穷落后的青山区。
也藏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破落的街景建筑, 时不时就能看见停在路边的豪车。
人们都说这里街头巷尾的吃食更地道美味。
懂行的深知藏在深处的‘美味’异常销魂。
林顺进来时,墙壁上的彩球灯正晃个不停。
他没急着进去,点了支香烟,听手下的人在他耳边低语。
抽到一半, 他将剩下的半截丢在脚下碾灭, 发出啧的一声不耐, 推门进去。
他快速扫了眼端坐着沙发上的姜野, 还有其身后两名高大魁梧的安保。
皮笑肉不笑,“什么风把金市的大财神爷给吹到我这里, 真是蓬荜生辉呀!”
姜野双手搭在膝盖上, 姿态冷漠傲然。
与六年前那个因为一句话就炸毛的毛头小子相去甚远。
姜野抬起眼睛, 缓缓说道,“林队长, 好久不见。”
林顺大刀阔斧地在姜野对面坐下, 似乎根本不将人人讨好的姜野放在眼里, “什么事你说, 我没有什么时间跟你们这类人打交道。”
姜野微微欠身,将桌面的一份资料推到林顺面前, “林队长怕不是忘了,我们一直有交情。”
林顺捡来资料翻看, 最后哼笑着丢在桌面上。
都是早些年他替姜兴修暗地里办事的一些证据。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阴差阳错披了身公职人员的皮, 从业期间做了很多违反纪律的事情, 后来因为一件渎职罪被踢出队伍,他拿着这些年换来的资源索性转入地下,做起灰色生意。
出事时,那些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的贵人们, 在他掌控北区地下生意后,转头又换上笑脸与他称兄道弟,他看不起权贵丑恶嘴脸,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不过互相利用。
“怎么,这是打算弑父夺权?”
姜野轻轻笑了一下,“林队长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当年的一件事。”
林顺脸上闪过不耐,姜野熟悉的那种轻蔑眼神再次出现这个男人眼中。
“我做过的事情多着呢,你想问我就要说?何况我也不见得记得起来。”
姜野还是一脸平静,似乎并不会因为林顺态度的转变而变化。
“我是个商人,喜欢做交易,也只会做交易。”
姜野淡淡开口。
站在一旁的季衍立马将另一份文件递给林顺的手下。
那个满胳膊纹身,染着黄发,看起来像小学都没毕业的手下迅速翻了翻恭敬地递给林顺,“林哥,是北区筱萸路那块地皮的转让权,都是明的。”
就是合法的。
林顺点点头,“比你爸大方,问吧!”
听说姜野只是问一件六年前搜查的事情,他的脸上闪过一个古怪的笑容。
“给我电话的是井正,去你家也不是找什么强迫证据,那证据怎么找?除非当事人没洗澡直接去医院验伤留证据再报警……”他似觉得好笑,也真的笑起来。
“小姜总当年不会是信了吧,也对,毕竟才十八岁,这个年龄好多都还是法盲。”
“听说你当年还是三高的尖子生,尖子生哪有时间看刑法。”
林顺侧过头跟身旁的手下笑起来,完全无视姜野越崩越紧的嘴角。
他很快又止住笑,“井正让我进去找样东西,一个u盘,或者电脑里的存储文件。”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能把你弄晕了找,而且这种小事让我来做,要不是看在姜兴修对我还有用,井正那种兔爷能使得动我?”
林顺完全不掩饰对权贵的厌恶。
更看不起黏附着权贵的跳梁小丑。
姜野得到想要的答案准备离开。
其实他不必来这一趟,从得知宁安的历年账户上没有任何巨额资金往来起,他其实已经产生动摇,但是他被仇恨和傲慢蒙蔽了双眼,想当然觉得宁安用别的方式藏钱,哪怕季衍指出当时的宁安还带着一个孩子,并不具备随身携带巨额资金的条件,他也只是充耳不闻。
后来两人的矛盾日益激化,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无解的死结。
那些解不开的过往似乎也没有解开的必要。
但是听说能得到新的证据证明时。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来看一看。
仿佛看了,知道了,他跟宁安就能回到过去。
季衍曾理性推测,宁安可能根本没有为了钱指证姜野。
他成长于福利院,被严厉古板的高敏抚养大。
最大的可能,他无法接受同性相恋这件事。
当姜兴修拉开布局周详的大网时,他选择站在姜兴修那边以摆脱姜野。
并迅速在两人关系结束的节点要了一个孩子。
以此证明他依旧活在社会认可的正常范围内。
这个推测得到朱莉和格雷的认可。
但姜野不接受。
但是他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宁安曾经爱过他。
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宁安爱过他。
何况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宁安一次次用行动证明,他不爱姜野。
“等等!”
林顺抬抬手指。
姜野漠然地说,“林队长觉得这个交易不合胃口?”
林顺翻着转让文件笑着说,“就是太满意,顺便告诉你点新鲜事。”
姜野眼中闪过不耐,国外那些年他遇见太多贪婪的不法者。
他一向慷慨大方,但讨厌过度索求。
林顺毫不畏惧地看着那两名安保将手伸进胸口,“没记错的话,那个孩子叫宁安?”
姜野阴鸷的目光瞬间落在林顺脸上,里面一片血色。
金市下起大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被笼罩上一层雨雾。
姜野出来时已经凌晨三点。
后面他又跟林顺谈了很多,林顺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面的正襟危坐,后面他让手下出去,一个人跟姜野谈。
姜野好像并未受那些信息的影响,冷静到可怕。
结束时,场面已经发生变化。
林顺收起所有的情绪,脸上透着沉凝,眼睛却冒着贪婪兴奋的光。
他审视地看着姜野,“我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姜兴修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姜野还是那副漠然的表情,“我什么目的你不用管,顾好你自己。”
林顺犹豫着,迟疑着,又心动不已。
他跟姜兴修一样,在金市捞得巨额财富,却不能洗白,更甚,如果有一天上面清算他,他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所以他从不低调,挥金如土,将鱼死网破摆在明面上,这样,有人要动他就会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带下一块肉。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利用我?”林顺谨慎地盯着姜野。
他突然发现六年时光,曾经被他鄙夷的富家公子哥已经再也看不懂。
他以为自己透的消息会让眼前的年轻人方寸大乱。
然后他就可以再收割一些利益。
曾经需要仰息父辈的富家公子听完他的消息似乎只愣了一瞬,然后就垂下来眼睛。
那个瞬间不知是不是眼花,林顺好似在那双死潭一般的眼睛里看见些微的亮光。
再抬眼已经是林顺再熟悉不过的精明商人的模样。
现在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却不敢伸手。
“我能利用你,说明你还有价值,商场如赌场,你想得到什么就要进去搏一搏。”
他想,他怎么不想。
谁他妈的不想过奢华又平静的生活,不用提心吊胆,不用保险箱里放的不是钱而是遗书,不用连孩子都不敢要。
他都快想疯了。
但那些该死的权贵把他按在钱里,想让他彻底的腐烂。
姜野伸出手,嘴角勾着笑容,说,“合作愉快。”
林顺也伸出手,手心满是热汗。
*
“姜总,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季衍撑着伞低声说道。
姜野在一盏路灯下站了快两个小时。
季衍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一定是些痛苦的事情。
他记得林顺一脸得意地说,“小姜总在我们来之前是不是一直试图联系宁安?”
“小姜总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联系不上他。”
“这么喜欢的人,就没想过去找找人家?”
想过,怎么没想过。
以为对方害羞,以为对方身体不舒服。
姜野那时候浑身每个细胞都兴奋着,不管他成长于什么环境,那个时刻他都是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更何况与宁安的那一夜是诱人的毒,尝了还想尝,浑身兴奋,血液躁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却不知已经欢舞到悬崖边。
他以为宁安跟他一样。
找过,怎么没找过。
他在蒲公英外面蹲了一次又一次。
担心被高敏发现,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他满心欢喜,找到一条能够同行的路,哪怕布满荆棘也义无反顾。
然后林顺带着人上楼,再就是记者曝光。
而中间只有短短的一周不到,距离联系不上宁安只有四天。
但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姜野,这四天,确切地说是三天。
所有的事情颠倒黑白。
林顺大约不知道自己说出怎样一个惊天大秘密,“里面有个人是我师兄,进入体系后他分到刑侦科,据说是个审讯好手,几年前已经离职移民,他可比我聪明得多,我们这种败类做坏事做得多了,干坏事前都要留条后路,他去的时候跟我打过招呼。”
之后若师兄好好的,两人就不会再讨论这件事,若是出了事,林顺便知师兄为谁丢的命,以后说不定能用到,反之亦然。
但是师兄出国前跟林顺聚了最后一顿。
两人不会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师兄说他这辈子做过一件挺后悔的事情。
他依旧没有告诉林顺全貌。
“他以为他是唯一被找去的熟手,能用到他,对方起码是个心理素质强悍的老手,但是他去了才发现他不是唯一被找去的,五个人每人两个小时,轮流不停地问,他们五个人彼此不见面,师兄是数着脚步声听出来的,可能还不止五个人。”
林顺伸长脖子,直直盯着姜野发红的眼睛,“你说,他们在审谁?”
“能让我师兄感到后悔的人不多,除非对方根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林顺突然一笑,眼中闪过短暂的疑惑和残忍,“对方坚持了三天。”
师兄说很少有人能在他手里坚持半天。
雨丝一层又一层,蛛网般扑到人的身上。
两人坐进车里,季衍的电话响起。
朱莉的声音通过外放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刚刚查到林顺师兄的信息,这人移民后一直为x国情报局工作,擅长强化审讯技术,审讯结束后不会给受刑者造成外伤伤痕,但是受刑者容易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真的是宁安,我只能说他很勇敢。”
赵凡望向后视镜,姜野靠着后排座闭上眼睛。
季衍眼中闪过难过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宁安那之后不仅没被善待,还遇到被下药的姜野。
那个安静沉默的男人,从一个地狱走进另一个地狱。
“季,我把经历过强化审讯后的心理应激反应和行为特征发给你,你可以根据宁安的习惯做个侧写,虽然我觉得没有做的必要,但野那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季衍关掉外放,将手机拿起来。
车窗玻璃上落满雨珠,又在风里滑落,流下一道道水痕。
它们一个个收纳着记忆,那些宁安瑟缩的,畏惧的,沉默的,躲闪的细节。
在姜野快要干涸的内心划过潮湿的痕迹。
却并不滋润,姜野尝到满嘴的苦涩。
他想起两人重逢的那段时间,宁安总是躲着他,低着头,内扣着肩膀瑟瑟发抖。
他以为对方是为指证他的事情愧疚害怕。
理所当然地用各种手段逼迫宁安。
后来,他把对方的躲闪畏惧当作是宁翼曝光后的胆怯自责。
他们明明喜欢过彼此。
在山间的无数次对视中,在穿街过巷的无数次紧密拥抱里……
宁安他肯定也是知道的,因为知道,选择逃避,选择快速拥有一个孩子来拒绝这段感情。
所以他躲着姜野,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够磊落。
这就是姜野对宁安的解读。
现在姜野得到一个全新的解读。
一个曾经被姜野怀疑过又迅速排除掉的可能,在这个寒冷的雨夜突如其来的呈现在姜野的面前。
宁安确实指证他,但不是跟姜兴修合作,也不是简单的威逼利诱。
而是一场残酷的审讯。
三天不间歇的审讯。
宁安从未背叛过他。
那丝微弱的亮光在死潭般的深眸里游动。
宁安只是不爱他。
微弱的光在颤动几下后彻底的湮灭。
“一个都不许漏掉。”
姜野咬着后槽牙说道,一字一顿里带着颤抖的痛意。
他紧紧闭着眼睛,漆黑一片,但是两个宁安在他面前不断出现。
一个自信宁静,笑着说,“你是个笨蛋。”
一个怯懦畏惧,逃避着他的眼神,“求求你放过我……”
第94章 第 94 章 我诅咒你永远下地狱
姜野将融X的最近进展汇报给姜兴修。
姜兴修听完点点头, 拿起新收的古董表,状似无意地问道,“自己的私事解决呢?”
姜野回答,“一切如常。”
姜兴修一格格调着里面的机械齿轮, 偌大的办公室在大面积深色家具映衬下有些暗沉沉。
“白清远没有意见?”那张保养得当的脸在一缕强光下显露出些许松弛。
“没告诉他。”
姜兴修放下手中的古董表, 将一块黑色丝绒布盖在上面。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姜野知道他是不满的。
“你不告诉他, 不等于他不知道。”
“白家可不是什么普通家庭。”
姜兴修已经跟白清远的父亲见过几次面,对方的态度比较暧昧, 对于姜兴修抛过去的试探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能理解, 他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小,哪怕白家有实力接手, 也有诸多考虑。
姜兴修是拥有巨量货物的富商, 白家便是拥有远洋能力的船队。
双方都想合作, 但一个怕风浪大丢掉货物, 一个担心货太重沉了船。
而几次交谈中,对方都显露出更在乎爱子白清远的婚事。
姜兴修不希望姜野这里出什么纰漏。
姜野抬起眼睛, 语气里带着些急躁和薄怒,“所以不能像对待井正一样, 光明正大地让朱莉物色更年轻的男性?”
姜兴修缓缓靠向身后的靠背, 审视地看着姜野。
姜野最近的言行不像先前那般恭敬和顺从。
如果说之前都是演戏, 但是现在的姜野并不具备跟自己闹翻的筹码, 他想起井正的提醒,井正怀疑姜野对融X的资金做了手脚。
但是他的人一定盯着,也查过,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纰漏。
姜兴修显露出大家长的强势, 神态冷淡自若,“看来你没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最近言行也开始冒犯我。”
姜野将一份资料放到姜兴修的桌面上,“我并非想冒犯你,只是你的那位秘书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忠诚和听话。”
姜兴修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中伤井正的人并不少,从井正站在他身边那天起,无论是嫉妒他的身份,还是羡慕他能力的,多如过江之鲫,姜兴修也不止这一个情人,但秘书皆情人,井正是独一份。
等文件过半,姜兴修的脸色起了变化。
“你从哪里得到的?”
姜野露出不屑的声音,“一个有求于我的人。”
姜兴修脑子里转了转,想到一个人,“融欣?如果你们只是利益交换我没意见,他父母虽然都是普通教授,H公司执行总裁把他视为接班人并不是玩笑。”
姜野没吭声,似乎没听进去。
姜兴修合上文件,好像对眼前的证据并不感兴趣,又像早就知道井正在外面拥有公司。
然后他笑了笑,态度一改先前的冷漠强势,“这么沉不住气,井正这个人只是有些谨慎,他提了你两句,你就一定要翻出证据证明他背叛我?”
他又敛住笑容,换上严厉的语气,“这个样子怎么做大事,出去。”
姜野甩手离开姜兴修的办公室。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里,姜兴修正要拨通内部电话,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手机,是一种老式手机,屏幕泛着淡淡的绿光,“Chris,帮我查件事……”
姜野上车换掉衣服。
季衍摘下耳道里的□□,“姜兴修听起来没有怀疑井正。”
姜野面无表情,“他怀疑了,就算不怀疑也会去查,格雷把资金转移到井正那个公司名下没有?。”
“几天前就办好了,还增加了至少一年的交易记录。”
虚假伪造交易花点时间能查出来,但是井正并不知道自己的公司多出这些不存在的业务,等姜兴修查到时,按照姜兴修的性格不会质问。
姜兴修跟井正这对长达十多年的牢固关系远不如外面看见的那么稳定。
姜野当年殴打井正至脾脏破裂,只是加速内里裂痕的生长速度。
如今,姜野将这枚定时炸弹精准地填进去。
季衍沉默片刻微微侧过身,“融欣融总一直想跟你见面。”
姜野冷哼,“他想见的是宁安。”
车厢里陷入死寂。
天空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多日来阴沉的天气开始放晴,一抹夕阳给重重云障染上漂亮的金辉。
“把咬着他的媒体撤下来。”
季衍赶紧问,“蒲公英那边呢?”
姜野望向还侧着身的季衍,“你是我的人还是宁安的人?”
季衍默默地转过身。
一分钟后,前排响起机器人般刻板的声音,“朱莉说公道自在人心。”
姜野嗤笑,“你是朱莉的狗?”
好半晌,“都撤了。”
车内稍稍轻松的气氛在一通电话后急转直下。
季衍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他像个突然接受太多复杂指令的机器,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一条。
姜野的侧脸映在窗户上,他在看那道天光。
尽管英俊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这已经是自宁安逃跑后,季衍见过的最放松的神色。
季衍浅显地理解到宁安坚持三日审讯对姜野意味着什么。
就像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布满尸斑的身躯缓慢长出一株嫩芽。
他想,这个消息已经不算什么。
最多让姜野再增加一枚尸斑。
“有屁快放。”
季衍点点头,他觉得姜野冷酷无情的心不会在意。
“胡毅跑掉了,要追吗?”
姜野没考虑太久,“不用了。”
但季衍依旧正襟危坐。
“还有什么?”
季衍缓缓吐出一口气,“野,你以为被宁安拿走却消失的卡,在胡毅那里,六年前由井正交给他,因为查到户主是你的名字,胡毅一直以为你跟井正是一伙,他逃走前给你留了张纸条,让你替他给宁安说声对不起。”
那抹天光很快变得黯淡。
在重新落入厚重的乌云里之前,划过姜野那双死潭般的深眸里。
像一簇痛苦的,跳跃着的火焰
“……还有,胡毅之前见过宁安,宁安可能一直以为收买胡毅的人是你,我觉得你们需要好好沟通一次。”
可是沟通什么呢?
说他没有给胡毅钱?没有收买胡毅?
一切都是井正干的。
可胡毅确实被他胁迫。
伤害宁安七天的也是他。
井正只是在每一个节点上把事情往更坏的方向推了一把。
姜野脑海里闪过宁安得知卡里的金额是五十万时,脸上浮现的恍然和古怪笑意。
那时候宁安在想什么,他那么聪明,一定早他好多步看出其中的误会。
他一定觉得咄咄逼人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和让人心寒。
但是他为什么不说呢?
“我真的没有拿过钱!”
“你从未真的相信过我。”
姜野立在门前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发现要迈进这个门槛其实需要很大勇气。
在会见林顺之前的这段日子他极少回家,除去因寻找宁安耽误搁置的工作颇多,他几乎无法跟宁安进行任何正常的交流。
无论是宁安离开时的决裂态度还是宁安只要看见他就不管不顾扑过来的姿态,都让姜野感到极致的痛苦。
但宁安像被驯服了狗,知道主人不喜欢听什么,于是绝口不提宁翼,但他无法违背本能,于是只能含着眼泪盯着姜野。
无论姜野愿不愿意,总能看见那双因为过度流泪而肿胀起来的眼睛。
就连睡梦里都是。
不能说,不能提。
好,他用痛苦的眼神和流不尽的眼泪哀求姜野,他想见宁翼,他不能没有宁翼。
而这种极度的渴望渴求,并不会像过去那样让姜野怒火中烧,他让工作塞满每个间隙,长时间待在外面,并且以变态的控制欲不让自己去在意和深思心中恐慌扩大的缘由。
他们都很痛苦。
他们又用自己的痛苦折磨对方。
而恐慌蔓延的速度比痛苦快得多。
姜野推开门,站在屋内的安保转过头看了一眼,冲姜野点点头。
“他吃了饭没有?”
安保恭敬地回答,“吃了一两口。”
“你们都先出去。”
守在角落通道里的安保鱼贯而出。
姜野看见靠着沙发的宁安,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只要听到一点点动静就神经质地站起来,期望来者是姜野,跟宁翼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期盼姜野快点回来。
他总是不断地询问安保,姜野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姜野渴望的。
但这份询问依旧不是为了姜野。
宁安睡着了,眼睛依旧肿着,姜野去盥洗室烫了一根热毛巾。
叠好后放在宁安的眼睛上。
宁安醒过来,毛巾随着起身的动作落在手心里,他愣愣看着掌心温热的毛巾,脸色一点点苍白。
他跟姜野之间不会有这种温情时刻。
姜野那种人也永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到脑海。
让宁安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姜野,带着颤音的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能的呢?”
“你说什么?”姜野微微欠身,他觉得季衍的建议是对的,要改变态度,对待宁安一定要温和。
但姜野太多时候傲慢地俯下身,说出一个又一个让宁安绝望的要求。
宁安将手里的热毛巾猛的砸在姜野身上,用一种少见的力气扑打着姜野,“姜野你这个畜生,你是不是把小翼杀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我要杀了你……”
宁安疯了似地扑打姜野,他不再怯懦,不再委曲求全。
他被愤怒和绝望充斥。
他要跟眼前这个恶魔同归于尽。
姜野的脸上、脖颈上布满挠痕,很多地方挖掉皮带出肉,血糊糊一片。
姜野为了不伤到宁安,一直没怎么反抗,直到将宁安整个人牢牢抱在怀里。
悲伤彻底击垮宁安,但他却只能在仇人的怀里哭泣。
直到模模糊糊听见头顶的声音,“小翼没有事,我没伤害他。”
宁安不信,他不信任姜野嘴里冒出来的每一个字。
“那你给小翼打电话,我要跟他视频。”
抱着他的身体又用力几分,姜野的沉默让宁安的心不断坠落。
“现在不行,等段时间。”
宁安推开姜野,“你这个恶魔,你这个骗子,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永远下地狱,不得好死……”
姜野试图安抚,“我没有骗你,再等一段时间。”
宁安狠狠咬在姜野的胳膊上,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赵凡快速走进来,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移开眼睛,“姜总,需要把宁先生拉开吗?”
姜野没有像以往那样失控,低沉的嗓音透着沉沉的疲惫。
“不用赵队,帮我们准备一些吃的。”
赵凡拎着食物再次进来时,姜野已经抱着宁安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将食物在餐桌上摆好,听见那边隐隐有说话声,只有姜野一个人在说。
他的嗓音低沉性感,低语时会让人觉得很温柔。
但姜野不会爱人,也从未照顾过人。
于是本应该让人沉迷的嗓音带着股僵硬。
他说,“我真的没有骗你,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见宁翼。”
宁安的嗓子在刚才的发泄里彻底哑掉,在姜野怀里恢复点力气,再次发出带着气音的嘶吼,像个声带受损的狂躁症患者,“我不信你,放我走,我要去找小翼,你这个狗都不如的混蛋……”
姜野吸了一口气,赵凡转头,看见宁安再次咬住他的胳膊。
“姜总,宁先生一直这样很伤身体,要不要给他注射些安定类药剂?”赵凡是好心。
怀里的人猛地颤抖起来。
他松开姜野的胳膊,用微弱的气音说道,“不要给我打针……”
他又抬起头望向姜野,可怜兮兮地说,“姜野,让我见见小翼。”
姜野动作仓皇地去摸手机。
赵凡突然明白,宁安不仅具备伤害姜野的能力,也具备让姜野做任何事的能力。
但是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地走上背道而驰的两条路。
他们中总有一个人要先放手,不然只会两败俱伤。
“宁先生,我向你保证小翼没有事,他很安全,你不在他身边他也很坚强,没有哭闹。”
赵凡在宁安面前蹲下来。
宁安的状态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赵凡好一会儿,显然更愿意相信赵凡。
“赵队长是真的吗?”
赵凡点点头。
宁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血渍,摸得一塌糊涂,“那为什么我不能见他?”
赵凡看了姜野一眼,有些抱歉,“回来的路上小翼坐的那辆车撞到护栏。”
宁安死死盯着赵凡,浑身都在战栗,一只温热的手贴着他的后背。
“小翼没有事,我再一次向你保证,但是他脸上有些擦伤,也不严重,姜总不想你知道,所以一直瞒着你。”
宁安不看身后的姜野,揪住赵凡,“照片,我要他的照片。”
赵凡再次看了姜野一眼,微微摇头,“这件事你跟姜总商量。”
宁安迫不得已地转过身。
赵凡默默离开房间。
第95章 第 95 章 你本来就是强.奸犯……
宁安快速地收拾情绪, 一改先前的辱骂疯癫。
“姜野,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做,只要能见小翼。”
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宁安,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就像潮起潮落的海浪。
宁安仿佛明白什么, 开始脱衣服, 他脱得又急又快, 往日总是轻易脱下来的衣服却紧紧裹在身上。
扣子被崩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要做吗?做多久都可以, 什么姿势我都配合你。”
慌乱的手指被另一只大手覆盖住。
没有以往的滚烫热度。
冰凉刺骨。
带着微微的颤意, “不用, 我们聊一会儿。”
“你要聊什么?”
他满脸污垢,带着血, 敞着衣裳, 紧紧盯着姜野, 像个落魄的饥饿妓.女, 渴望恩客手里的一片面包。
姜野感受不到爱意。
一点点都感受不到。
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当年我原本打算给你的卡不知什么原因落在井正手里,井正指示胡毅给我下药后, 将这张卡给胡毅,胡毅一直以为井正帮我做事。”
姜野望着宁安的眼睛。
不想错过里面的一点点情绪。
哪怕只是大海里跃出的一片鱼鳞也足够他继续残喘。
“我跟井正不是一伙的。”
浅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任何动静。
沉默的像片死海。
宁安努力睁大它们, 做出一副认真凝听的模样。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宁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你也是被害的, 我不怪你。”
姜野迟疑地看着宁安,不清楚宁安的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喜悦。
“那我接下来要说的,你能好好回答我吗?”
宁安依旧积极地点头。
他坐在姜野的身上, 为了那片面包展现出极度的乖巧和顺从。
“我们第一次后,你是不是被井正带走?”
宁安的脸上出现短暂的凝滞及瑟缩。
姜野扶住他的后腰,不让他躲闪。
“宁安,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伤害你,逼迫你,让你指证我,指证我……强迫你。”
宁安愣愣地看着姜野,很多细节浮现出来。
就像腥臭腐烂池塘发酵后突然产生许多气泡。
优雅的青年笑得和蔼,扬扬手里的录音带,“你这么配合少爷会很放心。”
姜野愤怒发癫的质问,“你到底在他们面前怎么说我?”
男人冷漠的笑道,“看着你痛苦我就会很快乐。”
他不笨的,他真的一点都不笨的。
他多么希望姜野仅仅是恶心跟他这种人发生关系,就像恶劣的顽童,因为被肮脏的流浪狗碰了一下,就可以轻易地砸死对方。
他多么希望姜野就是这么无脑偏激恶劣的一个人。
但不是。
姜野经历的痛苦或许并不比他少。
他们是同时掉入泥塘的人,因为一方的不信任,他们没能成为彼此的救赎,并永久性地留在黑暗里。
姜野的心在宁安的注视下一点点揪起来。
他好像听见机车震耳欲聋的嗡鸣声。
他好像在等一个少年的答案。
宁安眼中那些或悲伤,或失望,或愤怒的情绪似乎在这个瞬间通通被抹除掉。
他用一种冷漠的声音说道,“姜野,原来你真的从未试着去相信我。”
因为从未相信,轻而易举相信录音带。
因为从未相信,将他骗出来只是为了泄愤。
因为从未相信,重逢后一次次折辱他。
宁安缓缓起身,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最后走到餐桌旁坐下,很快,餐桌上响起吃饭的声音。
宁安把食物一点一点填入口腔。
让它们被咀嚼后再机械地进入食道。
姜野觉得他错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急忙走到宁安身边,“我知道你被他们逼迫。”
“我会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当年他们对你做的,我会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宁安依旧不停地吃着,“然后呢?”
姜野愣住,他擅长报复,擅长让敌人痛不欲生,但是之后呢?
姜野沉默片刻,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地试探,“我们把误会解除,再把宁翼接回来,以后好好在一起。”
宁安突然站起来,冲进盥洗室。
他吃得太急,又太久没怎么进食。
干瘪的胃部受不了巨大的刺激。
他吐得稀里哗啦,姜野紧随其后,动作笨拙地帮宁安处理,身上溅满脏兮兮的东西。
直到宁安彻底吐干净,他才起身脱掉外套,又拧开笼头想帮宁安烫一根毛巾。
宁安坐在地上看着他。
心中因为姜野那句理所当然的话而涌上来的剧烈恶心感终于消散,像轻飘飘的羽毛散落到身体各个角落。
姜野的侧脸在灯光竟也有着一分宁静。
宁安擦去因为呕吐溢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冷笑着说,“姜野,可你就是强.暴我呀!”
姜野脑子轰的一声空白。
笼头里的热水淋在手指上冒出热气,他一点都不觉得烫,转过头看见宁安眼底的嘲讽和厌恶。
姜野脸色惨白地立在盥洗室。
白色的灯光把他浇成一具蜡像。
他听见自己没有一丝波动的声线,“你是这样认为的?”
宁安好像失去了同情心和怜悯心,他依旧坐在地上,仰着头,好让姜野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他到底有多厌恶眼前这个男人。
“我喜欢那个正直善良的班长,那个会为我拦下霸凌的班长,姜野你是吗?学校里那个伪装出来的班长只是你的一个恶作剧吧!”
“在看清你的真面目后我为什么还要喜欢恶劣到根部的你?”
“其实那连喜欢都不是,只是青春期的慕强,善于玩弄人心的你不会连这都不清楚?”
“你以为我想关心你为什么没有高考成绩?”
宁安的语气依旧平静,不像脸上流露出那么明显的厌恶,这样却越发显得真实。
“我只是觉得同学一场不必做得那么绝,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假期那段时间确实帮助我很多。”
“可是就一定要感激到跟你上床?”
“我根本不愿意跟你上床。”
姜野的耳膜仿佛被针扎得疼痛难忍。
“所以井正来问我时,我就说了,审讯?哪有那么客气又供吃供喝的审讯,你又听谁说的?会不会有人知道你跟他们的矛盾,想坐收渔人之利?”
宁安还要说什么,姜野像是终于回过神,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击,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宁安,“你撒谎!”
眼底的血色像雾气涌动,又被姜野硬生生逼回去。
宁安站起来,推开姜野。
那么高大的姜野,被轻轻松松推开。
他抵着门看着宁安从面前经过。
看见宁安白皙的肌肤上残留着属于他的血渍。
“你爱信不信,我根本不想跟你上床,当时喝醉酒,被你强迫着上的,你可以认定为酒后乱性,也可以称后来的配合是合奸,但是姜野我再一次明确告诉你,我不愿意。”
宁安没走掉,一只大手紧紧箍住宁安的脖颈,将人带回宽大冰冷的怀抱,过去一次次被姜野强势控制的熟悉感涌上来,宁安不可避免地颤栗起来。
姜野将他牢牢控制在怀里,粗重的鼻息带着浓烈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成猛兽撕裂他的咽喉。
但姜野只是牢牢将人控制在怀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在撒谎,宁安,不要激怒我,真的不要激怒我,真的不要……”
笼罩着防撞塑胶的镜子,里面的人像影影倬倬。
宁安平静地看着镜子,“姜野,你一直都是一厢情愿。”
*
融X集团在成功进入B轮融资阶段后,董事会宣布一条人事变动,集团CEO姜野将逐步退出公司管理层,同时肩负起澄江项目部分重要改造。
一时间媒体风起云涌。
大多数人认为姜野退出融X的决定虽然可惜但很英明,更擅长投资的他在公司走上正轨后,肯定会开拓新的项目和领域。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融X身后最大的股东是姜兴修,姜野的退出究竟是姜兴修不愿看见儿子锋芒太盛,还是父子间达成其他协议。
还有人觉得融X乘坐着澄江项目的东风,迅速崛起和发展,并不如外面看见的那般稳定,这个时候变动CEO,会产生不稳定因素。
伴随着这几种主流声音,网友们的猜测则是五花八门。
[没有说澄江不好,毕竟它是金市近几年及未来十年的核心项目,但姜爸爸这个操作挺让人心寒,把儿子带回来的资金利用完就把人踢出董事会,姜哥哥这是被流放了吧!]
[你的姜哥哥被流放十万里也比你过得好十万倍,这个月的电费水费交了没有,物管费交了没有,孩子的奶粉钱攒够了没有?]
[新上任的CEO叫井正,这是谁?你们听说过没有?]
[居然是他,果然姜总还是更信任身边人。]
[楼上话里有话,你加我,我们私聊。]
[也加加我。]
[其实你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小姜总本来就是奔着澄江项目回来的,融X集团借着自由贸易区的东风飞速发展,等于小姜总带了海外大土豪们的钱来金市开发各种赚钱的项目,顺便把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也跟着扩一扩,这种顺手的事情谁不做谁是傻子。]
[不过,小姜总退出董事会完全多此一举,主导澄江项目并不影响他当融X的CEO,之所以会有这个变动其实就是姜总想给儿子一点颜色看看。]
[因为小姜总在跟白清远的事情上犯了原则性错误,他们虽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但白家可不是什么普通家庭。]
[实话告诉你们,小姜总前面半个月不见身影其实是去追人了,带着一个连的人,几十辆奔驰Unimoc,把逃跑的情人连夜追回来,那场面震撼得跟拍电影似的。]
[我真贱,居然硬控这里快半个小时等你把一本商战风云活脱脱打成三俗霸总文学。]
[我也贱,楼上不说还没反应过来,正想问那个情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比白清远还漂亮。]
[我更贱,请问这三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一直觉得小姜总看白清远的眼神没有爱情,能连夜追人,一定是爱死对方了吧!]
……
四月的金市花团锦簇,沉寂一个冬天,又经历一个月的蓄势,寂寥许久的枝头绽放出层次丰富的绿。
不远处的巨大摩天轮在起伏的色彩盛宴里缓缓转动。
朱姨又被请回来。
她和蔼可亲地看着宁安,“宁先生,这粥是素粥,但加了生姜和葱,你最近有些感冒,吃这个能驱寒。”
宁安的表情很淡,过去他总是难以接受好意,总是不想亏欠别人,哪怕是姜野的人,哪怕看过他们变脸的速度和莫测,只要他们对宁安父子俩有一点点好,宁安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并想方设法报答对方。
而如今,对于朱姨的关心,他不再有任何额外的情绪和负担,他就像突然成长起来,伤口结成厚痂,把柔软的心包裹起来。
当然,他也不会无差别攻击。
他只攻击姜野,且擅长攻击姜野。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着一柄利剑,这剑可以让过去令他战栗恐惧的姜野变得脸色铁青,却不离开半步。
“姜先生,我给你熬了另外的粥。”朱姨在宁安这里碰了冷脸,也不会介意,就算看在钱的份儿上,她也会多跟宁安说说话,何况姜总那样的大人物,罕见地低下头请求她。
姜野不吃葱姜蒜这类刺激性香料。
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突然开口,“当年跟我一起吃那些街头小吃很为难你吧!”
姜野谢过朱姨盛来的海鲜粥,没有说话。
这话不算难听。
宁安这段时间说过的很多话都非常难听。
他好像突然就不在意宁翼的安危,用尽各种方式激怒姜野,姜野也有失控的时候,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乎那个孩子了,如果是,他可以连夜把人送到宁安一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宁安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姜野。
那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再次笼罩过来前,宁安突然一笑,“他本来就是个野种,你说得对,当初我为什么要要他,我就应该跟他一起死,他身上流着脏血,耳朵又聋,活着就是恶心……”
姜野觉得胸口沉得发闷。
他讨厌宁翼。
无论季衍还是赵凡,亦或是只道听途说的朱莉和格雷,更不要说曹文生他们,几乎每一个见过宁翼的人,都喜欢上这个又聋又哑,总拿黑沉沉的眼睛盯人的怪孩子。
就连孩子心性很重的孟天宇都喜欢他。
那次是曹文生过来找他有事,孟天宇不知怎么回事跟着跑来,虽然事后曹文生打趣孟天宇是怕白清远吃亏,跑来考察敌情的,但姜野那时候并不关心。
于是姜野毫无防范意识的让孟天宇跟宁翼在游戏室里待了一个下午。
如果孟天宇是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后果难以预料。
但也是这个下午,孟天宇好像突然有了当哥哥的想法,之后他总会寄来各种有趣的玩具给宁翼。
姜野承认,宁安把他教得很好。
也把他养得很好。
所以当听见宁安因为他而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子时,他不仅仅是惊讶,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胸口发闷,就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沉入寒冷黝黑的水底。
“你疯了。”
宁安漠然地看着他,“一个死,一个疯,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花园被巨大的防坠网罩着。
这里就像一个城市公园鸟区,看似能飞,却永远飞不出去。
姜野努力解释,眼底藏着无法理解的疑惑和沉重的哀伤,“我说过不会动小翼,也没想过让你疯,宁安,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我们能不能放下过去的误会和怨恨,一起好好生活?”
“就像你离开前那样,不好吗?”
宁安无动于衷,“当你的情人或者小三,让宁翼被人问起你爸爸在做什么,告诉对方他爸爸在陪男人上床,所以拥有了许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享用不到的资源。”
宁安又摇摇头,“他去的学校应该也是极好的,他可以问问同学的爸爸需不需要男人陪着上床,如果需要把我介绍过去,他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
“一个也是陪,两个也是陪,最好全班的爸爸一起陪。”
宁安说的每句话都像锋利的利器,把姜野开膛破肚,伸进去,再把里面的心肝肺搅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