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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默了下,哑然失笑,随即点头道:“你倒记仇。”

“既然不回宫,好歹给些甜头。”

什么甜头。

荷回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唇上一热,却是皇帝已经俯身吻了过来。

第87章 第87章朕很想你(三合一)

时隔多日,再次同皇帝这般亲近,荷回有种恍惚之感。

就好像在黑夜中不停跋涉,终于瞥见一丝细碎的光亮,熟悉且温暖。

皇帝的动作并不急切,反而带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点一点在她唇角轻啄,低声叹息,鼻息喷洒在荷回脸颊上,叫她脊背生出许多酥酥的麻意。

荷回有些怀疑皇帝是故意的,他明知她怕痒,还非要如此勾引折磨她。

她别过脸,他的吻便顺势落在她脸颊上,一路往下,在雪白的脖颈间亲过一圈,最后往回走,在她左耳垂边停下。

热气从耳垂一点点渗进身体里,荷回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皮肤下的血液奔流的速度在不断加快。

这般若有似无,蜻蜓点水的亲近,竟比那些炽热的亲吻还要磨人,心被提在半空中,吐出来的仿佛不是气,而是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命脉。

荷回抬手推他肩膀,“我还没原谅您呢。”

“所以只是甜头。”她不知道她这幅欲拒还迎的姿态有多撩人,皇帝的手从她脸骨移开,落在她纤细肩头,启唇。

随着他的动作,荷回从嗓子眼里下意识发出一道极轻的惊呼,手飞快攥住他衣袖,脊背划过几丝压不住的酥麻之意。

他在吮吸她的耳垂。

那一小团肉在他唇齿间不断翻涌,饱受折磨。

荷回受不住,“皇爷,您您不能甜头够了。”

“不够。”皇帝松开她耳垂,手落到她后脑勺,将她往自己这边压。

吻重新落到她唇上,先是轻咬迫使她张嘴,然后舌尖探进去。

他并不闭眼,目光就那么落在她脸上,像是看不够似的。

“小荷花,你离宫这几日,朕很想你。”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彼此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明明在遇见她之前,平日里他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如今乍然没了她在身侧,忽然觉得浑身不适。

白日里批折子心烦意乱,夜里孤枕难眠。

听着宫人向他禀报她今日吃了什么,又去了哪儿,同谁说了什么话,他只觉得日子难熬得紧。

怎么还不回来,是身子不适了,还是家里人留她?

王卿开玩笑说:“哎呦我的皇帝哥哥,难道您就没想过也许娘娘是瞧上了外头哪家的少年郎,以至乐不思蜀?”

挨了他一记眼刀之后,王卿连忙拍了自己一巴掌,说自己是胡说八道,然而这话却终究落到了皇帝耳朵里。

他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虽不老,但终究没有与荷回这个年龄段相配的少年气息。

或许,她是当真嫌弃他比她大这样多,跟王卿说的那般,与外头的少年瞧对了眼?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仍旧忍不住那般作想。

因此,知道她是以为他利用她才不回宫之后,他心中竟莫名有一丝诡异的庆幸。

原来只是为了这个。

杀伐果断的帝王,竟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胡思乱想起来,甚至比从前以为她喜欢李元净时更甚。

如今将人抱在怀中,真切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他一颗心才渐渐得以安稳。

唇舌纠缠、呼吸相间,即便已然离得如此近,却还是觉得不够。

荷回被吻得嘴唇发麻,整个身子被抵在车厢角落,身前是皇帝山一般的胸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轻哼着表达不满。

耳边喧嚣声不断,就在不远处,行人往来不绝,而他们就躲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之间彼此纠缠。

在荷回快要呼吸不过来之前,皇帝终于大发慈悲将人松开,叹息着在她脸颊上落下最后两个亲吻,随即下巴抵在她鬓角处,将人抱住。

马车里的寂静同外头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荷回浑身发软,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声。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相互依偎在一起,不知过去多久,皇帝抚摸着荷回的青丝,说:“多久能回去,朕还等着同朕的皇后大婚。”

“大婚?”荷回脑袋有些发懵。

只有直接被册封的未嫁女才有资格同皇帝举行大婚仪式,像她这般从妃嫔升上去的,按规矩,不过举行个册封礼而已,何来大婚一说?

皇帝轻唔一声,“按民间的习俗,姑娘嫁人,自然要大婚。”

“小荷花。”他轻声唤她,“你是朕的妻子,大周的国母,朕自然不想委屈了你。”

妻子

荷回心下微动,然而想到之前的事,觉得自己不能这般容易被他拿下,因此仍旧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架势来,再次强调道:“您不要以为这般说,我就会原谅您。”

皇帝叹口气,“这是朕的真心话,并未巧言令色别有用心,你不原谅朕,朕也受着,不强求。”

他这般善解心意,倒叫荷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别过脸去不看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便会心软。

皇帝将那株海棠从她手中抽出,簪到她发髻上,随即嘴唇在她鬓角贴着,轻吻了一下,温柔缱绻。

“西苑的花都开了,朕还等着你陪朕一起去看看,小荷花,别叫朕等太久,好不好。”

荷回听他声音在耳边轻响,眼睫止不住地轻颤,风吹过,将马车帘子吹开一道缝。

在无尽的喧嚣声中,荷回手攥住皇帝的衣袖,缓缓点头-

说是等荷回原谅自己,然而皇帝却根本没闲着,并不像荷回想象得那般自己待在宫里,给她时间调理心绪。

原本她在外头,宫里就每日要派人来送各种东西,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除了原本的一日三餐,如今又增添了各种衣裳首饰,香料玛瑙,将荷回家的库房塞得满满当当。

荷回本以为这便罢了,谁知后来,宫人又开始往宅子里搬运柜子、椅子,甚至还有一张极其精美的架子床。

荷回越看越熟悉,等他们掀开罩子一瞧,才瞧出来是乾清宫里自己和皇帝睡的那张。

她呆愣在那里许久,问宫人是不是弄错了,就算要赐东西,也不必把龙床搬过来吧?

然而宫人却一脸笃定说没错,上头就是如此吩咐的。

荷回坐在卷棚下看他们来回忙活,忍不住眼皮微跳。

傍晚,荷回吩咐那些宫人,“告诉皇爷,家里东西太多,我根本用不上,若他真为我好,往后便别赏赐了。”

宫人跪下行礼,说一定把话带到。

然而翌日,宫里倒是不再赏赐东西,却过来了几名御医,说是如今正是季节交换之际,皇爷唯恐皇后娘娘有个闪失,特意叫他们来请脉,为她调理身子。

荷回想到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满心拒绝。

那几名御医也不多说别的,只是齐刷刷跪在院子里,愁眉苦脸。

这些人原本就年纪大,这么一跪,瞧起来甚为可怜,沈父过来时瞧见这么一副场面,还以为是荷回在欺负老人,虽没开口,但眼睛里的不赞同却是藏都藏不住。

荷回有苦说不出,只好点头答应。

这些御医立即变了一张脸,从地上弹跳起来,依次排队给荷回诊脉,好似方才在外头唉声叹气,一副活不下去模样的不是他们本人一般。

荷回自以为身子很是硬朗,本以为把完脉完成任务,这些御医便会离去,没成想这些人却蹙着眉头在外头讨论许久,最终给她开了个药方让人去煎药。

荷回看着黑乎乎的药汤,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最后将人全都赶出去,闭上了房门方才得以清净。

又这么过了三五日的功夫,宫里终于没有再来人,荷回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清净,却在一大早瞧见皇帝坐在自己床头。

她唬了一跳,坐起身来朝外头瞧,发现天刚微亮,不禁面露疑惑。

这个时辰,皇帝不应该在上朝么,怎么出现在这儿?

“想你了,所以出宫来瞧瞧,继续睡吧。”

荷回又哪里还睡得着,只能催促他赶紧回去。

皇帝叹口气,说:“你这样赶朕,朕很伤心。”

他垂着眼,瞧起来竟有些可怜,荷回连忙别过脸去,告诫自己不能如此容易便心软。

“皇爷政务要紧,总这么往宫外来,叫人家知道了不好。”

“皇后在这里,朕能去哪儿呢。”

荷回道:“您得给我些时间,不能总这么逼我。”

见她语气急切,皇帝只好伸手去哄,“朕如何舍得,不过实在想得紧,所以过来瞧你罢了,若你不喜,朕这便走。”

说罢起身,然而刚走两步,窗外便十分恰当地响起王植苦口婆心的劝导声:

“皇爷,早膳您想用什么,奴才去提前叫人传话准备,奴婢求您了,您已经近半个月没好好用膳了,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皇帝蹙了眉,“放肆,皇后在这里,你乱嚼什么舌根子。”

话音未落,荷回已经起身下榻,走至皇帝身侧,道:“皇爷,大伴说的可是真的?”

皇帝一向是个极自律规矩的人,每日三餐,何时何地用,都是定好了的,从无差错,如今却已经半个多月不曾好好用膳

荷回垫脚,仔细观察皇帝的面容,觉得他好像是比从前消瘦了些许。

“你别听他瞎说。”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朕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快回去歇着吧,朕这便走了。”

说着,作势就要离去。

荷回被他这一番言行给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等反应过来时,自己一只手已然拽住皇帝的衣袖。

皇帝回头看她,目光中似乎含有不解。

荷回低着脑袋,声如蚊蝇,“用了早膳再走吧。”

皇帝似乎没听清,俯身低下头来,“卿卿说什么?”

荷回想这人可真坏,明明听见了还装蒜,便将手一松,“没什么。”

这回轮到皇帝不愿意了,“说了要朕留下,怎么能言而无信?”

果然。

这个老狐狸。

荷回朝窗户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咬着唇恨自己心软中计。

王植是宫中的老人,若没皇帝的暗示,哪里敢这般没规矩在她寝屋外说这些,分明是故意的。

嗳,好一对黑心的主仆。

荷回要同皇帝翻脸,叫他出去,瞧见他那有些消瘦的脸,又于心不忍,只好憋着气没吭声。

左右不过是一顿饭的事儿,叫他留在这里用便是。

荷回想打发皇帝自己去厅上用饭,他却将荷回按坐在梳妆台前,拿梳篦给她梳头,说:“一个人用膳有什么趣儿,既不睡,便陪朕一起。”

他如此做派,叫荷回又回想起从前两人在乾清宫里那段恩爱时光,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不起来,只好由着他。

正好自己也饿了,同他用一顿膳也没什么。

梳洗过后,两人到前头厅里,膳食已然摆好,正热着,只是打眼一瞧,都是荷回爱吃的,诸如花头鸳鸯饭、甘露饼这样的甜食,皇帝爱吃的鲜虾、麒麟铺却没见一点影子。

荷回要开口叫人去做,却被皇帝拉着坐下,道:“何必麻烦,朕同你吃一样的就成。”

荷回默然。

她记得,往日皇帝最不喜欢吃甜的,嫌腻得慌,如今却

她没再想下去,接过宫人盛好的甜汤拿勺子轻舀着。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宫中的规矩,荷回本就吃得不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用完了这顿饭,起身要走,想到什么,又转了回来。

皇帝拿眼瞧她,问:“不是走了,怎得又回来了?”

荷回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皇爷,我究竟有什么病?”

宫人端来水盆,皇帝将手伸进去净手,“为何这般问?”

荷回重新坐在凳子上,道:“自从去年从围场回来,御医便一直用各种理由给我开药,明明是安神汤,我用了却浑身燥热,上个月我停了药,那些御医瞧着一脸的为难,前几日,他们又过来替我诊脉,还是要我吃药。”

她抬眼,望向皇帝,“我问他们我怎么了,他们都含糊其辞,只是嘱咐我按时用药,皇爷,您就告知我实情,否则那药我是不会再喝的了。”

皇帝拿手帕擦干了手,叫宫人们都下去。

知道瞒不住,皇帝索性也就敞开了天窗说亮话,道:“你并没有什么病,只是”

荷回抬眼。

皇帝将手落到她小腹上,“在子嗣上有些艰难。”

荷回这才知道,原来那回庆嫔对自己用的药,还有其他的功效。

她愣愣坐在那里,似乎忘记了反应。

良久,才恍惚找回自己声音似的,问皇帝:“您一直都知道。”

皇帝点头,“只是怕你伤心,所以没敢告诉你。”

“那您如今又为何说出来。”

皇帝将手从她小腹上收回,拿起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像是要驱散她身上的凉意。

“因为”他顿了下,在荷回手上零碎落下几个吻,“你说不喜欢朕瞒你。”

荷回指尖一跳。

皇帝道:“朕往日总想护着你,深怕你有一点儿闪失,可是如今朕知道,朕的小荷花比任何人都要坚强,你是大周的国母,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有资格并肩而立,百年之后,我们会一起被埋进皇陵,所以。”

他叹息道:“朕不能再把你当小姑娘对待,什么都瞒着,自以为是地对你好,所以,只能如此。”

荷回听着他这么一番掏心至肺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动又伤心。

感动于他的真诚相待,伤心于她也许这辈子也当不了一个母亲。

“我若是当真不能有子嗣,该怎么办?”

若当真如此,除非皇帝在去宠幸别人,否则太子之位定然还是属于李元净,而他们的关系

皇帝神色平静,只说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万一呢,您也说御医们并没有十足把握”

皇帝沉吟良久,道:“若当真如此,往后的储君也要伏在你脚下,一辈子敬你为母亲。”

“所以,你不要怕。”

原来,他一早便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即便她资历、学识并不比旁人出众,即便她可能无子,他还是要封她为皇后,让她做他的妻。

荷回一时没了言语,吸了吸鼻子,问道:“这也是您要我回宫的手段之一么。”

皇帝哑然失笑,“你觉得呢。”

荷回说她哪里知道,“您手段多着呢,

又奸又滑,哪里是我这种小姑娘能轻易看穿的。”

王植在外头听得心惊肉跳。

这哪里是皇后,分明是皇爷养在手心里的小祖宗,说话越来越放肆,打趣挖苦皇爷简直是家常便饭。

若是叫旁人听见,不得吓出半条命去,可她偏一脸淡定的模样,瞧着还觉说得不够狠呢。

可皇爷偏就吃她这套,她越是在他面前无所顾忌,他便越是高兴,甚至于叫人觉得,皇爷在有意无意地纵容她的骄纵。

“朕倒是头一回被人如此评价。”皇帝终于开口。

荷回看了一眼皇帝,问:“皇爷生气了么。”

“没有。”皇帝道,“只是觉得新鲜。”

荷回被他逗弄得险些没了脾气,说:“您倒想得开。”

皇帝用了膳,便回宫去处理政务,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没成想夜晚荷回刚准备歇下,便又在自己屋内瞧见皇帝的身影。

她端着烛台,仔细照了照,见他风尘仆仆,连衣裳都没换,连忙下榻。

“皇爷这时候怎么来了?”

皇帝缓缓将她抱入怀中,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道:“你身上真香,刚沐浴过?”

荷回脸色一红,推他,“您还没回答我的话。”

皇帝双手将人搂紧,轻唔了一声,“朕来歇息。”

荷回有些莫名,“宫中那么多间屋子,怎么偏来这里歇?”

“是啊,宫里那么多间屋子,可都没有你。”皇帝有些无奈地开口,“着实太冷清了些,冻得朕睡不着。”

荷回怀疑皇帝在唬她。

宫里那么多人,怎么也与‘冷清’这个词扯不上关系,再者如今已经开春,马上就要入夏了,又哪里能冻着他?

“所以您就深夜出宫,到我这里来了?”

皇帝唔了一声:“朕的床都被搬到这里,自然只能过来。”

合着前几日搬柜子床榻的,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出。

荷回颇有些无奈,“您的架子床在库里呢,您去那儿睡去吧。”

赶堂堂天子睡库房,真可谓是大逆不道,荷回等着他生气,却不料皇帝只是淡淡笑了下,说:“皇后好狠的心。”

真是冤家,他这样说,反倒叫荷回没法再接话,只能将烛台搁在桌上,自己上榻。

身后是淋漓的水声,那是皇帝在梳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荷回的心也跟着跳动起来。

然而意想之中的拥抱却并没有发生,男人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吹灭了她身侧的烛火,转身去了梢间。

他睡在了罗汉榻上。

等屋里彻底安静下来,荷回翻身,眼睛望着黑暗中皇帝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都是白日回宫,晚上到外头来,同荷回两个人默契地分床而睡,互相不打扰,看得王植等人干着急。

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瞧着感情也好,分明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怎么还能这么客气。

心里这么想着,但瞧皇帝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王植也只能叹气。

这夜皇帝回来得晚,荷回在睡梦中听见开门声响,不禁迷迷糊糊起身,朝皇帝道:“已经三更天了,皇爷怎么还过来?”

皇帝走到她床榻边摸了摸她的脸,道:“朕要出征了。”

荷回忽然一愣,满身的困意瞬间散个七七八八,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怎么这么突然,安王还有那些反贼不是早被抓住了么。”

皇帝道:“嗯,他们是解决了,所以朕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北戎。”

北戎确实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从太祖时期便一直骚扰边境,到如今还不消停,着实叫人头疼。

“从先皇在世时,朕便立志要彻底解决掉北戎,叫我朝百姓能够高枕无忧,不必再为此事成日担惊受怕,荷回,这是名垂千古的大事,你该为朕高兴。”

只是因为此事,他们的大婚终究要往后推迟了。

荷回听着他的话,不知在想什么,半晌,终于开口:“何时去?”

“就这几日的功夫。”

皇帝捧起她的脸,眸光闪动,“荷回,朕怕是要食言,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荷回咬唇,并不看他,赌气道:“谁稀罕。”

说完,又忍不住抬眼去看他,见皇帝正在灯下幽幽注视着自己,不禁心神一动。

“荷回,朕的卿卿。”皇帝呼吸浮在她鼻息之间,无声叹息。

荷回心乱如麻,还没来得及去接受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分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同皇帝搂抱做一团,被他压在榻上,亲得难舍难分。

听着熟悉的黏腻声在耳畔响起,荷回哑着嗓子道:“我还没彻底原谅您呢。”

皇帝唔一声,含着她下唇轻咬,“朕知道。”

“可你喜欢,朕想让你高兴。”

荷回想反驳,她哪里喜欢,可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人。

或许是身体太过渴望眼前这个男人,又或许是对即将到来的分别感到难过,荷回这回没有推开他,在他褪下她的衣衫时,只是别过脸去,倚在鸳鸯枕上不吭声。

对于她的默许,皇帝自然察觉到了,心中高兴,动作之中,自然也带了几丝缱绻,他并不急着发动,而是将那双带着茧子的手在她身上轻轻划过,发出极轻但诱人的沙沙声响。

他极仔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不放过。

荷回胸口不住起伏,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块地图,正被君王细细丈量、占有。

两人的身影落在雪白的墙壁上,显现出难以言喻的姿态。

荷回起身要去吹灭烛火,被皇帝按住肩膀。

“别吹,你好好看看朕。”

荷回咬唇,眼角水光潋滟。

这人真是明明是他想看她,却被他倒打一耙。

皇帝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随即起身,一点点褪去身上的衣衫,等他的身体毫无遮蔽地出现在荷回眼前,荷回忍不住抿了抿唇。

饱满的胸肌,精瘦的腰身,以及一双强有力的长腿

这个男人正处在他最好的年华。

足够强大,又不失岁月磨砺带来的稳重,明明他这样正经,眼神里没有丝毫旖旎之意,却瞧得她心跳不止,口干舌燥,像是一壶酒,诱着她品尝。

明明已经有过那么多次,可这却是她头一次这般在榻上观察皇帝的身体。

一个男人的身体。

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呼吸也跟着烛光一起跳动了起来。

瞧见皇帝眼中的揶揄,荷回如梦初醒。

她好像被他色/诱了?

不能吧,堂堂皇帝,怎会使这招来对付人?

正如此作想,两条腿已然被他握在手心里,抬起分开。

她朝他望过去。

“好不好?”他问。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能问这种问题。

她将手臂挂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是久未亲近,最开始,她的身体有些滞涩,他只能停下来哄她放松。

到后来顺畅之后,皇帝方才敞开了动作。

荷回睁着一双眼,在无尽的摇晃中,与眼前的男人对视,听他唤自己的名字。

她忽然问:“皇爷,您的字是什么?”

皇帝的名天下皆知,她并不陌生——煦。

李煦。

只是为了规矩,她从来没有唤过。

听她问这个,皇帝停下动作,在她心口写了两个字。

随之。

随之,随之天下之事,心随往之。

她闭上眼,起身将他抱紧。

“随之,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皇帝闻言,呼吸一滞,将她整个人抱坐在怀中,加快了动作-

皇帝出京那一日,是个艳阳天,满城百姓夹道相送,送阵的鼓声震耳欲聋。

荷回前晚太累,没有去送,等她醒来时,亲征的队伍已经出了朝阳门。

王植这回并没跟随在皇帝身边,而是被留在京城里。

“主子叫奴婢好生照看您,娘娘。”王植道:“主子他总是放不下您。”

荷回没吭声,只是叫人把那些御医开的药煎起来,一碗一碗地喝下去。

王植大喜,而荷回却只是盯着那些药想,若是她好好吃药,或许皇帝便能早一日归来。

一开始还没什么,然而时间长了,荷回总觉得浑身不舒坦,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奇怪,明明之前皇帝不在身边时,她也从不会如此,也不知如今是怎么了。

多半是他给她下了药。

她开始给皇帝写信,然而却从不曾寄出去过,怕皇帝在战场上瞧见影响心情。

她不寄,皇帝的信件却如雪花般飞到她的床头。

“荷回卿卿见信如晤,朕如今身居在外,不能陪伴

左右,卿卿按时饭否?天气转热,一应膳食必得清淡,切不可贪凉贪甜,以免伤及脾胃。今日大军行至红岩山下,见花开正好,思及卿卿久居深宫,不曾见过,特折一枝,聊表相思。随之启。”

“荷回妆阁。上回所赠之花可还欢喜,今日所赠乃沙棘,最是耐旱,花朵簌簌,如繁星点点,赠与卿卿解闷。想你我异地,相隔千里,甚思汝,卿卿可亦思朕耶?”

一封接着一封,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那个用来装信的匣子便被塞得满满当当。

荷回每每读他信件,都忍不住脸颊发烫。

皇帝往日里在她跟前那样沉稳一个人,没成想写起信来却这样啰嗦。

荷回将皇帝送她的那些花都放在一起,时常拿出来瞧,有时候一瞧就是半日。

她根本没意识到,此时的她像极了话本子上的那些春闺怨妇,日日盼着丈夫回家。

然而在第十三封信之后,她便再不曾收到皇帝的来信。

她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叫来王植,他面色瞧着不大好,只是说一切都好,然而荷回却知道他在撒谎。

“大伴,我想听实话。”

王植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娘娘,您听了别着急,还不一定呢。”

荷回的心止不住地往下落,她笑了笑,说:“嗯,我不急。”

王植这才道:“前线传来消息,说皇爷领着亲军去与北戎可汗决战,遇见了沙尘暴,至今还没有消息。”

荷回心头咯噔一声,如同五雷轰顶。

“娘娘,这事儿连太后都不知道,宁王不在,您如今是咱们大周的主心骨啊,可千万要撑住。”

王植劝她,“只是断了消息,什么事儿都不一定呢,娘娘千万别多想。”

荷回站在那里,觉得这初夏的风分外的冰凉,像极了当初与皇帝在船上初见时的样子。

“娘娘?”王植怕她有个好歹,想叫人扶她去歇息。

荷回摆摆手,说没事。

“收拾东西进宫。”

王植一愣。

荷回扯了扯唇角,“要去寻他,总得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好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他让我当这个皇后。”

王植有些不解,“娘娘您要去寻谁?”

“我的丈夫,我的君王,我的

“随之。”

第88章 第88章“好卿卿,抱紧。”(三……

慈宁宫内,太后坐在褥子上,看着眼前的荷回,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同皇帝父子的那层尴尬关系,又或许是性情使然,即便她被封为皇贵妃,在宫中被皇帝捧到天上去,也不曾趾高气昂地得意过,反而十分低调小心。

除了必要之时,她从不轻易叫自己显露人前,即便出现,也甚少穿金戴银,作同她身份相匹配的装扮。

然而如今,她身穿大红通袖袍,头戴九凤珠翠冠,光彩夺目,半点寻不出往日谨小慎微的影子,身姿挺拔,礼节周到,跪在那里给她磕头,将后宫一应事务一件件安排妥当,向她说明。

“你这是做什么?”太后还未从对皇帝的担忧中缓过神来,瞧见她这般做派,不禁有些发懵。

“如今皇爷没有消息,宁王率领大军正在寻找,宫中无人,太后您便是顶梁柱,妾自然要将一应事务向您禀明。”

太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荷回已经再次俯下身去。

“如今正值危机时刻,望太后前往乾清宫,私下召集几位阁老,商量对策,安定各方人心,若有异动,您可下旨诛杀动乱之人,以稳固朝纲。”

太后听着她这番话,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她一直以为荷回年纪小,出身又不高,没经过事,乍然听闻皇帝可能遭遇危险的消息,多半会六神无主、痛哭流涕,因此在宫人传话说她忽然回宫来拜见她时,她已然做好了安抚她的准备。

可没成想她从进来开始,便表现得十分镇定,不但未曾失态,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留,反而礼数周到地将后宫诸事讲给她听,并劝告她采取措施稳定前朝,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不必你说,这些事我自然会做。”

这不是皇帝头一回出征,因此面对这种情况,太后十分有经验,虽免不了担忧,但还不至于丢了分寸。

“是,是妾多言。”荷回又磕了个头,道:“既如此,还望太后珍重。”

闻言,太后不免一愣,“你这话是何意?”

荷回微垂着眼睫,轻声道:“妾要去找圣上。”

太后愣住,似乎没想到她这样说。

“妾知道太后在担心什么。”荷回道:“太后放心,妾出了这个宫门,便不是大周的皇后,而只是一个担心丈夫安危的普通妻子,必不会给朝廷添麻烦。”

她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淡淡道:“若路遇北戎士兵,有此物,妾不会叫他们有机会拿妾对大周有一丝一毫的威胁。”

太后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险些被她这番话弄得说不话来。

她这是将几乎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

“你图什么?”

好好在宫里等消息不成么?不管这场战争结果如何,皇帝是生是死,她都依然是皇后,是除了她之外,大周最尊贵的女人,即便宁王继位,也得尊称她一声母后。

明明待在宫里便能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她非跑到又苦又乱的前线去做什么?

听她这般问,荷回跪在那里,神色有些飘忽,半晌,终于开口,却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太后,您说,朝堂上明明有那么多能打仗的将军,跟北戎的战事,皇爷为何每回都要亲自去?”

太后没有言语,荷回却道:“他是为了先帝爷的名声,不肯叫人家说他老人家得位不正,所以即便拼了命要证明咱们这一脉是天命,老百姓敬他们做皇帝,不亏,太祖和废帝做不到的事,先帝爷的子孙能做到。”

“佛家上说,这叫做‘我执’。”

荷回声音低下来,眼帘却掀起,目光落到太后视线里,与她对视,水凌凌的,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坚定。

“太后,皇爷的‘我执’是消灭北戎,让北边的人不敢再犯我大周江山,而妾的‘我执’,便是皇爷平安归来,为此,我们都不计代价。”

太后被震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她带进宫的女孩子,竟觉得自己到今日方才认得了她。

明明那么一个娇弱的人,像一朵长在湖中心的荷花,稍稍被风雨一打就要折了腰,必得叫人好生养在屋子里方才妥当。

然而如今这朵花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生出挺拔的枝干来,风刮不倒,雨淋不透,即便你将她拔了,她也能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再活一回。

听听她方才说皇帝那一番话,哪里有半分印象中木讷无知的影子?

“我一直在想,皇帝老房子着火,跟没见过女人似的一头栽倒在你身上,究竟为的什么?从前一直想不通,现如今却是明白了。”

太后目光闪动,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懂他。”

这世上,想寻个看得过去的搭伙过日子不难,然而要找个能懂自己的人,却如大海捞针,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难有这个福分。

她沉默良久,不知要说什么,好像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问出那句久藏在心底的话:“我当初叫人把你带进宫来,你可怨我?”

说是与宁王相看选王妃,可那么小的孩子,突然被带到这陌生的地界儿,一辈子再不得出去,哪里有不怕的呢?

荷回拜下去:“太后,妾刚进宫时,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心里想,若是您不曾记得祖母同您的那点情分就好了,那样,妾也不必到这里来,像个飘萍一样,心里没个着落,连明天睡在哪里,会不会没命都不知道,可是如今,妾却有些庆幸。”

太后看她。

荷回缓缓起身,眼睫微垂,在她眼睑上落在一片细碎的阴影。

“若不是您将

妾带进宫,妾怕是一辈子都遇不到皇爷。”

若是那般,她此刻大概已然跟宫外无数的女子一样,在适当的年纪被家里许配出去,同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成亲,他们或许心意相通、举案齐眉,又或许脾性不和、相看两厌。

但无论哪种人生,都与皇帝没有关系了。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肝疼。

太后闻言,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既如此,去吧,把皇帝找回来,替我,也替你。”

荷回磕了个头起身,转身出去,一只脚刚要踏出门槛儿,却被太后叫住。

她站在那里,静静等着。

太后想了想,说:“北边夜里冷,多带些衣裳,免得着凉。”

荷回眼眶变得温热,别过头去不敢看她,须臾,终于转过脸来,轻轻‘嗳’了一声,转身去了-

荷回是被王植他们护送着离开京城的。

军队作战没有确切地址,他们只能朝着大致方向走。

最开始是坐马车,可荷回嫌太慢,便改骑马,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可是荷回却总还嫌不够,总想着快些,再快些。

西北的白天像个大火炉,将人跟马烤得油滋滋的,好似下一刻就要熟透,夜里又冷得要命,寒风卷着砾石不住往人脸上打,打得肌肤生疼。

王植和那些锦衣卫们都是练家子,面对这般情形自然能轻易应付过去,可荷回身娇体弱,这一年来被皇帝养得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不到几日的功夫便消瘦下去。

可她却半点退缩的迹象都没有,累得险些在马背上睡着,被叫醒,也只是问:“大伴,咱们是不是到了?”

王植噗通一声给她跪下,眼含热泪,“娘娘,您要保重身子,不然皇爷见了您,可要心都碎了。”

皇爷,皇爷。

荷回听见这两个字,脑袋才稍稍清醒些许,望着前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只觉得一片荒凉。

为什么不说原谅他呢。

为什么要踩着他的心意耍小性,故意不给他个痛快,让他带着心结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儿来?

他的肉|体在千里之外,心却落在她那儿,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

死。

他会死么?

像她奶奶和娘亲那样,躺在棺材里,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儿,像是阴间鬼差手上腐烂的果子,全身青紫冰凉,怎么叫都叫不醒。

荷回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又起风了。

到了大约第八日,前去探查的锦衣卫终于回来,一脸喜色地告诉她,前头有大周士兵。

荷回一行人赶紧赶过去,却发现领头人不是皇帝,而是李元净。

原本他是要留在京城,可他说什么也要求皇帝上前线,说不想像从前那般窝在京城里享福,丢了祖宗的名声。

皇帝被他求动了,将他带了来。

或许是一路的风餐露宿磨砺了李元净,他眉眼间属于少年的急躁褪去不少,瞧着越发沉稳。

他瞧见她,飞快望过来,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旁的什么东西,荷回瞧不清,也不在乎,只是问:“皇爷呢?”

李元净一身戎装,许久之后才终于回神,第一反应却不是按规矩向她行礼,而是道:“母后千里迢迢过来,只是为了这个?”

荷回觉得他在说废话,固执地重复:“皇爷在哪儿?”

李元净抿了唇,说:“不知道。”

荷回蠕动嘴唇,像是没听懂。

“什么意思?”她滚动着干涸的咽喉,声音沙哑。

李元净转身往前走,那道与皇帝相似的声音像是飘在风中,晃晃悠悠,带着冷,像是水结了冰渣子,如利箭般向荷回射来。

“爹爹率军追击榫先的军队,遭遇了沙尘暴,跟我们失散了。”

榫先——那个北戎的可汗。

“怎么不去找?”

“找了,但找不到。”

李元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荷回道:“母后,您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爹爹若是遭遇不测,你”李元净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闭嘴。”

李元净微微一愣,抬头,似乎是没想到这两个字会从荷回嘴巴里说出来。

声音并不大,因为多日来的劳累和饥渴,甚至有些绵软无力,可不知怎么的,在李元净听来,却是那样的坚定铿锵,好似一根钉子死死地扎进他的心脏,以至于让他接下来的话都被堵在喉咙眼里。

“再叫我听见你诅咒你父亲,我会杀了你。”

四周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吸气声,荷回没管,转身。

“你要去哪儿?”李元净瞧见她动作,忽然一个大步上前要拦她,“你这幅样子还要出去,不怕死吗。”

荷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他,李元净呼吸沉沉,一把从背后拦腰抱住她,拖着她就要往营帐里去。

“我说过了,已经派人找过爹爹,前头是荒漠,你去就是找死”

正说着话,忽听‘啪’的一声脆响,李元净左侧脸颊缓缓泛起火辣辣的疼,随即一柄冰凉的匕首贴上他脖颈上的皮肉。

李元净停下动作,望向荷回。

四周的人已经被吓傻了,纷纷在一片惊慌失措中跪下,“皇后娘娘”

荷回目光直直盯着李元净,一字一句道:“我要去找我的丈夫,你放不放我走?”

狂风肆虐,将众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一片呼啸声中,李元净缓缓松开了手。

荷回收起匕首,头也不会地转身离去-

月朗星稀,白日里黄金般的胡杨林已经同黑夜融合在一起,随着风声沙沙作响。

一名身着戎装的将军进了一座不起眼的营帐。

“皇爷。”

里头的人光着膀子,身上裹着纱布,纱布上隐隐有血沁出来。听见声响,他轻嗯了一声,映着烛火,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已经半个多月了,若是再不出去,咱们的粮食就不够了。”来人忧心忡忡。

皇帝没有吭声,半晌才问:“派出去的士兵可有消息?”

那人摇头。

“有咱们的人进来不曾?”

还是摇头。

皇帝坐在那里,帐子里一片死寂,“榫先今日已经是第三日进攻,如今想必也累了,不会再有所动作,叫将士们去睡个好觉,等明日再想法子。”

那将军一愣,领命称是。

与此同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营帐外离去,映着黑夜,跑向胡杨林深处。

皇帝听见声响,抬眼与将军对视,将军心领神会,点头出去。

半个时辰后,就在大周士兵沉睡,营帐一片沉寂之时,北戎的军士再次出现,一片喊杀声中,榫先肩上扛着刀,骑马来至大周军营。

“出来吧,你的兵都没了,你还像个娘们似的待在里头做什么?”

北戎士兵适时响起捧场的大笑。

皇帝终于缓步出来,衣衫整齐,只是脸色因为受伤,明显血气不足。

榫先翻身下马。

“大周皇帝,咱们的恩怨今日便要了结了,我敬你是个对手,准许你留下遗言。”

北戎有汉人先生,所以榫先从小便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皇帝并不吭声,只是看着眼前汉子的脸,眸光沉沉。

榫先被他居高临下的眼神给激怒,想到自己脸上的刀疤便是拜眼前人所赐,也不再心软,提起刀就砍。

两人过了几招,榫先明显感觉到皇帝的吃力,忍不住拿舌尖顶着腮帮子笑起来。

把他拖在这儿这么久,终于是要把他拖死了。

什么明君,什么大周不败战神,今日还不是要死在他手里,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这个人死了,大周其余人不足为虑,纵马中原,指日可待。

快要战胜眼前人的喜悦压过了一切,叫榫先浑身的血液止不住沸腾奔走。

阿爸,我今日就能替你报仇,完成您未完成的功业,用大周皇帝的血为您祭奠,您安息吧。

榫先扬起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皇帝嘲讽道:“你轻敌冒进,这才被我拖在这里,不过你也不要怨我,若不是你那儿子为我通风报信,我也不能轻而易举找到你。”

皇帝眼神沉了下,榫先看见了,心里更高兴,以至于忘记了阿爸临终前的嘱托——

离那个大周皇帝远一点儿,他比我们草原上的狼还要阴狠毒辣。

榫先抬脚,一点点朝皇帝靠近。

皇帝的目光低低垂着,脸色苍白,半晌缓缓抬眼,就在他瞅准时机要出手之时,榫先忽然身子一顿,闷哼一声。

榫先缓缓侧过身去,皇帝看到他背后上插着一把匕首,火光照耀下,那匕首上的花纹异常熟悉。

皇帝的心提起来,抬眼,果然瞧见榫先背后不远处那张朝思暮想的俏丽面庞。

荷回站在那里,双手颤抖,正满眼惊恐地望着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无论是榫先还是四周的北戎士兵,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明白发生了什么,榫先扬起手中刀就要刺向荷回,然而还未有所动作,便被人劈手将刀夺去,身体从后面被捅个窟窿。

刀尖从左胸出来,将他的心脏扎个七零八落。

皇帝低头望着他,抬脚将他踹到一旁,扬手就将盖在荷回眼上的手收回,那只手落到她腰际,将人提抱到身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就在此时,那些原本应该在睡梦中被杀死的大周士兵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将尚在震惊之中的北戎士兵一一斩杀。

很快,又有人不知从哪里过来,将一堆人头扔在榫先脚下,榫先打眼一看,竟全是熟人,一双眼珠子瞪向皇帝,止不住地充血。

他上当受骗了,这个人根本没有受伤,也没有中计。

不是他拖住了他,而是他拖住了自己!

他利用他的求胜心里,将他困在这里,让他切断与外界的联系,然后趁机端了他的老巢。

他只是想杀死他,而他却是想要他一族消失,好让北戎灭国,彻底一蹶不振!

榫先嘴巴鼻孔冒着血,不住喘着粗气,像是一只破败了的风箱,难听得紧。

忽然,他这只风箱浑身僵硬,彻底没了气息。

皇帝捂住怀中人的眼,抬脚将再次插在榫先胸上的刀抽出,抛在半空中,他身边的将军扬手接过,恭敬行礼,同时眼睛略有些好奇地朝荷回望去。

乖乖,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里?还杀了北戎可汗?

他正感到震惊,便见小皇后已经拨下皇爷遮在她眼前的双手,痴痴地望着他。

那眼神啧。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若是这世上有人能用这种眼神看他一眼,便是让他即可去死也值了。

还在感慨,然而下一刻,他不由开始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打眼一看周围的士兵,发现他们都是这般反应。

皇后娘娘正垫着脚,满脸泪水地捧着他们皇爷的脸,在他唇上生啃。

是的,生啃。

众人从未见过一个妇人会这般吻一个男人的,吻得嘴唇破了皮,彼此唇上满是血,不是生啃又是什么?

然而她这般动作,却不叫人觉得粗俗,只觉得她满腔的无助心酸快要溢出来,叫人忍不住心疼。

够不到人,她便踮起脚来,那样急不可耐,好似下一刻皇爷就会在她跟前消失似的。

皇爷并没有阻止她,而是抬手在她后背顺气,启唇,将她的唇含住,仿佛将她整个人含在心头。

风中有未散去的血腥味儿,四周满是大周士兵的眼睛,脚下躺着无数北戎人的尸体,大周的皇帝和皇后,就那么紧紧抱在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亲吻。

众人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将军要走,被皇帝唤住,他便只好僵硬着身子转过去。

皇帝的嘴角已经破了,红润润的沾着血和水光,一朝天子,在臣子面前这般仪容不整着实不该,若是从前,皇帝定然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然而此刻,他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瞥了脚下榫先的尸身一眼,将怀中人横抱起来,大步往营帐中走。

“砍了他的头,扔到宁王跟前去。”-

营帐外,士兵们正在收拾残局,动作虽然放得足够轻,但营帐中的人依旧能很容易听见。

若在从前,荷回定然不会在此时同皇帝做什么事,然而此刻的她还未曾从可能失去皇帝的慌乱中挣脱出来,已经顾不得旁人,眼里只有一个皇帝,只有她的随之。

她将皇帝推倒在地,抱着他亲吻,虽不至于像方才在外头那般生啃,动作之间还是有些急促。

娇娇怯怯,涕泪涟涟。

皇帝轻拍她肩膀,轻轻回应她,吻她的眼泪,并不说话。

他浑身的气息包裹着她,叫她逐渐心安,半晌,终于停下动作,呜咽一声钻进他怀中,脸埋进他胸膛。

感受到她的泪水侵湿衣衫,皇帝心中也不免泛起一股酸涩之意,轻抚她颤抖的肩膀,吻她的鬓角。

“皇爷皇爷”她在唤他。

皇帝喉间似乎被什么堵住,轻轻唔了一声。

“您是真的,是不是?”

皇帝轻笑一声,然而这笑里却掺杂着心酸。

她忽然出现在这儿,经历了多少艰辛,可想而知。

荷回又开始落泪,啪嗒啪嗒,像雨打在皇帝心上。

“怎么哭成这样。”皇帝轻拍她后背,“朕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荷回不吭声,只是仰头,抽噎着去吻他的唇,皇帝揽住她的腰将人往上带,想叫她亲得舒坦。

荷回搂住他脖颈,缓缓睁开眼睛,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一旁的烛火在夜色里随风摇曳,将皇帝的脸照得异常清楚。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亦睁开眼,在烛光在与她对视。

她想起这些时日来的担惊受怕,眼睛再度泛起热来。

泪水流到两人唇间,也不知是被谁含住吃掉,忽然,荷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瑟缩起来。

皇帝起身,将她抱在怀中,“小荷花?”

荷回颤颤巍巍,搂着皇帝的脖颈道:“皇爷,我杀人了。”

她从小连只鸡都没宰过,却把一把那么利的匕首插进了那个人的身体。

她起身,映照着烛光,果然瞧见身上有喷溅的血迹,连手都是抖的,连忙哆哆嗦嗦要将衣裳脱下来。

然而手没力气,弄了半天也只褪下来一件直缀,只能抱着皇帝求他帮她。

“荷回。”皇帝捧起她的脸,在她唇角轻啄了下,“你知道你刺的是谁么?”

荷回摇头,她只知道那个人瞧着很凶,吓人得紧。

“他是北戎的可汗榫先。”皇帝道:“你刺了他,相当于救了大周数万百姓,所以你并非杀人,而是救人。”

“更何况,他是在朕手上断的气,怎么能说是你杀的。”

“所以,没关系,你不要害怕。”

皇帝见她仍旧在发着抖,便将她搂紧,小孩儿似的摇着哄。

“你为何刺他?”

荷回仰头道:“他要杀您,我”

“这就是了。”皇帝道:“小荷花,你是为何护朕才这样做,真要有个什么,神佛也会记到朕身上来,不会去找你。”

荷回一把捂住皇帝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她搂住他,“您亲亲我。”

她失而复得,如今面对他,便更喜欢撒娇。

皇帝捧着她的脸,俯身凑上去,两人个滚成一团,早忘了自己是谁。

亲吻的间隙,皇帝摸荷回的发丝,“怎么不在京城等朕,跑到这里来?”

荷回闻言,将他越发搂紧了些,舌尖递过去,被他咬在唇间。

“我一听说您没了消息,心里害怕得紧,便赶了过来。”

她闭上眼,感受着皇帝身上的温热,声音沙哑,“皇爷,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您不在身边,害怕您真的有个好歹,害怕再见不找您。”

她蜷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自己缩进他的身体里。

“我还同您置着气,还有许多话没同您说,要是就这样再见不了,我往后余生,便再无欢愉可言了。”

皇帝听得心疼,将她搂紧,“你要同朕说什么话?”

荷回与他脸贴着脸,像从没有分开过似的。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①,我不计较了,我原谅您,咱们往后一辈子在一块儿,好不好?”

她年纪小,以至于说出这般话来,可就是这般孩子气的话,却叫皇帝心头一阵酸沉湿热,像身体忽然被切割开来,被她温柔亲吻抚摸着。

这般带着虔诚、小心的爱意叫他整个人发烫,灵魂为之燃烧。

她看起来好性儿,却执拗得紧。

她从前认准净儿,一心要当他的王妃,他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将她网到自己身边,叫她一颗心只属于自己。

从前那些事,他没想过她会这么快翻过篇儿去,她这样胆小,天天想到自己曾经想杀她,该有多害怕。

可是如今她却告诉他,那些事她不再计较,她愿意真心实意地同他好。

“原谅朕?”

“嗯。”

“一辈子跟朕好,不去看别的少年郎?”

“嗯,不看。”

这回轮到皇帝不淡定了,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低声喟叹:“小荷花,你真是”

要了他的命去。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一旦碰上,便如被糖蜜缠在一起般,再分不开,更何况如今两人确认彼此心意,又将话说开,再无隔阂,因此情意便更胜一筹,势必要把对方揉进彼此身体里去。

黏腻的水声响起,荷回两条腿架在皇帝肩头,不住往下滑,复又被他抬起。

荷回双颊酡红,眼角沁出泪来,随着动作仰头,一下子就瞥见旁边几案上搁着的瓜子。

她伸手抓了一把,吟哦着卷起一个在舌尖,轻轻用贝齿咬开。

‘啪嗒’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皇帝亲她的脸,“做什么呢。”

荷回吐掉瓜子壳,张开嘴。

皇帝瞧得眼底微热。

只见她一条红彤彤舌尖上赫然躺着一个白馥馥的瓜子仁,因为张嘴的时间久了,有唌液顺着唇角流下来。

明明是相逢的温馨场景,此时却因她这番动作,无端透出一股子香艳气息。

荷回见他看着,伸出舌尖,意思很明显。

皇帝眼底滚动着炽热,俯下身去,将那瓜子仁卷到自己舌面上。

荷回痴痴笑,一双水凌凌的眼睛望着他,缓缓启唇低低唱道:

“瓜子尖尖壳里藏,姐儿剥白送情郎,姐道郎呀,瓜仁上个便是介,小阿奴奴舌尖上香甜仔细尝。”②

皇帝听着,忽然想起从前他哄她与自己相好时,她不愿意,他便故意逗她,在太后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磕好,放在锦帕上的瓜子仁放到自己跟前,一点点吃下去。

当时她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时移世易,再度发生同样的事,只不过这回,主客却颠倒过来,变成她主动。

皇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有她,此生怕是了无遗憾了。

他将她抱起,叫她坐在自己身上,与他鸳鸯交颈。

“好卿卿,抱紧。”

话音刚落,荷回便猛地仰头,不知身在何处。

伏在他肩头,她睁开一双氤氲的眼,瞧见一旁桌案上瓜子落了满地,她的脚一下一下点在上头,有些发痒。

她蜷缩起脚趾,不知怎么的忽然蹙起眉头,皇帝瞧见了,停下,问怎么了。

方才那股不适并不明显,正当紧要关头,很快被身体一阵又一阵的欲求不满压下,荷回搂紧他,摇头:“皇爷,好人儿,救救我吧。”

皇帝呼吸一滞,手上猛地用力。

在无尽的颠簸中,荷回抱住眼前这个正同她一起兴风作浪的男人,像是抱住自己的整个世界。

第89章 第89章恭喜娘娘,您有喜啦!……

天光大亮,胡杨树的树叶在日光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聚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像是天上落下的霞光。

一条小河在林中缓缓流过,波光粼粼,几个士兵映着河水洗了把脸,提上水桶转回营地。

营地早已恢复原样,帐子换新,地上的血迹被新挖的尘土覆盖,一点叫人看不出昨夜里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异常激烈的厮杀。

士兵们将水倒进一口悬着的大锅里,接着又往锅底添了一把柴。

抬眼瞧见不远处被捆着双手憔悴跪在那里的消瘦身影,不免暗自摇头。

“小爷他”

“还叫小爷,别说太子之位了,此番下来,还有没有命在都不知道。”

“这可不一定,到底是皇爷唯一的儿子。”

“嗳,之前还有人说皇后有了身孕,谁知却是假的,你说皇爷春秋鼎盛,这么多年怎么除了宁王,就没别的消息?难不成我大周将来的江山还当真要交到这么一个叛国通敌、弑父杀君的狗崽子手里?”

这些将士都是皇帝的亲卫,多年来跟着他东征西讨,最是痛恨北戎人,如今李元净暗地勾结榫先,意图借刀杀人,谋害自己的亲父,已然触碰到他们的底线,说话自然不客气起来。

“谁知道呢”身旁人叹气。

几人正说着话,瞧见王植过来,连忙住了口。

王植装作没听见他们在嘀咕什么,只是虚抬了下手,问:“水可烧好了?”

众人连忙道还要一会儿,这是给皇后的水,他们自然要仔细些,毕竟皇后同他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水太热或是太凉,都不妥当。

他们久在军中,对后宫的事儿并不清楚,只在几个月前听闻皇爷新纳了一位皇贵妃,后来又升她为皇后,心肝宝贝一样宠得紧。

对于这位皇后曾助皇爷擒拿安王一事,众人虽觉得她有功,但也知道这多半是皇帝的主意,她不过依旨而行而已,毕竟那样精密的计谋,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妇人多半想不出来。

但经过昨日一事,他们对这位小皇后,却是实打实的敬佩。

此地离京城何止千里,即便是他们这些军中汉子,也要将近月余才能到达,然而这位素来在宫中养尊处优的贵人,却用了不到十日的功夫便寻了过来,着实叫人惊奇。

她是有多惦记皇爷,才舍却京城的安稳,不辞辛劳跑到这里来?

说实在话,昨日瞧见她与皇爷相见时那模样,他们这些人还真有些吃惊。

那哪里是皇帝皇后,分明是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一对有情人,那些皇家的规矩、世俗的眼光竟全顾不得了,眼中只有彼此。

当然,若只是千里寻夫,他们多半也只会感慨皇帝皇后感情好,断乎不会对皇后生出敬佩的心思来,真正叫他们心生敬服之意的,是皇后刺在榫先身上的那一匕首。

那匕首出其不意,直接断送了榫先的半条命,为北戎的大败敲响了尤为重要的一记丧钟。

那样身娇体弱,被皇爷用金玉养在深宫的弱女子,哪里有这样的胆识,这样的气魄?

叫人五脏六腑为

之颤动,甚至忍不住想匍匐在地,向她顶礼膜拜。

大周有这样的国母,国可安矣。

他们如今是真心敬重这位小皇后,因此一听闻皇后要水,一个个都抢着去河边担水劈柴,深怕比旁人慢了半分。

军营里没有女人,都是汉子不方便,因此王植特意叫人从当地官员那儿调拨来几个奴婢伺候。

嘱咐这些人将烧好的水送进皇帝营帐,王植很快领着人退了出去。

等到一切重新恢复平静,皇帝的手落在荷回的脸上,轻声唤她,“小荷花。”

荷回没有反应。

她太累了。

连日的奔波加上昨日那一场亲近,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此刻只顾酣睡,什么都听不到。

见她这般,皇帝没有再做声,只是低头去替她整理汗湿的鬓角,眼中闪过一丝后悔。

昨夜太暗,帐子里只有一盏烛火,她又缠他缠得紧,以至于他未能好好看看她。

她瘦了许多。

身上被他养出来的肉已经不见,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如今不过盈盈一握,好似稍微用些力气就能折断。

他的手落到她发丝上,摸到一手干枯的发梢,不由顿住。

她年纪小,又从来爱美,即便是之前同他闹别扭住在宫外时,也要用上好的桂花油梳头,每日两次,从不肯落下。

可如今,原本顺滑的发丝已经变得枯涩,他的手指穿插其中,好一会儿才能将其捋顺。

皇帝抿了唇,起身掀开被褥去检查她身体的其他部位。

越看脸色越发发起沉来。

她脚底全是血泡,两条大腿内侧一片青紫,有些地方已经被磨破皮,很明显是由于长时间骑在马鞍上所致,他的手刚落上去,她便忍不住蹙起眉头,轻哼出声。

皇帝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涨得发酸。

他的手无意识收紧,终于将荷回弄醒,她一条腿动了动,抱怨起来:“疼”

她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无意识向他撒娇。

皇帝将手松开,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遍遍捶打着,坐在那里不吭声,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翻身下榻。

回来时,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湿帕子。

安静掀开被褥,将她身上那身已经皱巴的衣物脱下,一点点细心为她擦身,连脚指头都不放过。

他动作很轻,好似手下的这具酮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阳光落在他身上,叫他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瞧不出喜怒,只有那双小心翼翼的手,才能叫人看出此刻他内心的不平静。

药膏抹在身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荷回于睡梦中掀起一双发沉的眼帘,瞧见有个人正跪坐在脚踏上,俯身在她两腿之间替她上药,神色有瞬间的恍惚。

“皇爷?”

“嗯。”皇帝抬起头,露出那双深邃的眼。

荷回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一瞬间眼眶有些温热。

她在他的帐子里,而不是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

他活着。

自己已然寻到了他。

她冲皇帝张开双臂,目光闪动。

她从未这样过,目光眷恋又痴缠,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附着在他身上。

皇帝眸光闪动,俯身过去,妥帖将她抱在怀里。

被褥不知何时悄然半掉在罗汉榻下,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去管。

“小荷花。”皇帝率先开口。

荷回心满意足蹭了蹭他肩窝,轻轻嗯了声。

“疼不疼?”他是问她身上的那些细小伤口。

荷回拿脚去够他的脚面,好像只有这般才有安全感似的,皇帝察觉到了,将两条长腿曲起。

荷回得逞了,十根脚趾在他脚背上轻蹭,一高兴,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两口,“疼,可我一颗心只念着您,所以感受不到。”

她去捧皇帝的脸,拿鼻子在他鼻梁上来回蹭,因为刚醒,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

“皇爷,往后您别撇下我,到哪儿都带着我好不好,这次的事若是再经历一次,怕是得要了我的命去。”

那种心被时刻吊着,没个着落的日子她再不想过了。

她如今当真是不一样了,从前皇帝想听她对自己说一句可心的话都难,如今她不但十分主动,情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的往皇帝耳朵里倒,塞都塞不下。

皇帝欣慰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听她说那些别叫他抛下她的话,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发烫,竟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她抱紧些,再抱紧些。

此时他忽然有些埋怨老天爷,做什么将他们两个生成两具人身,若他们从来是一体,就像那泥人儿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不会有如今这般烦恼。

从前他听王卿唱《我侬词》,只觉得他太过扭捏作态。

这世上有谁是离不得谁的,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时刻黏在一起,恨不得揉在一处的道理。

如今遇见一个荷回,这才知从前是他太过一叶障目,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专门克他的冤家存在。

见她掉两滴眼泪,他便如遇狂风暴雨,听她撒几句娇,他情愿替她伸手摘星河,如今经过这一遭,更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当真是‘尔侬我侬,忒煞情多’。①

皇帝只觉得自己一条命都被眼前的小妇人给攥住了,喟叹一声,与荷回额头相抵,无奈轻笑:“这么粘人可怎么好?”

荷回搂紧他,闭着眼嗡声道:“皇爷不喜欢?”

皇帝刚要开口,她却已经继续说道:“不喜欢也没法子了,谁叫您先来招惹我的,您既招惹了我,如今想摆脱,自然是不能够。”

这话着实孩子气,皇帝怕自己压着她,抱着她翻身,叫她趴在自己身上,轻拍她脊背,声音轻柔。

“谁说朕要摆脱你?小荷花,朕只愿余生都与你相伴,便是有人拿来生托生个神仙来同朕换也不成。”

荷回痴痴笑起来,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处,“什么傻话。”

虽这么说,心里却欢喜得紧,恨不得再亲他几下才好,只是如今自己没什么精神,便打量着等来日再说。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处,享受这久违的安宁,直到荷回肚子发出轻响,皇帝这才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再睡一会儿,朕叫人送饭来。”

荷回其实很累,连日来的奔波只休息一晚定然养不回来,原本眼皮已经再次沉下去,听见这话,却又立即清醒过来,拽住皇帝的衣摆看向他。

“您方才刚答应不丢下我。”

皇帝在她唇上轻啄了下,舔舐她破血的唇,荷回立即搂住他,追着回吻过去。

待她终于平静下来,皇帝方放开她,一边用细碎的吻安抚一边道:“朕不走远,片刻就回。”

荷回被他的吻取悦到,也知如今战争刚结束,正是事多的时候,他从昨夜陪伴自己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因此也不再纠缠,指尖微松。

“您说话算话,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哄我。”

她语带不舍,望向他的目光像是带着无形的钩子,牢牢将皇帝锁住。

他捧着荷回的脸,指腹在她消瘦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嗯,不哄你。”

他看着她,还要再亲亲她,外头王植已经在催:“皇爷。”

皇帝抿了唇,须臾,终于狠下心起身出去。

来到帐外瞧见李元净的身影,皇帝眼底的柔情方才渐渐褪去,变得沉郁起来。

“爹爹终于舍得出来瞧儿子一眼了。”李元净瞳孔中含有血丝,缓缓直起身子。

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抬脚与他擦身而过,朝王植吩咐。

“把他带到最北边的帐子里去。”

那儿离得远,不会吵着荷回休息。

“你没什么话要对朕说?”进了帐子,皇帝也不坐下,只是背对着李元净,缓缓开口。

李元净想起昨夜之事,呼吸不由沉重起来。

那颗头,榫先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就那么被人丢在他枕边,突如其来,像一场噩梦。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真切地瞧见这样可怖的场景,仿佛身处无边地狱,被恶鬼欺身。

“爹爹您不是都知道了么?否则又为何叫人将榫先的人头特意扔给儿子瞧?”李元净缓了缓神,竭力叫自己镇定,对父亲的天然恐惧叫他止不住指尖颤抖,只能咬紧牙关,方才没有在面上露怯。

“朕要你亲口说。”皇帝终于转过身来,“你毕竟是朕的儿子。”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李元净心头,他忽然直起身子,就那么直愣愣看向皇帝,道:“您的儿子?原来爹爹还记得我是您的儿子。”

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哭诉道:“您答应了皇祖母,会立我为太子!”

可是他却食了言,不但如此,他还抢走了本应嫁给他的沈荷回,让她成为大周的国母,叫他只能对着这个原该是自己妻子的女人下拜,喊她母后!

何其耻辱。

皇帝但凡有一点点当自己是他的儿子,便不会这样做!

自己从前是对沈荷回不好,可那绝不是他强抢准儿媳的理由。

为了叫她名正言顺地嫁给他,他还特意编排了一出她为国除贼的戏码来哄骗世人。

天知道他每回听见旁人赞叹他的父亲与沈荷回伉俪情深、天生一对时,心中有多愤怒。

他们比翼双飞,受世人朝拜,那他自己算什么?戏文里的小丑还不如!

他们这样恩爱,沈荷回又那样年轻,若她来日产子,他的父亲当真还会愿意将太子之位给他,而不是给那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奶娃娃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会。

在他纳沈荷回之前或许还有可能,可是如今不会了,而这几个月他对自己的态度更加验证了这一点。

皇帝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臣子越发严苛,有许多人察觉到风声,已经渐渐远离了他,尤其是在同他交好的皇叔——安王伏诛之后,那些往日在他跟前摇尾乞怜的人一个个做鸟兽散,跑得比谁都快。

皇祖母虽疼他,却也将手伸不到前朝去,从小到大,他从未像那般感到孤立无援过。

他知道,他眼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等沈荷回生出嫡皇子,将他取而代之,要么,他破釜沉舟,效仿先帝,蹚着血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他选择了后者。

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当他作出决定的那一刻,便已无路可退。

只是他没想到,闻听父亲有难,沈荷回会从千里之外的京城赶来,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皇帝的一场局。

针对榫先的一场局。

而他一时不慎,也栽了进去,落了个满盘皆输。

“爹爹,我通敌卖国、弑父杀君,这些我都认,可我如今只想问一句,您究竟对我,有没有过一丝父子之情?”

李元净仰头望着皇帝,声音哽咽。

帐子里静极了,世界仿佛忽然静止,只能听见外头的风刮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皇帝的脸落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良久,他的目光才终于落到李元净身上,缓缓开口。

“净儿,朕原本想给你次机会。”他声音淡淡,却隐约带着一股失望,“可惜被你浪费了。”

闻言,李元净身子猛地一顿,蠕动着双唇,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皇帝走到一旁坐下,漆黑的瞳孔映照出少年怔愣的脸。

“你幼时,朕常年在外头征战,因此没时间照看你,便把你托给太后养着,想来,是朕的错。”

本想着已经给他寻了几个大儒,学业上不必担心,日常吃睡又有宫人,不过交给太后闲暇时照看一下,权当解闷,却不想叫太后惯坏了他,将他活生生教成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学业不精不说,还只知道同宫人厮混,治国方略一篇写不出,即便憋出来,也是错漏百出,平平无奇,全然一个富贵乡里的公子哥儿。

当他发现此事时,已然来不及。

他用了许多法子来纠正,结果却始终叫人大失所望。

他的这个儿子,完全不是个做储君的料子。

平庸,各方面的平庸。

这样的人,当个闲散王爷或许能成,可若成为一国之君,只会被臣子拿捏住,招致江山不稳。

“爹爹还在骗我!”李元净听他一直在说自己的不好,心中气愤难当,咬牙道:“难不成不是您有了心尖上的人,想把太子之位留给她的儿子?所以才瞧我处处不顺眼?”

皇帝顿了下,抿唇:“朕瞧你不顺眼的时候,还没遇见她。”

李元净梗着脖颈只是不信,“您骗我”

皇帝凝视着他。

李元净终于被他的目光看得崩溃,牙齿轻颤,身子前倾,两只手猛地按在地上,十指收紧。

是真的。

爹爹不让他当太子,确实是因为他自己太过平庸,担不起他的期望而已。

然而让一个儿子接受自己在父亲心中是这般形象,宛若凌迟。

李元净不甘心地抬头,“爹爹,就算我不够好,可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迟迟不封我为太子,难道当真与沈荷回无关?”

他直起身子,倔强地看向皇帝。

皇帝抿了唇。

李元净以为他会说没有,然而事实却终究未能如他所愿。

他的父亲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目光不再落在他脸上,而是望向不远处的虚无,缓缓张口,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

“有。”他道:“朕是个男人,大抵世间男人都有这种劣根性,只会想叫自己最爱女人的儿子继承自己的家业。”

“朕也不例外。”

“可即便如此,朕还是想着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经受住北戎的这次考验,朕便许你将来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衣食无忧。”

李元净愣愣的,“爹爹说什么?”

什么叫许他当个闲散王爷?

难不成

李元净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动不能动。

皇帝起身,轻脚走到他跟前,声音平静无波,说出的话却如刀子般扎在他心上。

“将来储君继位,不能有任何阻碍他的绊脚石。”

李元净睁大眼睛,四肢无限冰凉,比被发现勾结榫先时更甚。

他的父亲,早早为他和沈荷回的孩子安排好了储君的位子,而他自己,早已沦为了一枚弃子。

这场与北戎的战争,从一开始,就只是决定他这枚弃子要不要被彻底废掉的一场试探而已。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傻傻掉进圈套,为他奉上这一场拙劣的表演,叫他有了堂而皇之舍弃他的理由。

为了沈荷回,为了她那根本没影儿的孩子,他竟算计到如此地步。

李元净跪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掏空。

“父皇,你确定沈荷回会给您生出皇子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愣愣抬头,报复一般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了,宫中就我一个孩子,这是上天的旨意,您改变不了,沈荷回她不会有孩子,她跟您不会——”

“主子!”

正当李元净要接着说下去时,被一声急促的叫声打断。

转头一瞧,那人已经打帘子进来,不是旁人,正是王植。

他一脸忧虑,连礼都来不及行,便对着皇帝小声道:“主子,皇后娘娘有些不好。”

皇帝一愣,随即也不再管李元净,猛地打开毡帘,大步朝荷回所在的营帐走去。

外头士兵正在搬运物件儿,见着皇帝,急忙放下东西行礼,却见他并未同往日般停下来同他们寒暄,而是急匆匆离去,不禁跪在那里面面相觑。

帐内,荷回正趴在榻沿边往痰盂里吐酸水儿,忽觉背上一热,下意识抬头,见着来人,两只强撑着的手臂不知怎么忽然就软了下去,整个身体往榻下掉。

“娘娘”侍女要上前来搀扶,然而还未到跟前,荷回整个人便已经被皇帝接在怀中。

他伸手替她捋好鬓边散落的发丝,将她抱坐在榻,来不及接侍女递过来的锦帕,亲自拿衣袖去擦她嘴边残存的津液。

侍女似乎未预料到这般场景,不由愣住,还是王植提醒,她们方才醒过神来跪下。

荷回的脸比起方才略有些苍白,皇帝抿了唇,去摸她的两只手,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怎么回事?”

明明只是极普通的一句话,却无端带着一股冷意,侍女们额头抵在地上,只是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王植临危不惧,上前道:“主子您走后不久,奴婢便叫这几个人给娘娘送上吃食,先开始还好,小馒头和粉汤娘娘都进得香,只是唯独那乌鸡汤,娘娘闻着说味儿不好,勉强进了小半碗便开始吐起来。”

王植将荷回没喝完的半盏汤小心端过来给皇帝瞧,然而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鸡汤便已经到了皇帝手中,被他喝了下去。

王植大惊失色,毕竟这乌鸡汤若是有什么问题可

不是闹着玩儿的,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有另一个人率先开了口。

荷回瞧见皇帝喝那鸡汤,强撑着身子从他怀里坐起来,也不顾在场有没有人,会不会将她冒犯天威的言行传出去,拍打着皇帝的背急道:“快吐出来,吐出来。”

万一有毒怎么办?!

她已经这样了,他难道也要随了她去,做一对双死鸳鸯?

她才不要,她要他好好活着。

然而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她不过拍了两三下便重新跌倒在皇帝怀里。

皇帝将碗交给王植,轻抚她肩头安抚她,“没事,鸡汤无毒。”

说罢,他抬头冲王植道:“去查查旁的吃食。”

“是。”

“随军御医可过来了?”

“回主子的话,正在往这儿赶呢。”

皇帝蹙了眉,“叫他快些。”语气明显比方才硬了不少。

王植知道事关皇后,马虎不得,连忙应是,快步转身出去。

“觉得哪里不舒服?”皇帝将荷回抱紧,低声询问,面上虽瞧着十分平静,但他冰凉的指尖依旧泄露出他此刻不平的心绪。

荷回缓缓摇头,往他怀里钻,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有些反胃,全身没力气。”

这感觉太过陌生,叫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皇爷,您别松开我,拉着我的手,握紧了,别丢下。”

短短几句话听得皇帝心肝脾肺俱震,将她的手握住,与她十指紧扣。

他不过才离开了片刻而已。

荷回的手被他攥得有些发疼,她却忍住了没吭声,脸埋进皇帝脖颈里,闭上眼睛。

“您别怕,我没事儿,只是有些累着了而已。”

也不知皇帝听没听见,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在她耳畔‘嗯’了一声,却将她抱得更紧。

御医来的时候,皇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御医瞧见了,暗自打了个哆嗦,想要行礼,被皇帝止住,“看看娘娘的身子。”

御医连忙应声称是,跪在脚踏上为荷回把脉。

众人屏声静气,帐子里安静得连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

见御医眉头越皱越紧,荷回心头咯噔一声,心想她不会当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正要开口,便听御医道:“劳烦皇后娘娘伸出另一只手来。”

皇帝于是将荷回另一只手腕递到御医跟前。

半炷香之后,御医将手从荷回手腕上收回,起身去看了荷回方才吐在痰盂中的东西,又闻了闻她方才喝的乌鸡汤,正了神色。

见他这样严肃,荷回一颗心险些提到嗓子眼儿。

皇帝:“如何?”

御医斟酌着言语,向荷回行了个礼,“敢问娘娘,上回的月信是何时到的?”

闻言,不但是荷回,帐内的其他人也为之一愣。

荷回思索片刻,道:“大约是三月前”

她月信素来紊乱,两三月才来一次实属正常,加上她这小半个月一直在赶路,便将这件事儿忘了,如今想来,确实有些久了。

御医闻言,沉吟片刻,郑重对她和皇帝跪下。

皇帝:“怎么?”

御医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言语之间藏不住内心的喜悦。

“回皇爷,回娘娘,依臣之见,娘娘此番不适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了身孕。”

‘身孕’二字一出现,直接打了荷回一个措手不及。

她整个人呆愣住,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得了幻听之症。

“你说什么?”

“恭喜娘娘,您有喜啦!再过不久,我大周便将迎来皇爷的第一个嫡子!”

第90章 第90章生子(三合一)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王植,他‘哎呦’一声,猛拍一下手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盼这一刻盼得他头发都要白了,终是叫他等到了这一日。

自宁王降生后,宫中便再不曾添过子嗣,如今皇嗣不但来了,还是出现在皇后的肚子里,怎不叫人欣喜?

若是个男娃,便是太后和朝臣们期盼已久的中宫嫡子。

宁王做了那档子事,被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一倒,皇位便没了继承人,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孩子来得着实是恰到好处。

若是稍晚些,即便不出乱子,朝堂上也免不了为立嗣产生纷争,如今这些麻烦却是再不必担心。

天佑我大周啊。

“恭喜皇爷,恭喜皇后!”王植跪下磕头,“大周后继有人了。”

说着,竟热泪盈眶,忍不住拿衣袖试起泪来。

身后的侍女们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下贺喜。

荷回愣愣的,待眼底的恍惚褪去,手渐渐放在自己那尚显平坦的小腹上。

这里有个小生命。

属于她和皇爷的

生命。

自从被告知当初庆嫔给她的春药里含有致使她不孕的药物后,她便已然对怀有皇帝子嗣这件事不报多少希望,毕竟按照皇帝的说法,那药药性极猛,从去年从外头回宫他便私下让御医们给她治疗,可终究没有什么起色。

她和皇帝虽不至于日日待在一起,但房事上却十分频繁,自从两人的事情公开,她被他封为皇贵妃后,他便险些赖在她身上,封后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有些许时日,她几乎下不了床,身上的印子就没消下去过。

可即便如此,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她想,她这辈子,大抵是做不了母亲了。

可是这个孩子却这样突然地来了,叫人始料未及。

她的心在有力地跳动,掌心感受着小腹的温热,身体上的疲累似乎在这一刻尽皆消散。

“孩子怎么样,我方才吐得那样厉害,会不会对他/她不好?”她问。

御医忙道:“回娘娘的话,皇嗣月份尚浅,眼下正是害喜的时候,所以才会如此,娘娘不必忧心,只是”

他顿了顿,“娘娘这些时日身子太过劳累,因此胎像不大安稳,臣为娘娘开一味安胎药,娘娘每日服下,过七八日臣再来为娘娘诊脉。”

“严重么?”荷回听他说胎像不稳,不由有些紧张。

“娘娘不必担心,只需好生休息,心情放宽,自然便没什么。”

“有劳。”听闻问题不大,荷回松了口气,转头要同去同皇帝分享喜悦,却见他嘴唇微抿,静静坐在那里,脸上并无任何欢愉之色,神色中反而带着几分沉郁。

她张了张嘴,有些不明所以,“皇爷”

他们有了孩子,难不成他并不高兴?

“出去。”皇帝道。

王植、御医,还有那些侍女尽皆怔愣住,似乎不曾预料到皇帝是这般反应。

没有喜笑颜开便罢了,怎么还眉头紧锁起来?

见众人没有反应,皇帝抬眼。

王植最先反应过来,招呼着人离开,然而刚走几步,他便被皇帝唤住。

“叫上你带来的那些人,到太阳底下跪着去。”

这话叫御医他们摸不着头脑,众人皆知,这位王大伴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同皇帝感情深厚,从未受过责难,更别提像这般当着众人面被斥责处罚。

到底是有身份的人,外头的将士来来往往,那么多双眼睛,叫他们看见,到底有些难堪。

然而王植只是稍微一愣,随即像是想明白什么一般,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愧,冲着皇帝和荷回郑重磕了一个头,躬身后退出去了。

帐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荷回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皇帝松开她,起身背对着她,在帐中来回踱步。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荷回已然能从他紧绷的脊背上看出。

他在生气。

她曾见过两次他生气的样子。

一次,是她首次面圣之后,他以为她故意骗他,将她拉进了屋子,另一次,则是她因为庆嫔迟了与他的约定,叫他误以为她为了李元净对他失约。

而无论哪次,他都

不曾像如今这般,整个人像根紧绷的弓弦,好像被她稍稍一拨弄,就会发出阵阵寒澈的嗡鸣。

他呼吸沉重,似乎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缓解内心汹涌的情绪。

荷回跻鞋下榻,从身后去拽他的衣袖,“皇爷。”

皇帝不吭声。

荷回默了下,说:“您别这样,和我说说话,别不理我,我害怕。”

皇帝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兴许吓着了她,抿了唇,转过身,见她一双眼睛正水凌凌地望着自己,弯身将她横抱起起来,重新放置在榻上。

就这么几步路,他都舍不得她走,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吭声,坐在她身侧,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荷回基本可以确定,他不是在对王植生气,而是在对她。

她大抵能猜到缘由。

从京城到这儿,何止千里,她这样一路长途跋涉,不是骑马便是走路的,身上只是有些许擦伤和水泡,已经是万幸。

但凡她身子差些,腹中的孩子恐怕便不只是胎像不稳的问题,而是早不在了。

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可却因为她,险些有个好歹。

“是我不好,叫孩子这样受苦。”荷回声音低下去,心情有些低落。

闻听此言,皇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目光落在荷回脸上,眸光闪动,半晌,终于开口道:

“你以为,朕是因为你没护好孩子同你生气?”

难道不是么?

荷回抬起头,语气里夹杂着愧疚,“我听说您没了消息,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这才忽略了他/她。”

她懊悔自己的粗心,然而心里却清楚,即便时光倒流,她怕是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是她的皇爷,她的随之,她不能将他孤零零地抛在这儿。

她没法儿离开他。

他若是有个好歹,她也活不成了。

这念头很不理智,可是她没法子。

皇帝又不说话了,荷回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脊背上,垂下眼,却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那颤动很小,像冬日里水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轻轻的,毫不起眼,稍不留意便容易被忽略掉。

荷回身子一僵。

皇帝从未在她面前这样过。

在她印象里,无论发生什么,他从来是沉稳平静的,像是一块高大稳妥的磐石,替她顶起头顶这片天空,即便山河震动,他也依旧游刃有余,成竹在胸,好似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难倒他。

可是如今,他的手却在她够不到的地方,轻轻地打起颤来。

“皇爷”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他,急道:“我往后再不那样冲动,会好好照顾孩子,不会叫他/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您别再生我的气。”

她孕期本来情绪便不稳,如今乍然见皇帝这般,自然有些着急。

“朕确实生你的气。”皇帝转过头来,声音有些沉闷,“却并非为了孩子。”

荷回不解:“那是为何?”

皇帝抿着唇,转身将她重新妥帖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喟叹道:“为了你。”

荷回一愣。

皇帝眸色沉沉,“你有孕在身,那般长途跋涉,若一个不慎,会发生什么?”

他终于低头与她对视。

“你会小产。”

她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只以为小产不过是失去个孩子而已,却不知对女子的身子伤害有多大,轻则疾病缠身,重则没命。

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不知看了有多少次。

对此,太祖爷时,一位姓齐的选侍最为叫他印象深刻。

她为了讨取太祖爷欢心,没日没夜苦练昆曲,却不知当时自己已有身孕,没多久就见了红。

齐选侍原本身子康健,小产后却疾病缠身,得了血山崩,每日缠绵病榻,疼痛难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因她抚养过他一些时日,她临死前,彼时还是王妃的太后曾领着他前去探望。

即便过了这许多年,皇帝依旧清楚记得那日的场景。

满屋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齐选侍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瘦得已经没有人样儿,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像个垂死的老妪。

明明她还那样年轻,只是一场小产,却要了她的性命。

他没法接受荷回变成那样,连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能有。

在御医说出荷回有孕的那一刻,他心底里忽然没由来地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后怕。

这感觉波涛汹涌,瞬间淹没了他,以至于他感受不到任何新生命即将到来的欣喜。

明明他这样期盼这孩子,可那一刻,他满脑子想的,依旧是荷回,只有荷回。

是,她如今安然无恙,可万一呢,万一她在过来寻他的过程中发生意外,身子承受不住呢?

她会怎么样?

他根本不敢想。

从京城到这儿,路那样长,草原戈壁,大漠狂沙,她若是有个好歹,在那样的环境里瞧不见他,她该有多绝望。

他怨怪她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责备王植他们不拦着她反而跟着她一起胡闹,他甚至生气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叫她担惊受怕,受了这样多的苦。

但他最怪的,还是他自己。

是他思虑不周,不曾安排好一切护好她,他只想着留下王植他们伺候她,却不曾意料到她会这般义无反顾地到这里来千里寻人。

他应该在离开京城前便再下一道圣旨,将她困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如此,她如今便能好好在宫里养胎,而不是在这里受苦。

皇帝下颚微微收紧,悄然闭上双眼。

荷回看着他发愣,未几,终于抬手去摸他的脸,他身子微顿了下,呼吸比方才稍轻。

她后知后觉,轻声问:“皇爷,您是在担心我的身子?”

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她长途跋涉让胎像不稳,而是因为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叫他担心。

皇帝没吭声,只是掀起眼帘,瞧了她一眼。

只那一眼,荷回便知自己猜对了,瞬间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涌过,叫她整颗心为之发酸发胀。

她紧紧抱住皇帝,喉头有些哽咽,“您方才吓坏我了。”

皇帝喟叹一声,缓缓将手放在她腰间,“你才真要吓坏朕。”

他恶人先告状,“这般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若真有个好歹,你叫朕如何?”

荷回搂紧他,摇头:“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因为这事儿不理我,我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单这两句话,皇帝便自知此生彻底被她拿捏住,松开她,去捧她的脸,与她两相对望。

“荷回。”他唤她,“没什么比你的身子更要紧,别再叫朕这般担惊受怕了,可好?”

“往后无论朕在不在,都要好生照看好自己,别有任何闪失,能不能做到?”

荷回看着他不说话。

皇帝轻啄她的唇,迫切地要她的答案,“好孩子,你说话,应朕一声。”

荷回感受着这个男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宠爱,不知怎么的,就

想流泪。

她抬手捧住皇帝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皇帝目光闪动,随即将她越发抱紧。

“您刚才好凶。”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可荷回却仍旧忍不住撒娇控诉他。

皇帝吻她的额头,“是朕的错,叫皇后惊着了。”

荷回摇头,“我没惊着,是孩子有些不大高兴。”

她将皇帝的手拉到自己小腹上,轻声道:“好孩子,爹爹方才是担忧娘亲,你别怪他。”

皇帝感受着手掌下跳动的温热,眉眼间稍微柔和些许,只是想着荷回方才害喜的模样,便有敛了神色,告诫道:“好好的,别折腾你娘。”

到底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倒也舍不得对他/她说太重的话,“听话,等你出来,朕给你糖吃。”

荷回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眼底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末了,叹口气道:“朕不会哄孩子,你教朕?”

荷回讶然,“皇爷难不成没哄过宁”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荷回连忙住了口。

皇帝将荷回松开,扶着她躺下,替她理好枕头。

“没有。”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出生时,朕正在外头征战,等回去时他已经能走路,或许是天性使然,他同朕并不亲,头一次见着朕,便吓得尿了裤子。”

虽是第一个孩子,但他那时事忙,加之生李元净的妃子言语无状,曾犯过大错,并不讨他喜欢,因此他在试过几次仍得不到李元净一个好脸后,也就放弃了同他亲近的念头,将他交给太后抚养。

荷回静静听着,忽然道:“若是孩子出生后,也同宁王一样,您也会如此么?”

只是当一个严厉的高高在上的父亲,而没有任何旁的关心和亲近。

“不会。”皇帝抚摸着她的小腹,道:“这是咱们的孩子,不一样。”

说他偏心也好,说他不公也罢,他和荷回的孩子,从投胎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会细心教导他/她,给他/她世上最好的一切。

自古以来,世人从来讲究母以子贵,在他这里,却颠了个个儿,变成子以母贵。

荷回读懂了他的意思,目光闪动,将手覆盖在皇帝的手背上,随即缓缓攥紧。

“您打算怎么处置宁王?”

皇帝看她一眼,“你要为他求情?”

自然不是,荷回摇头。

通敌叛国,便是怎么判都不过分,只是

“我是担心太后。”

太后年纪大了,且与李元净感情深厚,若是处死了他,怕是对她打击太大。

这一点皇帝自然知道,便道:“废为庶人,终身囚禁于南苑。”

皇帝替她盖上被褥,“太后虽疼爱他,到底也知道分寸。”

南苑是从前废帝当太子时的居所,如今已然荒废了,李元净被囚禁在那儿,除了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旁人难以用他作筏子生事,太后若想见这个孙子也方便。

这确实是他最好的结局。

荷回蹭了蹭皇帝的手,“饶恕大伴他们吧,皇爷叫他们听命于我,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这般的央求,皇帝自然难以招架。

替她掖被角,半晌,终于叹口气,说好,“听你的。”-

同北戎的战争彻底结束,天下百姓无比欢声雀跃。

军队开拔回京,一路上浩浩荡荡,虽劝阻过,但沿途官道两旁仍旧聚集了许多百姓,跪地山呼万岁。

因为荷回有了身孕,一行人等行进过程极慢,力求平稳,免得颠着她。

皇帝下这样的命令原本是极不稳妥的,毕竟打了胜仗,众人都等着赶紧回家,有功的接受封赏,没功的同家人团聚,一直在路上耽搁着算怎么回事儿。

可这些军中汉子谁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反而极尽可能地护卫皇后的安全,叫她尽可能的舒坦。

无他,皇后是此次除去北戎可汗榫先的大功臣,且她肚子里揣着大周的皇嗣,因此此时的荷回在他们眼中便不只单单是皇后这样简单,还是一尊该被敬起来的菩萨,不能有丝毫的磕碰闪失。

因此一路上,但凡荷回在歇脚时外出散步,都能瞧见三五成群的将士把手中长刀当镰刀用,把凡是她要去地方的草和芦苇清理得干干净净,理由是怕里头的蚊虫蛇鼠惊扰着她。

如此盛情,叫荷回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转头去瞧皇帝,皇帝却一脸淡然:“随他们去。”

荷回却不愿这样麻烦人,只好尽量选择外出次数,成日里窝在马车上睡觉。

马车四平八稳,窝在皇帝怀里,她尽乎感受不到晃动,有时一睡就是一整天,期间被他吻醒然后继续睡。

御医们医术高超,几服药下去,她害喜的症状减轻许多,已经不会闻到肉味儿就反胃,可以吃下东西。

脚上的水泡以及大腿内侧的擦伤早已经褪去,只是发梢还有些枯黄,一时之间没养回来。

皇帝经常抚摸着她的发丝出神,每当这时,她都会钻进他怀里吻他,蜻蜓点水一样,轻飘飘,软绵绵。

“回京之后就好了。”

她知道他在自责,只能尽力宽他的心。

皇帝手落在她腰间回吻,将她欺负得不住轻哼,手微微收紧,在她腰间摩挲两下,不满道:“还是太瘦了,多吃些。”

这本是一声极其寻常的关怀,可是不知是不是有孕的关系,荷回的思绪竟比从前要活泛许多,不自觉飘荡到别的地方。

多吃些,吃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勾出来,荷回目光落在皇帝双腿之间,曳撒的裙摆十分平坦,什么都没有,可荷回却无端想起一团鼓囔囔的东西。

见她不说话,皇帝吻她的脸,“在想什么?”

荷回脸轰的一下发烫,竟伸手推开他,“没什么,皇爷离我远些,热。”

快进七月了,天气确实正是燥热的时候,两人只是这么凑在一处待着,便生出一身薄汗。

皇帝担心她的身子,所以也没像从前那般搂回去,只是攥着她的手,哄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受不得凉,等过几日,到了三伏天再叫他们送冰块儿过来。”

荷回含糊着点了头。

他在担心自己的身子,可她想得却是旁的事,这叫荷回感到难为情。

她已经再三向御医确认过,他们给她喝的确实是寻常的安胎药,里头并没加别的东西。

可那些跳动的燥热却好似在她身体里生了根,一日日地发起芽来,也不知何时会开花结果。

她想,大抵是天太热,连带着人也跟着躁动起来。

一个人待着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但凡沾上皇帝的身子,不,只是看见他,便心似火烧。

可叫她同皇帝分开,她又着实舍不得,便只能这般熬着。

这些话荷回自然不好意思同人说,只能闷在心里,期盼着烦闷的夏日快些过去。

同皇帝一起用过膳,荷回照旧在马车上歇起了午觉。

然而睡着睡着,却发觉有人在自己身上亲吻,从脚背、小腿、腰腹一直往上,黏黏腻腻,酥痒湿滑。

她轻哼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已经不知何时被人褪去衣衫,人也不在马车上,身体随着身下的木板摇摇晃晃,耳边水声滴答轻响。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她觉得害怕,下意识唤人:“皇爷。”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拽过去,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朕的身份?”

锭子粉的刺鼻味道在鼻端飘荡,荷回抬了头,映着皎洁的月光,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船,她在初次与皇帝相遇的那艘小船上。

初夏的风带着黏腻的湿气,沉沉扑在身上,闷得很。

荷回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被他就这么攥着手,也没害羞,望向他的方向,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问:

“方才可是您在亲我?”

一句话问得皇帝呼吸发沉。

他抿着唇,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姑娘到底是谁,怎么天然待他这般亲近,被他那样对待,不慌乱也就罢了,反而一脸本该如此的模样,说是询问,声音却那样软,像是滴着水在同他撒娇。

而他自己则是更加古怪,碰见她,就跟无端着了魔似的。

想碰她,亲她,叫她化在自己身上。

还没怎么样就褪掉小姑娘的衣裳,在她身上痴缠地吻,这样叫人不耻的事,竟是他做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被鬼上身,魔怔了。

不该这样,不是这样,可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却止不住往他鼻子里钻,撩拨得越发厉害。

他松开手要走,她却扑过来,好似做过千百遍一般,十分自然地钻进他怀里,搂着他脖颈道:“我是您的妻子,自然知道您的身份。”

她在回答他方才的问话。

妻子,妻子

这两个字在皇帝舌尖上滚了又滚,竟叫他品出些许缱绻的味道。

见他不动也不说话,荷回向他脖颈吹了一口热气,“您理一理我。”

要了命了。

明明是头一次见面,怎么她却这般合他心意,连撒娇都叫他为之心动。

皇帝滚了滚喉咙,还是没吭声。

荷回有些生气,转头要走,却被他忽得拽住。

“你要去哪儿?”

“找他。”

“谁?”

“真正的皇爷。”

那个爱她如命,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皇爷,才不是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假人。

刚抬起脚,人已经被他扑倒,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叫荷回险些招架不住。

“不是说你是朕的妻,除了朕,你还能去找谁?”

身下铺着衣裳,荷回并不觉得隔得慌,两只脚在船舱上来回滑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眼前的皇帝比平日里那个还要急切,雪白的柔软落在他手里,像是灶台上的面团,被来回揉捏。

面团蒸熟了,上头的樱桃也到了被采摘的时刻,映着皎洁的月光,皇帝轻抚了下,说:“立起来了。”

啊,果然是他,还是一样的会引诱人。

她有些饿了,舔了舔唇,心口无意识起伏,问:“好吃么?”

“还没吃到。”他说,“朕尝尝。”

樱桃熟透了,被稍稍一碰,便随着枝叶打颤,包裹起来,吸吮,轻咬,一口下去,水汁顷刻间萦绕其上,叫它越发红艳诱人。

相比日后的皇帝,此刻的他似乎更矜持些,动作更轻,然而这样的品尝却带给她不一样的体验。

湿淋淋的,温热的,隔靴搔痒一般,叫她为之发疯。

两颗樱桃吃完,荷回像条被晒在甲板上的鱼,双目失神。

皇帝手往下摸去,滴答滴答全是水。

荷回亲他,说:“换个地方。”

至于换哪个地方,皇帝从她分开膝盖的动作中已经瞧个明白。

“那个人也经常这样对你?”他语气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醋意,头低下去。

只是一下,荷回便‘啊’的一声仰头。

她受不住,下意识往后退。

他自然不肯,又将她拖了回去,动作变本加厉,鲜红的粒子被来回品尝,发丝在肌肤上来回摩擦,很快便有些发红。

可荷回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她的手落在他脑后,五指钻入他发丝。

他固执地问她:“你还没回答朕的话。”

荷回能说什么,她已经什么都说不清。

他同她别起了劲儿,开始不住啄饮,像吃茶那样。

这太犯规,荷回捂着脸,“没有,可我喜欢他这样。”

还当真有另一个人。

他眼底一暗,舌尖用了力。

荷回放声大叫,就这么醒了过来。

皇帝的脸就这么出现在眼前,面上带着担忧,“可是魇着了?”

他摸着她汗湿的发丝,轻拍她的脊背:“别怕,朕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伤不着你。”

荷回双眼渐渐聚神,身体却还似在梦中,留有余韵。

皇帝瞧出她的不对劲,问:“究竟梦见什么了?”

荷回摇头,“没,没什么。”

她忽然感到一阵羞愧,皇帝在担忧她的身体,然而她却在做那样羞耻的梦来唐突他。

她侧过身子,双腿蜷缩起来,没事儿人一样道:“只是很寻常的一个梦罢了,皇爷如今问我,我也记不起来。”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翻过她的身体,分开她双腿。

荷回耳朵嗡的一声鸣响,作势要往后退。

“荷回。”皇帝碰起她的脸,“告诉朕,好么。”

见他这样不依不饶,荷回眼睛一闭,索性豁出去,将实话说出来。

“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了,梦见您那样。”她咬着唇,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皇帝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荷回睁开眼,见他目光落在虚无处,不知在想什么,忙拽着他衣袖道:“您别生气。”

“傻姑娘。”皇帝喟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朕生什么气。”

他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是朕的错,没注意到这个。”

御医早告诉他,女子一旦有孕,便比寻常妇人在房事上热衷些,这是身体变化带来的结果,怎么能怪她?

更何况她这般愿意同自己亲近,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有气可生?

“朕一直担忧你身子受不住,所以不曾在这事上留心,卿卿别怪朕。”

荷回听他这样说,脸上越加发烫,小声道:“您别说了。”

赶紧把这件事翻过去吧。

然而皇帝却不打算放过她去,捧着她的脸问:“喜欢?”

荷回:“什么?”

“喜欢朕那样待你?”

荷回想起梦中说的话,咬唇不言。

皇帝在她唇上轻啄了下,道:“虽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到底小心些,朕不到里头去,只在外头亲一亲,好不好?”

这种事,哪里好这样寻求意见,荷回着实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拿被子捂着脸。

皇帝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很浅。

不多时,荷回便察觉到她的纱裤被褪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在亵裤上碰了碰,她听到皇帝的声音:“好多。”

荷回哀呼一声,将自己蒙得越发紧。

或许是怕伤着她,皇帝的动作很轻,上下翻飞之间,倒与梦中的情景渐渐重合。

但梦终究是梦,到底比不了现实。

滚烫的炽热一遍又一遍往她身体里钻,潮湿、黏腻、尖叫、嗡鸣,一切的一切,如山呼海啸,接踵而至。

荷回看不见,感受便愈加强烈。

“皇爷皇爷!”她啜泣着,翻涌着,两只脚不停在他背脊上踢踏,祈求她的神灵给她一个痛快。

皇帝将她从被褥里捞出来,与她十指相扣。

她低头看去,那香艳的场景太过有冲击力,下一刻,眼前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脱力陷入被褥。

荷回躺在那里回神,目光中,皇帝鼻梁到鬓发间闪耀着莹莹水光,淋淋漓漓滴下来,落在她心口上。

他虽眉眼深邃,但五官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却一向是沉稳的。

如今这幅模样,反倒叫他增添几分魅惑之感,瞧得她心尖儿发颤。

乱套了。

要命。

可是仍旧不够。

她与他对视,在彼此眼中探查到同样的心绪。

她抬手,他便俯身过来,同她亲吻,分享彼此身体的纷乱。

终于,两人分开,他的手落在她小腹上,无声喟叹:“等孩子出来。”

等孩子出来做什么,他没说,她却立马了然于心,红着脸,将脑袋抵在皇帝肩窝处,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紫禁城时,已经是八月份,荷回此时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

太后见到他们平安归来,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这份好心情在见到李元净之后却消失殆尽。

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咬牙给了他一巴掌,险些将李元净扇懵,随后又捶胸顿足将他抱在怀中,痛斥他糊涂。

李元净满脸胡茬,如同个废人一般,跪在她脚下,泪流满面。

众人都以为太后会为李元净求情,但她听罢皇帝对他的处置后,只是愣愣点了头,随即叫人将李元净带走。

“他自己不争气,旁人有什么法子。”

她也明白,依照李元净所犯之罪,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皇帝法外开恩。

至于皇帝,从回来后便叫人将太和殿收拾出来,每回在太和门御门听政,便将荷回安置在身后的太和殿内,以便随时能听到她的动静。

宫人们私下调侃,皇爷这是将皇后娘娘整个儿拴在裤腰带上了,一刻都离不了。

除此之外,皇帝还办了一件大事——

遣散后宫妃嫔,让她们归家。

不想嫁人的,宫里会给安置居所,发放银两,叫她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想嫁人的,宫中也不会阻拦,出嫁之日,除娘家之外,宫中还会以太后的名义出一份嫁妆。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百姓议论纷纷。

甚至连从不掺和后宫事的几位阁老也忍不住劝说皇帝:

“皇爷喜爱皇后,也没必要遣散诸位娘娘们,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后宫只有一个的,圣上即便不喜欢,留她们在宫里,说不准还能添几个皇子,即便不能,留着解闷儿也是好的。”

皇帝道:“朕心都在皇后身上,何苦留旁人在宫中虚度年华,众位爱卿为天下百姓计,也该记得她们是朕的子民,是天下百姓的一员,朕怎可为一己私心,让朕的子民留在宫中受苦,倒不如放出去的好。”

言辞恳切,大义凛然,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叫阁臣们都有些佩服。

皇帝这儿说不通,他们便找上太后,然而太后却只是道,我老了,不大管事,你们所求,我只怕是有心无力。

一句话,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众人只能悻悻而归。

他们闹的这些事,荷回都不知道,她如今只顾着安心养胎,别的一概不管。

她发作那一日,皇帝正在太和门同臣子们商量国事,一听见后头动静,连忙丢下众人到太和殿中去。

见荷回直喊疼,他攥住她的手,手指冰凉,一边安抚一边喊御医。

索性他安排周到,在隔壁直房当值的御医们和稳婆们很快进来,将荷回按住,分开她的腿。

“皇爷,产房乃污秽之地,您还是出去等着为好。”

皇帝看着躺在那儿的荷回,低声道:“朕哪儿也不去,你们照料好皇后即刻,不必管朕。”

他理了理荷回汗湿的发丝,道:“记着,皇后在,你们在,皇后若有半分差池,你们也不必活了。”

众人身子一凛,连忙称是。

荷回原本想叫他不要这样凶,免得吓着旁人,身下却一痛,闷哼起来。

这个孩子很乖,没叫她受什么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生了出来。

哭声响亮,接生的稳婆用黄布将孩子包裹住,欣喜道:“恭喜皇爷,恭喜娘娘,是位皇子!”

众人的贺喜一声接着一声,越过太和广场,越过白石拱桥,越过金水河,传到前头太和门的臣子们耳中。

即便他们对皇帝过分宠爱皇后的行为感到不赞同,但这一刻,眼睛里依旧免不了迸发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皇嗣降生,大周江山,后继有人了!

铺天盖地的贺喜声响彻紫禁城,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飘向宫外,传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