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那抱了自己的男子,究竟是谁?……
太后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原本在底下说悄悄话的也都停下了动作。
虽然早知道太后叫人带进宫一个姑娘,也猜到太后中意她,但没成想现下就要皇爷给她和宁王赐婚。
方才那姑娘还险些因为犯事被责罚,如今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转变着实有些太快,众人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
诚益夫人对身边的公主使了个眼色,而庆嫔则拿洒金花鸟折扇捂住嘴角,往一旁淑妃跟前凑。
“姐姐,太后怎么忽然说起这事来?”
几十年前的一点交情,便是在寻常人家也要消磨尽了,更何况是皇家。
太后还真能因为这个,将未来大周国母的位置给这么一个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小丫头?
“我怎么瞧,她也比不上您家的那几位姑娘。”
原来当初选人,太后还考虑过淑妃哥哥的几个女儿,传她们到宫中看过,只是不知怎么的,后来就没了下文,最后只让沈荷回这么一个乡下丫头进了宫。
淑妃知道,庆嫔这话不过是想勾起自己对沈荷回的不满,好叫她帮她一起对付她,免得沈荷回真的当了宁王妃,她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毕竟,她方才在席上那一出,得罪沈荷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急着拖人下水保全自身。
淑妃却不上她的当,只道:“这本就是早预料到的事,今日太后特意叫她到这席上来,妹妹,你还没瞧明白她老人家的心思么?”
一句话说的庆嫔哑口无言,悻悻坐回去,抬眼看了下那边跪着的宁王,暗暗在底下捏紧手帕。
宁王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已经打点好了,太后必定不会放过沈荷回的么?若非如此,自己才不会在席上冒险帮他。
本想叫宁王欠自己个人情,将来自己在宫中也好多一层保障,可没成想
若是那丫头没看出来还好,若是看出来了,心中记恨上自己,可就麻烦了。
庆嫔在这里懊悔不已,而她身边的淑妃却将目光投向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似同寻常没有任何不同,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皇帝对给宁王赐婚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或者说,他对两人的婚事不满意。
方才他帮那沈荷回,大约也是瞧在太后的面上,不想叫太后拂了颜面,毕竟,沈荷回是太后的人,若是大庭广众出了丑,首先丢人的就是太后。
他自己,对沈荷回其实是不大满意的,并不想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儿。
不然也不会在太后提议赐婚之后,迟迟没有动静。
“皇帝?”太后等的久了,果然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方才我说的话,你可听见?”
皇帝抬眼,点头:“是,儿子听见了。”
“那你觉得如何?”太后望向底下跪在一起的两人,笑起来,“怪我,总想着再等一些时日,却没注意到,他们两一日日地大了,再不定亲,两个人都要被耽误,到时,可不要怪罪我这老婆子?”
皇帝目光望向底下的少男少女,眸子黑得像一潭深井,瞧不见底。
在大周,十六岁还没成亲,是晚了点。
诚益夫人接过太后的话茬。
“太后说的哪里话,您为这两个孩子操碎了心,我们都知道,太后您啊从前多半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怕他们互相瞧不上眼,所以才要等,没得做了恶人,弄出一对儿怨侣来就不好了。”
太后笑,指着她道:“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从前我担心他们处不好,这些日子,瞧他们走得越来越近,我一颗心才放下,这才想着叫皇帝给他们赐婚。”
她又瞧了两人一眼,笑道:“瞧他们两个,还羞起来了。”
众人顺着太后的目光,果然瞧见李元净和荷回都低着头,一副紧张羞涩的模样,俨然一对儿情投意合的少年未婚夫妻。
不免跟着笑,有的甚至还打趣起来:“别羞啊,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害臊的,等你们往后成亲入了洞房,给太后皇爷添个皇孙,难道还这般低着头,叫我们瞧你们的头旋儿不成?”
说话的是先帝的小妹,大长公主,她辈分儿高,人又爽快,说话一向没什么忌讳。
众人被逗得捂嘴笑,太后更是笑得前弯后仰,险些直不起身。
一时间,席间满是欢快气息,一扫方才荷回被冤带来的阴霾。
荷回跪在那里,听他们打趣自己和宁王,头垂得更低。
这些皇亲国戚可以随意拿她调侃,她自己却不能当了真,觉得马上就能一步登天,露出笃定骄傲的神色来。
她微微侧脸,用余光打量了下身边的李元净,发现他正同自己一般低头,被众人打趣得抬不起脑袋,心中安定,微微扯动了下唇角。
看来宁王自己,也已经接受了她要做他王妃这件事。
她这些时日的讨好没有白费。
正想着,忽然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那视线压迫感着实太足,叫荷回下意识抬头。
眼帘掀起的瞬间,御座上男人的身影正落入瞳孔内,他嘴角笑着,一双眼睛却漆黑如墨,隐约带着寒涔涔的凉意,叫人不敢直视。
荷回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垂下脑袋。
是她的错觉么。
皇爷他怎么那样瞧着自己?
好似她做了什么叫他不高兴的事一般。
可他不久前才刚刚救过自己。
大着胆子再抬起头时,皇帝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温和,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的这些小动作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女儿家要定亲前的恐慌羞涩而已,并无人在意。
太后缓过神来,终于道:“好了,咱们别吓着他们了,还是赶紧办完了事,叫他们入座,咱们也好开席。”
“皇帝。”太后道:“下旨吧。”
皇帝坐在那里,望着底下跪着的两个人,眸光沉郁。
众人齐齐望着他,只等他开口。
终于,皇帝抬了眼,“朕——”
“不成!”
忽然,只听底下传来一声清亮的高喊,震耳欲聋。
众人微微一愣,齐齐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只见李元净不知何时已然将头抬起,身子直挺挺跪在那里,双目圆睁,面上满是急切。
太后蹙了眉,“净儿,你做什么?”
李元净知道自己此举甚是不妥,今日是他父皇的万寿节,太后提议父皇在今日当着众人给他赐婚,是莫大的荣耀,雷霆雨露,无一不是君恩,他应该匍匐在地,三拜九叩,而不是出言阻挠他父皇下旨。
他如此作为,属于忤逆不孝,若是父皇心狠,可以直接褫夺他‘宁王’的封号,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别说太子之位,便是皇室身份也不一定保得住。
可是,李元净咬了牙。
叫他抛却姚司司,同身边这个什么都不懂,蠢得掉牙的乡下丫头成亲,叫她做自己的王妃,他决计不能干!
他虽然年轻,可也知道君子一诺重千金的道理,他早已答应要将王妃之位留给姚司司,就要信守承诺,决不能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皇祖母,孙儿——”
“小爷!”诚益夫人站起身来,打断李元净的话,提醒他:“小爷可是吃醉了?太后和皇爷这是要给您赐婚呢。”
可是李元净却丝毫不领情,摇头,“我没吃酒。”
这孩子,怎么这样犟呢,诚益夫人一时神色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太后脸上的笑已经淡了下去,“既然没吃酒,就好好跪在那里,等你父皇下旨。”
见太后还没有要收回赐婚的念头,原本已经开始打退堂鼓的李元净再次直起身来,向她和皇帝磕了个头,一副要豁出去的架势。
“父皇,祖母,我可以成婚,可是我的宁王妃却不能是沈氏。”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下意识瞧向荷回,目光中不由露出些许同情。
被宁王当着皇帝太后的面这样拒婚,脸面尊严算是彻底没有了。
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而荷回本以为她和李元净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他这样突如其来的拒婚,着实叫她始料未及,因此早在李元净出口阻止皇帝赐婚时便已经愣住,如今又听他这样一句话,不由歪头,将目光落到李元净身上。
他半点要看她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她的喜怒哀乐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儿子早已有倾心之人,答应要将王妃之位许给她,若是父皇祖母执意要赐婚,便将她赐给儿臣吧,至于沈氏”
李元净这才回头看了荷回一眼,见她直直望着自己,一双黑漆漆的杏眼茫然不知错,他顿了顿,道:“沈氏若愿意,可当儿臣的侍妾。”
说完,将脑袋磕在地上,独留荷回一个人跪在那里,愣愣出神。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宫殿屋檐下的檐铃发出清脆的响动。
众人早听闻宁王属意宫里一个罪臣之女出身的女官,对太后带进宫来的沈姑娘不大亲近,本以为是传言,今日才知,却原来是真的。
只是他们以为即便再不情愿,宁王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没成想,他们竟想岔了,宁王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当众拒婚。
他是皇爷唯一的儿子,便是闯了天大的祸,不过也只是小惩大诫一番,最后都会安然无恙,只是可惜了那沈姑娘,被人如此欺辱,往后可怎么办。
太后被气得手止不住发抖,指着李元净:“你”
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皇帝脸色一变,起身接住太后。“传御医——!”
宫人们连忙将太后抬到后头寝殿里去,现场忙成一片。
好好的一个万寿节,就这么在一片混乱中结束-
直到万寿节过去好几日,荷回仍旧还没从那日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她想不明白,宁王究竟为何拒绝同自己的赐婚。
若说他不喜欢自己,这些时日以来,他们相处的一直很好。
她被人追,他划船送他回来。
她跌倒,他会将她抱到安全的地方,拿药膏给她涂药疗伤。
她想认字,他便手把手教她写字。
即便她学得慢,总是犯错,他也从未有过任何不耐烦,总是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哪里不对,她但凡有一丝丝进步,他都不吝夸奖。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她不知道什么是。
可若说他喜欢她,荷回如今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但凡他对她有一丝丝的情分在,都不会在万寿节上当着众人那样直白地将她的自尊和脸面踩在脚下。
他不想娶她,不想她当他的宁王妃,完全可以采取更妥帖的解决方法,比如装病,比如暗示太后和皇爷,他还不想这样早成亲,赐婚的事往后再说。
就算太后坚持,皇爷那样的聪明人也不会固执己见,只会在宴会过后找他询问。
如此一来,皇家的颜面以及她的尊严,就都能保住。
可他偏偏选择了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就这么血淋淋的将她的脸踩在脚底下,狠狠地捻了下去。
荷回是彻底看不懂李元净了。
“一个人,究竟可以有几幅面孔?”她坐在榻上,喃喃问姚朱。
姚朱也答不上来,只是给她端来汤饭,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姑娘要想继续在这宫里活下去,就要把前些日子的事忘掉。”
荷回抬眼看她。
姚朱伺候她穿衣:“小爷终究是小爷,他怎么着都成,您不能自己泄气。”
“你是要我继续讨好他?”
“不单是他。”姚朱提醒道:“还有太后和皇爷。”
她转头,望着屋外的日头,对荷回道:“姑娘,时候不早了,您该去瞧太后了。”
荷回点头下榻,洗漱过后用过饭,开始往万寿宫去。
一路上,往日带着羡慕巴结看她的宫女宦官们都远远躲着她,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这沈姑娘当真是不一般,都被小爷当众拒婚了,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出来,换做别人啊,早将汗巾子一扯吊梁上去了。”
“要不人家怎么能被太后赏识呢,你啊,学着点儿。”
“我可学不会,学会了去丢人不成?”
“小声点,你这张嘴啊,迟早捅出篓子来”
荷回在前面走着,只当没听见。
到了殿门口,见李元净还同前几日一般直直跪在那里,上前请了安。
“小爷。”
李元净此时最不想看见她,也不再同前些时候一样忍着不适同她装亲近,懒懒瞥她一眼。
“你又是来瞧我笑话的?”
荷回摇头:“妾说过了,要说笑话,妾的笑话好似更大一些。”
李元净微微一愣,随即冷笑。
“这时候冲我抱怨,装可怜,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厌恶。
他说,厌恶。
厌恶到教她写字,给她治伤?
“您别说气话。”
李元净再一次发现这柴头究竟是多么愚蠢,“我说什么气话,小爷的气话还不至于对你说,你没资格。”
“我从前同你虚以为蛇只不过是为了哄骗太后,好摆脱嫌疑,其实我早就想把你逐出宫去,免得你成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转悠,惹人心烦。”
他说话不可谓不尖锐,若是荷回当真对李元净情根深种的话,此刻必定已然被他的话刺得体无完肤。
然而幸好,她对他的在乎也只是一点点,并不多,在她付出自己的心之前,他便主动挑破了他们之间的那层虚伪,因此,荷回的心也只是微微泛了点酸,便恢复如初。
“您什么意思?”她问。
李元净此刻已经没有隐瞒她的必要,因此将事情和盘托出。
“你不会以为,你在万寿节上送给爹爹的绣品,是菩萨下凡,一夜之间将它变了样子吧?”
荷回整个人一愣,道:“是您”
李元净点头:“没错,是我,是我烧了你的绣品,要让你以不敬之罪被赶出宫去。”
可惜,到最后没成。
她的命大,被他的父皇救了。
荷回没想到宁王竟然厌恶自己到如此地步,喃喃道:“您知不知道,若是您成功了,妾在被赶出宫之前,很可能就会被下到诏狱打死?”
这是从前宫正司的宫正教她规矩时,告诉她的,那时,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她说的这种情况,没想到才不过月余,她便差点丢了性命。
李元净顿住,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别过脸去不自在道:“不会,我知道分寸,到时我会替你求情,你不用死,只用归家。”
毕竟在宫中相处过一段时日,他就是再烦她,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荷回暗想,照这么说,她还应该谢谢他,手下留情。
她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进了殿中-
太后还没醒,秋彤对她摇了摇头,荷回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床边绣花。
自从那日太后被李元净气晕,便一直在万寿宫里养病,李元
净每日来跪在外头求太后消气,太后都不见他。
她这回当真是气急了。
荷回还记得她刚醒来时,便拉着自己的手道:“好孩子,都是我的不是,没教好自己的孙子,叫他这样伤你,你别听那兔崽子的话,宁王妃的位置,终究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你别伤心。”
太后已经这样了,还在考虑她的感受,不免叫荷回想起自己的奶奶。
她在世时,对她也是这般好,经常拉着她的手嘱咐她:“别怕,有奶奶在呢。”
荷回一时心里泛酸,差点没落泪,想扑进太后怀里哭一哭,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省得的,您放心。”
太后其实并没有什么病,只是被气着了,期间不见李元净,也只是想让他长一长记性,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祸来。
况且瞧她这样,皇帝那边便是有再大的气也不好对李元净惩罚过重,可保他暂时无虞。
毕竟是唯一的孙子,太后到底还是疼爱他的。
荷回陷入思绪中出神,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唤了一声小心,紧接着,手指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却是手指被针尖刺出血来,连忙站起身来。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拉住了手指,问:“疼不疼?”
这声音
荷回抬头一瞧,皇帝的脸瞬间映入眼帘,只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那根手指,微微蹙眉。
宛如头顶响起一个焦雷,荷回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毛病更重了些,连白天也瞧不清人了,她竟然瞧见皇帝————
她未来的公爹,正在紧张观察她被针刺破的手指!
荷回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根手指,此刻比方才针扎在上头时还难受,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连忙将手指收回来,后退几个大步,跪下给皇帝悄声请安。
皇帝只觉得自己手心一空,再抬头时,小姑娘已经离自己几丈之远。
他眸光微闪,叫她起身,转头叫人拿药膏和纱布来。
荷回忙道不用:“有劳皇爷,只是针扎一下,小伤而已,过几日就会好的。”
皇帝‘唔’了声,道:“即便如此也要重视,多有那为了一点小伤送命的。”:
这样关切的话语,倒像在哪里听过,但此时荷回满心都还是方才他拉她手指的画面,脑袋昏沉,因此没想起来,只能点头:“是。”
寝殿内极为静谧,只有珠帘晃动时发出的碰撞声,紫檀矮桌上放着博山香炉,里头点着安神香,本应闻得人昏昏欲睡,可此刻的荷回却精神得很,半点不敢分神。
太后还没动静,皇帝坐在炕上等她醒来,荷回站在不远处,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去,进退两难。
好在不过片刻,宫人便将药膏和纱布拿来,替荷回包扎。
宫女在给她抹药,荷回只能借着她的身影,躲避男人若有似无的眼神。
然而很快,宫女便走了,隔在她和皇帝之间的最后一丝屏障也无,荷回眨了眨眼,低下头。
“你怕朕?”皇帝忽然开口。
荷回神色一凛,摇头:“不,不怕。”
皇帝嗤笑一声,“不怕朕,离朕这么远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但荷回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敢说是因为面对他时,她总是不自觉想起那日在雨花阁发生的事情,因此只能含糊答道:“民女是怕近了,打扰皇爷。”
皇帝静静望着她,也不接她的话。
他看的时间太长,荷回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正思索间,忽听他道:“你瘦了。”
这话其实十分暧昧,只是荷回心里太多事,没察觉出来,即便察觉出来,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只会当他是长辈在关心自己,因此荷回只是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察觉到脸上的肉少了许多。
皇爷的眼睛这样尖,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他竟一眼看出。
皇帝:“没睡好?”
荷回扯了扯嘴角,说:“多谢皇爷关心,民女只是忽然有些思念家中父母,食欲不振,并不为别的。”
她不敢叫皇帝以为自己是因为万寿节那日,宁王所做之事苦恼。
她只是个外人,一届平民,没资格埋怨皇子。
皇帝‘唔’了一声,没再言语。
荷回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打消皇帝的疑虑,却听碧纱橱内床帐微微响动,却是太后醒了。
荷回猛松口气,转头去唤人。
太后醒来后,精神头还好,知道李元净还在外头跪着后,眉心微蹙,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不叫人省心,也不知他究竟何时才能长大,皇帝,你说,我往日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荷回见太后和皇帝要说话,端着痰盂,悄悄退了出去。
她坐在偏殿暖阁中,兀自出神,不知过了多久,透过纱窗,瞧见秋彤从殿里走出来,扶着李元净踉跄起身,再抬头时,外头已经没了李元净的身影。
她起身打开纱窗,伸手,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落入掌心。
入秋了-
半个时辰后,皇帝终于从太后寝殿里出来,荷回掀帘,走了出去。
见她还在这儿,皇帝不免有些意外,说:“太后这里不缺人,你今也累了半日了,回去吧,明日再来。”
荷回却说,“民女是专门等皇爷您的。”
这话可是稀罕,皇帝怔愣住。
荷回跪下,恭恭敬敬向皇帝行起大礼。
“多谢皇帝救民女性命。”
从来时在外头同李元净的谈话里,荷回已经知道,那日李元净早已经换了她给皇帝的绣品,因此宴上皇帝那句‘早看过了’,不过是替她解围。
他救了她一命。
若非李元净说,她大抵,永远都不会不知道。
皇帝静静立在那里,道:“知道了?”
荷回:“是。”
“那你也知道宁王陷害你,想叫你出宫一事?”
荷回点头:“是,民女知道。”
“既然如此。”皇帝顿了下,心里竟莫名有些紧张,“你还想着当宁王妃?”
荷回糊涂了,全然不知道两人的话题是怎么拐到宁王身上去的。
但既然皇帝问,她便老实答,想了想,道:“是,民女进宫就是为了这个。”
她不当宁王妃还能当什么呢,宁王的侍妾?还是宫里的宫女,亦或者被赶出宫去让家族蒙羞,被随意嫁人,草草了此一生?
皇帝不说话了,语气似乎变得有些冷,问她:“就没想过当别的?”
别的?
荷回愈发糊涂,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指什么,只以为他在考验自己,于是愈发坚定道:“回皇爷的话,没有,民女只想当宁王妃。”
皇帝又露出那日在万寿节上,在她看着宁王笑之后,露出的那种目光。
荷回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出身卑贱,配不上宁王,便保证道:“民女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民女发誓,必定会好好同宫正学习,绝不偷懒怠惫,还请皇爷相信民女。”
为了将架势做足,还磕了一个头。
然而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听到皇帝的声音,微微抬起头来,却见面前只有寥落的花影,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
这时候,才有宫人好心过来告诉她:“沈姑娘,快起来吧,地上凉。”
“皇爷呢?”
“皇爷?”那宫人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道:“皇爷早走啦。”
荷回跪着那里,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青砖,愣愣出神-
却说荷回回去后,一晚上都在想皇帝究竟是何意,怎么忽然丢下自己就走了。
她问姚朱,姚朱便忍不住笑:“我的傻姑娘,皇爷是天子,天子自然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这有什么奇怪的?”
荷回想了想,觉得姚朱说的在理,是自己钻牛角尖,想多了。
睡了个好觉,翌日,荷回一大早就起来,姚朱瞧见她忽然有了精神,眼中露出意外之色。
“姑娘今日瞧着,倒有些不一样。”
荷回拿梳篦梳头,道:“想开了,自然就不一样了,姐姐,你说的对,人总得活下去,小爷永远是小爷,可我自己将来是什么身份,却得由我自己来选。”
被宁王当众拒婚又如何,便不活了?若是将来她真的当上宁王妃,这些都不过是小事,不会有人再提起。
姚朱望着她忙活的背影,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这位沈大姑娘,瞧着娇娇弱弱,内里却有她独一份儿的坚韧。
平日里不显,关键时刻倒能吓人一跳。
她接过荷回手中的梳篦,帮着她穿衣梳头,打开梳妆匣,正打算将里头的一条璎珞拿出来给她戴在发髻上,却见荷回在里头来回翻找,半晌,拿出一根‘一点油’簪子。
“把这个戴上。”
姚朱没见过这簪子,不免问了句:“姑娘哪里来的这个?”
荷回没吭声,望着镜中的自己,抿了唇。
当初宁王送她的定情信物,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感觉。
她就不信,他对她当真半点情分都没有,即便没有,她也要撬出一二分来。
下定决心,连饭都来不及吃,站起身就走。
宁王因为连日在万寿宫前谢罪,膝盖受伤严重,正待在自己的太素殿内卧床养腿,并不像从前那般有事没事儿便往姚司司的住处跑。
荷回到时,天已经大亮,日头出来,暖洋洋的,照得人鬓角生出细密的汗珠。
荷回拿帕子擦了擦,提裙进入宫门。
守门的小宦官瞧见来人是她,不免有些惊讶。
上回这位沈大姑娘来,便不招小爷待见,更不用说前几日万寿节上还出了那档子事儿,照理说,这事搁寻常姑娘身上,早该躲起来哭着不见人了,没成想这位沈大姑娘却不走寻常路,竟主动提了东西找上门儿来。
真不是一般人,脸皮也忒厚了些,这么被小爷嫌弃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小宦官上前拦住荷回:“姑娘这是”
荷回道:“我来瞧瞧小爷,不知他的腿好些了没有。”
小宦官眉心跳了跳,说:“回姑娘,小爷的腿已经大好了,就不牢您操心了,您还是回去吧。”
荷回淡淡道:“姚女史在里头是不是?”
小宦官有些尴尬,不想她竟连这个都猜出来,讪笑道:“您既然知道,就别进去了吧。”
荷回从袖中掏出两枚银稞子给他,抬脚便往里边走。
小宦官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反正是没拦住。
荷回进去时,姚司司正坐在榻上给李元净喂药,听见动静,瞧见是她,站了起来。
李元净不曾料到她会来,蹙了眉:“谁叫你进来的?”
荷回‘噗通’一声跪下,给他行礼,再抬头时,眼圈已经发红。
屋内两人明显被荷回这幅架势给弄懵了,互相望了一眼。
“你——”李元净指着荷回,想叫她出去,被姚司司按住手,摇了摇头。
李元净终于冷静下来。
因为万寿节的事,太后和父皇已经对他很不满,若是再叫他们知道他欺负沈荷回,只怕会更生气。
于是对姚司司道:“司司,你先出去。”
姚司司将药碗搁在一旁茶几上,起身离开。
“说吧。”等屋内只剩他和荷回两个,李元净终于开口,不耐烦道:“你今日找我什么事?”
荷回眼泪涟涟,抽噎道:“小爷,妾自知出身微寒,配不上小爷,只是心中藏着一事,到底想问一问小爷,否则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李元净只想赶紧打发了她,问:“什么事?”
“妾问小爷,在您看来,若未婚男子主动去亲近一女子,那女子还是家里给他选定的未来夫人,那男子可是想同女子成亲,叫她做自己的妻子?”
李元净蹙了眉,“自然。”
家里选定的人,自然不敢随意亲近,那又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既然如此。”荷回双眼含泪,语带幽怨:“若您没有要娶妾的意思,为何前几日夜里抱住妾?叫妾以为以为您是认定了妾当您的妻子。”
这话直接将李元净问懵了,他像是看疯子上下打量荷回,半晌,面带讥讽地说道:
“你想当王妃想的得癔症了吧?”
此话一出,荷回不免愣住。
他竟然不承认?
可那夜同自己待在一起的确实是宁王无疑,这是万万抵赖不得的。
荷回抬眼,瞧见窗户缝里闪过一片明亮的衣角,猜测大抵是因为姚司司在这儿,宁王不想叫她伤心,所以才撒了谎。
荷回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也不纠缠,适时起身,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指着桌上的食盒对李元净道:
“您别生气,妾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这是妾做的桂花糕,您若是喜欢,就留着尝一块,若是不喜欢”
她适时地露出一抹柔弱,“赏人还是丢了,全都由您。”
说罢,不等李元净回应,便捂着脸出了太素殿。
到了殿外,她便将手放下,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姚朱迎上来,“姑娘,如何?”
荷回笑了笑,“他不承认,咱们先回去,洗把脸。”
姚朱点头。
走到半路,荷回忽然问:“姐姐,你认不认识小爷身边的人,我想打听个事儿。”
姚朱自己没有认识的,但她却有个老乡,同宁王身边的一个小宦官相熟。
不过一日功夫,她便将荷回想知道的事情打听了出来。
“如何?”
姚朱摇头,“姑娘,您说的确实是七月二十九的事儿?”
荷回点头,她不会弄错。
姚朱蹙了眉,道:“可是得来的消息说,这一日晚上,小爷都在同宫人玩儿叶子牌,玩儿完便睡下了,一直没出寝殿。”
荷回呆住。
她缓了半晌,又问:“那其他几日呢?”
姚朱摇头:“奴婢都问过了,也没有,小爷不是读书就是替太后抄佛经,要不就是忙着准备皇爷万寿节的事儿,那半个月入了夜都没出去过。”
荷回迷惑了。
既然如此,那每月都与自己夜间相会,并于前几日抱了自己的男子,究竟是谁?
第25章 第25章荷回心头咯噔一声,脚步……
荷回被姚朱带来的消息给震懵了,浑身的血液止不住地倒流,双手更是不停地沁出冷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怎么会呢。
这些时日同自己私会的人怎么可能是别人?
必须是宁王。
一定是宁王。
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可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
荷回被针刺破的手指再次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一低头,却是手指上的纱布不知何时被扯了下来。
她将那纱布攥进手心,指尖泛白。
姚朱见她脸色不对,连忙询问道:“姑娘,您难道”
荷回压低声音,险些将嘴唇咬破,点了点头,“我那几日,都同宁王在一起。”
“您去了太素殿?”
“没有。”
姚朱心中咯噔一下。
荷回同宁王私会的事,她是知道的,并且乐见其成。
沈姑娘本就要同宁王相看,私会不私会的,根本无伤大雅,若沈姑娘能在事情彻底定下前赢得宁王的欢心,那自然是好事。
可听沈姑娘方才的话,她那些时日没进太素殿,而宁王也没出太素殿,那他们,是如何见面的?
难不成,那些事日同沈姑娘私会的,不是宁王?
那会是谁?
若是真的,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姚朱连忙握住荷回的手道:“姑娘,您别急,奴婢找的那小宦官并不在小爷跟前伺候,平日里都只在外围当值,许是他记不清说错了,又或者小爷在他
不知道的时候出去了,也未可知。”
这几句话果然叫荷回原本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许是传错了。”
荷回想,大概是宁王知晓她在暗地里打探消息,所以特意嘱咐那小宦官别告诉她实情。
这样的事,他干得出来。
可,当真是如此么?
荷回躺在榻上,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太素殿里,李元净在她询问他为何抱她又不想娶她时,那满脸的不可置信。
若他当时当真是在撒谎骗她,那他的演技可称得上是炉火纯青,连世间最厉害的角儿也比不上他。
可若不是呢?
若他说的,就是实话呢?
荷回指甲陷入肉里,努力告诉自己,那同自己私会的人就是李元净,可就是忍不住往‘他不是’上想。
那个人,那个同她私会的人,总是对她很温柔,说话不急不缓,而宁王,即便是故意假装同她亲近的那些时日,面对她,言语神色间,也总是带着一股隐隐的不耐烦。
那个人很高,抱着她时,她几乎要踮起脚尖,才能堪堪拿下巴够到他的肩膀,然而宁王虽然也不低,却好似并没有这样高大。
那人的身上,总是会散发出一股香气,像是檀香,又像是梨花香,荷回说不准那是什么味道,但她确信,这种香味,她从未在宁王身上闻到过。
或许是她从未在白日近距离凑到宁王身边,所以闻不到。
又或许。
是宁王身上根本没有这种味道。
她和那个人见面,都是在夜色掩映下,她从未真正看清过他的面容。
可他的声音和轮廓同宁王那样相像,她唤他小爷,他也从来不否认,他怎么能不是宁王?在这宫中,又有哪个人敢胆大到冒充他?
一定是他,一定。
荷回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给自己暗示,心乱如麻,忽然,她坐了起来。
想要确定宁王所说是否属实,她再去见一见那个人,不就成了?
只要她点燃烛火,看清他的脸,一切就都真相大白。
如今她被宁王拒婚已经传得满宫皆知,若他不来,那此人身份就是宁王自己无疑,若他来
荷回握紧了拳头。
她必要揭开他的真面目,看看他是哪个牛鬼蛇神,敢这样诓骗她。
她未进宫时,曾听闻世上有种奇人,能模仿另一个人的声音和身形,专门诓骗钱财,或许,她也是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也未可知。
毕竟,几月前为了迎皇帝回銮,宫里刚进了一批民间伶人。
也许,是他们中有胆子大的,为了寻求刺激做出这样的事来
荷回心绪烦乱,将能想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将近天明,方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荷回时不时便要去山洞里一趟,每回去,里头都空空如也。
次数多了,荷回一颗悬着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
宁王果然是在骗她。
他同她撕破了脸,所以才不再来同她私会,若是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谈话,自然要过来好好宽慰她一番,而不是这般,十天半个月还不见人影。
况且,这屋子明显是宫中贵人着人修建的,专门用来闲暇休憩的地方,若是寻常人,怎可能有这屋子的钥匙?
只可能是宁王。
荷回长呼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然而刚抬脚,便听外头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明那样轻,可却像鼓点一般,一下一下敲在她心尖上。
荷回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他来了。
很快,门‘吱呀’一声轻响,有人进来,瞧见她,似乎也没有惊讶,只道:“等多久了?”
荷回的嗓子有些堵,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没多久。”
“嗯。”他点头,像往常般走过来拉她的手。
荷回顿了下,下意识想将手抽回,他察觉到她的这个小动作,问:“怎么了?”
荷回的手被他握着,稳了稳心神,道:“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没想到小爷你还会来。”
他动作顿了顿,沉默半晌,问:“伤心吗?”
“什么?”
“我那样伤你,伤心吗?”
他似乎在认真等待她的答案。
荷回还在满心想着对方到底是不是宁王,或者,他也觉得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有些太过,所以才想着过来安慰她,因此对他的这句问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道:“自然是伤心的。”
对方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抿了抿唇,没吭声,将她拉到书桌前,像往常那般,从后头圈住她。
这个两人以往的寻常动作,此时荷回做起来却觉得无比煎熬。
她咬着唇,脑袋全然蒙住,心里还在不停想着,这个此刻把她抱在怀里,没事儿人一样的人,究竟是谁?
他探身,像往常一般将烛火点燃。
小小的火焰不断在空中跳动,将两人亲密抱在一起的身影映照在不远处的墙面上。
荷回望着这幅堪称旖旎的场面,贝齿在唇上陷得更深。
“别咬。”忽然,他的手落在她的下颚上,轻轻捏了捏。
“仔细咬出血来。”
荷回愣愣地看着影子上他这个动作,兀自出神。
宁王,会如此关心自己吗?
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李元净目带嫌弃,上下打量自己的场景,觉得一颗心慢慢地开始狂跳起来。
男人松开她的下颚,紧接着便去润笔,随后将毛笔放在她手中,说:“之前教你的那几个字,你再写一遍。”
荷回缓了缓神,心里一团乱麻,手握着笔杆子,迟迟下不了笔。
他还在教她:“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①,太过让旁的事影响你的情绪,这可不好。”
荷回都有些佩服他,这个时候了,他还能没事儿人似的,教她学问道理。
若他是宁王还好,若他不是,这样的心态,便是一百个她也玩儿不过他。
荷回并不懂他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但大抵知道,他是在叫她冷静。
她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拾笔在纸上写了个‘君’字。
这是他教她的第一个字。
他看了看,说:“比往常进步些,只是下笔仍旧不得其意。”
说罢,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握着她手,一笔一划,重新写了一遍。
荷回今日特意穿了一件窄袖衫子,男人的整只手就这么暴露在她的目光下,那样清晰。
他的手很大,手掌很宽,五根手指更是又长又细,指甲的形状很好看,圆润饱满,泛着轻浅浅的肉粉色,像是特意修过。
从前未曾注意,如今才感受到,他掌心生着许多薄茧,落在她手背上,摩擦之间,带来隐秘磨人的痒意。
顺着手往上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荷回微微抬眼,瞧向不远处书桌上的那盏烛火。
不过离她几尺远而已。
她抿着唇,绷紧了下颚。
男人像是全然未曾注意到她的动作,松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开口,引诱似的:“来,再写一遍。”
烛火还在不停跳动,将两人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更近。
荷回将手中笔杆撂下,俯身拿起那尊烛台。
男人站在身后,并未阻止她。
荷回手指收紧,转身就要拿起烛台往男人脸上去照。
然而或许是太过紧张,刚将身子转过一半,烛台便‘咣当’一声猝然掉落。
烛火熄灭,屋子里再度陷入黑暗。
一阵骇人的静谧之后,荷回听见身后男人开口,还是那种温和的语气:“好孩子,没事吧?”
荷回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不下去,慌乱道:“妾忽然想起还有事,便先走了,小爷恕罪。”
说着,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幸亏她早早便熟悉了这里的路线,即便瞧不见,这样慌忙出去,也不曾摔倒。
回去后,荷回没回寿明殿,而是直接奔向了尚服局。
尚服局的宫人见到她,都十分惊奇,为首的女官过来询问:“姑娘可是要添置什么衣裳?”
荷回摇头,只道:“你们做衣裳的花样儿在哪儿,我想看看。”
虽然荷回前些时日被宁王拒婚的事情闹得宫中人人皆知,但女官也知道荷回仍旧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因此并不敢怠慢。
“姑娘跟我来。”
女官带着荷回进到尚衣监专门存放花样儿的库房,拿出里头的东西给荷回看。
见荷回在成百上千的花样中来回翻找,女官不禁狐疑道:“沈姑娘,您究竟在找什么?”
荷回拿笔在纸上画了个图案。
“敢问宫中可有这种图案?”
女官看着纸上的鬼画符,半晌才不确定道:“姑娘画的是蟒纹?”
荷回赶忙问:“这图案都用在什么人身上?”
女官道:“那可多了,宫中的小爷,外头封地的各位王爷,还有带刀的锦衣卫”
荷回有些沮丧,这么多人,她如何确定那人是谁?
都怨她自己,临阵怯逃,方才她怎么就不能将烛台拿稳点儿呢,若非如此,她早就看见那人真面目了,而不是只瞧见他臂膀上的衣裳花纹。
“不过——”
女官忽然拉长音,荷回提心等着。
“如今在这西苑里,也就只有小爷穿蟒袍多一些,其余能穿蟒袍的人都在外头呢,进不来,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她以为是荷回想穿,吓了一跳,提醒道:“姑娘,这东西可不能乱穿,要脑袋搬家的。”
荷回听闻她说如今宫中只有宁王会穿蟒袍,一颗心稍稍放下。
或许,当真是她想多了,那个人就是宁王,只不过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性情一会儿一变,变过之后只当自己是另一个人,还不记得从前自己做过的事。
儿时,她隔壁街上的孙二爷就患这种怪病。
问到想问的东西,荷回起身,拜谢过女官,提裙出去。
然而刚走到窗下,便听到另一个宫女道:“咦?奴婢怎么瞧着这画得不像蟒纹。”
那女官道:“别混说,不是蟒纹是什么?”
“龙纹呐。”
“蟒四爪,龙五爪,您瞧这上头画着五爪,可不就是龙纹?”
荷回心头咯噔一声,脚步顿住。
第26章 第26章同你私会的那个人,就是……
荷回从尚服局出来,一个人漫无目地往前走,脑海中都是方才那个宫女的话,神丝恍惚,只觉胳膊一痛,却是撞上了一个人。
赶忙转身:“抱歉,你没事吧?”
那人揉着酸疼的胳膊,正要抱怨,一抬头,发现是她,目露惊喜:“沈姑娘!”
荷回抬眼,发现对方不是旁人,正是孙妙蕊——那个被罚到巾帽局的秀女。
孙妙蕊没成想在这儿能碰到她,连忙拉着她手道:“你怎么到这儿来?”
荷回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我来有点事,这就要回了。”
“姑娘可忙?”
荷回摇头:“倒不是特别忙。”
孙妙蕊笑道:“既不忙,可否请姑娘赏个薄面,到我屋里坐坐,咱们说说话?”
荷回还没回应,便被她拉着往前头巾帽局里去。
巾帽局并不大,不过左右两排直房,孙妙蕊将荷回请进了最里头的一间小屋。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通铺,四个人睡,洗得发白的被褥齐刷刷铺在那里,像四条小船。
孙妙蕊指着屋里的长凳:“姑娘坐。”
随后将四方桌上的白瓷茶杯拿起来,用干净抹布使劲擦了擦,这才拿起茶壶给她倒茶。
“我们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茶,就只有这白开水,姑娘别嫌弃。”
荷回坐下,赶忙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摇头道:“不简陋,我喜欢喝水。”
随即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还有吗,再给我一杯,我有些口渴。”
孙妙蕊见她这样,不由笑了,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位沈姑娘人这样实在?
其实她知道,她并不渴,只是不想叫自己难堪罢了。
她接过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荷回抱着茶杯,问道:“孙姐姐,你最近好吗?”
孙妙蕊心中一酸,半晌,还是勉强笑了下:“嗐,什么好不好的,总比前些时候强,能吃饱饭,不用再受欺负就是了。”
“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若非你托人给我送来那些银子,为我打点,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我该敬你一杯。”
她是犯了宫中忌讳,从秀女的位置上下来的,原本能成为皇帝妃嫔的人,忽然成了巾帽局里一个末等宫女,自然人人都要踩一脚。
老宫人们欺负你,原先同她交好的秀女们,一个个对她避如蛇蝎,倒是同她没什么交情的荷回时常来瞧她,又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来上下替她打点,她这才好过了些。
荷回摇头:“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谢不谢的,回头入了冬,我要棉衣、袄子,你随便替我做一件就是了。”
孙妙蕊自然无有不应,从那边柜子底下搬出一坛酒来倒了一杯给荷回,道:“这是廊下家那边酿的酒,你尝尝。”
本以为荷回会推脱不喝,没成想她抿了一口,道:“热辣辣的。”
孙妙蕊便笑:“酒哪有不辣的。”
就跟这宫中的日子一样,身不由己,这个道理,眼前的小姑娘比她更早明白。
想起刚认识她那会儿,还当真以为她就是个木愣愣的呆子,没成想,真正呆的,是她自己。
“姑娘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其实要我说,你不必烦恼,太后是不会叫姚女史当宁王妃的,宁王的愿望实现不了。”
“嗯,我知道。”宁王的事荷回并不担忧,她只是听从太后的命令同他相看,至于宁王对她如何,她愿不愿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太后满意。
她如今忧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你还一脸心神不定的样子,方才若是我没在那儿,你就要撞墙上去了,头上磕个大包回去叫人看见,还不是一场麻烦。”
荷回不知该怎么将事情讲给她听,毕竟那件事若是真的,就太大了,会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她不想连累她。
于是含糊道:“没事儿,只是方才想事情想得有些入迷罢了。”
孙妙蕊也不追问,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那日对我说的话,你说:甭管遇见什么事儿,好死不如赖活着,家里还有亲人惦记着你呢,这话,今日我也送给你。”
“甭管遇见什么,天塌不下来。”
回去的路上,荷回一直想着她这句话。
回到寿明殿自己屋内,瞧见一群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不由愣了愣。
尚膳监掌司瞧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恭敬道:
“姑娘回来了,皇爷听闻您胃口不好,特意叫咱们送这些菜过来,还请您慢用。”
皇帝赐菜,那是天大的恩德,一般就只有前朝的阁臣还有皇帝身边的娘娘们有此殊荣。
因此瞧见这副架势,寿明殿的秀女们、管事牌子和嬷嬷,以及所有伺候的宫女宦官,都免不了有些发愣,同时窃窃私语起来。
“皇爷怎么忽然想起给她赐菜?”
“这谁知道,别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这还不明显,讨了太后和皇爷的好呗。”
这些秀女倒是没往旁的地方想,就是觉得她们被忘在这里,没个着落,心里憋着怨气。
原本因为荷回被宁王当众拒婚,觉得她和她们一样,同病相怜,还安慰了她好一阵,如今忽然瞧见这副场面,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
“好了,有
什么可看的,都回去。“一旁的管事嬷嬷送完尚膳监的人,将围观的人群赶回去,这才走到荷回跟前,将她按坐在屋内凳子上,递上银筷。
“姑娘,这是皇爷向着您呢,你呐,别再多想,姚女史跟您是争不了的。”
才经过那件事不久,皇帝忽然这样明目张胆给这位沈姑娘赐菜,明显是想用此举安慰太后,自己跟她是一条心,顺便告诫宁王,叫他往后不要再对沈姑娘如此甩脸子。
也不知这沈姑娘究竟是哪里有这么大魅力,能叫太后如此看中她,非得叫她做宁王妃不可。
若不是太后的关系,皇帝怎么会公然向着她,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