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江老师你不会提了裤子不……
江在寒陷在柔软的床铺中昏睡中, 符确盯着他的睡颜舍不得眨眼。
符确凑近了,现在他们身上都带着沐浴露的苦橙气味,一模一样的。
江在寒蜷缩身体, 占很小一块地方,看起来好乖。
柔软的发, 温顺的眉, 翘挺的鼻,还有红润的唇。
符确吹气, 那羽扇似的长睫便跟着颤了颤。玩心被勾起来,他用指腹点在江在寒的唇珠, 揉了揉。
江在寒精疲力尽, 一点意识都没有, 任由他逗弄。
符确在那薄薄的眼皮上亲了一下,回味江在寒先前哭红的眼。他舍不得江在寒哭,又坏心地想要他哭。
符确伸手, 指尖拂过他眼下的伤,江在寒似有所感,抱着手臂缩得更紧。
要是早点遇到……
*
极度疲劳的状况下, 再精准的生物钟也是要罢工的。
江在寒醒来,已经将近十点。
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浅金色的光线落在符确睡得不安分的发丝上。他一只手臂揽着江在寒的腰, 另一只手虚握着江在寒的手腕。
姿势粘人。
江在寒安静地看着, 没出声也没有动。
符确相貌浓烈, 轮廓立体, 闭眼睡着依旧是鲜明的、让人一眼难忘的长相。
算是他见过长得最英俊的人,江在寒暗暗做出评价。
客观地。
转念又懊恼自己的肤浅,竟然在悄悄评判别人的相貌, 这样不好。
不过符确除了样貌,人品性格也很好。什么都好。
江在寒觉得幸运。
难得的幸运。
他在初阳音乐室外的墙根偷听那会儿,时常忍不住猜想,这样悠扬安宁的琴声,弹奏者会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沉稳文静的。能坚持每天练习大半年,一定很有耐心、沉得住气。不过,老师说提前结束时,他总是欢喜地跑得飞快,生怕被老师抓回去似的,可能本质还是贪玩的小孩……
无数种猜测。
他其实很想趴在窗台看一看,很多次都这样想。
但每次看看自己不太干净的校服,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又打消了念头。
别被发现了吧。江在寒想。
被发现可能就不让他在这偷听了。
男孩不再来练习的时候,江在寒伤心了很久。他依旧去音乐室外面蹲坐着,里头有新的学生练习各种乐器,生疏的,娴熟的,轻盈的,悲怆的,但在他听来,都没有先前的竖琴曲好听。
只有那个男孩弹奏的那首曲子,能缓解江在寒的惶恐、焦躁、压抑、疼痛等一切负面情绪。
他在迟云那里治疗时,迟云曾说,他是幸运的,在特殊时期有一个缓解的角落。如果没有那个弹琴的男孩,没有可以安静偷听的墙根,很难想象那个阶段的江在寒会被逼成什么样子。
后来的江在寒靠着录音平息心绪。
他以为就这样了。
那段录音就是他唯一能够拥有的。
谁知这个莫名其妙闯进他生活的人,竟然就是他曾经想见不敢见的人。
真的幸运极了。
明明有很多事要烦心,但他此刻不想想。以生日为由的出行就像短暂的逃离,逃到无所顾忌、只有他和符确的空间。
屋顶的风口吹动了窗帘,光线移动,晃到了符确的眼。
他不高兴地皱眉,脑袋往江在寒的方向偏了偏。
头顶那片头发被照成金色,江在寒想到昨日那架竖琴的弦。符确手指长而有力,拨动琴弦时柔而劲。
很有技巧。
技巧……
江在寒脸颊微热。
他垂眼,看见符确锁骨处的咬痕。
他想给符确盖好薄被,轻轻地把符确环着他腰的手臂抬起来,还没来得及放下,人就醒了。
“江老师,”符确迷迷糊糊睁眼,不太清醒地摸索一下,把江在寒往怀里带了带。见江在寒就在眼前,又安安心心闭眼,“再睡一会,昨晚差点被你缠得精尽人亡。”?
江在寒被摁着后背,前额贴到符确的皮肤。
正是那道最显眼的咬痕处。!
***
上午的行程泡汤了。
符确一点也不在意。
他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整个人身轻如燕翻个跟头能飞十万八千里。
“江老师,”他咬着牙刷从洗手间探出头,“一会吃个早午饭,咱们直接去天文台吧?”
江在寒在收拾行李箱,明天有系里的例会,他们回程的航班在今天晚上。
“好。”
“攻略说那条路会很堵,来不及去别的地方了,哎,怪我睡过头。”
“没关系,随便逛逛也挺好,去哪都行。”
符确咕噜咕噜快速漱口,嘴边牙膏泡沫一擦跑出来,对着江在寒嘿嘿傻乐。
没什么可收拾的,江在寒合上箱子,在手机上查阅邮件,头也不抬问:“笑什么?”
“江老师这么爱我,我高兴死了,当然要笑。”
江在寒抬头,不记得自己表达过爱意。
符确:“你的意思我懂,只要咱俩在一起,去哪玩都是好的。是不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比较矜持,不好意思说出来。”
“……”江在寒视线回到手机,“矜持的你可不可以把衣服穿上。”
“怎么啦,”符确跨过挡道的靠背椅,顶在江在寒面前,“昨天还夸我胸肌手感好,睡完就嫌弃啊。”
江在寒偏头离他远一点,小声:“我没有说。”
“你心里说的,我听见了。”符确坏笑,恬不知耻地说,“在我身上又摸又抓的,你看,”他扭过光裸的上身,把背对着江在寒。
后背还留着乱七八糟的抓痕。
江在寒避不及,耳尖发烫。
符确喜欢面对面,托着他的臀腿站起来,从床边走到沙发,还说要去阳台。
江在寒受不了那个深度,环着符确的颈扒住他的背。
他哭得那样凶,符确终于放过他,没去阳台。
江在寒想到就觉得气恼,反驳:“你也掐我了。”
符确立刻换了嘴脸,关切问道:“掐哪儿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江在寒轻轻推开他,站起身:“你好了吗?好了就走,我很饿。”
***
他们找了家吃早午饭的餐厅,没预订,临窗的座位没有了,只剩角落的单人桌。
江在寒点了松饼套餐。
符确发现他一旦认为这个东西合胃口,每次都点一样的,不爱尝试新事物。
“这么喜欢松饼吗?”符确切了快欧姆蛋,看他慢条斯理地往上面淋枫糖浆。
地方偏小,即使隔着小圆桌,两人也离得很近。江在寒垂着眼认真地淋糖浆,可是余光被符确的目光包裹住了。
他假装若无其事,想挪一下腿,发现自己两腿的外侧是符确的腿。
这不能怪符确。
这个角落太小了。
让他的长腿往哪里放呢。
“嗯,还挺好吃的。”江在寒严肃地说,这样看起来镇定且没有胡思乱想,他甚至大方地问,“这家蛋香味道浓一些,你要尝尝吗?”
“不了谢谢,我在这个时间点需要咸口的食物。”符确叉了半根香肠,还是更喜欢肉。
“有段时间,学校附近很多卖蛋仔糕的,蛋香气飘好远,”江在寒吞了一小块松饼,看神情是满意的,“我一直都很想吃。”
符确记得,学校附近总是一阵一阵的流行各种小食,蛋仔糕、无骨鸡柳、椒麻肉串、咖喱鱼丸等等。他经常和同学在放学路上买着吃。
江在寒说想吃,那就是没有吃。那些东西很便宜,江在寒能上初阳,家庭条件不会差。肯定不是因为钱。
符确问:“你没有吃吗?”
“没有。”江在寒笑了一下,是轻松的随意的笑,并不勉强,说,“放学我会尽快回宿舍,躲着徐劲松。”
在符确面前,他不再避讳。
符确看着他,过了两秒,承诺道:“一起回国吧,我带你把校门口的小吃摊都吃一遍,是时候展现我的财力了!”
江在寒无声笑起来。
符确跟着他笑。
*
快吃完的时候,符确接到符咏的电话。讲了两句,对江在寒说:“我出去一下。”
符确通常是不会避着江在寒接电话的,不论对方是谁。江在寒大概猜到了对话的内容。
他早上收到了王修平的私人信息,内容是王修平收到口头通知,即将调值交通部任副部长,正式的调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
从能源部到交通部,这不是升职。甚至可以说是降职。
王修平特意告诉他,是为了提醒江在寒南海三期的项目可能会有变故。
符咏想必也得到了消息,电话打过来。
江在寒不可避免地把变故联系到马毅头上。他随即给国内的师兄发了信息,询问宏远有没有联系过他,还没有收到回复。
他不知道马毅对南海项目是不是早有觊觎。
但马毅这个时候出手,必然和徐劲松的事有关。他说教训,不是用下三滥的软件窃听一下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做出口头吓唬,他的拳头是实实在在的。
江在寒的视线穿过餐厅密集的顾客,望向玻璃窗外的符确。
他背对着江在寒,看不到脸。
窗外虽然晴空万里日光和煦,江在寒感觉得到,符确的脸色并不晴朗。
***
不过他进来还是一副风和日丽的神情,问江在寒:“吃好了吗?去哪逛逛?”
他们直接去了天文台。
车位难找,停地有点远。
两人并肩往上走。
“我想牵你。”符确说着话的时候,手已经拉住江在寒了。
边斩边奏。
江在寒没反对。
上坡挺累的,江在寒出了汗,脚步慢下来。
“我想背你。”符确在他前面蹲下来。
这次江在寒没答应。
大庭广众的,他没办法。
“你生病才好,”符确劝道,“医生说不能劳累。”
江在寒心想,昨晚他怎么不说不能劳累。
符确大概也想到了,心虚地说:“不能连续劳累。”
见江在寒不松口,符确继续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江老师,活出自我活出精彩。这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管他们怎么想,难道你要为了顾忌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让我担心吗?”
“你说以前是校队的,是篮球队还是辩论队?”
“过奖过奖,小小天赋,不足挂齿。”符确双手向后一揽,欢快地把江在寒背起来。
“你放我下来。”江在寒低声说。
“不放。你腰酸腿软都是我的责任。”
“别说了。”江在寒捶了下他的肩,“我没那么脆弱,睡一次就……”
“四次。”符确纠正道,语气郑重仿佛这关系到他雄性资本的声誉,“其实是五次,你昏过去之前还抱着我说怎么都行什么都答应我。”
江在寒不说话了。
这家伙根本不害臊。
他把头偏开。这才发觉路人大多在埋头上山,并没有太在意他们。偶尔有人看他们一眼,也只是礼貌地笑一下,打招呼那种。
江在寒从前的担心惶恐,仿佛在符确身边就不存在。
符确走得很稳,体能好到连呼吸都是平常的节奏。
江在寒渐渐放松身体,完全趴在符确宽广结实的背上。
他笑了一下。
符确问:“笑什么?”
“没什么。”江在寒说,把脸转过来,嗅着符确的侧颈,“看见一只鸟,抢了一个男孩的薯条。”
“胆儿挺肥,”符确把他往上颠了颠,“要是我,把它抓回去炖汤,让它知道世道艰险。”
江在寒的气息吹得符确的脖颈连着耳根都痒痒的,他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
“我昨天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江在寒在节奏规律的伏动中有些犯困,懒懒地问:“什么事?”
“结婚的事,”符确侧过头,鼻尖碰到江在寒的鼻尖,“别装傻,你明明听见了,还兴奋了。”
江在寒半眯着眼:“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听见还是没有兴奋?”
“没有想好。”
“江老师你不会提了裤子不认人吧?我们都,都睡过了,我……”符确露出委屈无措的神色,“奴家的清白都给了你……”
第82章 第 82 章 各种不巧。 却又很巧……
“别瞎扯了, ”江在寒往前已经能看见天文台的穹顶,拍拍他,“放我下来吧。”
“回避就是拒绝, ”符确丧气地说,“我懂了, 你只想不负责任地睡我。”
江在寒叹了口气:“你不要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 ”符确放慢脚步,往路边走了两步, 身后是江在寒,面前是连绵的山间景色, “我真的想跟你结婚。”
年轻人真是冲动。
江在寒想。
“你还小, ”江在寒想下来, 又拍拍他,“为什么想结婚?”
符确站定了,把他放下来, 牵着手并肩站着。
其实没什么山间风景,这边的山大多光秃秃的,一点都不秀丽。
“可能我比较传统吧, ”符确深沉一下,“相爱就该结婚啊,结婚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否则一有事就逃开。
“老实说, ”江在寒珍惜这余下的半日安宁, 即便面对土黄的丑山包, 也一副沉浸风景的神态,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骗人。”符确望着一团团灌木,并没有侧头看他,“你说你有婚约, 等人毕业了就结婚。”
“对不起,我骗你的。”
江在寒猜他肯定知道自己是随口敷衍的,即便当时不知道,后来相处下来肯定也知道了。他们一起住了那么久,江在寒都没跟“未婚妻”打过电话,傻子都能看出来。
“骗我什么?”符确不生气,挺语气还蛮有兴趣。
“婚约的事,我骗你的。只是用来打发人的借口。”
“嗯?”符确转头看他,眉毛挑起来,“你是说你没有婚约吗?”
“算是吧。”
那潦草的不清不楚的婚约,江在寒本来也没当回事,懒得解释。
符确却不依不饶:“算是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啊?”
接近山顶,视野开阔。远眺是起伏的山脉,市区的天际线也隐隐可见。
不丑,挺好的。
“很难解释,确实是有一张婚约的,”江在寒很珍惜这段短暂的旅行,不想谈论这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外婆去世之后才被翻出来,很不正式,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人是谁,外婆也没提过,也没人联系过我,大概是她跟朋友的玩闹,不作数的。即便是份正式的婚约,我也会退掉。符确,如果你着急结婚,我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符确知道上面写的是谁。
朝圆圆是他姐姐的名字。不过未能出生。
他妈妈朝南庭很期待这个女儿,早早选好了名字,随母姓。可惜孕期因为健康问题,流产了。
两位外婆写下那份婚约时,朝南庭正怀着孕。
后来江在寒的外婆意外去世,符确外婆悲恸得再次病倒,被送去美国治病,等她再回国,想找江在寒,人已经出国留学了。
各种不巧。
却又很巧。
符确心情复杂地望着江在寒,如果没有最后两句,他很想直接告诉江在寒,婚约对象就是他——虽然算个替嫁。
不能急。
符确心想。
如果现在坦白,结果大概率就是江在寒说的,被退婚被推开。他好不容易追到这一步,千万不能心急。
江在寒已经对他卸防,主动分享,最隐秘的心事都告诉他,这是很棒的进展。
烦人的徐劲松和马毅还没解决,江在寒有所顾忌是正常的。而且他还是学生,还没有立业。等过了这个坎,他毕业展现一下事业心,两个人更加稳定甜蜜,江在寒一定会改变想法,爱他越来越深无法自拔!
江在寒见他一直不说话,当他是沮丧了后悔了。
符确不常出现这样的神色,他五官凌厉,一旦不笑,就会看起来格外严肃慎重,透出不悦的威严。
江在寒仔细看着他,分辨他的心情。
搭在扶栏上的手攥紧了,江在寒语速缓慢,声音轻轻的:
“很对不起。”
如果符确这个时候表示没心情继续游览、要离开,他也能够理解。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符确放松了表情,爽朗地笑起来,“我不该这么心急,是不是吓到你了?你别跑啊。”
他朝江在寒伸手一揽,环过他的肩,低声重复一遍:
“你别跑。”
江在寒不由地松了口气。
他不想跑。
但慢慢又替符确感到难过。
他在符确那里有着很差的记录,害得符确总这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怕他躲避怕他逃离。
如果不是江在寒,是其他任何人做伴侣,符确都会轻松愉快幸福很多。
符确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呢。
傻。
***
天文台内人不算太多,不拥挤,游客们或三三两两地站在展区,或低声讨论,展柜中的天体模型多样精致,灯光巧妙地让人有种身处浩渺宇宙的沉浸感。
讲解手册被符确塞在裤兜里,两人悠然地逛到大厅。
巨大金色的摆锤在半空中规律摆动,证明着地球自转的存在。
“好大啊。”
符确词穷地感叹。
“可恶,死去的物理课回来了。”
江在寒浅浅笑了一下,盯着缓慢摆动的金属球体,有点出神。
他从前不会这样漫无目的、不计时间的游览,今天交给符确,连场馆内部地图都不看,漫无目的地走哪算哪,也不错。
短片播放厅里,灯光缓缓熄灭,巨大的穹顶屏幕亮起。
天文短片《The Center of the Universe》以身临其境的方式带领观众穿梭于宇宙。从地球升空,穿越太阳系,进入银河系核心,再远离至整个可观测宇宙的边界,直至背景辐射的尽头。
浩瀚星海在眼前铺开,黑洞旋涡缓缓吞噬光线,超新星爆炸化作星尘,一切都显得那么震撼,却又那么静谧。
江在寒想到跨年的那个夜晚。
他们也这样并肩仰望星空。
符确大概和他想到一块,黑暗中伸手牵住了他。
“我们的太阳只是银河系几千亿颗恒星之一,而银河系又只是宇宙无数星系中的一个……”旁白缓缓响起,“但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光仍然勇往直前。”
符确偏头,江在寒的侧脸被头顶的穹顶光线映衬出柔和的轮廓。他眼底倒映着光影,深邃得像夜空。
江在寒看得那么认真,一动不动,唯有睫毛微微颤了颤。
短片结束,灯光缓缓亮起。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视线相接。
“你在想什么?”符确问。
江在寒看他的目光深而专注,说:“在想……光走了好远。”
他们随着众人起身,往厅外走。
符确在前面,手向后拉着江在寒,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快速转身贴在江在寒耳边说:
“我也走了好远。”
后面还有人,符确不能停太久。
他那一瞬的动作,在并不明亮的放映厅里,看起来像快速的亲吻。
谢谢你。
江在寒想。
*
外面的平台上,人群开始聚集,等待夜幕降临。
格里菲斯天文台的地理位置极佳,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洛杉矶,时间接近黄昏,天边的晚霞铺展开来,给城市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
江在寒撑着栏杆,看向远方的城市。
天际线在霞光的映照下逐渐染上深蓝,白色的好莱坞山标志隐约可见。
符确从后面抱着他,问:“颜色好美。”
江在寒觉得自己脱敏了,都没再担心这样亲密的姿势被人看见。
符确说得有理,看见又怎样,议论又怎样,谁也不认识谁,何况亲亲抱抱又没犯法。
他侧头看了符确一眼,嘴角微微弯起:“嗯。”
符确伸手,覆在他的手背。
天空被夕阳染成蓝紫粉的渐变色,比任何画作都美。
*
他们要赶飞机,考虑洛杉矶交通的拥堵程度,没办法留在天文台看夜景了。
“下次吧。”符确舍不得走,自我劝导道,“以后可以常来。”
江在寒没有说话。
他们沿着台阶往下走,晚霞逐渐褪去,天边的粉紫色沉入深蓝,天文台的圆顶在余晖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像一颗被点亮的星。
江在寒回头看了几眼。
“要不咱们搬来这里啊?”符确敏锐地捕捉到,灵机一动,“这里不怎么下雨,多好。”
江在寒又分辨不出他在认真提议还是开玩笑了,没理他。
符确煞有介事地分析:“这边学校也很好啊,UCLA什么的……噢不行,听说公校科研经费被坎得研究生都招不起……私校呢?R大有影响吗?江老师你没有拖欠学生工资吗?”
“没有。你真操心。”
“关心,不是操心。”符确纠正道。
一想下山还有挺长的路,他拉着江在寒去路边的长椅坐下:“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上来。”
江在寒:“不用了。一起走下去吧。”
符确弯腰凑近,故意曲解:“我们当然要一起走下去。”
“……”
符确坏笑:“算了不逗你,我家江老师比喵还容易受惊。不开车上来,你是想让我背你对吧?也行,来,上来。”
“……”江在寒推了下半蹲着的符确的肩:“你去开车吧。”
符确笑出声,站起来:“乖乖等我啊。”
江在寒坐在长椅上,望着符确小跑着下山的背影。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黑夜接管了天空。
与此同时,路灯精准地卡点亮起。
江在寒被源自头顶的灯光笼罩,忽然觉得,符确就像这灯光一样。不管身在何处,总能照亮他。
叮——
手机振动,屏幕亮起,江在寒低头,点开邮件。
是律师发来的。
——徐劲松的精神测试报告通过了,他被判定为精神疾病患者。
江在寒的指尖顿住。
余温尚存的手心,渐渐变得冰凉。
精神病鉴定通过意味着什么,江在寒再清楚不过。马毅说到做到了,徐劲松不会坐牢。
他低估了马毅的能力。
滴滴两声在身旁响起。
江在寒抬眼,符确正推门下车:“走吧?”
江在寒收起手机,站起来。
脸上的冷厉消失,他微笑说:“好。”
第83章 第 83 章 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感……
江在寒和符确飞回A市再开回R大已经半夜。
“我们回来啦。”符确进门的时候喊了一声。
江在寒在家的时候, 他回来都会这样喊。
今天他俩一起回来,也不知道喊给谁听。
可能是他的习惯吧。江在寒估计他在国内晚归回家也会喊一嗓子。
银点是个懂事的捧场喵。
符确话音刚落,它就小跑着过来, 身上的不知道是毛还是肉duang了一路。
“胖子你胖了吧?”符确蹲下去撸它,喵哼唧一声四仰八叉躺下来, “Cat sitting小姐姐没少喂它啊。”
江在寒换了鞋, 不打扰他们小别重逢你侬我侬,进去检查了一边猫粮水碗猫砂盆。
他挺累了。
腰和腿酸了一天, 后面也一直隐隐作痛,好在这一天符确也没让他多走。
趁着符确被喵拖在玄关, 江在寒悄摸给自己倒了杯久违的冰草莓奶, 快速喝完, 洗了杯子,对门口那一人一猫说:“我去洗漱了。”
他从浴室出来,站在沙发边看手机。
清大的师兄还是没回信息, 江在寒掐了下眉心,叹了口气。
“怎么了?旅游后遗症吗?不想面对工作吗?”
符确从门口探头。
“没。”江在寒看看他,徐劲松的事还没跟符确讲。他笑了一下, 说:“早点休息吧。”
符确很懂地说:“别不承认嘛学霸,这个症状很正常,明后天会达到高峰, 然后逐渐减弱消失接受现实。”
“快去洗澡睡觉吧。”江在寒不听他胡扯, 催促道。
“好嘞!”符确一听, 欢欢喜喜蹦回房间。
两秒后次卧浴室传来水声。
江在寒关上房门, 躺到床上。
明天要和律师见面,讨论接下来的程序。能不能对徐劲松的测试结果提出质疑,或者搜集证据证明结果存在人为干预, 上诉驳斥的话,成功概率有多大,失败的话,会怎么样……
江在寒抬高手臂,横压在双眼之上。
房门咔哒响了一下,然后被推开。
江在寒听见很轻的脚步声,放下胳膊看过去。
符确正踮着脚进屋,见他睁着眼,说:“你没睡啊?”
江在寒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枕头,问:“你干嘛?”
符确面色无辜:“不是你让我快点洗澡睡觉吗?”
“……”江在寒:“你要在我房间睡觉?”
“当然了,”符确表情坦然,眼神清澈,写着‘理所当然’四个大字。
说话间已经走到床边,他扬了下下巴,说:“江老师你过去一点。”
江在寒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内侧。这只是个Full size的床,折算下来1米4都不到。
家里明明有两张床。
“哪有情侣分床睡的,”符确不由分说往床上挤,“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感情破裂了呢。”
传去哪?
江在寒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他挤到里侧,被褥还被分掉一半。
他身体有点僵直地坐着,想了两秒,犹豫地开口:“我今天……我有点累了……”
江在寒垂着眼,没跟符确对视,目光胡乱落在薄被上。露在外面的手抓着枕头一角,攥得那一块的床单都跟着皱起来。
符确这才反应过来,笑起来。
“江老师想什么呢?我知道你累了,今天下台阶腿都是软的。这都一点多了,你明天一早还有会,我能禽兽到那个地步吗?”
他觉得江在寒那个犹豫委婉的样子实在可爱,凑近了对着江在寒耳边,故意压着声音说:
“还是你其实想要,欲擒故纵?”
神经。
江在寒脸刷地涨红了,转过身快速躺下,背对符确,说:“关灯。”
“别气,我开玩笑。”符确摁熄了床头灯,从后面抱住江在寒,“我得抱着你,不然睡不着。”
*
昨晚他们也一起,但江在寒在那之前已经昏睡,没有入睡这个过程。
现在黑夜静谧,符确紧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环在他前胸轻轻握着他的手。心跳声交错,他听见符确平稳缓慢的呼吸声。
他以为会不习惯跟符确挤着睡,没想到很快睡着了。
他站在水边,黑暗中的河堤很熟悉,像是角湖。
一点光也没有,漆黑的水浪翻涌,拍在岸堤发出压迫的声响。水溅到江在寒的脚踝,冰冷刺骨。
为什么来这里。
江在寒想。
来救人。潜意识给出答案。
于是,他反应过来,那不规律的水声是因为水里有人。
看不清是谁,但那个人在挣扎,沉浮之间拍打水面,发出了声响。
江在寒不会游泳,着急地伸出手:“快抓住我。”
那人朝他伸手,却碰触不到。
江在寒的心脏猛地一缩,是外婆吗。
周围没有可以借助的东西,江在寒跳下去。他忘了他不会水,他只想抓住水里的人。
指尖在混乱中相触。
水流却越来越急。
“快抓住我!”
“你在下沉啊,”那个人忽然说话了,“抓住你我也会淹死的。”
江在寒周身一颤,这个声音太耳熟。
几乎同时,他看清那张脸了。
是符确。
*
江在寒猛地睁开眼,心跳撞着胸腔快要跳出来。
“又做噩梦了?”
符确的声音。
江在寒呼吸一滞,猛地转过身子。
“没事没事,梦都是反的。”
符确揉着他的后心。
和梦里冰冷的语气不一样。
江在寒喘着气,额角沁出冷汗。
他定睛用力看着面前的人,符确好端端地躺在自己旁边,明显是才醒,眼神困倦而迷糊,喃喃哄着他。
后背出了汗,有点凉。但符确的手掌温热,覆在后背阻挡了凉意,揉搓的动作很舒服。
江在寒慢慢镇静下来,往符确胸口缩了缩。
“梦见什么了?”符确感受到他的贴紧,亲了亲他的额角,轻声问。
他做得那么自然,好像他们已是老夫老妻。
江在寒心口酸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掉进水里了。”
他没有讲得很详细,但语气是有点委屈难过的。
符确一愣,随即笑着安慰说:“我果然还是太低调了,还没告诉你,我800米自由泳游进过8分半。”
江在寒埋在他胸口,符确看不到脸。他从后背感受江在寒逐渐放缓的心跳,问:“放心了吗?”
江在寒不说话。
符确无声地笑了一下:“你好像超级爱我。”
“什么?”江在寒没动,声音闷在他前胸。
“白天和我在一起,晚上还梦见我,”符确在他头顶左右蹭,“承认吧,你超爱我。”
江在寒竟然没反驳,大概懒得跟他贫。
安静了几秒,符确以为江在寒睡了,听见很轻的一声:
“你不要掉水里。”
符确心脏揪紧。
他的江老师,向来喜欢把情绪藏在心里,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大的情绪流露。
“放心,”符确把人抱紧一些,一下一下摸他的后颈,“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
江在寒处理完系里的事务,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我收到您的邮件,我们有没有可能对徐劲松的测试结果提出质疑?”江在寒直截了当地问道。
律师面色为难:“江先生,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是根据我的经验,成功几率很小。”
“这份精神测试是由州法医精神病学中心出具的。该中心在业内拥有相当的权威性,法院通常会优先采信他们的报告。除非我们能证明徐劲松在测试前服用了足以影响测试结果的药物,或者证明测试过程有人为干预,可信度存疑。”
这很困难。
这些机构有着严密的病患隐私保护机制,不会轻易提供测试过程。
江在寒快速扫视文件上的测试结论:“如果接受这个测试结果,您推断,下次开庭会出现什么样的判决?”
“那么徐劲松不会被判入监,大概率是被强制送往精神疾病忠心接受治疗,依照从前的案例,这个疗程4到6个月不等。结束后再次测评,然后决定继续治疗还是遣返回国。”
“如果您撤诉,他可以申请直接回国治疗,不需要在这里接受一个疗程。”
江在寒从事务所出来,竟然很平静。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
就像徐劲松带人把他扔进水库、却颠倒黑白地脱罪一样。
但是没有。
仿佛潜意识里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他在树荫下的长椅坐下,双手插在羊绒大衣口袋里,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橡树发了会呆。A市靠近海湾,以往2月中旬就转暖了,今年被几个寒流刮得冷到现在。
真是神通广大。
江在寒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还妄想靠这么个事故让徐劲松吃点苦头。
太天真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陌生号码的短信。
——今晚八点,Century City Private Club,见面聊聊。马毅
江在寒目光微沉。
看样子马毅连6个月的治疗苦头都不想让徐劲松吃。
第84章 第 84 章 做点运动,有助于提高睡……
Century City Private Club, A市最隐秘、最奢华的私人俱乐部之一。
八点整,江在寒由侍者带领,踏进厚重复古的青铜大门。
建筑只有两层, 隐匿于寸土寸金的A市中城的高楼之中,平铺了横竖两条街的占地面积。江在寒来过一次, 徐徽言带他见项目合资方那次。
上次他没觉得这条走廊有这么长。
侍者衣着黑色礼服, 引着江在寒向尽头去,两侧房门的隔音很好, 让这条长廊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江先生,请。”
侍者轻叩门上的金属环, 得到应允后推门, 请江在寒进去。
马毅靠在沙发上, 姿态随意,桌上摆着一瓶威士忌。瓶身设计典雅,写着The Macallan, 江在寒对酒不了解,也听过这个威士忌品牌。
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深的光。
马毅微微点了下头:“准时。”
江在寒面色沉静,走近两步, 没有寒暄,直截了当:“找我有什么事?”
训练有素的侍者退出包厢,带上了门。
“坐吧。”马毅看了眼侧面的单人沙发, “喝点什么?”
“不了, 有事直说, 我很忙。”
“忙, ”马毅晃了晃酒杯,语气悠闲,“忙着找鉴定书的破绽, 还是忙着和福南小鬼约会?”
马毅眼型细长,因为年纪关系,眼尾垂而呈三角形,鼻尖下勾,给人一种精明的狠戾感。他完全掌权宏远时,不论下属、竞争对手、还是合作者,单独面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犯怵,仿佛那双眼微不可察地一眯,就能洞察所有。
就像此刻,江在寒站着,他坐着,却保持着上位者的从容和威严。
气场很强。
不过,江在寒没有害怕退缩的情绪。
只有厌恶。
唯有当马毅提到符确,他才有一瞬的屏息。
江在寒冷冷笑了一下:“是我爸把宏远管理得太好,还是我哥最近惹不出麻烦?您老都清闲到操心我的私生活了?”
江在寒很少讲这种为了气人而气人的话。
但他此刻非常想这么做。
甚至不惜忍着恶心,那样称呼徐徽言和徐劲松。
很奏效。
这是马毅的痛点。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连徐徽言也不敢。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下来,原本一直挂在嘴角的从容的笑意霎时消失,仿佛被什么锋利之物一划,向下绷紧。
马毅紧盯着江在寒,很快又恢复了悠然地掌控态度:“撤诉吧,你也看到测试报告了,再挣扎也只是浪费精力和金钱。”
“既然测试结果出来了,徐劲松不会坐牢,”江在寒静静看着他,“撤不撤诉有什么关系。”
“必输的棋局,这种挣扎没有什么意思。”马毅喝了一口杯中酒,“劲松在这里做半年治疗,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病得治。”江在寒说。
马毅抓着酒杯的手用了力,眉心的纹路陷得更深。
论起即将到来的审判结果,他胜券在握。可是他很清楚,在异国正儿八经接受精神疾病治疗,不是徐劲松可以忍受的。
对于马毅,只有徐劲松立即无罪释放回国,才是唯一的胜。
江在寒看准了他这个心思。
鱼死网破也不会撤诉。
江在寒律师那边的动作,马毅时刻盯着。他知道江在寒没死心,还在积极找破绽。
不听劝的年轻人,最让他烦躁。
“看样子你没我以为的那么聪明,”马毅摇摇头,酒杯放在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聪明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无畏挣扎。”
他就着前倾的姿势,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逐渐森冷,重复一遍:“撤诉,让劲松回国,案子到此为止。”
这是最后的警告。
江在寒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后手。
但一定会有。
他面色镇定,不甘示弱:“我不会这么做。”
“你会的。”马毅笃定地说。
江在寒不再接话,转身就走。
听见马毅的声音在背后:
“你有十二个小时考虑,要还不听劝,别怪我欺弱欺小。”
***
“老东西!”
微波炉嗡嗡作响,符确站在一旁等着一杯牛奶,愤愤然道:
“早知道你去见他,我就一起过去了!”
江在寒进门前还调整了一下状态,还是被符确看出来。
符确的敏锐度该去当侦探。
江在寒觉得自己像个拙劣隐藏痕迹的罪犯,被符确一眼看穿。
“不是刻意隐瞒,”江在寒辩解说,“事情还没有定论,正式结果并没有公布,不想多一个人烦恼。”
“你不要狡辩,”符确拿出手机,翻到相册,怼到江在寒面前,“你看你写的保证书,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求助我!”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啊。”
微波炉叮了一声,符确气呼呼过去拿牛奶。
“你背着我去见马毅!多危险你想过没有?!那老东西什么干不出来!”
江在寒也跟过去。
“我有分寸的。我跟律师见面商量一下,才能知道后续该怎么办。马毅的见面也是。”
马毅已经占了上风,不会在这种时候对江在寒做什么,符确知道。但他还是不想江在寒自己跑去面对马毅。
江在寒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江在寒在外面跑了一天,没什么好消息。身体和心都凉透了。回到家,看见暖黄落地灯下,符确对着喵练习课程演说,暖意才呼地涌上来。
符确一边生气一边给他热牛奶。
符确端着牛奶转身,递给江在寒。
江在寒看他还绷着脸,不急着接牛奶,向前伸出双臂,环住符确的腰,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别气了。”
江在寒脸在他胸口蹭了蹭。
这动作是跟符确学的。
符确可能是跟喵学的。
消气效果一级棒。
果然,江在寒仰脸看他,符确嘴角已经有点抖动,开始往上翘了。
“少来,我不吃这……什么时候学的……撒娇……”符确舌头打结,磕绊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说:“先把牛奶喝了。”
很神奇。
这家伙。
说他害羞吧,他经常脸皮厚到游标卡尺都夹不住;说他脸皮厚吧,他又时不时腼腆羞涩如同深闺小姐。
*
“徐劲松的测试报告,恐怕很难有什么转机了。”
江在寒处理完系里的工作,收到律师的邮件。符确怕吵到他,在后院过了两边演说稿,见他从书房出来,才进了屋。
“可以想象。”符确刚才跟符咏打了电话,问过这事了。专业的第三方机构给出的测试结果,几乎没有被原告驳回的先例。他安慰道:“没事,那混蛋进去治疗,随时都可能露出破绽,这事并不会被一张测试报告定死。”
江在寒现在更担心的,倒不是徐劲松。
他知道符确刚才在后院打电话。
自从收到王修平调任的消息,符确跟他哥的电话都是避开他接的。
符确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轻松。
江在寒出来接水,从厨房看出去,符确侧对着客厅的落地窗,半张脸没在黑暗里,肩膀和半侧胳膊的肌肉绷紧了,握着手机的手也看得出在用力。
听不清在讲什么,但不论神色还是姿态,都不是平常轻松的模样。
他说江在寒喜欢瞒着事,其实自己也是。
江在寒无声地看着符确。
过了一会,破天荒地玩笑了一句,说:
“或许我们思路没放开,徐劲松真的有精神病。”
符确看他神态是认真的,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江在寒竟然在尝试开玩笑!
这件事比玩笑本身可乐一万倍。
符确笑得过分用力,江在寒怀疑他在用浮夸的演技捧场。
“江老师,你太可爱了,”符确眼角都笑出些泪,一只胳膊环着江在寒的脖子把他往怀里带,笑得语句断续,“我好……好爱你!”
夸张。
江在寒从他胳膊底下往外钻,要上楼洗漱。
符确也关了灯跟上来。
*
两个人挤在江在寒的床上。
“关灯吗?”符确问。
“嗯。”江在寒放下手机,往下躺好。
他们互道晚安后,在黑暗中安静了很久。
江在寒以为符确已经睡了,转过身,面对他,轻声问:“你睡了吗?”
“没。”符确立刻回答。“你睡不着啊?要不要助眠?”
江在寒是睡不着。
脑子乱得很。
“什么助眠?”江在寒一般靠录音凝神助眠,不知道符确说的是什么。
家里没有琴,不然或许可以让符确弹一段。
“做点运动,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符确往他那边拱了拱,在江在寒疑惑而微微抬起的眉头亲了一下。
江在寒决心收回“深闺小姐”的话。
因为符确的手已经伸到他睡衣下面,从后腰往下滑。
“你这人!”江在寒反手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摸,“什么时候了你还……”
“什么时候?”符确看了眼小夜灯的显示屏,“十一点半,还好吧。”
“……”
江在寒不想理他。想背过身,又觉得像鼓励。怎么都不对劲。
“好多事没有解决。”他低声说。
“会解决的,不是什么大事。”符确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该吃吃,该睡睡,咱们一起想办法。”
“我担心马毅的威胁不是冲我来的。”
马毅的语气,明显是要教训江在寒。
可身世方面的文章他做过了,在这边的效果并不好。那还能做什么?制造谣言让江在寒在学术圈身败名裂?
胜算很低。江在寒在学术圈的成果和如今的成绩,有无数人可以为他证明。马毅自然也清楚。
“我知道不该打听你家里的事情,”江在寒终于开口,“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南海三期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符确顿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随即又黏黏糊糊亲亲江在寒的脸颊和唇角。
“什么我家你家,”他不大高兴地说,“见外。”
“哎呀,别用你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么盯着我,”符确语气和平常没两样,轻松还有点不正经,“跟出了什么大事似的。放心吧,福南的天塌不下来,塌下来有我哥顶着。”
江在寒算是体会到符确的感受——
对方明明有事、却瞒着他不肯说的感受。
“王副部长要调值,你知道吗?”江在寒问。
符确终于停止了亲亲啃啃的动作。
他沉默一会,说:“知道。他性格比较较真,懂但不爱变通,程部长早想把他调走了。”
“跟南海项目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符确见江在寒神色越来越凝重,解释:“技术方面的标书交上去一批又一批,王副就是不松口,这也是他被调走的原因之一。”
不是因为马毅。
那就好。
可是……
江在寒正想着,眉心突然被摁了一下,符确说:“别皱着个眉,担心这个忧心那个,那能睡着吗?我明天课程演讲,你都不问一句,心里尽想着不相干的人。”
“闭眼,”符确手掌轻轻压住他的双眼,“不许想了,睡觉。”
第85章 第 85 章 这个吻又深又急,根本不……
江在寒醒得很早, 符确不在身旁。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窗帘缝隙偷钻进来的晨光。
木头房子没那么好的隔音,江在寒躺着,听到楼下后院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江在寒起床下楼, 喵蹲在客厅的玻璃门前,两只前爪交替刨门, 喵喵骂得挺难听, 控诉符确的不仗义,把它关在里头。
符确一手插兜, 一手拿着手机,背靠着挡雨棚的柱子。
他半低着头, 视线盯着脚前那半秃不秃的一小块地, 连着嗯了几声。
江在寒靠着岛台。
不该听的。
他转身去冰箱拿牛奶, 倒进玻璃杯发出声响,然后背对着客厅喝奶,这样就听不清符确说话了。
“江老师你醒了啊?”
符确拉开推拉门, 语气轻松平常,走进来,在喵伺机往外挤的时候反手关了门。
“唉你不能喝冰的。”
符确大步穿过客厅, 江在寒想开口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手机先一步震了一下。
没有解锁的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快讯——
宏远能源正式宣布参与南海三期竞标,前总裁马毅自信透露:资金和技术方面已做足准备。
江在寒盯着简单一句话看了半晌, 像是读不懂其中的意思。
这就是马毅的警告。
他用福南, 不, 用符确威胁自己?
江在寒点进去:技术方面已与清大杰出副教授曾远越达成共识……
果然。
马毅人在美国, 却在这么短时间内,办了这么多事。资金、人脉、技术,一样不落地办妥了。
江在寒没收到何信的消息, 说明连徐徽言都被瞒着防着。他记得徐徽言提过,宏远的流动资金不足以竞标南海三期,马毅是怎么……
或者说,马毅对徐徽言从来都留了一手、时刻防备着?
福南怎么办?
福南为了南海三期,收拢资金破釜沉舟,若是拿不到……
江在寒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用力而不自觉地发颤,符确就站在他身边,他甚至不敢抬头看。
“没事的,”手机被符确抽走,放到岛台台面,符确握起他的手,“没事的,你别乱想,这事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
江在寒视线愣愣地追着手机,落在大理石纹路上。
马毅早警告过他,要教训帮过他的人。
他自大地认为能应付。
应付个屁。
徐劲松逃脱了牢狱之灾,符确被盯上,连带着福南……
“江在寒,”符确提高音量,把他从失神的状态中拉回来,“听我说,宏远参与竞标,需要做很多准备,也就是说马毅早有预谋。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在寒垂眸,始终不肯看他。
他不说话,表示不赞同。符确有点生气了,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第一,别把什么事往自己身上揽,你没有那么大能量,让宏远脑袋一热跑去申请上百亿美元的项目;
第二,宏远参与竞标,不代表福南就没希望输定了,对福南有点信心好吗,对我哥有点信心。”
符确穿着短袖不知在后院打了多久的电话,此刻身上还带着凉意,顶着江在寒下巴的手是冰的。
冰凉的触感让江在寒清醒。
他抬起眼眸,符确正望着他,双眸如同黑沉沉的深潭,沉稳而静谧。
江在寒一惊。
他一直觉得符确是冲动急躁的,此刻才发觉,自己才是那个慌乱失措的。
比起自责,现在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江在寒给曾远越发了专利授权,但技术申请书一直想完善一点再发,所以还在江在寒手上。
他不知道曾远越根据手头的资料,进展到哪一步了。他们断联的时间点,大概就是马毅找上曾远越的时间。
“我申请,”他说,“可以吗?如果符先生不介意,我可以负责南海项目的技术部分。”
符确意外地看着他。
随即皱眉,露出犹豫的神色。
江在寒知道他在想什么。
即使在这种时候,符确也不想他为难、委屈、或被迫。
“其实我本来就很想参与这个项目,只是为了多一些接触徐徽言的机会,才拒绝的。你知道,参与这个级别的项目对我评tenure很有好处。”江在寒急切地望着符确,“给我半天时间,我把申请书整理好发给你和符先生。”
符确看他的眼神复杂,半晌,剑眉一抬笑得顽劣:
“怎么比我还急,”他把江在寒的手拉到脸旁,侧头在掌根轻轻吻了一下,“干脆嫁到我们家算了。”
***
这事没有符确表现得那么风轻云淡。
江在寒去了办公室,找出昨天马毅的信息,拨过去。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来,马毅在那头悠悠地说:“看到新闻了?”
“如果我答应撤诉,”江在寒直切主题,“宏远能退出竞标吗?”
他听见马毅短暂地笑了一声,有好几秒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其实预料得到,这个电话只是暴露弱点自取其辱,但江在寒还是打了。
过了一会,听见马毅语速缓慢、悠然自得地说:“迟了,十二个小时已经过了。”
话讲到这个份上,江在寒应该挂电话。
可是他没挂,沉声说:“你比我了解徐劲松。六个月,在精神疾病中心治疗,一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继续上诉……”
他以为这是足够的牵制,然而,马毅连话都没让他讲完,哂笑道:
“黄毛小儿,牙没长全就在这威胁我。去看着你的小男友吧,没准他比劲松先进去。”
江在寒哗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江在寒心跳剧烈,一边给符确打电话一边出了工程楼。
电话打不通,响半声就转语音信箱——是符确挂断的。
符确不会挂他电话,从没有过。
江在寒的小黄车在家里,符确送他来的,他握着手机在枫林的小路上飞速往家里跑。
符确的电话打不通,他就打给了周明远。
“啊?我不知道啊,”周明远懵然说,“江老师有急事吗?我问问他们系的哥儿们。”
江在寒糊涂了。符确跟周明远不是一个系,也不住宿舍了,周明远怎么会知道他有没有去上课。
他挂了电话,已经能看到住宅区的路。
符确……
江在寒想不出马毅的意思,理智来讲,符确没有任何把柄让马毅威胁,但他这个时候也没法理智。
马毅要是一手遮天到陷害符确入狱,江在寒在喘气的间隙胡乱地想,他不介意杀了马毅跟符确一块进去。
*
前面左拐就是江在寒家所在的路,江在寒横穿而过,手心都是汗,手机差点脱手。
就在他拐弯的一刻,明黄的Rubicon急速闯入视线。
符确!
江在寒失声喊道。
急刹中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符确停了车,他看见了江在寒,有一个解安全带的动作,却生生停在一半。
他没下来。
江在寒冲至近前,问:“你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驾驶位的车窗开着,江在寒扒着窗沿,看见符确森然狰狞的脸。
江在寒一惊,找不到声音似的喃喃问:“符确?”
“你别管。松手,”符确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江在寒不松手,反倒开了车锁拉开车门,“告诉我怎么了?”
符确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怒气。
但他没有推开拽着他上臂的江在寒。
“你知道了?”
符确讲这句话的时候没看他,脸往另一边偏。
江在寒能感觉到符确身体紧绷到颤抖的程度,他身子向前探,看见符确血红的双眼。
江在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地看着他。
“我哥……”符确嗓音哑着,深吸了口气,说,“我哥出事了。”
司机疲劳驾驶,小货车闯红灯全速撞上了符咏的帕拉梅拉。
*
符确不信这种巧合。
宏远前脚宣布竞标,后脚最大的竞争对手就出车祸。
差一点车毁人亡!
“没你的事,你别拦我,”说话间,符确手掌狠搓了下前额,“我哥还在抢救,我这就去宏远把那个老不死的先送下去。”
江在寒知道,他那个动作其实是在擦泪。
江在寒没说话,静静地摁了熄火,解开安全带,把身体探进座椅与方向盘之间,膝盖抵着座椅前侧,抱紧了符确。
他把符确的脑袋环在双臂之间,手掌在符确后脑轻轻摩挲。
像是保护幼兽的姿态。
他不能让符确去宏远,马毅设了阱正等着他。
但他也不能劝符确冷静,没有人能够冷静。
符确不用在他面前强装冷静。
江在寒没问“你还好吗”这种废话,也没说“别冲动”这种冷漠的规劝。
他什么都没说,只搂紧他。
符确抖得厉害,他咬紧了牙渗出血。
“我要杀了他。”
“我哥……我哥要是有什么事,徐家一个都别想活。”
……
“好,”江在寒吻他的发,心痛得应声,“好,我们一起。”
明明不是劝阻的话语,符确却稍稍安静了些。
口中的血气往鼻腔里钻,又被江在寒身上的气息冲淡。他的恐惧和恨以直白的方式表露,被江在寒包容在怀抱里。
手机响了,江在寒拿给他。
是符确的爸爸。
他们离得近,江在寒都听见了。
符爸爸说还在抢救,没敢告诉他外婆,妈妈打了镇定剂送去休息了。他让符确查查票,尽早回去,万一……
万一没说完。
他们都懂——
万一没救过来,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
机场大厅,登机广播此起彼伏。
符确只带了随身背包,包里是江在寒帮他收拾的衣物证件。
票订得急,他必须赶紧安检进去。符确眼中的血色未褪,看向江在寒,几番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马毅不会在这时候动我,放心。”江在寒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宽慰道,“别分心,家里需要你。符先……大哥要是有什么消息,方便的话,给我发个信息。”
符确讶然望着他,两秒后冲他笑了一下,张臂抱住江在寒。
“千万小心,照顾好自己。我哥皮糙肉厚,会没事的。我尽快回来。”
江在寒喉咙酸涩。
他缓慢地回抱符确。
克制却用力。
要平安。
江在寒想。
要健康。
家人也是。
江在寒轻轻闭眼,踮起时鼻尖蹭到符确颈侧,闻到熟悉的清爽的气息。
“快进去吧。”江在寒催促道。
再抱下去,他会动摇。
确实来不及了,符确揉了把他的发顶:“走了。”
想了想,没松手,又在他微蹙的眉心亲了一下。
“快回去吧。”
符确转身,安检的队伍来回折了好几弯。
他才迈出一步,竟被身后突然的力道拉得一退。
江在寒扣着他的肩把他转回来,伸手压住他的后颈,在他低头的一瞬吻上来。
符确一愣。
这个吻又深又急,根本不是江在寒的风格,何况他们在众目睽睽的机场大厅。
但身体比脑子更快接受了这个离别吻。
符确搂紧他的腰,唇齿交缠间将刚冒头的疑虑和不安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