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深深地看了程云臻几眼之后,君无渡忍着伤痛离开,他需要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疗伤,重新修炼人形。
他刚打算化成一团魔息离开,就听见程云臻将他叫住了。
君无渡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上次说的那个秘境……”程云臻犹豫着道,“我想去碰碰运气。”
听到他这样说,君无渡背对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道:“不用去了。”
程云臻微怔:“什么意思?”
君无渡不会是为了去秘境里帮林逍野找灵草才伤成这样的吧。
好在,并不是这样。
君无渡眼神安静地说:“沈青川都说没办法,去了也是白去。”
程云臻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君无渡什么时候这么爱采纳别人的意见了。
“好了,”君无渡故作轻松地说,“我不能久留,先走了。”
说罢,身影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
*
君无渡这次养伤养了很久,一直没有出现。若不是林逍野还偶尔念叨着师父,程云臻几乎要忘记他。
这天,程云臻正在铺子中,门口有客人进来,他刚要开口欢迎,发现来人是沈青川。
程云臻微微一愣,从柜子后绕过来,道:“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沈青川温润的目光看着他,又扫过一圈店铺,道:“你的店看起来很好。”
而后又说:“我来,是因为小野的事情。”
程云臻猜到他若不是没什么要紧事,这么一个大忙人是不会亲自前来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
沈青川肯定了他的想法,颔首道:“有一样宝物,叫归元珠。可以助他修炼。等到元婴期时,此物能助他重塑根基,从此再无困扰。”
程云臻听着听着,面露难色道:“这样的宝物,恐怕不易得吧。”
在修真界中,能够洗髓易经的那必然是被众人哄抢的宝物。就算程云臻再没常识,这点还是知道的。
沈青川心道,岂止是不易得。那日谢鸾带着婴魅珠出现在他家里的时候,沈青川着实震惊了一会儿。
他还没从兄长那里听说未家那里有什么动静,谢鸾就已经将婴魅珠取来了。沈青川不禁怀疑起谢鸾的身份。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鸾还告诉他,为了不让程云臻有负担,不必详细告知这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沈青川收回思绪,道:“你放心吧,此物是从我一个旧友那里借来的。”
“借?”程云臻有些不解。
“这种东西,除非被彻底毁掉,”沈青川说,“否则能传承数千年不止。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再还回来便可。”
程云臻道:“能否让我见一见你的朋友,让我当面答谢?”
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借给了他,他如果不当面谢谢对方,怎么能够安心?
沈青川并不擅长撒谎,躲了下程云臻的目光,道:“我这位朋友是个大能,他避世不出,所以并不方便相见。”
程云臻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说:“这么珍贵的东西……”
“此物对于身体健康的修士并没有大用,”沈青川道,“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小野体内有他生父的修为,也无法承受。这说明它和小野有缘,你就不用推三阻四了。”
终于出现了一线希望,程云臻自然是不想放弃。他知道沈青川一定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感激地道:“青川,谢谢你,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小野的恩人。”
沈青川无故领了别人的情,心中叹息一声。可已经答应谢鸾绝对不会将实情透露,只能按下不言,将这个秘密深藏在心中。
二人来到程云臻家中。
多日不见的君无渡居然出现了,正在教林逍野练剑。他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脸上的轮廓很淡,像是会随时消失,手上的青筋异常明显。
见程云臻和沈青川一起回来,君无渡停下了手上动作。
程云臻没有看见沈青川和君无渡之间的眼神流动,他将林逍野叫到一边,和他讲了归元珠的事情。林逍野明显听不太懂,但是知道这东西可以帮助他练剑,于是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程云臻捂住了林逍野的眼睛,沈青川刺破他的指尖取血,精准地滴在了婴魅珠上,顿时,那蓝色的珠子光芒大盛,又转眼间钻进了林逍野体内。
君无渡看着程云臻,心中愤愤地想,怎么沈青川一说,程云臻就毫无戒心,直接让这珠子认主。
程云臻给林逍野的指尖止血,有些紧张地问:“小野,你有什么感觉?”
林逍野仰头道:“干爹,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现在还没筑基,”沈青川道,“看不见自己的灵府。等慢慢修炼起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沈青川落在林逍野身上的目光还是带了几分担忧。他问过谢鸾,谢鸾却不肯说那婴魅珠到底是以何种方式得来的。
即便有婴魅珠相助修炼,元婴期也无法一蹴而就,倘若在那之前未家寻仇,该如何是好。
君无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严肃地说:“从今日开始,我会带他修炼,引气入体。”
当着所有人的面,程云臻不好反驳君无渡。但心中却起疑,君无渡现在是一只魔,教林逍野引起入体,真的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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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云天宗
沈青川多留下了两天,观察林逍野的身体并没出什么问题之后,方才打算启程回云林城。
临行之前,他说自己有话要对程云臻说。
两人遂来到附近的空地上,程云臻还以为他要说有关于林逍野病情的事情,正准备凝神细听。
却不料沈青川开口就道:“阿云,其实我对你有意。”
程云臻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什么毛病了,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青川又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意。”
程云臻愣了一下,苦笑道:“青川,我并无断袖之癖。从前……是因为受困于炉鼎体质,才……你是个好人,我祝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沈青川喜欢他?沈青川为什么会喜欢他呢?程云臻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他真的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是因为沈青川是个淡人吗?
沈青川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表明自己的心意而已,三年前听闻你病逝,我便后悔没有将话说出来。以后我们仍旧是朋友。”
对比一下,这才是正常人被拒绝的反应。程云臻心不在焉地想着,说:“当然。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沈青川沉吟片刻,道:“其实在那次道侣大典之前……我曾去过一趟霁川。”
程云臻微愣,道:“然后呢?”
*
和沈青川谈完话回来,程云臻明显脸色不好。
而君无渡也是拉着个脸,身后的黑影都快冒出来了。他分了一缕魔息去偷听,就听到沈青川竟然向程云臻告与眼梧白。
他算个什么东西?冒领了功劳不说,还借机向程云臻表明心迹?他就知道这个姓沈的没安好心。
君无渡火冒三丈,偏生这功劳还是他主动要沈青川去冒领的,憋屈得无处发泄,又隐隐有压制不住自身的迹象,干脆不再听了。
程云臻听明白了当年君无渡曾经偷拿沈家玉牌的事情,他倒也没打算找君无渡算账,毕竟真要算起来,两个人之间的帐是算不完的。
他示意君无渡出来和自己谈谈。
君无渡不咸不淡地道:“什么事情。”
“林逍野的事,”程云臻道,“我不打算让你当他正经的师父。我打算找个宗门让他拜进去。”
“恐怕你是想把他送到沈家吧。”君无渡盯了他片刻,忽然这样说。
程云臻的确动了这个心思,但是他已经麻烦沈青川够多的了,再者说,像沈家这样的大世家,林逍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进去也许会受欺负,所以在他的设想之中,最好是将林逍野送到一个声望不错的小宗门。
“不管把小野送到哪里,”程云臻说,“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这句话在君无渡耳朵里等同于默认:“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吗?沈青川就可以?”
程云臻很快反应过来,君无渡又在偷听,他本来就因为玉牌的事情有些不满,现在听见君无渡这样说话更是火气直冲头顶。
“就算我以后会喜欢男人,”程云臻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
君无渡根本就不懂何为正常人际交往的范围,行监视之举还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简直就是人格不健全。
君无渡被程云臻的眼神和话语刺痛,才意识到自己将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他低眉顺眼地道:“我错了。我只是有些着急。”
程云臻没有再理会他这假惺惺的认错,自顾自地进了屋。
*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云臻继续给林逍野物色宗门。
按照他的条件筛选,有两个宗门还算不错。
第一个叫天云宗。这宗门名字起得很大,但是规模并不大,据说曾经开山立派也辉煌一时,到现在却落魄了,只是个依附着衍天宗生存的小宗门,门内不过二三十人。
程云臻在城内打探了一番,得知天云宗行事十分低调,门人一直在山上苦修,若无大事鲜少下来,一个宗门竟如同道观。这点正合程云臻的意,若是修真界马上要动荡了,避世不出是个好选择。
第二个叫无华门。比天云宗的规模要大上不少,近年来广收门徒弟子,发展蒸蒸日上,而且有不少客卿坐阵,实力不容小觑。如果林逍野入此宗门,以后的生计不会犯愁。
程云臻十分纠结,去找顾燃商量了下。
顾燃道:“为什么不直接将小野送到衍天宗去?”
程云臻哪能直接说他生父就是衍天宗的,打了个哈哈说不喜衍天宗人的行事作风,避过了这个话题:“你觉得这两个宗门哪个更好?”
“如果让我选的话,”顾燃说,“还是无华门吧。那么小的孩子,你忍心让他上山清修?”
修行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从小能培养出来心志的人并不多。
程云臻又给沈青川去信一封,问他的意见。
其实程云臻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陷入纠结的人,但是关心则乱,在林逍野的问题上他总是会反思自己做的是不是不够好。
沈青川并没有立刻给他回信,他人忙,程云臻也不着急。在还没有决定好到底带林逍野去哪里拜师之前,君无渡还在教林逍野学剑。
程云臻尽量避开和他打照面,一看到君无渡,他就感觉心里有一股鬼火往上冒,好像情绪被操控,变成了另外一个易怒的人。
这天,程云臻终于接到了沈家的来信,然而回信却不是沈青川写的。
写信的人是白芷。
信上说,沈青川被魔物偷袭,受了重伤,现在正昏迷不醒,无法给程云臻回信。
而程云臻看完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君无渡做的吧。
不早不晚,就在沈青川刚对他表明心意又回去之后,忽然重伤昏迷,还是被魔物偷袭所致。
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程云臻就气得不行。
晚上,等林逍野练完剑回来,程云臻出门叫住了君无渡。
这几日程云臻一直都把君无渡当空气看,忽然被他叫住,君无渡微怔。
天气轻寒,程云臻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直截了当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直接相问,就是觉得君无渡总不至于无耻到明明做了还不敢承认。他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君无渡虽不知道沈青川受伤的事情,可程云臻言语中的质问之意,他却听得清楚明白,顿时感觉心中寒意丛生,像是被人掏了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从未想到,自己此生还有被人冤枉的时候。程云臻这样问他,说明是对他半分信任也无。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做错了事情,所以在程云臻那里永远也无法得到赦免?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他一直怀抱着能叫程云臻回心转意的希望,却等来了他的质问,他竟不知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软弱,被他冤枉心中酸涩无比。
看着君无渡那面如死灰的表情,程云臻也觉察到几分不对,道:“前些日子我给沈青川去信,他迟迟未回,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被魔物偷袭,现如今昏迷不醒,所以无法回信。”
君无渡目光十分阴郁,像是连绵的黑雨,嗓音很低地道:“所以你怀疑我?”
程云臻丝毫不觉得他怀疑君无渡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该怀疑你?”
“天底下又不止我一只魔,你为什么偏偏怀疑我?”君无渡执拗地问。
程云臻冷漠地道:“不是你做的,你便说不是。”
别扯有的没的。
“你如果相信我,”君无渡紧盯着他说,“就不应该来问我。”
他知道程云臻拿沈青川当朋友看,怎么会伤害对方。尤其在程云臻以为是沈青川救了林逍野的前提下,他这么做程云臻怎么会不生气。
他不想再做令他生气的事情。就算做了也不要让他发现。
而且他如果出手,沈青川还有命在?程云臻真是疯了才会来质问他!
程云臻感觉他差点被君无渡绕进了一个怪圈里,他相信君无渡会“勇于担当”,不代表他相信君无渡没有做这件事。
在还是个人的时候,君无渡就已经杀人如砍瓜切菜了。现在还有什么顾忌?
程云臻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相不相信。”
是大部分时间他的视而不见给君无渡一种他们能够和平共处的假象吗?不是第一次打破他在自己世界里的幻想,程云臻不介意再来一次。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的皮肤边缘在渐渐消失,他刚刚辛苦修好的人形好像要再度消失,寒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被他伸手自己拽住,不想露出底下的躯体。
君无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问程云臻什么,而程云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扭头就回了屋内,绝情的样子又令君无渡心中一窒。
*
又过几日,沈青川亲自给程云臻回了信。
信上说他是在看诊的时候受伤的,有一修士被魔物寄生,失去理智才伤了他,克服心魔之后沈青川就醒来了,身体并无什么外伤。
关于林逍野的去处,沈青川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建议,他更推荐林逍野去天云宗,理由是天云宗底蕴深厚,又是清修之地,林逍野若入门,正因为人少可以得到照顾。
程云臻给他回信,让他看诊的时候小心。他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君无渡做的,但那又如何,君无渡受到怀疑也是因为他有前科。
他将心中淡淡的愧疚压下,准备带林逍野去天云宗看看。
*
云天宗大隐隐于山。
程云臻一大早带着林逍野出发,在山上险些迷路。林逍野毕竟还是个孩子,爬山于他而言体能消耗过大,程云臻就将他背在背上,朝着山顶上的那几座房子走去。
路上,他们闲聊。
程云臻问:“小野,你想要修炼吗?”
林逍野说想。
程云臻:“为什么?”
“修炼了能够像师父一样厉害,”林逍野说,“而且干爹说过,爹小的时候也想修炼啊。”
程云臻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对林逍野讲的那一番话,林逍野能够记住。他忍不住道:“其实,干爹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现在修炼,确实是为了变强。变强之后,才能自由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
自由就是有选择权。程云臻深刻地知道这一点。
云天宗的门口看起来十分寒酸,木门经风吹雨打,满是岁月痕迹,门口写着两幅对联,程云臻并没有细看。
一个正在扫地的道童看见他们,疑惑地道:“二位是……”
程云臻拉着林逍野的手,道:“我们是想来拜师的。”
不多时,程云臻就见到了云天宗现今的掌门白元青。
白元青一看到程云臻,略有些惊讶。现在来云天宗拜师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每年各大宗门招收弟子的时候,白元青干脆不和师弟师妹去凑热闹,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程云臻嘴甜道:“我听朋友说云天宗道基深厚,这才带着孩子前来。”
白元青打量着被道童带着参观的林逍野,眯了眯眼睛道:“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道长如何知道?”程云臻问。
“长得不像,”白元青轻描淡写道,“你把他带回去吧。”
“是……这孩子的天赋不好吗?”
程云臻心道君无渡说林逍野有天赋什么的果然是骗他的,在心里暗暗地给他记了一笔。
“不是,”白元青语气冷淡,“若是人人不想养孩子都往我们云天宗一丢,这里便不是清修之地了。”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遭到了如此揣测。他好脾气地道:“那依道长所言,等他及冠时才能前来修炼?”
等二十岁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白元青道被他噎了一下,没立即找到反驳的话,顿了顿道:“那你为何如此着急让这孩子修炼?”
程云臻便将林逍野急需改善体质的事情说了出来,但略去了那颗珠子。他已经叮嘱过林逍野,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颗宝珠的秘密。
白元青听罢,挥挥手让道童将林逍野带到自己面前,以神识一观,果然有几分不足之症。再瞧他模样玉雪可爱,目光澄澈平和,是个心思纯正的孩子。
他还没说话,林逍野忽然道:“我很厉害的,之前学剑的时候,师父一直夸我厉害!”
程云臻一怔,他没撞见过君无渡夸林逍野厉害,也想不到他夸孩子是什么样子。
他向白元青解释:“之前这孩子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剑。”
白元青倒是来了点兴趣,道:“那你练几招给我看看吧。”
云天宗也有给小弟子用的桃木剑,林逍野拿到手之后,虽有些紧张,但一耍起剑招来就浑然忘我,出剑时目光凌厉,竟然隐隐有几分若有若无、幽微的杀意。
程云臻看着他,却是想起了他刚刚出生时只有手掌大小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故人也已经去了三年,一时间怅惘无限。
等林逍野耍完一套剑招,白元青喝了声好,道:“他学剑的师父是谁?”
程云臻这才回神,道:“只是在城内随便寻的。”
“此子前途无量,”白元青不复刚才冷淡的样子,“你放心将他留在云天宗吧,他若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助他成才。”
修真界中,若要真正拜师也会结定契约,杀徒、弑师都被视作违约之举,会遭到誓言惩罚。这也是程云臻一定要让林逍野正经拜个师父的原因。
他无父无母,以后自己这个干爹也会离开,若是没有师门,在这个世界上便无什么温情可言。
程云臻道:“多谢道长,今日莫急。过几日我再带他前来拜师。”
*
林逍野得知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修炼,不免有抵触的心理。
程云臻也十分犯愁。他不能把这件事当成送孩子去幼儿园那么简单,幼儿园每天都能接回来,林逍野一旦上了山,一月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
但是,只有早日修炼到元婴期,他才能彻底改善体质。这是他的必经之路。
程云臻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下,喊道:“小野出来吧,咱们今天去拜师。”
话音刚落,程云臻便瞧见君无渡也在门外不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
上次遭到冤枉之后,君无渡看样子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好几日都未曾出现。
程云臻问:“我们一会儿要出门。”
意思是现在不是学剑的时间。
君无渡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林逍野说,想让我陪他去云天宗。”
这时候,恰好林逍野也从屋内出来,他仰着脸对程云臻道:“是我把师父叫来的。干爹,师父能陪我一起去吗?”
程云臻止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道:“当然可以了。”
到了云天宗后,白元青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让他拜师了呢,好几天都没来。”
程云臻:“只是有些不舍得而已。”
白元青表示理解,又道:“你真下定决心了吗?”
程云臻抬眼看了过去。
白元青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缺钱。可要想清楚了,清修要吃的苦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这孩子也可以不选择吃这些苦。”
听白元青这样说,程云臻心中最后的疑虑反倒被放下了。肯这样说,说明白元青至少不是个坏师父。
程云臻坦然地道:“多谢。我相信你一定能将小野教好。”
白元青带着林逍野去宗门祠堂拜师,程云臻不便参观,和君无渡一起等在外面。
这是在山上,周围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有一株杏树,没有开花,连叶子都没有,躯干弯曲,光秃秃的。
君无渡忽然开口道:“将他安排妥当,你是不是就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逍野拿的也是龙傲天剧本,嘎嘎!!
第68章 爱一个人
修炼,有的时候需要依靠直觉来悟道,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譬如此刻,君无渡任由灵台深处那团混沌的直觉撕扯着经脉,他感觉到程云臻要离开了。
况且,以他为人和处事风格,有什么非要将林逍野托付他人的必要?就算是怕自己无法教养好林逍野,送到近处便是了,何必要送到这苦寒偏僻的云天宗来?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接下来无法再照顾林逍野了。
仅仅是这般想着,君无渡便觉呼吸已然不畅,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他离开。
然而他又想起程云臻在异世时快乐幸福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看过他的记忆之后,他怎会不知他有多么想要回家。这颗宁折不弯的树,只有在适合自己的土壤上才能够尽情肆意地展开枝条生长。
程云臻听见君无渡这样问,也愣了一下。
他自然是要回家的,但不是现在。他还没有让林逍野慢慢接受自己离开的事实,在那之前,他做不到一走了之。
“是,”程云臻没有干净利落地承认,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模糊的说法,“我想回家。”
“让我帮你吧,”君无渡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愿意帮你。”
以后去如何追寻他,都是自己的事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冤枉了他,程云臻瞧着他这模样竟然说不出几分重话,只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我离开的时候。”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空隙,白元青已经带着林逍野出来,看样子是拜师仪式已经结束。
白元青道:“放心吧,这孩子既拜我为师,我一定会好生将其教养。”
说罢,引了云天宗的其余弟子来,让林逍野见礼。这些弟子虽没有和林逍野年纪相仿的,但最小的也不过十来岁,程云臻感觉放心了些。
林逍野紧抓着他的衣摆道:“干爹,你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自林逍野出生起,两人未曾有过一日分离。程云臻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险些红了眼眶,忍道:“月底,月底的时候干爹来接你回家休沐。”
程云臻一向是说话算话的,得了他的承诺,林逍野放开了他的衣角。
“那干爹走了,”程云臻摸着他的脑袋说,“你要听师父的话。”
白元青看这幅场景看得牙酸,将林逍野拉扯过来,叫师兄师姐陪着他玩,又对程云臻道:“快走吧。”
转身的那刻程云臻险些落泪,但碍于君无渡还在身边,他并不想让自己脆弱的一面被他看见。
君无渡目不斜视,却已经将程云臻的所有反应收入眼中。他暗暗地想,为何程云臻只对他一人如此无情?
千言万语,只化作心头酸涩之感,密密麻麻地被浸透。
*
从云天宗回来,程云臻让君无渡不要跟着自己。
他换了身全黑的衣服,来到了林怀嫣的坟墓之前,没忘记带几样林怀嫣爱吃的糕点。
将糕点放下,程云臻轻声道:“怀嫣,有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我今天来,是有三件事想和你说。第一件事是,小野的病有办法能治好了,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第二件事就是,我给他找了一个师门,我是精挑细选之后才带他去拜师的,他们都说小野很有天赋。第三件事就是,我……打算回家了。”
“在合欢宗的时候,我好几次想告诉你,其实我是个从异世来的人,我并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你,可能我在合欢宗就撑不下来了,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早知道我就说出来了,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如果在这个世界里要选择一个人分享他心底最深刻的秘密,他一定会选林怀嫣的。
程云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没能救下林怀嫣的性命。一想到林怀嫣最后那油尽灯枯的模样,程云臻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
他和林怀嫣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直到天黑才离开回家。
然而一回到家里,程云臻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之前林逍野被他送去顾家的时候,程云臻也没有这种感觉,现在却是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彻夜未眠,同样的,躲在屋外的君无渡也听着他并不规律的呼吸声听了一整夜。
翌日,程云臻起来,仍是下意识地要给林逍野准备早饭,才想起来他已经在云天宗了。
茫然地发了会儿呆,程云臻才想起自己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君无渡见他并未照常去铺子里,于是隐匿身形在暗处跟着程云臻。
程云臻来到了衍天宗附近的另外一座城。他轻车熟路地打听着什么,随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朝着一条街巷走去。
只见那街巷里,有个头发乱糟,浑身脏污的乞儿。君无渡瞧见了他的眉目,却是一惊——这是明夷。
他不知道的是,明夷散尽修为之后,被赶出了衍天宗,身无分文,再加上从前结了不少仇敌,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虽不知前因后果,君无渡还是心中起疑,程云臻来找明夷做什么?
程云臻从前就嫌恶明夷,更别提现在他看起来如此脏污恶心,嘴里还喃喃地叫着林怀嫣的名字。
“你想找林怀嫣,是吗?”程云臻轻飘飘地说。
“怀嫣,”明夷听到这个名字反应极大,“他在哪里?”
程云臻将一块掺了毒的糕点丢到他脚边,好像在给狗喂食,轻声道:“你把这个吃了,我就带你去找他。”
明夷好像看到了希望,毫不犹豫地捡起那块糕点要往嘴里送。
便在此时,君无渡忽然出现,弹指一下将那糕点打开,它飞跃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而明夷竟匍匐在地爬着去拿那块糕点,模样狼狈至极,君无渡微皱起眉,将他打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程云臻怒视着君无渡。
他早就说过,如果林怀嫣死在明夷手上,他做鬼也不会放过对方,现如今过了三年受尽屈辱的乞丐生活,明夷是时候该赴死了。
君无渡道:“你要杀他,何必亲自动手。我来便是。你们那个世界,凡事不是由律法裁定,不会如此泄私愤么?”
程云臻用一种冷酷的语气道:“但这是在你们的世界。”
“就当是我求你吧,”君无渡看着他道,“我不想让你的手染上血腥。你出去等着,我动作很快。”
程云臻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和他对着干,选择走出小巷之外。
他想,君无渡说错了。就算是君无渡替他动手,明夷这条命也算在他头上了。但是他不后悔。
君无渡此生杀过很多人,甚至他都有举剑相向程云臻的时候,但当他斩掉明夷的头颅时,脑中的念头却极为古怪。
程云臻是个多心软善良的人,他不是不知道。
如果程云臻都能够对明夷亲自下手,那他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去死?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第一次杀人后,君无渡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
一个乞儿的死,在修真界中自然是掀不起什么波浪。明夷的尸体很快被恶狗叼走分食,无人发现他生前竟是衍天宗大名鼎鼎的长老。
既然打算离开,程云臻便开始着手安排一切。他打算将投资的一部分产业收回来换成灵石,然后再买一条小的灵石矿脉,听说那些宗门少爷都是手握好几条大矿脉,所以能够挥霍无度。
他每天都忙着看铺子,然后就是和人谈生意。君无渡偶尔会如一个幽灵般出现,充当打手的角色。他看起来便不好惹,倒真将那些生意人唬得不轻。
日子便在忙碌中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云天宗第一次休沐的日子。
自从林逍野去了云天宗,程云臻就没有一日不在想他,甚至晚上还会做噩梦惊醒,梦见林逍野在哭,或是受了欺负,又或者是被师父责罚。
君无渡看不下去,告诉他自己偷偷去了云天宗几趟,林逍野在那里融入得很好。
程云臻亲手做了一桌菜备好,才前去云天宗接林逍野。
远远见到林逍野的时候,程云臻就湿了眼眶。他强忍着泪意,不让林逍野发现,上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小野,让干爹抱抱,好像重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逍野也是一样,不想让干爹瞧见自己哭鼻子的样子,被程云臻放下来,道:“师兄师姐他们都给我吃好吃的。”
“你这一个月过得好吗?”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家。程云臻刚打算给林逍野一个惊喜,却见君无渡忽然拦上来。
他神色里有些异乎寻常的焦急,道:“有点事,你先带着林逍野用传送阵躲一躲。”
而在他身后,一人瞧见程云臻的脸也瞪大眼睛。此人正是君十五,他跑来通风报信,没想到擦了三年的冰棺,里头的人现在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程云臻牵紧了林逍野的手,问:“什么事情?”
“先走,”君无渡尽力平和地道,“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去找你们。”
君十五虽然震惊,但也知道现在正事要紧,开启传送阵道:“秦公子,请随我走吧。”
程云臻被君无渡推着往传送阵的方向去,然而一阵白光闪过,林逍野随着君十五消失在原地,程云臻却并未离开。
不容君无渡再开口说一句话,程云臻冷静地问:“是不是和小野身上的那颗珠子有关系?”
若是君无渡的仇家,他自引到别的地方便是,何须叫他带着林逍野躲开。
看到君无渡不说话,程云臻愈发肯定内心的猜想,面色变了又变,道:“沈青川说的那个朋友是你?是你找到的这颗珠子?”
他那日就觉得沈青川面上有躲闪之意,现在想来分明是不擅长撒谎的人露出的不自然的表情。
面对程云臻的质问,君无渡也冷静地说:“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察觉到了什么,强硬地拽着程云臻到了屋中,而后自己又瞬间消失。程云臻气急,想要开门离开,却发现门口设了熟悉的结界。
而屋外已经被修士团团围住,十分热闹。君、未、沈三家修士全都来了不说,金光宗的人也来了。
自那日被君无渡强行突破禁制拿走婴魅珠后,君雪银本想依他所言,先瞒住未家此事,能瞒多久是多久。但未宣既带着监视的任务前来,几天迟迟未见到婴魅珠,也没感受到婴魅珠的灵力波动,当即修书回家,告知未嘉运此事。
未嘉运表明,就算有四象玉的契约在,君家也该明确给出婴魅珠的去向,甚至喊来其他盟友前来商议此事。
君雪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宣称婴魅珠是被一只大魔偷走了。
此时此刻,看到君无渡,在场的数百修士都极为震惊,只要是见过君无渡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的模样和气质,就算是魔物幻化也难幻化出这么像的。
君无渡冷冷地道:“我说过吧,如果未家来找麻烦,我会惟你是问。”
他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烦躁。如果他还在君家,借婴魅珠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君家既然借他这棵大树乘了凉,现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未嘉运看向君雪银,道:“君掌教,这是……剑尊?剑尊不是已经飞升了吗?”
他们本以为今天是来剿灭大魔的。
君雪银用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剑尊是已经飞升了,可他一缕执念留在现世,被魔物感化,这是魔,并不是剑尊。”
君无渡冷眼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妹瞎编,从这点上看,她倒是比君清陵更适合做掌教。
君雪银神色端肃道:“被拿走婴魅珠,是我君家之过!君家修士听我号令,定要杀此大魔,方不负四象玉的盟约。”
在场的不只有君家修士,其余三家也都被喊动。大魔本就神出鬼没,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只,怎么能不当场将其剿灭?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杀魔!杀魔!”
数百修士或是祭出长剑,或是祭出法器,激奋地摆阵以对。
而君无渡只是简单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圆百里一瞬间寂静无声。
那些在耳畔流窜的声音全部消失,而后恢复正常。每个修士惊异地发现,他们手中镶嵌着灵石的名剑正在发出细碎的鸣响,像是一群被豢养的雀鸟。
“我的剑!”
“快按住剑灵……”
霎那间所有飞剑同时坠地,金玉齐鸣,几个剑阵也轰然倒塌。
满地都是臣服的剑,无需再多言,君无渡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肉身湮灭,剑心仍在,以剑为尊的人,若是无法令万剑臣服,谈何为尊?
在场修士修为并不低,细想一下便知,面前人是如假包换的剑尊。
沈忝臣的剑同样掉在地上,他尝试做和事佬,小心翼翼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君无渡平静道:“我并未飞升,正如诸位所见,堕魔了。”
周围人都打量着他如今苍白的模样,的确与从前的意气风发大不相同。
君无渡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对未嘉运道:“婴魅珠是我借的。”
场面紧张肃穆,未嘉运被剑尊其实并未飞升这件事冲晕了头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他清楚,不可能容忍一个魔物借走婴魅珠。
君雪银掷地有声道:“诸位都是见过魔物的,难道要任由他惑众?若今日放过这魔物,来日这魔物必将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祸害!莫要再与他多说!”
说罢,带着君家修士先行大义灭亲,冲了上去。
*
因为有结界的存在,程云臻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但他现在不是毫无修为的人,所以借法器的力,试图打破君无渡留下的结界,不知道试了多久,结界竟真的被他打破了。
随即,程云臻意识到,不可能是他自己打破的,应该是君无渡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无法再维持这个结界。
等他推开屋门,才发现外面全是尸体。
不对,程云臻听见了他们的呼吸声,这些人只是被君无渡打伤了,并没有死。
君无渡站在尽头,他身上的衣袍破烂,人微微佝偻着身子,浑身染血,又露出了那些可怖的触手,看起来像一只恶鬼。
鬼迷心窍般的,程云臻朝他走去。
一步,两步,耳边忽然有风声传来,程云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君无渡已经挡在他身后。
是君雪银。
从程云臻出现的一刻起,她就知道君无渡的软肋出现了。她从小时候起,就知道这个表哥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然而三年前,她亲眼目睹着一个炉鼎将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三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
不开杀戒,自取灭亡。
程云臻回头,眼神颇有些不可置信,还夹杂着其他一些复杂的情绪。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抓住了君无渡的手腕,和另一股想要吞噬君无渡的力量角力起来。
“臻臻……”
君无渡这样失魂落魄地叫他。
程云臻凭借着本能如此使劲一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恨君无渡,这个人真的是曾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歇斯底里。曾经为了逃离他,自己连悬崖都敢跳下去。
他为什么要救他?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程云臻松开了自己的手。
感受到程云臻的放手,君无渡与他对视,忽然想起在金光宗初见时,他想要永远保护程云臻的那种心情。造化弄人,让他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那个无法问出口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
程云臻是真的想他去死。
他眼神里仍旧是阴暗的、不甘心的底色,倒在了程云臻面前,一团异火卷烧起了他的衣角。
他怎会不知道君雪银此举意在沛公,但是在已经看着程云臻死过一次后,他无法容许他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程云臻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那火,他知道那是什么。从君无渡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刻起,他也曾翻过书籍,找如何能够彻底杀掉一只魔的方法。
最有效的便是星辰净火,一触到魔物就会形成焚烧的熔炉,直到将魔彻底烧灭才会停止。
君无渡被熔炉禁锢着,火苗舔过他的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很快,被烧到魔种的时候,他就无法再看到程云臻了。
大半个身子被火焰吞没的时候,君无渡神情平静地道:“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下辈子不会再遇到我……”
“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他在临死的边际讲着这样的预言。
君无渡的眼睛逐渐变红,像是被烧红的铁。程云臻不敢和他对视,像是怕被烙伤。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再知晓情爱是什么东西。”
爱一个人太痛苦了,还不如只想占有。
说完这句话,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星辰净火烧到了他的魔种,再过几个时辰,他就会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好人临死之前放狠话啊~~~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读者“莫祈”,灌溉营养液
第69章 居然救我
君无渡的声音消失了。
程云臻眼中映着那将他吞噬的火焰。
这个男人曾经一次次地将他抓了回来,让他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程云臻同时也想到了,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四处求医,流过的血和泪……
甚至在即将要死亡的时刻,这个人还是死不悔改。
程云臻有种被蟒蛇缠绕的窒息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做到袖手旁观。但他可以确定的是,看着君无渡在他面前死去,他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快感。
在火焰即将把魔种彻底烧灭的一瞬间,程云臻突然伸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拿了出来。
它躺在程云臻的手掌上,身上的魔息先是凝固,好像不可置信一般,而后又疯狂地在程云臻手上跳了起来,高兴得快要发疯了。
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看着我去死的。
程云臻心头那把怒火却烧得愈发旺盛,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眼前这个人,抓着他道:“不用下辈子了,就现在!你打算怎么不放过我?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样子,再缠我十生十世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哈……还让我祈祷?”
然而君无渡已经听不进去程云臻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他相救的那一幕,高兴得几欲发狂,缕缕魔息很快又化出一个人形来,将程云臻紧紧地笼入怀中。
“我错了,”君无渡在他耳边喃喃道,“我还是要爱你……”
他不想在程云臻眼中是一个冰冷无情,只知道控制和占有的怪物。
他不顾程云臻的反抗,身上魔息爬满了他肌肤的每一寸。
君雪银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脸色灰败无比。在场修士皆被君无渡打伤,无法动弹,怕是无法善了。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解开了君无渡的桎梏。
能惊动这么多人,想必林逍野身上那颗珠子一定不是凡物。他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
黑乎乎的人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未嘉运眼睁睁地看着程云臻朝自己走过来,道:“婴魅珠的事情好商量。”
“本来借珠的事情天经地义,”君无渡说,“况且婴魅珠根本就不能为魔所用,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那可是未家的传家宝!谁家传家宝丢了会不着急?
未嘉运敢怒不敢言,感觉受的内伤更疼了。
程云臻花了点时间搞明白前因后果,道:“前辈,这颗婴魅珠,我们绝无私占之心,用完之后绝对会原样奉还。若是不愿相借,那我这就将它还回来。”
君无渡:“为何要还?你莫忘记你现在深处何地,未家既看不好自己的宝物,就活该叫旁人掠去。”
“我愿从中担保,”忽然有一道声音出现,“还请未前辈相借婴魅珠。”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程云臻转头望去。
沈青川一听说兄长离家前来寻婴魅珠,便也着急忙慌赶来,方才见了这些地上躺着的人还以为自己已经来晚一步,没想到沈家修士无一人死亡,全都被留下了活口,不禁松了口气。
若是家中修士被杀,他被夹在其中,恐难以再说话。
沈青川向程云臻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将沈忝臣从地上扶起,道:“那孩子同样是我的病人,需要婴魅珠改善体质。”
在沈青川的调解之下,在场修士很快达成共识。今日众人都受了伤,先各自回去休整,过几日再详谈婴魅珠的事情。
将这里围住的大片修士离去,程云臻松了口气,对沈青川道:“你前些日子受的伤,无碍了吧。”
“已经大好了,”沈青川说,“当日婴魅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瞒你。”
程云臻摇了摇头。
沈青川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影上,方才他已经听沈忝臣说了,原来剑尊并没有飞升,反而是堕魔留在此世。那么,他是因何而留下也并不难猜。
当年听闻程云臻病逝的时候,沈青川还以为君无渡并未将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毕竟那时程云臻真的病得很严重。
现在看来,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自己解决的误会,没有他一个外人插手的余地。
*
等那些人全部离开之后,君十五带着林逍野回来了。
林逍野立刻扑进了程云臻怀里,紧紧地用手抱着他的脖颈。
君十五说:“秦公子,这孩子一直很担心你。”
程云臻抱着林逍野哄了两句,看向君十五,神色复杂地道:“十五,好久不见了……”
“公子,”君十五的声音略有些激动,“我没想到……您还活着。活着就好。”
君无渡说:“他现在无法再回君家了。”
通风报信,若再回去,君家修士也容不下他。
君十五忙说:“那我就不回去了。我想和你们一起。”
程云臻:“你这是何必……”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君无渡堕魔的事情,和君无渡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就像秦公子一次次地出逃,”君十五觑着君无渡的身影小声道,“十五也是做了自己觉得想做的事情。”
“好,”程云臻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柔和,“正好我备了一桌菜,你进来一起吃吧。”
君十五刚要依照程云臻所说的进屋去,发现剑尊并未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
他迟疑地道:“剑尊……”
程云臻撇了君无渡一眼,对君十五说:“你和孩子先进去吧。”
在程云臻这里,君无渡还没有进门的资格。更何况,他还沉浸在方才被程云臻救下来的喜悦情绪里。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死了。但是死了也不想悔改,所以说出了那样一番类似威胁的话来。
但是这会儿却不一样了。就算程云臻之后对他再冷漠、再无情,他也想一直缠着他,再也不会感到受伤了。
程云臻口口声声说着恨他,不会原谅他,可还是愿意拉他一把。他竟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死。
“你别误会,”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方才救你,是因为婴魅珠的事情没有解决。如果你死了,会更加麻烦。”
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程云臻自己心里清楚,但他看不得君无渡这份捡了个大便宜的喜悦样子,必须给他泼上一盆冷水,否则难受。
黑影一点也没遭到打击,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臻臻,你救我是不是因为……”
程云臻蹙起了眉:“我说了,别这么叫我!你别忘了,我是从哪里来的。在我们那个世界,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哪怕是个杀人犯我也会救。”
说完,他才发觉自己举的例子不是很恰当。
虽然他这样说,君无渡心头的喜悦满足之感一点也没有消失。不管怎么说,救了就是救了,论迹不论心。他现在都肯救他,焉知将来不会喜欢上他?
程云臻又说:“君无渡,就算你帮小野拿到婴魅珠,我也不会感激你。恰恰相反,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安排这些事情。”
君无渡太自负了,如果那些人前来讨伐林逍野,伤害了他的性命,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惹上这许多仇家,让事情难以收场。
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和他商量过。而且还串通沈青川一起来骗他。程云臻越想越是生气。
见程云臻露出几分生气的神情,君无渡道:“好,下次我要做什么,会提前告知你一声。还有,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别当真,都是我胡说的。若真能与你转世续缘……”
见程云臻冷冷地看过来,君无渡不再说下去了。
方才说的话是什么话?
自然是那一番像是威胁的临终遗言。
程云臻想着他也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竟还是如此初心不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长叹一声,道:“你进来吧。”
一桌坐了四人,小屋内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程云臻向林逍野解释:“十五是你师父的亲戚,和干爹从前也认识。”
君无渡被烧得只剩下魔种,勉强维持着人形,不过刚才林逍野回来的时候,他就用了幻术,在林逍野眼中他还是以前的样子。
君十五辟谷多年,已经不怎么吃东西了,碍于情面挟了几筷子素菜。而且他感觉桌上的气氛非常奇怪,更加食不下咽。
程云臻见他不自在,就和他聊了几句,着重讲自己这些年来开铺子的经历。君十五听完,真心实意道:“公子,你真厉害。”
扪心自问,若要君十五自己来白手起家,他一定做不到程云臻这么厉害。
吃过饭后,君十五跟着君无渡走了,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林逍野迫不及待地问:“干爹,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要让别人带我走?”
纵使君十五对他十分耐心,可林逍野忽然被一个陌生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是不免感到惊慌,无论君十五问他什么,他都没有回答。
“干爹遇到了一点危险,”程云臻搂着他说,“怕你受伤,才叫十五哥哥先把你带走的。”
程云臻刚想说干爹下次不会了,可想到自己以后终是会离开这孩子,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
“我不想和干爹分开,”林逍野认真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是有危险,我也想和干爹一起面对!”
程云臻的心一下被击中了,他喉咙哽塞,无法再说出更多的话,只能用力地拥抱住林逍野,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甚至想过带着林逍野走,但是幽枢明确回答过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休沐两日之后,程云臻将林逍野又送到了云天宗。下次吧,他想,等下次休沐,他会开始一点点铺垫自己要离开林逍野的事实。
*
修真界中,剑尊并未飞升而是堕魔的消息,疯狂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与此同时,说书人的故事也更新了一个篇章。还好程云臻现在是在衍天宗的地界,否则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认出来。
在沈青川的牵线之下,沈家作证,未家、君家再度一起商议了婴魅珠的事情。说到底,这也只是家事。
未嘉运犹豫再三,同意将婴魅珠借出,但提出了一些条件。
其一,既然沈青川提出愿意做担保人,那就必须要在其中担保,等林逍野修炼到元婴期后,必须将婴魅珠还回。
沈忝臣根本就不希望沈青川来掺乎
其二,修炼期限为五十年。若五十年后林逍野仍未结成元婴,未家也会将婴魅珠夺回。
五十年的元婴期,在修真界中堪称天才。但宗门子弟中不少都是被灵器灵丹供养着长大的,五十岁前结元婴的人虽不多,但也没到凤毛麟角的程度。
程云臻还有些疑虑,君无渡替他决定:“这点没问题。”
其三就是,君无渡现如今身为魔物,以后不得伤害未家人。
听了这个条件,君无渡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怕我,那日还有胆子前来讨伐?”
未嘉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经过那天他也看明白了,君无渡现在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灭修士的念头,全部都是儿女情长,既如此,他为何还要找对方的不痛快,若是借出婴魅珠就能让这煞神消停些,反倒是个合算的买卖。
三方结契之后,事情算是彻底议定。
程云臻知道,能借来婴魅珠,大部分是因为君无渡。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在发呆,沈青川却以为他在为林逍野修炼的事情犯愁,劝道:“你放心吧,依我看林逍野的天赋不错,他能做到的。”
君无渡阴寒的目光投过来,让沈青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程云臻叹了口气。五十年,他没办法一直陪伴在林逍野身边,其中若有什么变故,他如何能够得知?
勉强打起精神道:“我晓得的。此番能解决婴魅珠的事情,也要多谢你,青川。”
沈青川与他闲聊几句,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而君无渡终于找到机会,和程云臻单独说话,凑上来道:“我才是最大的功臣,你怎么不谢我?”
程云臻斜睨他一眼:“谢你先斩后奏?”
“他不懂你在担心什么,”君无渡看着他说,“我懂。你放心吧,如果你要回家,我会把林逍野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总之,我会对他好,带他一直修炼到元婴期为止。”
听得他这样说,程云臻面上流露出几分怔然。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楚,君无渡这说的是真话,还是为了打动他所抛出来的糖衣炮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起谢~
第70章 回家受阻
接下来的一月,程云臻继续安排自己的“后事”。
他不希望林逍野认为他死亡,也不希望林逍野抱着一种虚无缥缈的期待等他——也许干爹明天就回来了,也许干爹永远不会回来。
他想清楚明白地告诉林逍野,他是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回到了自己的乐园。
程云臻去顾家的灵器店找了一趟顾燃。
尽三年的相交,程云臻相信顾燃的人品,况且顾家并不缺钱,顾燃不会觊觎他给林逍野留的这点财产。
听程云臻说明自己的来意后,顾燃蹙起眉道:“你要出远门?”
“不只是出远门,”程云臻强调,“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顾燃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难怪你这么着急就把小野送到云天宗去。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衬一二。”
“具体的我不便说,”程云臻摸着放在桌上的契约,“这两张契约是我给小野攒的钱,麻烦你等他十五六岁长大时再交给他。”
程云臻深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托付顾燃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林逍野是个懂事的孩子,程云臻可以放心给他一部分钱,由他自己支配。更多的钱都在矿脉那里。
还有一部分自然是交给了沈青川。他原本就是婴魅珠的担保人,不会和林逍野失去联系。程云臻自觉麻烦他诸多,在信中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
顾燃执着地问:“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程云臻含笑摇了摇头:“你肯帮我这一件事,我就足够感激不尽了。”
“唔,”顾燃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细问,“既然这样,你走之前可要提前告知我一声,我好为你送一送行。”
不知不觉,天气转凉,又到了林逍野休沐的日子。
这次再将他从云天宗内接回来,他的情绪便稳定许多,已经更加习惯。
饭后,程云臻将东西一样样地摆在他面前,开始认真交代。
“小野,”程云臻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干爹曾经和你讲过你亲爹的事情吧。”
林逍野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点了点头:“我记得的,干爹。”
“他叫林怀嫣,你一直跟着我去祭拜,想必也记住了。”程云臻说,“以后你须得记得每年都要去墓前祭拜他。还有一事,你爹他出身于淮南林氏……”
林逍野显然有些不明白。
程云臻解释道:“就是你的祖父母和其他亲戚,他们都在淮南。不过,你也听干爹说过,你的祖父母对你爹爹并不好,所以你爹发誓宁死都不会回家。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情。”
他担心林逍野成长到某个年纪,会突然想要追踪溯源,产生存在主义危机。所以先将事情说给他听。
这些话林逍野记不住也没关系,他都一句句地刻在了玉简上。
林逍野对程云臻说的这件事印象深刻,立刻道:“那我也不要回去,我不想被卖掉。”
程云臻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他打开桌上的木盒,莹润的灵石光芒比屋内灯笼散发出来的暖光还要耀眼。
“好多灵石啊!”林逍野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这些都是上等灵石,虽然看着并不多,但如果换成中等或者下等灵石将会是非常可观的数量。从前程云臻给林逍野零用钱,都是给他下等灵石。
程云臻说:“这些灵石现在都是你的了。”
林逍野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干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
长痛不如短痛,程云臻说:“干爹要走了。”
程云臻这段时间一直在后悔。这三年来他不应该亲自照顾林逍野,既然早知道要离别,就应该远远地看着。
林逍野从程云臻的态度里感受到了什么,他慌乱道:“干爹……你要去哪儿?”
“干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程云臻不敢看林逍野的眼睛,“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 地方,不会再回来了。那里是干爹的家。”
这几句话听在林逍野耳中,犹如雷轰一般。但他人虽小,从最近身边发生的异象也可知道,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林逍野急道:“干爹,你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哪儿。你不要丢下我!”
说着扑入程云臻怀中。
程云臻将他抱住,声音柔软而苦涩,道:“乖孩子。你听话。干爹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你。”
林逍野已经放声大哭,好像程云臻已经离开。
“干爹,干爹,你不要离开我!”
他一哭,程云臻也感觉心如刀绞。等他哭得筋疲力尽之后,程云臻道:“小野,你别怪我。干爹在这儿过得并不快活,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家。如今你已经有了宗门师父,干爹才能放心地走。”
林逍野不明白,为什么干爹去的地方没办法带上他。一想到干爹要离他而去,心中的伤心难过比天都大。
程云臻却是难得严厉地道:“坐起来!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林逍野两只眼肿如核桃,被程云臻拉着坐到桌前。程云臻将他为林逍野准备的资产一一交代,又让林逍野重复。
这一夜格外漫长,林逍野一面哭叫,一面被程云臻逼着记忆。
第二天,君无渡来了。林逍野一见到他,如同见到救兵,上去抓住他的衣摆道:“师父,干爹说他要走了!他不要我了。”
君无渡竟然不嫌弃林逍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举得很高,平静地道:“没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师父会照顾你长大。你干爹他……不是不要你了。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要干爹。”
“小野,别再哭了,仔细哭得眼睛疼。”
程云臻示意他将林逍野放下,低声道:“你乱说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让孩子信以为真。”
他能看出来,君无渡对林逍野没有太多出自于本心的喜爱之情,更多是想借他接近自己。现在说要照顾他,根本是信口开河。
君无渡说:“我不是乱说。难道你真放心他一个人从此孤零零地过活?晚上睡得着觉?”
程云臻:“你来照顾,我更睡不着。”
君无渡:“你不必再顾虑他会传出与魔有染的名声,难以在修士之间立足。借了婴魅珠后,他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撇不清了。”
这句话说得倒没有毛病。程云臻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程云臻说:“那也不用你费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想费心,”君无渡紧追不舍地道,“不行么?”
这日傍晚本就应该将林逍野送回云天宗去,但林逍野骤然得知噩耗,怕自己一回云天宗去程云臻就走了,死缠烂打着不去上学。
他哭闹了几乎两天,筋疲力尽,第三日早上睡得极沉,程云臻就抱着他一路上云天宗去了,路上君无渡说要替他,程云臻并没有应允。
等到了云天宗后,一个和林逍野交好的师兄将他抱下去睡了。
程云臻和白元青在庭院中说话。
程云臻说:“白道长,我即将要出趟远门,林逍野就托付给你教养了。”
“本来就是我的徒弟,”白元青挑眉道,“教养他是我份内的事情。”
程云臻又拿出一袋灵石来。
白元青脸色一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并无他意,”程云臻说,“我只是想着这孩子总会需要一件趁手的灵器……”
“云天宗还没穷到连灵器都无法给弟子用,”白元青道,“这钱还是收回去吧。”
无奈之下,程云臻道:“那烦请道长将这些灵石交给小野,嘱咐他俭省些花。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下山时,程云臻一回头,见群山之间已经看不见云天宗的建筑,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君无渡出现在他身边,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程云臻很快擦掉了自己面颊上的水珠,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
程云臻转手卖掉了最后一个铺子,给所有的伙计都发了一笔遣散费。毕项明得知之后,亲自前来问他为何卖店。
这个店地段不错,更何况卖的是克制魔物的器物,正是发财的好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为何程云臻会在此时卖掉铺子。
程云臻便将自己和顾燃说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毕项明只当他是要去投亲靠友,也就不再过多挽留,提出要给程云臻办一桌宴席,程云臻婉拒了他的提议。
等他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君无渡问:“你……这就要走了?”
程云臻呼出一口气道:“还没有这么快。”
他还要确认一下林逍野的状态,等到林逍野彻底接受事实之后再离开。
君无渡听到这话,立刻道:“你还记得吗,从前我说要带你去看修真界的美景,我们一次也没去看过。”
听到这话,程云臻的眼睫轻颤一下。这是他第二次被抓回君无渡身边的时候,君无渡给他勾勒的美好图景。
可现如今他要回家了,又怎么会留恋修真界中的景色。
程云臻拒绝了他:“不用了。”
君无渡的失望神色溢于言表。如果程云臻能仔细看看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眼底通红,几乎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
又是月底休沐,林逍野在云天宗门口等到天都黑了,还是没等到程云臻来接他。
“师弟,你别等了,进来坐着吧……”
“师父不是说了吗,你干爹是出远门了。”
等不到程云臻,林逍野小小的身影很快冲下山去。他如今有婴魅珠在身,又在云天宗修炼了三个月,竟也不觉得累。
程云臻和君无渡在暗处看着他,防止他出什么意外。
循着路径,林逍野先经过程云臻的铺子。那铺子已经关门了,林逍野问旁边的摊主:“叔叔,这铺子怎么关了?”
“卖出去了,云老板以后不在这开铺子了!”
林逍野面色诧异,很快奔回家里。只见家中空无一人,而桌上放着程云臻给他写的字条,林逍野认不全字,那字条是一碰到就能自己念出来的灵物。
林逍野一听到程云臻的叮嘱,就已经哭出声来,听完之后,更是如孩童一般号啕大哭。
干爹是个骗子,干爹真的不要他了。
程云臻在屋外躲着,几次都按捺不住想冲出去抱住他,被君无渡拉住了。
君无渡说:“你现在出去,就是前功尽弃。”
林逍野最后抓着程云臻给他的字条,哭到睡去。他第二日起来,像个幽灵一般地在周围游荡,似乎是想找到程云臻的身影。
在破庙前,林逍野遇到了自己从前的伙伴——就是曾和他打过架的葛闻。
葛闻看不出林逍野的失魂落魄,道:“林逍野,我听说你被你干爹送到云天宗去了。好破的一个宗门。你干爹对你一点也不好。”
林逍野往日不会轻易动怒,可一听葛闻如此说,咆哮着冲了上去:“我不许你说我干爹!”
他现在不可与以前同日而语,葛闻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掀倒在地,随即脖颈被人掐住。
林逍野红着眼,几欲成发狂之态,道:“不许你说,不许你说!你给我道歉!”
葛闻被他掐得呼吸不畅,说不出话来,如何能够道歉?眼前发黑,一阵阵冒着星星。
程云臻在暗处看不下去,君无渡却还是拉着他。
程云臻道:“你松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野把别人家的孩子弄伤。”
“你急什么,”君无渡低声道,“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林逍野就将葛闻放开了。
葛闻大口大口地喘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逍野。
林逍野说:“你看什么看?下次你如果再这样说,你等着!”
葛闻咽了下唾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跑回了家。而林逍野继续失魂落魄地走,一边走一边喊着干爹。
他走了多久,程云臻就在暗处跟了多久。
直到白元青亲自下山,将林逍野强行又带了回去。程云臻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好师父。
程云臻又等了一个月,等到周围的叶子开始变黄,林逍野再休沐回家时,已经不像上次那样悲伤。他年纪还小,有云天宗的师父开导着,师兄师姐陪伴着,能够慢慢消解心中的伤痛。
如此,这最后一件事也完成了。
君无渡始终跟在程云臻的身边。自婴魅珠的事情后,程云臻不怎么对他恶语相向,两人偶尔也能和善地说几句话。
知道程云臻真的要离开,君无渡再度请求带他去看修真界的美景,一次就好。
他第二次提出,程云臻并没有拒绝,或许是他也想和君无渡彻底做个了断。
两月又过,君无渡已经将人形修得稳固。他看起来已经毫无异样。
现如今程云臻已经是筑基修为,君无渡不必再担心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缩地成寸的强度。程云臻依照君无渡所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周围的天地已经彻底改换。
群山险峻,青色山峰如同玉石雕成,笔直刺向天空。他们就站在其中一个石柱之上,周围翻涌的白色云雾,像是煮沸的雪浪。峭壁上斜挂着苍劲的松树,树根抓着岩石,枝条像龙爪般扭曲伸展,藤蔓从半空垂落,在风里轻轻摇晃。
当山雾流动时,隐约能看见半透明的石阶蜿蜒而上,石阶缝隙里生长着发光的灵芝。远处夕阳如溶金一般,染尽了整片天空。
君无渡说:“这里叫金烟岚。因为这里的夕阳颜色最美,如同金箔。”
程云臻看向远处,道:“的确很美。”
他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收回,想说些什么。君无渡堵住了他的话,道:“来。”
君无渡召出一把长剑,程云臻还来不及分辨清楚这把剑是不是从前他抱过的那一把,就被君无渡拉到了剑上,两人如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御剑而行,本该如此。
在金烟岚上,君无渡拉着他横穿而过,两人衣袍被染成和夕阳一样的颜色。山峰、瀑布、夕阳、白鹤,一一在眼前飞速晃过,精神仿佛也被这美景涤荡,程云臻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肆意妄为的侠客。
握紧他的手松开了,两人看遍了金烟岚的景色之后回到原点,头发皆被吹乱。君无渡忍不住伸手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程云臻自己伸手去掖,和他的手撞到一起,君无渡将手收回,微笑着道:“你这恐高的毛病,现如今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可算是归功于我?”
程云臻瞧了一眼他的神情,见他是一副深沉模样,只是强行让自己的口气听着轻松,道:“你还好意思说。”
君无渡脸上的笑容收敛,低下头去,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这时候要跟你说些什么,我想说的,你都不爱听。”
程云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君无渡顿了一顿,“我想说我求你,你能不能不要走?你不是也很挂心那个孩子吗?”
声音到最后,已经痛苦到哽咽。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已经看过程云臻的记忆之后,他知道对于程云臻而言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无法接受。
他甚至想把他吃下去,和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
君无渡抓着程云臻的双手摇晃:“我求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求你了……”
程云臻看见了他颊边的闪光,不自在地道:“不许哭!男子汉大丈夫,作别的时候何不洒脱一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不久前刚训完林逍野,和君无渡说话时也带上了那种语气。
君无渡竟然和林逍野一样哭得更加厉害,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消失在世界上的时候还能对着程云臻说几句狠话,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次了。他即将第二次失去他。即将永远地失去他。
他看着程云臻。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眼泪流露出几分动容的样子,更多的是眼神安静地看着他如此哀求。
令君无渡恍然想起,那时他威胁要抹去程云臻的记忆,他也是如此在自己怀里崩溃绝望地哭叫,而自己所做的就是无动于衷地按住他。
君无渡松开了程云臻的双手,身体倾颓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程云臻心中复杂,突然道:“你说愿意帮我照顾林逍野,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君无渡抬头说。
“好,”程云臻说,“你不是说你下辈子还要来找我吗?如果你照顾好他,下辈子再遇见,我们都不要让彼此这么痛苦了。”
君无渡一听,心登时砰砰地跳了起来。
程云臻从前是不相信转世续缘这一说法的,但是现在得知了地府的存在。原来一个人的灵魂真的会不断投生转世。
君无渡听见他这样说,眼底像是突然点起了烟花。他狼狈地流着泪膝行到程云臻跟前,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真好,我爱你,即使你恨我、怪我、埋怨我,我真的爱你……”
遇到程云臻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感情。如果不是答应程云臻要照顾林逍野的话,他几乎想现在就自尽投胎转世了。
等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彻底消失时,君无渡从金烟岚离开了,只留下程云臻一个人在那里。
程云臻站在山柱之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无论他承不承认,穿越的这段时间,已经将他彻底地改变了。就算回到原来的生活,他也未必能够真正变回以前的样子。
但,此心不改。他不想留在这个人吃人的暗黑修真界,被异化成一个面目模糊的怪物。他想要回到那个光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回到父母的身边。
按压下心头繁乱的念想后,程云臻在脑中叫幽枢系统。这三年来他一直和系统保持着联系,它的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程云臻一些帮助。
回家,回家。支撑着他的念头马上就能变为现实,而在这里的一切也与他毫无瓜葛。
然而,不知怎的,在程云臻数次在脑内呼叫幽枢之后,它始终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转世续缘!不是转世续缘!怕看到这里误会。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