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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郑黑月

被一头驴送回家,实在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天已经黑下来了,但在这个年代的手电筒质量很不错,光线明亮雪白,宛如一簇直直的白线,挂在好事的脖子上,一晃一晃地把前面的路照得雪白。

村道上的雪已经被白天来往的村民踩实了,小驴的蹄子硬,踩在上面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韩珍珍看见好事的灰耳朵在起伏的步子中

一动一动。

好事急着回去睡觉。

家驴们谁懂啊,火都升起来了,小屋里暖烘烘的,食槽里有大豆干草和白菜叶子,宋软今天还给它加了胡萝卜当小零食,但是现在,它得出来送人!

小驴的鼻响打得震天响。

韩珍珍毕竟只是个人类,走不过有四条腿还急匆匆的小驴,学着宋软的样子开口唤了一声:“好事,走慢一点。”

好事的耳朵纹丝不动,装作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小蹄子踩得踢踢打打。

你叫我走慢一遍我就走慢一点,送你回去要求还这么多,你当你是谁……

“给你吃糖。”

好事的步子一顿,见韩珍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方块——它记得这个东西,甜滋滋的味道可好了!

它的步子下意识就停了下来。

好的呢珍珍姐姐。

韩珍珍的眼睛弯起来,将手中的糖塞到好事嘴里,摸了摸它软乎乎的头。

“真可爱。”

好事还是挺靠谱的,一直把韩珍珍送到了知青点门口,才扬着小蹄子哒哒哒地往回走,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束白光一晃一晃的,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拐弯处。

韩珍珍脸上挂着姨母笑,一直等到一点也看不见小驴的影子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推开知青点的大门。

一进门闻到一股子还没散去的烤红薯的味道扑面而来——应该是他们的晚饭。

知青点人多,消耗的也多,各方面都得计划地省着来,尤其是这种还得用一整个冬天的柴火。

反正现在是冬天没什么活儿要干,又几乎一天到晚在炕上不挪窝,所以干脆晚上就不开火,用炕底下的炕洞烀两个地瓜或者土豆当晚饭,又省粮食又省柴火。

不过地瓜吃多了烧心,韩珍珍一般还会配一点糕点之类的一起吃。

其他人正在炕上像抱窝的鸡一样缩着,见她回来咕哝着动弹两下,当做打招呼。

田慧妮看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眼睛一闪,一脸关心地问:“珍珍回来了?”

韩珍珍嗯了一声,脱了手套回到炕上。

她当时和宋软一起瓜分了炕里间,后来宋软搬出去了几乎相当于一个人住独屋,不过可惜后来来了个郑秋月,又变成了双人间。

不过因为她和宋软走得近,郑秋月也不咋待见她,于是两人拼了条床单挂在中间——这倒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人唯一的默契了。

这样一划开,倒也又能算单人间了,还算舒坦。

田慧妮又说:“你之前出去的时候说不用做你的饭,所以我就没给你烀。”

韩珍珍吃得饱饱的,也吃不下了,于是又应了一声。

她把衣服上的雪抖掉,上了炕。

虽然一路上的北风已经把味道都吹得差不多了,但烟火味霸道的很,尤其是肉的香味附着得更是持久,离得近了,还是能闻见一点。

她边上的郑秋月就隐隐约约闻见了,想着晚上索然无味的烀地瓜,心头不爽,阴阳怪气地说:“人家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看得上你那两口红薯啊?”

韩珍珍可不是好欺负的,她抖抖索索上了炕,整个人长呼了一口气:“一天天的就盯着别人碗里看,眼珠子都要看绿了,哈喇子都要流地上了,一股子酸味。”

向红英这段时间天天猫冬把精力猫回来了,一听有战斗,立马积极地加入进来。

“郑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怎么可以因为嫉妒同伴说出这样的话呢?多不利于团结!”

“哈?”郑秋月就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嫉妒她了?谁嫉妒她了?她能吃个什么玩意儿也配叫我嫉妒?笑死我了,几块肉罢了,以前摆我面前我都不惜的吃!”

向红英战斗精神更高了,她严肃地说:“厉行节约、反对浪费是勤俭建国的方针,郑同志,你这样的做法是不对的。”

郑秋月脸上一片青黑。

向红英也下乡了一段时间了,经过生活的磨炼已经稍微能看懂一点眼色了——虽然不多——见她面上不好,想了想安慰道:

“但是我看你今天把地瓜都吃完了,没有浪费粮食,说明你还是在进步的,还是个好同志。”

还不如不补呢,郑秋月的脸已经变成了郑黑月了。

韩珍珍在一边嘎吱嘎吱地笑。

郑秋月正一肚子火呢,偏向红英太“语录”了不好反驳,立马调转枪口,怒目圆睁地看着看着韩珍珍。

“韩珍珍你笑什么!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说捡点柴回来,真会就只想着玩儿!”

韩珍珍又不是个软柿子,哪儿能被她欺负,瞬间顶了回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她冷笑一声:“每次轮到我柴火的时候,我带回来的柴火那可是满满当当……”

——至于有没有虎头小分队的帮那暂时不说,反正是她带回来的!

“你呢?”韩珍珍气势很足,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配上鬼迷日眼的表情嘲讽道,“你每次都只带回来这么一点!还好意思说我打柴不积极?真是屁股上吊块镜子,只照得到别人找不到自己!”

“而且你是秋收后才下乡的,比我晚了一两个月呢,我比你多捡了这久的柴,你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该自己多捡点柴来弥补大家,而不是盯着我说三道四,毕竟我可比你好多了!”

“占便宜的还这么理直气壮,我今儿才算是开眼了。”

韩珍珍扯着嗓子阴阳怪气。

郑秋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完整话来想寻求别人帮助,偏偏其他人也觉得韩珍珍说的对,均是不赞同地看着她。

最先开口的田慧妮虽然没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她正好也厌烦郑秋月这个老缠着均哥的小贱人,抱着能坑一个是一个想法乐得看戏。

罗招娣阴沉沉地抬头,看着郑秋月:“你明天去捡柴火,就你捡的柴火最少,我们冬天会冻死的。”

郑秋月没想到最后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气得嘴皮子直颤,猛地穿上鞋子,直接就出去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

接着,从门口传来她带哭腔的声音:“顾均哥!!”

田慧妮面上一顿,这小贱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大晚上的找男人,有没有点羞耻心!

她从炕上下来,穿着鞋子追出了门。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她温柔体贴的声音:“秋月,都这么晚了,就别打扰男同志休息了,你要是实在觉得捡柴火累,明天我陪你去捡好吧。”

顾均的声音终于传过来:“郑秋月,你能不能像慧妮一样懂一点事!大家都已经下乡了,你还这么怕苦怕累的,没有人会一直给你收拾烂摊子!”

郑秋月的声音尖利:“田慧妮,你少在这里装模做样,用得着你装好人!”

田慧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受伤:“秋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韩珍珍往边上一看,发现炕上的其他人都齐刷刷地抬着头冲着这门口侧耳听,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鹅崽子,伸长着脖子那叫一个整整齐齐。

她也默默地凑了过去。

第112章

二合一她脱我裤子!女流氓!!……

这也是他们知青点常见剧目了。

郑秋月和田慧妮和顾均的三角恋,虽然不像东风大队本土新闻那样炸裂夺人眼球,但在她们无聊的生活中也是一点点乐子啊。

——当然,这几个主人公明面上可不会承认,他们管这叫“纯洁的同志情谊”。

但是就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朝夕相处,能瞒过谁啊!

大家又不是瞎子傻子。

但叫韩珍珍说,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顾均哪里有什么魔力,值得叫郑秋月和田慧妮斗成这样的乌鸡眼。

外面俩乌鸡眼的战争已经斗成了白热化。

听着田慧妮的装言装语,郑秋月肺都要气炸了。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能不要脸到这样的地步,就她是好人呗!

她瞪着眼睛,高声叫到:“我怎么想你,你干的什么事我就怎么想你!就你会装好人,刚才在屋里面不说,现在在顾均哥面前叫得吱哇的,你是**变得吧,这么会跳!”

田慧妮小声却叫所有人都听见地说:“秋月,现在是不能封建迷信的。”

顾均脸色一变,再看向郑秋月的神色多了几分真正的冷凝:“郑秋月,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被心上人这样当众斥责,郑秋月当即就绷不住了,只是强撑着说:“我就这么一说,是她大惊小怪揪帽子!”

田慧妮一副伤了心的姿态,小嘴微张又合上,再看向顾均的时候,脸上一片的委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只在我们知青点里面,秋月这样说也就算了,大家都是知道她性子的,不会和她计较。但要是在外面,在大街上,叫一些不知道或者心思不好的人听了,秋月也是会吃苦头的啊。”

“我是想着,即使是私下里也要注意,不要让秋月养成这个坏习惯,万一以后没留神说走口了,我们只是同院的舍友不一定受牵连,但她一个女孩子,肯定会吃亏的呀。”

顾均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他和郑秋月可不止同个知青点舍友那样简单,他们毕竟从小一个一起大院长大的,家里的长辈往来密切,要是真的有人想拿郑秋月当把柄,他多少也是会受到影响的。

这下子,他心里认真起来了,再看郑秋月,也不自觉带了些厌烦。

以前怎么没发现,郑秋月这么爱闹事,嘴上又还没个把门的呢!

他严肃了声音,沉声道:“郑秋月,你能不能不要一天上蹿下跳地闹事,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你学学慧妮同志。”

听听听听,慧妮同志。

一排长脖子大鹅一样紧紧贴在墙壁上的女知青们相互挤眉弄眼。

向红英就跟那触发关键词的NPC似的,高扬着浓眉就要冲出去演讲语录让郑秋月“回归正途”。

韩珍珍可不想这还没完结的大戏被她搅和了,伸手把她一拉:“人家都已经说了这个问题了,你干嘛还冲上去再说一遍?”

向红英想了一会儿,没被说服,又要继续往外冲,另一个女知青胡艳也把她拉住:

“反正一会儿郑秋月得回来,你到时候再和她好好讲道理不就行了,现在人家还有其他的事呢,也不能全身心接受你的教育啊。”

向红英被说服了。

她收回跃跃欲试的脚,连墙角都不偷听了,绷着一张脸到坐到另一边去了,看上去是要打腹稿。

你别说,向红英这个人虽然烦了一点,但是真和她名字一样红啊。

——而且看她烦别人,还是很有乐趣的。

韩珍珍在心中啧啧啧点评,然后贴得离墙角更近了一些,整个人就像是被一鞋底子拍扁了粘在墙上的蟑螂,连头发丝都是扒上去了。

她又嫌不够,跃跃欲试地试图在窗户纸抠个洞出来。

才伸出手,罗招娣像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来:“不能动,漏风,再补要钱。”

韩珍珍讪讪地收回手,钻到木门后头从门缝里面偷摸着看。

你别说,这看的就是比干听的清楚得劲。

门口的气氛更激化了。

顾均说完“和慧妮同志学”的那句话后,田慧妮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整个人像是不好意思似地低下了头。

“啊,也不能这么说,秋月是被爸妈宠大的,虽然长大了,但内心还是个孩子呢,不像我……”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黛眉微蹙,却是欲言又止,“我还挺羡慕她可以这样呢。”

一副很让人心疼的风中摇曳但坚强的小白花模样。

这段时间冬闲不下地,再加上她有意地注意保养,脸上的皮肤白回来许多,能当女主也不会是个丑的,一下就吸引了顾均的目光。

郑秋月那是半点都没被吸引到,不仅如此,看见顾均有些发直的目光,她肺都快气炸了。

听听这老不要脸的贱人的做作话,就跟老母猪带胸罩一样,一套一套又一套!

再看着田慧妮那张装模做样的脸,更是恨不得一爪子抓上去。

这个贱人,这贱人!要她装模作样在顾均哥面前放这个狗屁!

郑秋月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都快呲出火星子来了。

心中愤懑,脸上当然会不自觉地带出来。

顾均看着一脸扭曲的郑秋月,眉心深深地蹙起:“郑秋月,慧妮同志也是为你好,你不听就算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郑秋月脸上的神情一僵,被心上人这样当众和情敌对比嫌弃,边上那个情敌在看好戏,那个怒气一下子就直冲脑门——她本身也不是多理智的人。

看到田慧妮嘴边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郑秋月终于绷不住了,吱嗷一声朝着这个死装女猛地扑了过去。

田慧妮早有准备,早在她有所动作的那一瞬间便像是受惊一样往边上一躲,正好撞到顾均的怀里。

她嘤咛一声,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从顾均怀里猛地跳出来,小小地两步走开到一边,脸都红了。

毕竟现在还是个最起码明面上风气保守的年代,顾均也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田慧妮像个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他反而又像是掌握了主导权似地,自在起来了。

“慧妮……”

他柔声道。

田慧妮心中波澜不惊——这才哪到哪点毛毛雨,她上辈子重生之前都是个老太太了,什么花活没见过?

但她当了那么多年的娇贵太太,正经在社会上打拼的能力消磨得一干二净,但是怎么和男人弄好关系,怎么处理掉外面那些狂风浪蝶不要脸的小妖精,还是颇有心得的。

嗯,这叫术业有专攻。

就比如说这种事情啊,尤其还是在两个人还朦朦胧胧的阶段,你不能表现得比男人还懂,那是要出问题的。

于是她憋着一口气不喘,不仅脸红了,这会儿都红到耳朵了。

“哎呀我的妈!”

韩珍珍看得大牙都龇出来望风了,习惯性转过头去要和宋软分享,想起宋软不住知青点,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

这边两人情意绵绵,扑了一个空的郑秋月刹不住车,跟导弹一样朝着田慧妮闪开的方向冲了过去——正好是男知青宿舍的那扇门。

顾均是被匆匆被叫出来的,后面的门只是稍稍虚掩着带上,郑秋月这一撞,就跟那坦克撞栅栏似的,轰隆一下畅通无阻地就直接杀进了男生宿舍。

正靠近睡觉的点,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男知青们早不早地就脱了衣服躺在了炕上。

现在虽然已经下了几场雪,但毕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底下还烧着暖呼呼的炕,不少自诩“火力壮”的男知青喜欢光着膀子睡觉。

一个个脱得跟去了毛的农村溜达鸡似的,躺着四仰八叉的地唠嗑,眼见着郑秋月就那么扑了进来,吓得就跟受惊的小媳妇一样尖叫起来。

找衣服的找衣服,套裤子的套裤子,有的在一片慌乱中实在是摸不到了,跟个紫菜包饭一样卷起下面的褥子一

滚到墙边,十分警惕地看着门口晕头转向的郑秋月。

林信平愤怒地把头从毛衣口子里探出来,脸上的眼镜都被挤歪了,跟个炸毛的鸡毛掸子一样怒气冲天:“郑秋月,你干什么你,这是男生宿舍!”

郑秋月情敌情敌没打到,反倒把自己撞了个晕头转向,正窝火呢又被林信平以这样质问语气地斥,正好撞上了发泄口:

“怎么了,就你这瘦精干巴没二两肉的身材,是觉得我会看上你怎么的?蛤,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林信平气得脸都红了,像个大虾一样弓着腰就要从炕上跳下来:“你说什么!你别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哟哟哟,”郑秋月掀起嘴皮大开嘲讽,“可是你看上去只敢和女人打架啊!”

这话说得委实戳心窝子,林信平气得眼镜都在抖,哆嗦着上来要打人。

郑秋月好歹也是大院出身,耳闻目染也知道几招,那是一点也不怕。

插着个腰虎视眈眈地看着林信平:“你来,你来!你当我是王杏儿那个傻子,叫你三言两语哄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看你这小白脸子戴个小眼珠子没按好心眼子的样,我呸!”

林信平气得眼镜腿都滑了一边下来,匆匆忙忙地扶上去,忍无可忍地吼道:“这叫眼镜!你才带个小眼珠子!”

不等郑秋月反驳,他冷笑一声:“是是是,你多聪明啊,还不是跟个苍蝇似的围着顾同志转?没看人家都不惜得搭理你!”

“也是,就你这样又不温柔又不体贴,脾气像三蹦子长得像二驴子的,长了眼睛的男的都不会要你!”

他是能看出来郑秋月和田慧妮之间的龃龉的,虽然也看不上田慧妮,但故意说道:“我要是顾均,我也选田同志,人家又明事理又多大方的,何必和你这样个苍蝇叽叽吾吾!”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林信平却是猛踹瘸子那条好腿,郑秋月的火腾得一下瞬间冒出来了,赤红着眼睛朝炕上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炕上的其他男知青们下意识一窝蜂地散开,林信平独自应战。

他虽然长着个文弱书生样,但毕竟是个男人,又下乡这么久经过农活的锻炼,也还是有点力气在身上的,又还占据了炕上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几乎和郑秋月打了个六四开,嗯,他六。

郑秋月本身就窝着火呢,结果一打一个被压制,心头那个憋屈更是不用说。

人一急,就想出奇招,怪招,邪招。

之前不是说过嘛,林信平能占上风,还有一点站在炕上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在的。

但同样因为居高临下,他的两条腿在郑秋月的身前够手的位置。而他因为光膀子睡觉,刚才只是匆匆给自己身上套了件毛衣,下头还只是条大裤衩就迎战了,都还没来得及穿有裤带的外裤。

郑秋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努力腾出一只手,对着面前的大裤衩就是哗啦往下一跨!

“啊啊啊!!耍流氓啊!!!!”

一片寂静的夜里,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瞬间把沉睡的村庄叫醒了。

拿了匣子里两根金条托人从黑市换了一辆几乎全新的二手自行车、正趁着天黑偷偷摸摸往家里骑的赵为军一个呲溜车轮打滑,整个人连人带车地栽到了沟里去。

“卧槽!”他像个倒插的萝卜似的直地插||进了雪堆里,一个透心凉心飞扬,“啥啊这是。”

大鹅该该该,鸭子嘎嘎嘎,黄狗汪汪汪,公鸡喔喔喔,那叫一个热闹。

睡得雷打不动的大队长又又双叒叕被自家媳妇踹到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他平静地爬起来,沧桑地坐在地上,麻木地说:“媳妇啊,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叫我就好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几次摔啊。”

——他都默认会有“下一次”了。

这,就是对他们大队的自信!

这,就是对他们大队卧龙凤雏们的信任!

大队长媳妇讪讪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踹人的脚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别说,这踹人,还挺爽的。

当然,这话不能直接对自家老头子说,不利于夫妻关系和谐。

大队长媳妇一脸正经地说:“你快去看看吧,我听着声儿像是从知青点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大队长已经淡然了,他就跟那二月份的迎春花似的——想开了:“哦,来我们这久了,入乡随俗。”

大队长媳妇:“……”

“你怎么说话的。”她没好气地推了大队长一把,“衣服多穿一点,现在外面冷的很。”

呵,再冷,也没有他的心冷!

大队长冷漠地给自己穿好衣服带好帽子,提着马灯就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北风吹了个正着,整个人冷得连抖两下,嘶嘶地打了个寒颤。

确实冷。

一边也听见动静似乎是从知青点传来、还隐隐约约有点耳熟的王杏儿也跟着出了门。

“爹,我陪你去。”她说。

这就是小棉袄啊!

大队长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冰冰凉的心都回暖了些。

回不了一点。

林信平心死如灰。

他裹着被子,整个人就跟那被玷污了的小媳妇一样,呜呜呜呜的羞愤欲死。

郑秋月这个挨千刀的狗东西,她不是个女人啊,打不过就打不过,她上来直接扒拉老爷们的裤子啊!!!

而且他只穿了一件大裤衩,里面挂着空档呢,郑秋月这么淋漓尽致地一扒拉,他,他,他……呜呜呜!

而且因为他和郑秋月打架,隔壁的女知青们也围过来看热闹,众目睽睽,众目睽睽啊!

他都不敢再回忆!他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小伙子啊!

林信平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整个知青点都是安静的,不仅外头看热闹的女知青,连同屋的男知青都被这离谱的一幕震住了,一个个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能说什么呢?

没关系的,都是大老爷们,看了就看了……呃。

这要是换了他们,当众被一个女人,边上还有不少女知青围观的情况下被扒了裤子,他们也难受啊。

想了想,知青点负责人刘永强上来拍了拍林信平肩膀:“兄弟。”

然后沉默了。

林信平:呜呜呜呜呜!!

郑秋月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两个人当时是面对面对打的,尤其是林信平又还站在炕上比她高了一截,她那裤子一跨,收到冲击最大的其实是她啊!

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啊!!

郑秋月两眼发愣地坐在小马扎上,“哇”得一声一阵干呕。

——她也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啊,她也是第一看见这么腌臜物啊!

这一声干呕,就像一声号角,瞬间把林信平从悲愤中唤醒了。

他红着眼眶,一下子猛扑过来:“你还好意思作这个表情?我打死你!”

“我打死你!”他悲愤地猛扑过来,要和郑秋月拼命。

郑秋月也被恶心地够呛,下意识抄起屁股下的小马扎迎面就是哐当一下。

林信平勉勉强强地偏开头,但到底是正对着冲上来的,耳朵边被狠狠地带了一下,肩膀也被结结实实砸了个正着。

他像一只飞到一半撞到铁丝网的鸟,哐叽一下落了下来。

躲在门口看着郑秋月大杀四方的韩珍珍猛拍大腿,精彩,真精彩啊!

怎么她的猹友软姐不在啊!!

她眯着眼悄咪咪记着两人的动作,打算明天一比一还原模仿给宋软看。

“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提着马灯的大队长终于匆匆赶来,连带着后面一群看热闹的村民,那叫一个探头探脑人头攒动。

“大晚上的你们干什么呢!”他斥责道。

知青点沉默了一瞬,大家相互交错着眼神——这事,实在是不好说啊。

林信平被悲愤冲昏了头脑,一见着能主事的的大队长来,

就跟看着青天大老爷了一样,嗷嗷叫着嚎出声。

“大队长,大队长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愤地指着气焰嚣张的郑秋月:“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对我耍流氓啊!!!”

“什么?!”

大队长还没出声,身后的村民们先他一步齐齐地惊呼出声。

“什么?我滴个天老爷,我是一次听说有女流氓啊。”

被众人以怪异目光齐刷刷盯着的郑秋月绷不住,怒声道:“我没有!是他和我打架,我一个不小心把他的裤子扒下来了,又不是故意的!谁看得上他啊!”

“他一个大老爷们,就穿个裤衩就和我打架,有点误伤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叫他穿这么少的?他自己不检点!”

“而且,他一个男人和我一个女孩子打架,说来说去也是他不对!”

郑秋月当然不肯叫这大帽子扣在自己头上——女流氓多难听啊!

“大队长,大队长你听听!”林信平愈加悲愤,“我都这样了,她还说我不检点!”

两个人吵成了一坨稀烂的地瓜,大队长听得脑袋疼,顺手打算点一个旁观者问话。

“我我我我我!”

韩珍珍主动举手,毛遂自荐,态度积极地把刚才的事和大队长学了一遍。

大队长听来听去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也不知道这些知青娃娃怎么就闹成了这样,也许是年轻气盛有精力吧。

但他年纪大了没精力,他快点回去睡觉,遂打算各打五十大板地和稀泥。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一道影子从他身后窜出去了:“林知青,林知青你怎么样?你耳朵流血了!”

身影很熟悉,声音也很熟悉,大队长心感不好地慢慢扭回头,果然看见原本说陪自己来的小闺女王杏儿不见了踪影。

再一看,他的小棉袄裹到别人身边去了。

大队长:“……”

大队长:“???”

第113章

两蛋男

大队长原本是想来调节知青点矛盾的,但是他现在觉得需要调节的是他自己。

偏偏他的小棉袄一点都没察觉到老父亲的心潮起伏,一叠声地急促闻着那个该死的林信平:“林同志,林同志你怎么样?”

林信平刚大受打击,一转眼看到王杏儿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差点汪得一声哭出来。

但他凭借着自己的毅力生生忍住了,他坚强地宛如一朵小白花,还反过头来安慰王杏儿:“我没事的,杏儿同志,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杏!儿!同!志!

这四个字就像四道惊雷,道道精准地劈在大队长头上。

好哇好哇,他就说这个小白脸子没安好心眼子,杏儿同志也是他能叫的?叫王同志这三个字是烫嘴吗?

大队长看他这个装里装气的样子就眼睛疼,恨不得两嘴巴子把林信平的嘴巴打歪。

还小白花?他刀呢?他要把竖着把这装模作样的狗尾巴草劈开。

但是王杏儿一点也不觉得林信平做作,他这样坚强、自己受伤还不忘关心她的姿态深深地拿捏住了她。

“我听见声音是从知青点传来的,能不过来看看吗?哎呀,你流血了!”

她注意到林信平耳朵上被凳子带的那一道红痕,很是心疼:“怎么样,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大队长终于憋不住了,冷笑一声:“他能怎么样,屁大点伤有什么好看的,再晚一点就愈合了!”

王杏儿不赞同地会看着老父亲:“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林知青是大城市来的知青,不像我们这样皮糙肉厚。”

大队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谁皮糙肉厚?谁皮糙肉厚?

怎么的,林信平身娇肉贵读书人,他们就一个个就是刀枪不入野猪精了?

大队长可一点也不想要一个知青当女婿,这些个知青啊,干活干活不行,事儿事儿还挺多,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打架,还叫嚷着被小姑娘耍流氓了,传出去都叫人笑!

大队长扫了一眼至少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郑秋月,对林信平印象更加不好了。

在东北,和女人打架的男人是分外叫人看不起的,还就为这么点事,更是!

他沉沉着嗓音,绷着脸一张脸想快刀斩乱麻:“就这么点事,大晚上的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闹吗?还耍流氓都喊出来了。”

听见了吗老闺女,这男的被人耍流氓了,不能要!!!

奈何王杏儿是一点没察觉到,她还心疼上了,对着郑秋月怒目圆睁:“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她气势汹汹地看着郑秋月。

郑秋月不服:“要不这个死男人多嘴多舌像个鸡婆,我会和他吵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和我一个姑娘家吵起来不说,还试图上手,打起来吃点亏就这样鸡哇乱叫,到底是谁有毛病啊?”

——反正她就是不承认自己有错。

原本这个嚣张的态度应该叫来调和事的大队长不喜的,但他此刻一声不吭,甚至想让郑秋月再多说一点,好好败坏败坏林信平的形象。

再说,他其实还挺认可郑秋月这番理论的。

不仅他认可,他后面的乡亲们也挺认可的。

一个大老爷们,和叫姑娘较劲,丢份;较劲没较过还喊边上的人来评理,更丢份。

王杏儿“呃”了一下,也隐隐约约有点被说动。

林信平一看王杏儿有点被说服的趋势,立马站出来:“现在说的是你耍流氓的问题!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小伙子,叫你这样……我还怎么见人?”

他看了一眼王杏儿,叫道:“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我是要把一切都留给我来对象的!”

他好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不知道向谁表忠心。

郑秋月真心实意:“那你未来对象可真惨。”

王杏儿耳朵一动,目光默默地转向郑秋月。

林信平气得脸红脖子粗,咆哮到:“郑秋月,你什么意思!”

“对啊对啊,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是外人,乡里乡亲的,说说呗说说呗。”

正在大队长身后的乡亲们一个个眼珠子亮得像是半夜看到鸡的黄鼠狼,兴奋不已且目光炯炯地看着郑秋月。

顾均也顾不得和田慧妮情愫暗长了,听着话题愈拉愈那啥,不得不站出来喝住郑秋月。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也不能一点都不管。

田慧妮看着注意力又被郑秋月吸引过去的顾均,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顾均浑然不觉,他皱着眉看向林信平,努力想平场子:“这次确实是秋月的不对,但细究起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对对对,不能完全怪她,还得怪你!”

丢人丢到全村面前的林信平野顾不上什么面子功夫不面子功夫的,红着眼大杀四方:“要不是你拉着一个钓一个脚踩两条船把这疯女人逼变态了,我也不会吃这苦头!”

顾均一没留神,就发现锅朝着自己方向飞来了,当场变了脸色——这年头,作风问题可不是小事啊。

他严肃着脸:“我就把秋月当作妹妹一样,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林信平像是抓到了他话里的小辫子,咄咄逼人:“哦,也就是说,你喜欢的是田慧妮同志了?”

——他看上去一定要把这滩子水搅混了。

脏,大家都脏,他就不明显了!

顾均的话一下子噎到嗓子里,田慧妮似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原本趾高气昂死不悔改站在一边的郑秋月吱嗷一声,猛地朝田慧妮扑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田慧妮目光一闪,嘤嘤嘤地往地下一蹲,从过来的郑秋月刹不住车又被这样大的一坨障碍物一绊,整个人飞扑了出去。

一爪子结结实实地抓到了顾均的脸上,给他抓了几道血淋淋的金花纹。

顾均倒吸了一口凉气,田慧妮又嘤嘤嘤地起身指责:“秋月,顾大哥都多说了把你当妹妹了,你怎么能这样啊!”

郑秋月原还有点伤了心上人的愧疚,被她这么以女主人姿态地一激,瞬间又红了眼,舞着爪子要挠死她。

“行了!”

大队长呵斥到:“还不把他们拉开!”

乡亲们还是挺听大队长的的话,上去将几人分开了。

只是在过程中,再看看林信平,又看看郑秋月,再看看顾均和田慧妮。

哟哟哟,你说说这,原来知青点也不和他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热闹啊。

要不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他们挺挺胸脯,看上去还挺骄傲呢。

最后又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还在林信平边上的王杏儿,再悄悄、悄悄地看了一眼面如黑水的的大队长。

啧啧啧啧啧。

大队长被众人的视线扫得受不住,对着王杏儿怒喝一声:“你给我回来!”

是第一次对这个从小也算娇养到大的小闺女用这样严厉的语气。

见自己爹真的认真了,王杏儿不情不愿地回到大队长身边去。

大队长真的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快刀斩乱麻地想赶紧弄完赶紧走:“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相互道个歉也过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周围的人解释道:“我这个小闺女,就是心疼我大晚上还要处理这么多事,想帮我快点解决了好回去休息,但是毕竟年纪小,没经验又急了,这才处理不当。”

王杏儿张嘴想说什么,大队长眼睛一瞪,把她的话都瞪回去了。

父女俩的眉眼官司虽然不明显,但这两人可是人群中的焦点啊,大家伙七成注意都在他们身上呢,当下也看了个七七八八,相互挤眉弄眼的。

——这话你信不?

——嘿嘿嘿嘿。

作为天天给这群卧龙凤雏收拾烂摊子的大家长,他们一撅屁股,大队长就能知道他们想拉什么样的屎。

见他们的样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他强忍住了。

——不管他们私下里怎么议论,但是这明面上的遮掩布,他还是得盖严实了!

他是真的不想要林信平当自己的女婿啊。

他瞪着一双死鱼眼,目光沉沉地瞪着跳着脚林信平,越看越心烦。

——他闺女这是什么眼神啊?!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把眼睛读坏了,下次吃鸡的时候得把鸡眼睛全留给她!

“然后呢然后呢?”

宋软兴致勃勃地问。

她今天起来的时候,就听左邻右舍(主要是隔壁孙婆子家)说自己错过了这样一场大戏,懊恼地腿都要拍肿了。

好在韩珍珍这个第一现场目击者是个憋不住的话兜子,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给她一比一还原。

金花和好事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看着韩珍珍连比带划的样子也是很兴奋。

观众们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珍珍更加兴致勃勃,眉飞色舞:“然后林信平要死要活死活说郑秋月祸祸他清白不干,大队长判郑秋月给他两个鸡蛋当赔偿。”

“郑秋月给了?”

“给了,给了!”墙头上孙婆子艰难地探出一个头,也插了一嘴,“听说是去徐大牙家换的!”

她笑得一脸猥琐:“给鸡蛋的时候,郑秋月还叫林信平‘两蛋男‘,两个人又吵了一架。”

“嘿嘿嘿嘿,两蛋男。”她吱嘎吱嘎地笑得像个仰天长笑大鹅,“这读书人脑子就是活,起绰号都跟咱不一样。”

赵为军看他娘一把年纪还撅着屁股扒墙头的模样,眼皮子抽了抽,试图把他娘薅下来。

“小犊子一边去,少打扰你娘。”孙婆子一脚把他歪开。

被一脚歪开的赵为军:娘,你之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啊呀呀,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有看见!”

宋软痛心疾首,就跟掉了钱一样地揪心。

第114章

装*到我面前了?

赵为军见孙婆子撅着个大腚在墙头眉飞色舞,心里觉得丢人,但奈何孙婆子又不听他的,他想了想,使出了杀手锏。

“娘,你没发现今天院子有点不同吗?”

孙婆子头都不回:“有鸡屎你就自己铲了,老叫唤我干什么玩意儿,去部队几天把你养成仙了还?”

赵为军:……

他吸气又呼气,把自行车推过来,拍了拍车把手:“娘你看……”

“我看什么看看看看……”孙婆子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见赵为军手边的那台二八大杠,整个人都消音了。

“自行车???”她的声音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兴奋中带着尖利,“你买的??”

赵为军有些自得地看了宋软和韩珍珍一眼,没等到她们惊羡的眼神有些不舒服,看上去解释实际上是炫耀地说:

“是的,我这不以后要去公社上班嘛,天天来回不方便,于是就用转业津贴买了一辆自行车……”

韩珍珍一愣,对着宋软小声道:“他这意思,是不是故意炫耀给我们看的?”

宋软哼笑一声。

孙婆子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那辆自行车,就像是老光棍看见了新娇娘、老酒鬼看见了茅台酒,那叫一个五迷六道五脊六兽五颜六色。

自行车,这可是自行车啊!!

这可是光淘换车票就要好大几十甚至上百、一辆车前前后后能花上一家子工人一年的工资,“三转一响”位于榜首、整个大队都没有一辆的自行车啊!

是的,就是大队长家,都没有自行车呢!!

她都不敢想,要是坐上自行车在大队里转一圈,她该是多么亮眼的老太太!

不用赵为军再吱一声,孙婆子手脚利落哧溜一下就从墙上跳下来了,犹如一团黑旋风,呼啦一下就卷了过去。

她扬起慈爱的笑脸,围着这台二八大杠像个陀螺似的打转,笑得脸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诶哟哟我的儿!我就说咱家就属你最有出息,诶哟哟你看这自行车,多好啊,咱家祖坟炸青烟了!!”

赵为军:……

他看了一眼宋韩两人,还是没等来她们的震惊崇拜的神色,在心里有些不喜。

这些小姑娘年纪不大,调子还挺高,连自行车都看不上,以后还不知道怎么仗着自己漂亮剥刮男人呢。

韩珍珍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一直在屋里的铁蛋冲了出来:“二叔、二叔!听说你买自行车了?”

老三赵为民也从屋里钻了出来,一开口热情地像是吃了一串鞭炮一样:“二哥!二哥你真厉害——这就是咱家的自行车?”

赵为军从转业回家以来,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热烈的待遇,不禁有些飘飘然。

刘小娟站在门口,看着那台几乎全新的二八大杠。

虽然赵为军没有把工资都交给她,但是毕竟这么多年了,该有多少钱、能有多少钱,心中大抵还是有个数的,买一辆自行车虽

然有些吃力,挤一挤也不是真的拿不出来——只是可能这么多年的存款得清零。

而且赵为军还和她说这是找朋友淘换的二手,价格更低一些。

她并没有产生怀疑。

孙婆子已经兴冲冲地爬到后座上去了:“儿啊,你快骑着带娘在大队上兜一圈去!”

小铁蛋也蹦蹦跳跳地冲过来,拉着赵为军的衣服:“二叔,二叔,我也要去!!”

一个是自己的老娘,一个是他们老赵家目前唯一的男娃,再加上赵为军确实也有心显摆,很容易地便答应了。

“好,那娘你坐后面,铁蛋你坐前面的横杠上。”

赵为民见此情景,嘿嘿笑着搓着手上前:“二哥,我也想……”

“你想个犊子你想,坐不下了!”

孙婆子警惕地看着他——她要做第一波做自行车的!

赵为民也想当第一波在村里坐着自行车招摇过市的,要是第二圈,就现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跟以前争头柱香一个道理。

他锲而不舍地看着自己的二哥,巴巴的:“二哥!!”

赵为军很享受着这种被兄弟崇拜恳求的感觉,在赵为民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好话的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大发慈悲地说:

“我也想带你,但是这个实在坐不下了,你是能跟娘争还是能跟小铁蛋争?这样吧,我第二圈的时候的带你。”

赵为民看看孙婆子,孙婆子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再看看铁蛋,铁蛋看上去要是他敢开口就嗷得一声在地上打滚。

赵为民:“……”

“好吧。”他不情不愿地说,“那二哥,你一定要骑第二圈啊!”

“哎呀呀,这怎么好呢!”这次轮到宋软趴在墙头积极地煽风点火,啊不,建言献策,“这可是你们家第一辆自行车呢,这种头一次在大队人面前亮相的好事,怎么能漏下哪一个呢?”

“你去部队,赵三哥这些年也算连着你那份一起照顾孙婆婆,怎么不算劳苦功高?这种高光时刻,怎么能漏下他呢?”

虽然这年头还没有“高光时刻”这一说法,但是赵为民很容易地就从她的字面意思理解了,当即老鸡啄米点头。

原本他挺烦宋软隔三差五带着虎头和驴头来看他们家热闹的,这会儿也不嫌烦了,甚至还想她多说一点。

——多有道理啊!真不愧是城里来的读书人,就是明道理啊!

宋软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添柴加火:“小娟姐可是这些年一直跟着你随军,替你照顾大后方,你才能放心地投入到训练中。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小娟姐也不可忽视啊!你这也算第一次在大队里隆重亮相,怎么能不带她呢?”

原本站在门口只打算看看的刘小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当即也上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赵为军。

——对啊,她也有功劳的啊。

而且她和赵为军,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啊,他们是最亲密的小家!

宋软平等地不漏下每一个人,最后cue站在三房门口的吴建国:“而且叶香姐可是才进你们家的,这种时刻要是漏下了,别人还指不定觉得她的地位在您家怎么低呢。”

从后世穿越过来的吴建国虽然不是很稀罕坐不坐自行车,但觉得宋软的话很有道理。

要是大家都坐,落下他一个人算是个什么意思?排挤他?

他当场也向前一步,目光紧紧地看着自行车,对啊,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坐不坐自行车的事儿,这可是他们家地位的排名!

吴建国战意起来了!

“去你的小犊子,你就在这里挑事吧,”孙婆子插着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刚才一起吃瓜的和乐融融了,“我看你就没安好心眼子。”

“孙婆婆,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宋软为自己叫屈,“你看我多细心地考虑到你们每一个人啊!”

赵为军听出了宋软的险恶用心,也没有刚才故意在漂亮姑娘面前装相的心思了,板着脸一副刚正不阿的神情:“宋同志,这是我们自家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软就跟听不出他话里的拒绝似的,笑得像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不劳烦不劳烦,我也就是提一个小建议。什么你家的,咱们华国人,就是一家人!”

赵为军脸黑了,他也没好气了:“照你这样的说法,娘、三弟三妹、小铁蛋、我媳妇都要坐呗?”

宋软诚恳地摇了摇头,不等赵为军松口气,又开口了:“还有陈大嫂呢,你忘记了?陈大嫂这些年一个人带铁蛋,还要照顾孙婆婆,多不容易啊。常言道长嫂如母,你也不能漏了她啊!”

陈桂芬不自觉地就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紧紧地看着赵为军。

二弟!嫂子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啊!

“对了对了,你们一家人都去了,总不能不带妞妞吧?那妞妞多可怜啊,你这个当二叔的,还是个军人,应该是知道大领导‘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的哈?”

角落里的妞妞怯怯又充满希冀地看着赵为军。

赵为军此刻的脸色已经黑得拿毛笔蘸蘸就能练字了:

“照你这么说,家里的哪一个人都不能少呗?”

宋软在墙上笑得纯良又无辜,致力于给他们的添堵事业添砖加瓦:“你们可是一家人呢,难道你是想抛下谁吗?”

听听听听,这个坏出汁的娘们都开始用“抛下”这种词儿了。

赵为军被一种目光盯得灼灼发烫,都后悔刚刚多嘴提他买自行车了。

但其实他刚才在孙婆子和宋软韩珍珍八卦的时候主动提自行车,未尝没有在两个漂亮小姑娘前炫耀自己的实力的意思,虽然他已经娶媳妇了,但是有能力的男人有多个小姑娘仰慕,也是很常见的事嘛!

而且邻里邻居的,就算真有点什么,也方便啊!

结果现在可好,仰慕没仰慕上,自己先被烦了个满头包。

他转过头不厌其烦地和一院子紧紧盯着他的人解释:“她是家里没有自行车不知道,这自行车就这么大点地方,哪里坐的下这么多人?这样,我分批次带你们,放心,大家都能坐上。”

宋软在墙头上闲闲地说:“那谁第一批,谁第二批呀?是按你心中的亲疏远近来排吗?”

“你可闭嘴吧!”赵为军想一拳头塞到这个叽叽喳喳嘴个不停的烦人精嘴里,他一开始怎么还觉得这个姑娘长得不错看上去像个好的,真是瞎了眼了!

连孙婆子都顾不上和宋软回嘴了,她目光紧紧地盯着二儿子,看上去似乎要好好较一较亲疏远近的问题。

——这可是她未来美好养老生活的中流砥柱呢,现在就不把她放在首位了,以后怎么办?

宋软欣赏了一会儿赵为军被她搅和得满头包的狼狈姿态,大发慈悲地开口。

“格局,打开。”她趴在墙头,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张开的手势,“我有个法子,能叫你们一起坐上去!”

爹的,她最烦装逼的人。

你再装啊。

第115章

一辆自行车坐八个人……

前头那几场大雪将东风大队村头的那条大河冻了个严严实实。

厚厚的一层冰从河头冻到了河尾,光溜溜的像是一条长长的水晶大道,不少小孩子正在上面或拉着冰车或打着冰滑地玩儿,也有不少小青年在河面上砸了个冰窟窿,试探着往里面下饵料钓鱼。

虽然现在的口号喊的是一草一木都是集体的,但只要不下大网,这样小打小闹一般是没有人管的——毕竟大家都缺吃的,几乎家家户户都这么干。

难得是风停雪止的晴天,还有不少大娘婶子端着自家洗衣盆,找一个冻得不算严实的地方砸出来个冰窟窿眼儿,就那样围在一起洗衣服,一个个手冻得红彤彤的。

现在虽然冷,但也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咬咬牙在河边洗了,省的浪费烧水的柴火,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们也习惯了。

小孩子的嬉笑声,连绵不绝的捣衣声,偶尔夹杂着钓上鱼的小青年的欢呼声,在开阔的河面上飘荡开来,热热闹闹的,带着一股人世间的烟火气。

徐大牙拿着一根洗衣棒,对着一叠衣服啪啪啪地捶,捶扁了飞快地拎起在河水里咕咚两下,然后又飞快地拎着还滴着水的衣服丢在石头板上,换了一边继续啪啪啪地捶。

捶衣服的动作大了些,一些飙出来的水呲到了隔壁刘大婶的脸上。

刘大婶一抹脸上的冰水,没好气地说:“徐大牙你干啥,洗了这么多年的衣服不会洗了是吧?那俩爪子残废了是吧?”

徐大牙那是一点没心虚劲,反而气焰十分嚣张地翻了一个白眼:“两滴马尿似的水,瞧你那矫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怎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物呢。”

刘大婶一洗衣棒子就要捶过去。

干巴瘦的刘二婶向来看不惯刘大婶,又

和徐大牙关系不错,冷言冷语地拉偏架:“你乱扑腾啥,我们还要洗衣服呢。”

边上一个同样把衣服翻了个面的大娘嘿嘿笑着说:“今天没看见大队长媳妇来洗衣啊。”

说起这个,原本紧绷绷的几个婶子之间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所谓睦邻友好靠八卦,徐大牙也跟着嘿嘿地笑:“那可不止呢,你没发现王大媳妇和王二媳妇也没出来吗?大队长一家子娘们,今天就没一个出来的。”

“哎呦多可惜哦,”刘大婶下意识地说,又反应过来,描补道,“我是说,这么好的天气,多好洗衣服啊。”

冰窟窿边上的一圈妇女都笑开了。

“我早上路过他们家,看见他们家大门紧关着,我看约莫是在里面教育人呢。”最边上一个脑后扎着圆髻的大娘挤眉弄眼地说。

“是该教育教育。”刘大婶一脸认同地说。

“他们家杏儿,真的和那个两蛋男……”她还是忍不住,痛彻心扉地说,“这啥眼神啊,那两蛋男还不如我家老小呢,起码我家老小不和女人打架,还会干活儿。”

她是真的心痛,王杏儿在她们大队,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儿媳人选,有家世有外貌有文化,前不久还考上个学校老师,从明年开始就可以吃公粮了,真是哪儿看哪儿好。

——结果呢,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好一朵金花,叫外人搂回家了,这怎么能叫他们这些地里还贫瘠着的本地人冒鬼火?

刘二婶的儿子已经结婚了,孙子又还小,没有能叫她和刘大婶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利益需求,于是故意和妯娌唱反调:

“那林知青好歹是城里来的知青,不说别的,起码会读书认字。王杏儿能看上你儿子什么,看上你儿子大字不识一个,看上你儿子黑得像是烧糊了的地瓜?”

“卧槽你娘的刘凤娟,你儿子才像烧糊了的地瓜!”刘大婶勃然大怒,挥着洗衣棒子看上去要是给她一杵子。

“我儿子起码能从地里刨到食,不像那个两蛋男,还得讹人家小姑娘。”

“那也确实,”最边上那个扎着小圆髻的老大娘打圆场,“说起来,孙婆子和她家媳妇今天也没来洗衣服呢。”

刘大婶还有些气不平,翻着白眼正要说什么,眼珠一扫,远远地看见一座腾空平移过来的人山人海人山人海,嗖一下瞪大了。

“卧槽!!”她震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刘二婶嗤笑着:“瞧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

然后跟着她抬头的方向看过去,眼珠子跟着就瞪出来了:“这这这,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真的是一片腾空平移过来的人山人海啊。

就见赵为军站着踩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横坐着他弟赵为民,赵为民怀里抱着妞妞,脖子上顶着铁蛋,为了不挡住赵为军的视线缩脖子弓腰的,铁蛋却意气风发地抬头挺胸,几乎将赵为军当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往下踩脚踏的时候才能露出一个头。

赵为军站着,他的媳妇刘小娟坐在车座子上,后面更是厉害了:孙婆子坐在整儿八经的后座上,屁股底下压着一条横着的扁担棍,从后座两边伸出来,左一个右一个分别坐着吴建国和陈桂芬,三个人摇摇晃晃的。

打一眼看过去,就是“从从众众”,人叠着人,坦克一样杀过来。

一辆自行车,硬生生坐了八个人,这承载力堪比一辆牛车。

赵为军哼哧哼哧地踩着踏板,觉得自己就是那刚刚在田里汗如雨下春耕完、又被使唤去拉车的老黄牛。

那该死隔壁的碎嘴子女人,出的什么破主意,叫他一个人载七个,驴都不敢这么使啊!

偏偏宋软之前搁那煽风点火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点上来了,实在载不下也就算了,这都给出一个具体方法了,他哪里还能丢下哪一个?这是巴不得自己日子太轻松了?

只能把自己当牛使。

赵为军苦逼地耷拉着一张脸,又累又喘又丢脸,炫耀的心情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徐大牙嘴巴张得几乎能看见嗓子眼,牙都要冻感冒了:“一,二,三……八,八个人?乖乖,一个自行车,坐八个人???”

原本正捶衣服的圆发髻大娘一个手松,洗衣棒一个哧溜滑了出去,扑通一下落在水里。

她浑然不觉,目光发直:“这就是二八大杠吗?这么耐造?啥牌子啊?”

“为军不愧是部队里出来的,真有想法啊。”

连冰上的小孩子们都惊呆了。

正在打呲溜滑的小凤呲溜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像打冰壶似的蹉飞了另一个,另一个手忙脚乱又带走了下一个。

小萝卜头们一个踹一个地摔在冰面上,却硬是一个都没哭,齐刷刷地大张着嘴看那辆晃晃悠悠行驶过来的“众众众”自行车。

“哇,自行车!”

“哇,好多人!”

他们哇哇地惊叹道。

除了踩着踏板累成狗的赵为军,老赵家其他人都自豪地挺胸昂头。

看看,大队第一辆自行车,他们家的!

看看,大队第一辆自行车,他们正在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