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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打成丹顶鹤

年代文两大经典主题,军婚和后妈,几乎可以说占据了本领域的半壁江山,《七零小农媳嫁军生活甜蜜蜜》就是前者,讲得是农村媳妇刘小娟嫁给军人赵为军的故事。

虽然是军婚文,但这本书的作者又似乎想来点创新。

于是在营长起步师长不高首长常见的年代文男主配置中,特意把赵为军设置成偏低的排长。女主刘小娟也不是常见的资本家后人或者落难知识分子,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农民出身的小媳妇,主要讲两个普通人一起奋斗,在这个艰苦的年代里相互扶持的故事。

因为赵为军的职位比较低——一般只有营级干部才能让家属随军,他还差了两级呢。

刘小娟能够随军一是因为当时赵为军受了重伤过来照顾人,加上赵为军的大哥正好在此时也不幸身亡只留下了铁蛋和丫丫两个孩子,孙婆子生怕这个儿子连根都没就这么去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加上这年代人淳朴,又有战友自愿让出被分到的家属院,领导综合考虑(主要是作者降智安排),这才按照边疆随军条件可以适当放宽的政策,

特批叫刘小娟留了下来。

不过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本身军嫂中本身就有鄙视链,看不太上农村来的,再加上赵为军的职位在家属院中又是最低的,刘小娟于是成了被看不起那一批的最底层。

但因为刘小娟为人热心,干活麻利又乐于助人,还有意识地学习文化知识,最终赢得了大家的认可,而赵为军也在这一过程中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提了级别,最后转业回家乡,成为了公社里的一名干部,衣锦还乡,整体也算圆满。

宋软对着这本书字里行间看了又看,终于在蛛丝马迹中看到了自己的存在——推荐男主入伍的好叔叔赵三柱遇到了点麻烦找男主借了一大笔钱,男主当机立断把钱寄了回去。但这笔钱男主原本是答应给女主买手表的,这下别说手表了,连个齿轮都买不起,而女主之前又已经吹出去了,在其他军嫂面前大丢了脸面,男女主因此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冲突。

这个情节主要是体现男主知恩图报,以及解决后促进男女主感情更进一步的,不过宋软根据前后时间推出,这笔钱就是赵三柱给田慧妮的那笔封口费。

emmm……

行叭,她这个女配的影响还能跨两本书,也是挺厉害的。

不过因为原主换成了她,赵三柱没有得手,也没被田慧妮敲封口费,少了这个剧情,也不知道对这对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有没有影响。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宋软有意识地在书找自己的存在,王雪自然也是如此。

她的戏份倒是稍微多一点。

在原书里,赵为军和刘小娟是快到过年的时候才回来的,所以压根没有救人这一回事。但她掉进水里也是没有被直接淹死,而在自己的奋力扑腾中扒上了岸。

因为她是大队长的侄女,再加上现在天气冷衣服厚挡住了身材,没有像原宋软那样被铺天盖地说闲话,不过也因此在东风大队出了名,引起了赵三柱的注意。

赵三柱一番调查,发现她是被下放分子的女儿,便以此为借口举报大队长一家子思想不端正收留这种成分不好的人,又暗指大队长收留这种爹妈收礼的人是因为自己也想收礼,反正是一个锅接着一个锅地死命扣。

虽然大队长一家努力周旋,勉强没有被连带着打成“反|”革|命“、“坏分子”,但是大队长的职位也没了,成为了东风大队一家普普通通的村民。

至于王雪和她弟弟,则是被送到了另一个农场,每天开荒干苦力,吃的是水煮白菜撒点盐,睡的是稻草棚子木架子,有时候还会被同场的小队长揩油水占便宜。

后来开荒的时候遇见条毒蛇被咬了一口,来不及抢救,就那样直接死了!

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

王雪看到这里,眼睛都差点突出来,咬牙切齿地开始找仇人。

赵三柱她知道,前村支书,现在已经下农场了,她收拾不了,她看看他是找谁打听消息的——找赵为军调查的!

更气的是她的死讯被传到赵为军和刘小娟的耳朵里,这两个一点愧疚都没有就算了,还高高再上的说什么鬼,“虽然她爸妈是蛀虫,她也享受了人民的血汗,但是人死如灯灭,也就算了。”

你算个der啊算算算,她爸妈是收礼又不是搜刮,愿意来送礼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想走捷径的?他们走歪门邪道,本身就和人民站到了对立面!

她爸妈这叫惩恶扬善,赵为军这脑瘫懂个屁!

再说收礼的是她爸妈又不是她,最开始组织都没把她们姐弟送到农场,要你多此一举啊?

他们有什么资格说“算了”?倒霉的是她啊!

王雪从梦境中被气得咕咚一下弹坐起来,对着一片斑白的卫生院墙壁还没回过神呢,就看见隔壁病床上躺着的赵为军。

因为药里面有镇定剂的功效,再加上这一番折腾实在是耗尽了体力,赵为军此刻睡得沉沉,双眸紧紧闭着,看上去一片安详静谧。

王雪一下次就又想起了梦里她过得那么惨,天天吃糠咽菜睡也睡不好的悲惨景象,再一看罪魁祸首这么安逸。

瞬间怒从心头起,嗖地一下子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劈手取下药架子上挂的药水瓶,哐当一下就砸到了赵为军的头上。

要你多嘴多舌!就你长了嘴是吧!就你有能耐是吧!

这个时候的点滴瓶有胶的,也有玻璃的,玻璃的少一点,但好巧不巧,她手里拿的刚好是玻璃瓶,里面还灌满了药水。

只听一声脆响,血汨汨地从赵为军头上冒了出来,夹杂着大块的碎片和零星的碎玻璃茬子,赵为军还没来得及睁眼,又晕了过去。

病房里的几个人都看呆了。

韩珍珍魂还没回过来呢,本能地抱宋软的手,默默地向边上挪了一两步,顿了顿,又腾腾腾挪了好几步。

这这这……才刚睁开眼就打人啊!

王雪猛地捶了一下,罩在眼前的怒火稍稍散去了一点,这才注意到自己用的是自己的吊瓶,此时手上的针头已经歪了,鼓起了一个大包。

她也是个狠人,一不做二不休,夸嚓一下一把把针头薅了下来,连手上紧跟着喷出来血的也不在意,比容嬷嬷扎紫薇还要狠的劲一把扎了下去。

赵为军“啊”了一声,又从昏迷中硬生生痛醒了。

眼前一片模糊还没看清楚呢,王雪骑跨在他的身上,大嘴巴子哐哐地就扇上来了。

“我叫你害我!我叫你害我!”

赵为军虽然还虚弱着,但到底还是个军人,天天训练什么的底子也还在,下意识一个翻身就要坐起来,伸手就要擒拿。

但他手上还扎着消炎药水呢,才刚一个伸手,边上的点滴架子就被扯得向他这边倒下来。

王雪一个后仰躲开,药水支架重重的砸在赵为军肚子上。

“呃!”

赵为军闷哼一声。

他们这是资源比较匮乏的小公社,点滴架子都是自己用实木打的,可不轻。赵为军又本身就还有着伤,这一下子压得他眼珠子

都差点脱眶。

门口来换药的护士吓出了一声鸡叫,手上的托盘碰通一下砸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保卫科,保卫科!快来人,这里有人闹事啊!”

刚刚出去给自家男人拿药的刘小娟远远地听到动静,不知道为什么心下觉得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过来,就看见赵为军被压在床上使劲扇,王雪巴掌舞得像个电风扇一样的场景,当即眼珠子就红了。

她一把推开在门口嗷嗷尖叫的护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从背后一把薅住了王雪的头发:“你干什么你!”

王雪被扯得像个地萝卜似的往后仰,眼神狠戾,直接抄起了砸在赵为军肚子上的那个药架上的玻璃药瓶,哐当一下向后一砸,正正巧巧砸中了刘小娟额头。

哗啦一下,刘小娟紧跟着成丹顶鹤二号,在风中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赵为军手上的针头也因这样大的动作被硬生生扯地掉了出来,还在他手背上划了老长一道口子。

怎么不算一种比翼相飞呢?

王雪趁此机会一个鹞子翻身,伸着爪子朝刘小娟脸上抓去。

大队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声厉喝:“王雪,你干什么就打人,还不放开!”

周围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七手八脚地跟着上去将人拉住。

混乱的场面好不容易停息了下来,三个人两波地被分开,赵为军和刘小娟像一对丹顶鹤夫妻一样坐在病床上,王雪大获全胜地坐在另一张床上,中间被人墙隔开,都重重地喘着粗气。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大队长只觉得眼前一黑,愁得白头发一波儿一波儿地往外冒,但闹事大地毕竟是他的侄女,要是打哈哈过去指不定别人还以为他故意包庇——天地良心,他是真的、绝对不想为了这么个侄女影响他积攒了这么久的名声。

于是肃着一张脸,转头喝问王雪:“你干什么你?刚睁开眼就打人?你知不知道为军两口子救的你?”

王雪还没开口,门口又一声凄厉地尖叫,没舍得坐牛车、靠自己一路走终于抵达的孙婆子一下子扑了进来:“我的儿啊!!”

大队长猛地一闭眼,得,前一件事还没弄清白,又上来一名蛮不讲理的悍将。

孙婆子看着被打成打成丹顶鹤的儿子儿媳,眼睛都红了——这可是她养老钱的源!这是她好日子的根!

在一回想进来前大队长说的话,凶神恶煞地冲着王雪一转头:“就是你这个小娼|妇打的?”

王雪一点都不气虚,插着腰吼得比她还大声:“我打的!怎么样!”

孙婆子横行霸道东风大队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比她还横的,一时都愣了。

回过神来脸都气成了猪肝色,挥着爪子就要扑上去挠她:“小|娼|妇,你还有理了!”

王雪一个弓腰灵活地躲了过去,抬着腿正要回击,护士终于带着保卫科的人赶来了。

“都住手!!”

王雪眼疾脚快地蹬了最后一脚,灵活地跳到了一边。

孙婆子气急败坏就要回击,被终于赶来的护士一声厉喝:“都在我面前了还动手是吧!”

孙婆子觉得自己多挨了一脚吃了大亏,正想不管不顾回击最后一脚。

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卫科小伙子往前面一站,眼睛那么一扫,就跟那铁搭群似的,顿时叫原本凶成战斗鸡的两人安静了下来。

护士终于歇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喘完,就看见地上碎了一地玻璃药品、东倒西歪的药水架子、在打斗中不知道被踩了几脚,又瘪又破,明显不能用了的胶管和针头,心疼得差点晕过去。

这年头物资并不富裕,所以才什么都要计划着来,更别说这些珍贵精细医疗物资,更是匮乏。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医疗用品根本不会像后世那样是一次性用品即用即丢,就连针头,也都是打完收回去消毒再使用的。

包括胶管,也是会被放进小药锅里煮了又煮、一直到最后就像是枯枯皱皱、仿佛裹满了蛛网的老树皮一样,才会不再使用。

甚至连吊水的架子也坏了!

他们卫生院真是倒了大霉!这都是一批什么病人啊!

护士怒气冲天地呵斥道:“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这里是医院!还有别的病人需要休息!你们万一吵到了,或者吓到了别人,弄出什么问题,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门口围了一圈看热闹大的病人,甚至还有举着吊瓶的,吊着胳膊的,见此连忙说:“没事没事,我们乐意看。”

那小护士气得差点的当场抽过去,一转头对着罪魁祸首们更大声地撒气:“我告诉你们,今天损坏的东西,必须赔偿!”

孙婆子当场不乐意了——她孙小花一个磨十粒黄豆偷三粒、拉屎都不在外面拉的人,叫她赔钱,比叫她赔命还不能接受。

当场对着护士说:“大夫,这可不管我们的事啊,都是这个小娼妇闹事啊啊!叫她赔!”

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哎,这就对了!光打架也就能看个热闹,但云里雾里的到底不痛快,还是得把前后的事都抖明了,他们这热闹才也看更舒畅啊!

于是一个个叽叽喳喳地问:“怎么回事?”

“对,大娘你说出来,我们帮您评理!”

孙婆子一向是无理也要搅三分的,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那更是嚎得气壮山河:

“这个小娼妇自己落水了,是我儿子好心把她捞上来,我儿子本来身上就有伤,因为她才进了卫生院的!结果这个小娼妇刚进就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们家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确实是不应该……”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你家里人是怎么教你的!”

“你得道歉!”

大队长头都抬不起来,一张老脸面红耳赤。

王雪这才意识到现在的赵为军还没有害她进农场,甚至刚刚把她从湖里捞了上来,她打人似乎不占理。

但她张口就能给自己找出理来,腰挺得直直的:

“呸!我自己都扒拉到岸边了,马上就要上岸了,这男的跳下来把我捞上去,那女的转头又一巴掌把我撞下河,害得我差点真的溺死了,我还说他们两口子仙人跳害命呢!”

“啊这……”

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围观群众都不确定了。

“娘……”赵为军微弱地发出一道声音,孙婆子一回头看见自家奄奄一息的丹顶鹤,一拍大腿:“先救我儿子,我儿子被这女的开瓢了啊!”

王雪不甘示弱,叫道:“我也要看!给我先看!”

“你可消停点吧!”大队长一把将王雪拉住,“你看你这还能一打三的样子,你让人家先看!”

王雪不服:“受伤重就得叫他们先看吗?!是他们害我的!他们活该!就得给我这个好人先看!要给他先看,我拔他针!”

听听听听,多理直气壮!这种话讲出来都是一点都不心虚啊!

护士吸气又呼气,指挥保卫科的小伙子:“你给她换个病房。”

吸气又呼吸,还是没忍住,再次咆哮道:“快点!!!”

“为军啊,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要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吗?”

等医生再次处理好了伤口离开,孙婆子先痛骂了王雪一顿,随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提到这个,赵为军和刘小娟双双沉默了下来。

孙婆子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怎、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为军,你跟娘说啊!”

赵为军勉强笑了笑:“没事的娘,您别担心。”

他越这样说,孙婆子就更急了,一叠声地问:“你什么都不说,怎么叫我不担心!”

赵为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娘,您还记得我入伍是谁推荐的吗?”

孙婆子不假思索地说:“当然记得,是赵三柱那个老东西,他现在已经下放到农场……”

她的话音猛地一顿,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见她明白了,赵为军便也不说话了。

孙婆子不可置信地吼叫道:“赵三柱那个狗东西连累你了?凭什么啊?”

“干什么呢!”在门口密切关注这个病房的护士探出脑袋,吼道:“安静点,别的病人也要休息!”

孙婆子不服气,但也知道现在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于是忍着气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凭什么啊?”

赵三柱的事一出,到底对他有影响——对男人耍流氓,作风问题都没有这么离谱的,后来又查出了贪污,数额还那么巨大。偏偏赵三柱一是他的推荐人,二又还是他亲叔……他受影响简直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但叔叔到底是他的恩人,他做不出他一出事就划清界限行为来——这也会叫领导和战友们看不起,军队里最讲究的就是情义——谁敢把后背交给一个恩人一出事就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最起码赵三柱可从来没对不起他!

本来这一次他是要提干的,但优秀的人那么多,他赵为军也没有顶顶优秀到不可缺少的地步,又有其他对手的虎视眈眈,可想而知就泡了汤。

不仅如此,这种升职的机会几乎是一步错步步错——就算以后他好运又能升职了,难道下一批的对手就不会攻击他这个点吗?不会夸大其词吗?

他在军队里又没有靠山。

不如趁现在上头的领导还有愧疚,直接转业回来,还能被安排个好职位。

虽然心有不甘,但他还是努力安慰老娘——或者说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娘,我现在转业好歹还是公社干部,也能更好地照顾您呢。”

另一个病房,王雪终于想起了隐患未除——在那个光团记忆里,挖出她身份的赵为军,利用她身份的是赵三柱,现在赵三柱不知道为什么不和书里一样还在东风大队当村支书,而是被下放到农场,但是赵为军还在啊!

更别说她刚刚那样凶地打了赵为军和她媳妇,万一他们想报复呢?!

想到梦里她被下放到农场过的惨像,她深深地打了个寒颤——不行,她绝对不能落到那样的地步。

偏偏赵为军是个军人有身手,就凭她根本弄不死。

就算是弄死了,以他军人的身份,公安肯定会彻查到底的。

王雪不得不抛弃这个想法,但又一时想不到其他的。

她皱着眉放空目光,正好看见了一边的王浩。

“浩浩,你来。”她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着跟个小鸡崽一样缩手缩脚站在她身边的王浩说。

王浩有些受宠若惊地挪了过来:“怎么了姐?”

王雪盯着他,问:“浩浩,你觉得怎么什么情况下,你觉得一个没有血缘的女人和你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即使她有不好的,你也不能揭穿,还得帮她掩盖?”

王浩被她问得一愣,手使劲抓了抓头发:“一根线上的蚂蚱……我媳妇啊?”

王雪眼睛一亮,然后想起赵为军已经有刘小娟当媳妇了——再说,她也看不上赵为军,长得也就一般,还只是一个小排长,连随军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刘小娟还得讨好家属院里的其他军嫂,忒憋屈!

还不如她爹呢,她爹好歹是凭自己的级别正儿八经地被分到家属院的,转业也是去了大城市,哪儿像赵为军又被分了回来,说是锦衣还乡,也就能在这一亩三分地装相,跟个土鳖似的。

于是她摇头:“不行,重新想。”

“啊???”王浩一愣,见着姐姐十分较真的神情,终于疑惑了:“姐,你问这干什么啊?”

王雪眼睛一瞪:“叫你回答你就好好回答,问那么多干什么?”

到底是多年淫|威在哪儿,王浩哆嗦了一下,乖乖抠着头发冥思苦想:“那……那,那或许她手上也有我什么把柄?”

王雪眼睛一亮。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本书,但是那本书到底是以赵为军为主角的,当然是一片的高光伟正,即使有那么点隐隐约约的未尽阴暗面,凭王雪的脑子她也看不出来。

但是没有关系!她妈说了,没有把柄就创造把柄!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能让王浩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没脑子东西知道了,她妈还说了,事以密成!

王雪睨了王浩一眼,跟赶小狗似的挥了挥手:“去去去,去国营饭店给我买点饭过来,我快饿死了!”

王浩磨磨蹭蹭——他们带来的钱票虽然还有一些,但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多久呢——而且,而且,他还想……

他想起刚刚看到的宋软那样漂亮的脸,还有看热闹时闪闪发光的眼睛,脸都红了。

王雪见他跟火上茶壶似的一边发红一边呜呜囔囔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烦从心头起:“还不快去!没看见我受伤了吗!我得补补!”

王浩被吼得一窝脖,不情不愿地出了病房门。

硝烟渐渐散去。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武斗表演。

出了要打扫战场收拾尾巴的人——譬如大队长——崩溃,对于观众来说,确实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交战双方都被隔开了,保卫科的小伙子们还虎视眈眈地站着,眼见着表演就要结束,东风大队的队员们一个个意犹未尽地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一边走一边点评。

“我是真的没想到,大队长侄女这么彪啊,你看她那砸瓶子的架势,啧啧啧啧……”

“还有扎针,她直接就从自己手上拔下来就扎啊!这可真的!啧!”

“真不愧是大队长的侄女,连孙婆子都能对上啊……”

“还没输!”

“但是大队长这侄女也太能闹了,又是扔衣服又是打架的……”

说话的人微微摇着头,引来了好些人的附和。

叽叽喳喳,喳喳咕咕,咕咕呱呱。

但一个词儿反复出现:

“大队长侄女……”

“大队长侄女……”

大队长好想逃。

他想把耳朵捂着,干什么就非要用“大队长侄女”来称呼,人家有名!叫王雪!干什么就非要提一嘴他!!

又不是他生的也不是他养的,为什么要他背锅!!

大队长一脸的心死如灰——他哥他后嫂,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他们是不是故意把王雪教成这样,想着以后和谁有仇就把王雪嫁到对方家去?

别人娶妻不贤祸三代,王雪或者能祸三代,死了余威还能祸祸十代!

但是现在没有祸祸到仇人,先祸祸了他啊!

大队长在心里泪流满面。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钢铁一样的汉子了!

“大队长。”

有村民叫了他一声。

“干什么?”大队长就跟那惊弓之鸟一样歘一下跳了起来,心中的想法不自觉噼里啪啦就念了出来:“王雪是刚刚来我们家的,都是我哥嫂养的,和我没关系!我家四个孩子都是好的!”

那个队员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在听完了大队长的话后,又转为了深深的同情,“没事的大队长,我们都知道,你自己家的孩子是个好的,这个不是你会养出的性子。”

虽然是安慰,但他眼中真情实感的怜悯,却又刺痛大队长此时脆弱的玻璃心。

他,堂堂东风大队一把手,一直被大家用敬仰尊敬的眼光看着,现在大家都开始用怜悯的目光看他了,还不能说明事吗!

大队长越想越越心酸,好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老王头默默地走了过来,拍拍大队长的肩膀:“不然你坐我车回去吧。”

他看了眼四周,小声地说:“不收你钱。”

大队长差点汪得一声哭出来——大家都可怜他!大家都可怜他!

但他坚强地抹了抹眼角,再次坚强地说:“我也赶了牛车来的,我不能回去,我得给赵家他们去买饭,然后再看看。”

虽然王雪嘴上吼着是赵为军夫妇仙人跳,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大家都能看出来。

为军媳妇一时气愤又把王雪扇下水确实不对,但毕竟一开始赵为军确实是顶着伤跳下河里救人的,再怎么细算也最多也是个平。

但是王雪一睁眼把人打成那样——一想到隔壁床上那两只丹顶鹤,大队长就觉得脑阔疼。

怎么就能这么厉害呢!

“是该买是该买。”老王头不自觉点头,看见大队长的苦瓜脸,绞尽脑汁安慰一句,“往好处想,你有住院证明,在医院食堂买饭不要粮票,哈哈。”

大队长:“……”

“哈……哈……”老王头顶着大队长的死亡凝视,讪讪地闭上了嘴。

大队长拂袖而去。

现在正是吃饭的点,食堂里打饭的窗口都还开着。

大队长厚着脸皮找食堂的人借了两个只饭盒和一个大搪瓷缸子——为此还抵押了他的宝贝烟斗——然后一狠心,打了三分稠糊糊的白米粥,一个肉丝炒的荤菜,一个纯肉的大荤菜,两个蔬菜,想到赵为军的军官身份,又买了三只煮鸡蛋。

——在他们家,已经是过年都难吃上的好饭好菜了,毕竟他们家人口多,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在地里刨食的,收入少,连鸡蛋都得算着吃呢。

但是在东风大队,更多的人家甚至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煮鸡蛋!

鸡蛋多珍贵的东西啊,是洋火,是米粮,是针头线脑,是酱醋油盐——都指着那点攒下来的鸡蛋换呢!

鸡屁股银行不是白叫的。

窗口的算了一下手中的菜,报价:“九毛一。”

因为是医院内部的食堂,其实这个价已经算便宜了

但大队长的呼吸都顿了一下——这买一斤的红糖或者一斤猪肉,都可以剩下了一两毛!

窗口的人又问:“有证明没有?还是用粮票抵?”

大队长泠泠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证明递上去,一叠声地应:“有证明,有证明的。”

窗口的人结果看了一眼,在上面印了一个小小的戳,然后又还了回来。

大队长连忙接过,收到自己的怀里,然后开始翻其他的兜。

他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一叠零零碎碎的毛票,交完了医药费和住院费,剩下的都是一分一分这样的碎零头,数出了一大半,将仅剩的几张留下来,心里滴着血,脸上努力笑道:“辛苦同志了。”

窗口里的人面色微微好了一点,接过钱数了一遍,点点头。

大队长端着饭盒,又往住院楼走去。

病房里,孙婆子带着两只头上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丹顶鹤坐在床上,刘小娟躺在原来王雪躺着的那张床上,眼睛半睁不睁的,孙婆子也难得地有些发蔫,整个病房里的气氛像是一团凝固了的米糊糊。

大队长赔着笑,走了进去:“孙婆子,为军,为军媳妇,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刘小娟躺在床上,动都不动。

孙婆子就像终于找到了个撒气口,猛地跳了起来:“王德才!你看看你的好侄女!你看看把我儿子儿媳打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你看看!!!”

她指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头上的纱布,咆哮道:“你看我儿子!被你侄女打得像个秃了顶的兔子!我儿子今天才回来!第一天!!!”

大队长第一次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但到底是气亏,连连点头赔罪:“我侄女……她也是刚来不久,我也不知道她是这个性子,应该是被我哥嫂惯坏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管她!等她好了,我把她来过来给你们道歉!”

孙婆子一蹦三尺高,激动地唾沫横飞:“她好了?!我看她活蹦乱跳好的很,你看这两瓶子把我们打的,金刚都没她能蹦跶,她还要怎么好?直接送我们见阎王?”

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的护士又把头伸进来,瞪着眼气势磅礴地吼道:“都说了安静安静!我在楼下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别的病人还要休息,你们再这样就给我出院!别住了!我看你们健康得很!!”

孙婆子一下子就跟那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一下子止住了声音。

她倒不是被这个护士的气势所吓到,她孙婆子就不是那么怂的人——但是说不让住院——她讪讪地止住了话头。

她现在就靠着这个二儿子了,以前在部队有面子,现在转业回来虽然乍一听不如以往在部队里风光,但是离她更近了,更能帮她养老!

想到这里,孙婆子还有一点隐秘的欢喜。

以往在部队里出息是出息,但她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天远地远的也靠不上,她身边只有一个老三,老三又不个多靠谱的,她其实还是有些虚。

但是现在,有出息二儿子转到他们这,还能算个地头蛇,孙婆子都不敢想她以后能过多舒服!

所以孙婆子现在很关心她的未来靠山的身体——可别她没靠多久,这山就倒了!那句话怎么念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大队长趁此机会,把手上的饭盒一个个打开,摆在了病床边的小桌子上。

肉香和米香在病房中腾升散开,孙婆子原本打算压低了声音的斥骂停在了喉咙里。

连床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赵为军都不自觉动了动眼——大肉,带荤菜,纯细粮,是一顿很有诚意的赔礼饭了——要知道现在就算是坐月子的妇女,整个月子间都不一定能吃上半斤红糖。

收拾完孙婆子这边,大队长把借来的饭盒洗干净了还回去,又来到王雪的病房。

王雪正歪在病床上翘着二郎腿等弟弟来买饭,见大队长进来,放下了腿微微坐平了些:“叔叔。”

你别叫我叔叔,你是我叔叔!

但最终,大队长只是板着着一张脸,严肃地对着躺在病床上的王雪讲道理:“小雪,你这个性子是不行的,你得改。”

王雪不服气地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大队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没有你这样的,孩子,再怎么样为军两口子——就是你今天砸的那两人——原本是要来救你的,哪怕后面出了点差错,那也最多算个平。”

“你找我来和他们说理,你骂他们,哪怕打两下——但是哪里有抄起玻璃瓶给直接人家开瓢的?那是脑袋啊!万一你手重了,或者怎么的真的闹出人命了怎么办?你知不知为军还是个军官!他要是出事了,部队难道不会管吗!倒时候你怎么办?我怎么办?”

王雪嘟嘟囊囊:“就是会影响你当大队长呗,也是,我爸爸现在也不是军人也不是官,我就只能挨欺负呗。”

大队长险些没一口气噎死过去。

他平复了又平复,终于还是忍不住怒声道:“你哪里受欺负了?!”

见王雪脸上一点认错的迹象都没有,甚至理直气壮怒目圆睁地想要辩驳,大队长头上青筋一抽,头疼地叫停。

“算了算了,你在城里你爸妈娇惯你,所以才把你养成了这副娇小姐性子,也不能全怪你。”

“但是,你现在是在我们这,绝对不能这样了!我们家只是贫农,养不起坏脾气的娇小姐!就是不养,也没人能说得了什么!”

王雪悚然一惊,面上难得露出惊慌之色。

见她似乎终于有些怕了,大队长居然有一种感动之情在心里蔓延开,他放缓了语气,但还是毋庸置疑:

“后天我们要把年猪赶到公社的收购站去,你正好明天休息一天,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你得在劳动中改造!”

第102章

万字+3000补更……

大队长一把心酸泪地在病房里给王雪讲道理,宋软和韩珍珍正在国营饭馆里,欢欣雀跃地盯着出菜的窗口。

想着快下大雪了怕是以后不能常来公社上——实际上今天她们坐牛车的时候就被吹了个够呛,东北的风是真的厉害跟着刮刀似的——于是打算好好吃一顿。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两人一拍即合,兴致勃勃地买了两盘饺子、一盘土豆炖排骨、一盘红烧肉,现在的菜分量实诚,这些已经足足够够她俩吃了。

对于朋友,宋软是不会占便宜的,上次是韩珍珍请客,于是这次她出钱。

不过韩珍珍觉得宋软不能像她一样源源不断地啃爹娘,只能拿着手里的钱坐吃山空实在是太可怜了,死活出了饺子钱,还去供销社买了两瓶汽水。

现在的汽水要一毛钱一瓶——不

过退瓶会便宜一点,只要七分——便宜了三分,两瓶就是六分,可以买两个大白馒头呢!

韩珍珍虽然有钱,但也不傻,该省省该花花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但她又怕自己本来脑子就不好,饱饭一灌更什么都不记得,于是又叮嘱了宋软一遍,走得时候提起她千万别忘记把汽水瓶带上。

宋软于是又对系统叮嘱:“统统,你记得到时候提醒我哈。”

【。】

“统统你真好,你真是我最好的伙伴,我都不敢想我要是离开了你该怎么办。”

宋软熟练吹捧顺毛。

【……知道了知道了。】

韩珍珍交代完瓶子的事情,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宋软一阵挤眉弄:“你猜我去买汽水的时候看见谁了?”

还没等宋软开始猜,她就憋不住了,跟倒豆子一样凑近了嘀嘀咕咕:“上次那个ju。”

宋软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ju?”

韩珍珍眉毛眼睛都在跳,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要翻到后脑上去了,手在桌子上像个小海豹一样啪啪啪,又顾忌大庭广众的着不敢拍太响:

“就是那个你说车丢了,他说是自有安排的而且不叫车叫‘ju’的、那个死装死装的内男的。”

宋软被这样一提醒,终于有了点印象。

韩珍珍见她对上号了,倾诉欲顿时更高了:“你猜他在干什么?”

宋软配合地问:“在干什么?”

韩珍珍就喜欢这样接茬的。

她左右看看,又凑得更近了一点,声音更小了一点:“他和一个姑娘在一起,我看着像是在相看!”

她有条有理地推测:“而且现在正是吃饭的点,他看着也像是也像是往这边来的,说不准我们一会儿还可以看到他们呢。”

这么说着,她更加激动了:“我还是第一次看人相亲呢。”

正说着,就听见饭店的木门一阵响,有人进来了——现在是冬天,门一般是掩上的,不然西北风在饭店里溜达两圈,不说菜要结冰溜子,自己冻得也难受啊

韩珍珍是背对着门口坐的看不见,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转过头看,抓着宋软的手臂催:“你快看看,是不是是不是。”

宋软伸着脖子张望。

“你别那么明显!”

韩珍珍被她明显的动作吓得缩脖子收肩的,脸都快埋到饭碗里去了。

“没看到有人进来啊。”

韩珍珍放松了下来,于是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另一件事:“那这是谁啊,开这么半天的门,我脖子冷死了。”

斜倚在窗口嗑瓜子服务员放下瓜子咆哮一声:“你要吃饭就进来,不吃饭就出去,要进不进地杵在门口干什么,一点热乎气都叫你放跑了!”

嗯,头顶上挂着的是“禁止殴打顾客”的横幅,这样一看,态度还算不错。

正站在门口准备向相亲对象介绍一下国营饭馆、通过表现自己常来而展现财力的陈俊脸色一僵——他昨天晚上还专门来这里走了两圈呢!这不白搭了?

但是这个年代的服务员是铁饭碗,再加上物资紧缺大家几乎都要求着买东西,态度不好也是很常见的,顾客还生怕得罪了他们不卖给自己。

陈俊也只能讪讪带着后面那个麻花辫的姑娘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服务员不耐烦地问:“吃什么?”

陈俊觉得刚才在相亲对象面前有些失面子,于是一咬牙:“同志,来两碗肉丝面。”

“三毛,”服务员一点也没被他的‘豪气’所震撼,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耷拉着一张脸,“自己找个地方坐着去,好了喊你来端。”

陈俊没得到想象的效果,钱又花出去了,热血褪去,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地抽疼——他确实是要请相亲对象吃饭,但他原本没打算买这么贵的!

光头面八九分就能买上一碗,盖上点肉丝就要一毛五,都翻了个倍了!哪里划得来?

自己平常打牙祭也就算了,关键还有一碗要进别人的肚子。

他这样想着,看了身边麻花辫姑娘,更是觉得不值——这个姑娘是虽然家在公社镇上,但条件并不算多好,一大家子只有爸爸一个有工作,底下还有一串的弟弟妹妹,接工怎么也轮不到她。

而他,可是光荣的工人,还有一辆自行车!这条件可是一等一的好,要不是媒人说这个姑娘长得不错,他都不会答应见面。

见了面发现确实长得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之前下棋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姑娘,但也是相了这么多次亲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了——不然他才不会请人吃面条!

他凭什么花自己的钱养别人的媳妇?

陈俊能买自行车,就是靠着自己这样的精打细算、一点一点省出来的。

但话都说出去了,钱都给了,总不能上去把钱要回来说“不要肉丝面来两碗光头面”——那多丢份啊!

他可是有自行车的体面人。

陈俊又看了一眼麻花辫姑娘,虽然内心还是觉得她只配得上光头面,但也只能忍着心疼带着人往里面走。

都怪那狗眼看人低的服务员激他!

他在心里一阵埋怨。

他那一阵阵的目光自以为隐秘,但是别人也不是瞎子,更何况麻花辫姑娘作为相亲另一方本来也会对陈俊留有更多的在意,几乎一眼没漏地把他的掂货物轻重一样神情尽收眼底。

当下心中也有些不喜,但也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年头请吃肉丝面已经是很豪气的行为了,心疼也是可以理解的,媒人可是说这这位同志不仅有工作还有自行车呢,挑一点也是正常的。

麻花辫姑娘微低下了头,在心中不断努力说服自己。

陈俊却以为麻花辫姑娘害羞了,舔了舔嘴唇,心里又得意起来了。

果然,他的魅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他,青年才俊!

他脸上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一边领着麻花辫姑娘往里面走,一边介绍:“现在是饭点得等一会儿,我们先找个位置坐下聊。”

国营饭馆里的桌子不多,但客人却一向是很满的,大家基本都拼桌,正好宋软边上一桌客人吃完了起身,陈俊眼疾手快地一屁股坐下,像个主人一样招呼麻花辫姑娘:“正正巧,快来坐!”

其实抢座是很正常的——人多位置少,难得下一次馆子,谁都不想站着吃。

但陈俊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明明就在边上,却像生怕有谁会突然从地底下窜出来凭空夺了他的位一样,里头那个人还没来得及出来呢,被他一屁股堵在了里面。

陈俊屁股像是沾了胶水一样死死地钉在座位上岿然不动,腿像按了个滑轮一样往边上一转,示意里面的人侧着身出去。

麻花辫姑娘觉得有些丢人,尤其是被堵在里面的上一波客人侧身出去的时候,因为姿势的问题面朝着她,眼睛正好和她对上,更是叫她的脸一阵烧红。

她低着头坐了下来,露出红了一块的额头。

陈俊半点没察觉到不对——他强大且坚实的自信叫他坚定不移认为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是很有魅力、能把女人迷死的——只

以为麻花辫姑娘是因为要和他面对面坐着、离得更近才害羞的。

他还挺满意——女人,就是要这样和顺害羞的好,他是一点也欣赏不来那种能和男人扯着嗓子大声谈笑的,那也忒没有女人样!

他清了清嗓子,一副高高在上点评的样子:“他们这大师傅做的肉丝面是一绝,你一会儿好好尝尝。”

韩珍珍听着声音,从眼角里一个劲地瞟,确定了,在桌子底下踹了宋软一脚,左边的眉毛跟抽风一样一直跳。

宋软也看出来了。

两个狐朋狗友贼眉鼠眼地猥琐对视着,耳朵竖得比驴还高。

那边,陈俊正对着麻花辫姑娘高谈阔论:“但是我并不常来,一毛五一碗实在是太划不来了,这都能买一斤麦子了,以后可不能这样。”

麻花辫姑娘:……

就,还没吃呢。

她觉得哪里好像有点怪怪的,但是捋下来又好像确实没问题——毕竟这个年代的人确实不常下馆子,于是点头同意:“是的是的,外面太贵了,我们家也不常来的。”

陈俊心下满意——他可不想娶一个败家精回去。

想了想自己为了买肉丝面多花的一毛多钱,到底心中还是不平,名刀直枪地邀功道:“而且我平常来都是只舍得吃光头面,今天也是因为你,才特地点的肉丝面。”

麻花辫姑娘心中的那点怪异感更是加深,但是被他一说又觉得对方好像确实为自己付出了不少,再加上这又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还是陌生人呢,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作害羞状低下了头。

陈俊又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有些不满意地啧了一下嘴,又提了一遍:“你以前吃过这里的肉丝面吗?”

麻花辫姑娘有些窘迫:“没有,但是以前有一次生日的时候,我妈给我煮了鸡蛋面。”

陈俊得意地笑出来:“鸡蛋面算什么,你今天可算有口福了,这可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肉丝面呢。”

他没有压低声音,正值饭点,国营饭店里面客人很多,不少边上的人往这边看。

麻花辫姑娘桌子底下的手指都快扭成麻花,脸上一片红。

陈俊浑然不觉,还在继续着他的高谈阔论。

什么过日子要节省,肉丝面太奢侈不能常吃……

什么今天是因为你所以才买了肉丝面,成家后可不能这样,但是买都买了一会儿得好好尝尝……

麻花辫姑娘:……

她突然就没那么想吃了,真的。

韩珍珍翻了个白眼,身子一边做作地扭,一边用口型比着“肉~丝~面”。

和后世那种会模仿声音然扭动的墨镜喇叭花娃娃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软没忍住,噗呲一下把笑声呛在嗓子里,咳咳咳地捂着嘴咳起来。

韩珍珍听得耳朵疼,嘀嘀咕咕地凑近宋软的耳朵:

“请人家一碗肉丝面,倒好像请了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似乎发现自己提了太多次“肉丝面”先得有些斤斤计较,陈俊话语一转,重新换了个话题:“我是个工人,还是个男人,手上必须得有钱,所以以后我的工资不会上交,但是我每个月会给你三块钱的家用。”

麻花辫姑娘一愣:“三块钱的……家用?我们两个人吗?”

陈俊理所当然地点头:“以后如果有孩子了,还要算上孩子。”

麻花辫姑娘又沉默了一瞬,不确定地问:“就是单用来买菜做饭什么的吗?”

陈俊一脸她在明知故问的神情:“买菜哪儿用那么多,当然是生活上衣食住行人情往来的都要包括的啊。”

他还理所当然地反过来教育麻花辫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知道男人赚钱的辛苦,现在也就算了,以后成了家了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我可是听说乡下农村,很多人一年都用不了十块呢。我每个月给你三块,一年就是三十六块,都比他们多了三倍多了,这还不够吗?”

他这样的理直气壮,又这样拿着数字一对比,到把麻花辫姑娘唬住了。

她一脸的恍恍惚惚地反思——难道真是她大手大脚了?

但其实账不是这么算的,农村一年花费的少,那是因为大家都自己种粮种菜,柴火也是自己捡,柴米油盐这就去了俩大头。

剩下的两个——油,他们每次下锅前最多滴两滴,一瓶子油能从年头用到年尾;盐,平日里是吃饭又不是吃盐,再加上本身价不贵,即使是做腌菜,也花不了多少,而且做了腌菜了又当菜又当盐,更省了呢。

再说人情往来——乡下谁家结婚吃席,多得随两毛三毛,少的拿一两只鸡蛋,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大家都没钱,也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而公社已经算半个城里了,这些米粮菜都是要自己买——最多自己找个盆或者哪块巴掌大的小地方种点葱蒜,但也不过杯水车薪。现在的青菜最便宜的要两分,多的五分,取个中间的三分,按一天一斤算,一个月都要快一块钱了呢。

还有米,还有油,还有水电费,人情往来比不上大城市,但你要吃席只给两个鸡蛋那也是绝对不行的,街坊邻里说都要说死你,脊梁骨都给你戳歪喽。

麻花辫姑娘虽然还只是个大姑娘没当家,但平时带弟弟妹妹、给妈妈当帮手对这些也是略知一二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算,越盘算越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

正好在这时,窗口的服务员开始喊号了,喊得是陈俊他们那一桌——他们因为点是面条做得快,虽然是后面来的,但比宋软他们一桌还先端出来。

麻花辫姑娘正在皱着眉在心里算账,没有听见,陈俊使了两个眼色也没被注意到,不得不自己去端。

把两碗面端回来,他有些不大高兴,但想着毕竟第一次要留个好印象,便也忍住了没说什么。

他拿出又在窗口买的一只煮鸡蛋,递给麻花辫姑娘:“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看你有些瘦,多补补,我一个大男人就不用了……”

他本来想着麻花辫姑娘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他就分成两半两个人一起吃,又省钱又拉近了距离还体现了自己的贴心,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噼里啪啦响。

没想到麻花辫姑娘还一心想着账,压根没留意,下意识直接就接了过来,往桌上一磕,本能地开剥。

陈俊整个脸的表情都僵住了,虽然强忍着,但是眉眼间很明显能够看出来不满。

隔壁的韩珍珍看得目瞪口呆。她欲言又止地望向宋软:啊,现在的相亲的男同志是这个样子的吗?

宋软还没喘过气来,一边咳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抽空摇头回复自己的猹友:她没相亲过,不造啊。

韩珍珍皱着眉头,想着爸爸之前在信里的说留意到了几个好小伙儿,过年回去可以相相亲的事,整个人就跟吞了毛毛虫一样地抵触。

相亲和自由恋爱不一样,父母会比姑娘还早一步了解男方信息,是衡量斟酌过后才会叫两人见面的。

但你看看你看看,父母都提前了解了,就隔壁这种男的还能和女同志见上面,说明什么?

男的多能装啊!!!

万一她爸老眼昏花就给被瞒过去了呢?

韩珍珍被瘆得难得对一向最信赖的父亲都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怀疑。

正巧在这时,服务员在窗口叫号,这次终于轮到她俩这一桌了。

看宋软还在零零星星地咳,韩珍珍便让她先坐着,自己跑了两趟把点的一桌子菜端了过来。

两盘分量十足、浓油赤酱的大荤菜,白面的饺子,袅袅冒出的香气即使是在各种饭菜香气交杂混乱的大堂里,也格外霸道地杀出了重围。

肉香很快蔓延开来,坐在她们边上桌的陈俊首当其冲。

他下意识地向着这边瞟了一眼,见是两个姑娘围着两盘大肉菜和饺子,桌上还有汽水这样的“奢侈品”,再看自己这边的两碗肉丝面,本来也是极好的吃食,但天底下的东西都是经不住对比的,这一看就显得很有些寒酸了。

再想起刚才自己还对着“肉丝面”侃侃而谈,甚至当时还因为余光瞟到了隔壁桌坐的事两个姑娘有意地扬高了声音——他当时想着,两个姑娘能有多少钱?连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吃肉丝面都肉疼得紧,她们最多也就点两碗光头面。

正好也能看看他的大方——毕竟他现在只是对麻花辫姑娘勉强满意,但有更好的,也不是不能再换换的。

没想到直接端上来这么两盘子大肉!!

陈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好像十几窝虱子同时在身上爬过一样,怎么扭都毛得慌。

麻花辫姑娘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落在两人的菜上,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不过她也是有家教的,羡慕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便很快

连表情都收拾好了,一点也没有在言行上表现出来。

但现在的奈何陈俊现在就像一只敏感的猫,风吹草动都会叫他炸毛,更别提他还一直特意关注着麻花辫姑娘,当即就跳脚了。

有的人感到羞耻,是掩面而走,有的人感受到羞耻,是挑着脚大声指责他人。

陈俊当即以宋韩二人为反例教育麻花辫姑娘:

“我们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家庭,应该要坚定以节约为荣,以浪费为耻。你以后到了我们家,也应该贯彻着这一标准,绝对不能像她们这样,两个姑娘吃这么几盘肉,什么条件啊这么浪费……”

他义正言辞地给麻花辫姑娘洗脑,人家姑娘还没反应,他到是先把自己说服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正义凛然,声音就不自觉大了起来。本身宋软韩珍珍两个小姑娘点这么大肉菜就惹人明里暗里注意,有了这么个由头,更是叫人明目张胆地看了。

麻花辫姑娘在众人的视线中涨得满面通红,低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拼命地拉住陈俊想叫他别说了。

但陈俊正讲起了兴头,哪儿会就这样罢休?于是一挥衣袖,还要继续叨叨。

韩珍珍当场就不乐意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指桑骂槐谁呢?你说谁不根正苗红?你说谁浪费?!”

吃个瓜结果一盆潲水迎面泼头上了,这谁能忍啊?

在全国都实行计划经济的时候,浪费是一顶很严重的帽子了。

就这么说吧,现在有一条即使是后世都耳熟能详的口号——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韩珍珍对着些敏感的很。

要知道,她就是因为这个下乡的!

原本她家里条件好,尤其父亲还有一定的地位,她爹一开始活动老大关系专门给她设置了个舒舒服服萝卜岗,怕她能力不行,还专门挖了两个坑。

结果韩珍珍实在不争气,两个岗位,笔试进八个,面试留两个,虽然因为程序没有直接给考题,但好歹给了个复习范围,结果她硬生生给考了二十二名,完全属于给别人创造岗位,差点没把她爹当场气死。

她爹勉强缓过来后,痛定思痛反思自己,觉得只要和韩珍珍自己的实力有一点关系,她八成都会坑,还是只能靠他,遂决定给她买一个工作——但是现在愿意卖的都是一些比较累的一线工,她爹又舍不得,想的还是给自己闺女找个坐办公室的。

计划很美好,还没开始实施呢,韩珍珍他爹的一个朋友因为说错话下放了,还牵连到韩爸头上,虽然最后周旋过去了,但盯着他们家的人也更多了,巴不得找个理由把她爸捅下来——韩珍珍的下乡问题也被盯上。

她这才被迫下乡,主要是向别人展示她们家愿意服从下乡政策的态度。

所以,再次听见这种敏感的话,韩珍珍当场炸毛,张牙舞爪跳了出来。

她一跳出来,陈俊这才发现居然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姑娘,眼睛一亮,但声音仍止不住地高高在上。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两个小姑娘能吃多少,点这么多东西难道能吃完?这不就是浪费了吗?”

他顿了顿,声音也放缓了点,听起来像是带了点“算了让让你”的意思:“好了,我只是客观地指出你们的错误,你们别在死要面子地较劲了,认个错就行。”

韩珍珍气得差点没抽过去,“你你你”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像个炮弹一样梗着脖子就要撞死他。

宋软给自己灌了两口汽水顺平了气,一把将要和陈俊同归于尽地韩珍珍拉了回来,保持着平稳的语调,用大而清晰、能叫周围人都听的声音反驳道:

“你说我们浪费,是因为我们两个人姑娘点了两份肉,你个人推测我们吃不完,就直接给我们扣上了这样的帽子。”

“但是我们都还没开吃,你凭什么就假定我们吃不完?你认识我们吗?你知道我们的具体情况吗?我的饭量比一般人大,所以才点这么多,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把这样的帽子扣在我们头上,主席说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做到了吗?”

韩珍珍拼命点头:“对!就是这样!!”

宋软歇了口,又道:

“就算我们真的只是普通饭量的女孩子,就不能是我们晚上不想做饭,专门点了两个菜想留一点晚上吃?”

“退一万步来说,是我们心里没数点多了吃不完,但你看看这可都是肉,我们能不打包带走?这顿没吃不完下顿吃,也叫浪费吗?”

宋软不仅自己说,她还拉周围人下场。

她故意模糊了概念,直接扬声问周围的人:“大家来评评理,要是大家做年夜饭,想着一年到头了多做点好东西过个好年,结果做多了,这顿没吃完,下顿吃,也难道也是浪费吗?”

他们闹得这么大,饭店里的人几乎都看过来了。

东北人的天性就是不叫话茬子落地上,当即就有人在人群里接话:“那咋能算浪费?”

有一个人接,当然就会有第二个,大家纷纷道。

“那这哪儿能算。”

“就是就是,那我家娘们有时候还专门省炭火,中午多做一点晚上只要热热——这也算浪费啦?”

于是就有判官开始指责陈俊:“你这个小伙子,忒不厚道!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个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这个大老爷们这么盯着小姑娘找茬,真丢人!”

宋软更大声了一点:“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两个姑娘不配吃肉,所以觉得肉是被我们两个”姑娘“吃了所以浪费?”

这话一出,周围人更加义愤填膺了。

因为国家工业建设最开始是集中在这里,更早进入工业文明,封建思想被更早地清扫,再加上更多的工作机会,很多女人有经济来源,腰杆子直,以及传统的不论男女都彪悍的作风,东北的女人地位是比较高的,就比如现在国营饭店里,也有是有不少女人下馆子。

那哪儿能听这话?一个个均是眼神不善地看着陈俊。

就连原本靠在窗台上嗑瓜子的服务员都直起了腰,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她也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在一片同仇敌忾的视线里,原本还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陈俊此刻就像大海里随着风暴飘摇的小偏舟,弱小无助,孤立无援。

“你……!”陈俊的脸一阵青一怔白,嘴皮子哆嗦了,“你你你……这巧词夺理!”

宋软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哪里夺理,你说出来,我们好好掰扯!”

“对!你说!”

韩珍珍此时志得意满像个公鸡一样昂着头,狗腿地把自己的汽水塞到宋软手里给她递茶,一转头又趾高气昂地看向陈俊。

陈俊涨红了一张脸,这次轮到他“你你你”“我我我”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憋出不出来,脸上青红白交错,像是被打翻的染料铺一样。

陈俊在宋软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认出了她——之前那个提醒他自行车被小孩骑走的漂亮姑娘!

他当时还觉得这真是天定缘分——毕竟他正在相亲,要是再晚一点,讲不好他就要和麻花辫姑娘成了,幸好幸好,一切都还能换回。

而且他刚刚还这样光芒万丈地指出了她们的错误,大家都看着,女人家面子薄,此刻一定羞愤又无助,只要他柔和态度再哄一哄,这样又正直又柔和的形象,哄个女人家

还不是手到擒来?

原本她那个同伴都被堵得没话说了,他正等着胜利到来呢。

没想到宋软一开口,一不道歉二不认错,更活吞了机关枪一样直把他堵成了这样众矢之的的局面!

怎么会有这么牙尖嘴利的女人!大庭广众这么下男人面子,简直是倒反天罡!!

幸好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不然万一被她这张脸迷惑了娶回家,这不是祸三代吗!!!

陈俊脸都气胀了,却又一时找不出反驳的

话。

但和宋软这么一对比,他对原本在心里只是勉勉强强的麻花辫姑娘倒是满意了。

他转头对麻花辫姑娘说:“你可不能学这样的女人,尖牙利齿,没有男人会要的。”

再次沦为众人视线中心地麻花辫姑娘实在是受不了,通红着一张脸,一跺脚跑了。

——还不忘把原本剥了一半的鸡蛋啪嗒丢进陈俊的面碗里。

她今天太丢人了!!

这媒人介绍的是什么人啊!!

别说是有自行车了,他就是会生自行车也不行啊!

她捂着脸,平生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陈俊猛然一愣,看看跑出去的相亲对象,又看看桌子上的面,喊道:“你不吃肉丝面了?”

麻花辫姑娘头也不回,脑后的麻花辫在空中都快舞成缰绳了。

周围发出一阵哄笑。

陈俊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丢人,本来想跟着一起走的,又舍不得桌上的肉丝面——这都是他花钱买的呢!

他想向服务员借个饭盒装走,服务员正眼都不看他一下,干脆利落地说:“没有!”

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陈俊犹不甘心地问:“那我能不能把饭碗端回去吃,然后再给你们送来?”

服务员腰一叉:“你找茬是吧?就在这里吃!你说端碗就端碗,你打量这是你家碗呢,要是都学你把碗端走,我们饭店用什么?”

陈俊本身就带了火气,被连撅两下,也忍不住了,怒声到:“我不吃了!”

“你爱吃不吃,钱不退。”

服务员动作从没这么利落地把桌上两碗面一收,要吆喝道:“这有空啊,来这坐!”

不过她也没直接放回去,就放在窗口上,然后睨着眼睛看陈俊,仿佛等着他服软自己端回去。

陈俊气得拂袖而去。

“哼,惯的你。”服务员插着腰牛气地呸了一声,直接把其中干净的那碗端到了宋软面前,“你们吃!”

宋软和韩珍珍双双一愣。

服务员不屑地说:“他自己说的不要浪费粮食,再说他误会了你们,就该给你们赔礼道歉。”

“放心吧,我看着呢,没动过干净的。”

服务员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要吃不完你们就连碗直接打包走,下次来还给我就成。”

她瞅了宋软和韩珍珍两眼:“我现在记得你们了。”

宋软:“……”

韩珍珍:“……”

两人对视了一眼,宋软试探地发出邀请:“那……你要不要坐下来加一双筷子?”

服务员看了桌上的两道大荤,有些心痛地拒绝:“算了,这样的好菜,你们自己吃吧。”

她生怕自己再待下去后悔,一边摆手一边匆匆走到柜台前,揪着一张脸仿佛世界都欠了她的表情。

宋软瞅了两眼,觉得还挺好玩儿。

一回头,对上韩珍珍虎视眈眈的眼神。

宋软:“?”

韩珍珍好大地哼了一声,就跟正宫抓奸一样阴阳怪气:“你想和她做朋友,是不是?”

宋软:“……”

韩珍珍见她没说话,还以为是默认了,气得眼睛都鼓出来了,忿忿地说:“你是不是看她和你一样会吵架,而我脑子简单笨嘴笨舌不如她伶俐……”

宋软:“……”

这叭叭的不是挺能说的吗。

但她知道现在这话绝对不能说,连忙哄:“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想着无亲无故的人家给咱送面,要不要回人家点东西。”

韩珍珍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口袋,没找到什么能给的——直接给钱又显得太那啥,正鼓着眼纠结,就看见宋软把手中的汽水放在桌子上。

“这瓶你自己喝吧,我的那瓶都还只喝了两口。”

宋软说。

韩珍珍眼睛一亮,一把将汽水抓了过来:“我不喝,把我这瓶给她!虽然我的汽水比肉丝面便宜,但是面条也不是她出的钱,她只是端过来,算起来是差不多的!”

“我去送!”她特地强调道,从眼角警惕地瞄着宋软。

宋软抬手做了“请”的手势:“好好好,行行行,你去,快点回来,菜都冷了。”

这么一番折腾,两人都以为自己要腿着回去了,没想到在牛车常停的地方意外地发现老王头牛车还在等——估计是专门等她俩的,也欣然坐上。

果然,他们两才爬上去,老王头就一挥鞭子,牛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老王头一边赶路,一边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俩还没走。”

两人嘿嘿地笑着——这就是大客户的待遇,都快成定制航班了。

回到东风大队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吃饱了不想动,宋软想直接往炕上一摔就睡觉,但白围脖今天的训练量还没有完成,像个哈士奇一样围着宋软活蹦乱跳。

宋软:她真的想躺。

但是不把这个玩意儿的体力消耗干净她怕是睡不安生。

宋软眼珠子一转,从柴房里找出根又长又直的木棍,在一端绑上长长的线头,然后在线头底端了像绑鱼饵一样绑了只处理好的兔子腿,上面又绕了一圈兔肠。

然后从屋子里拖出把椅子来,像钓鱼大爷似的往上面一躺,然后把自己的自制“鱼竿”一甩,吊着的兔腿在空中蝴蝶似的上下飞舞。

然后她就听见腿边金花咽口水的声音,同时身体微微下俯,后退的肌肉绷起,整个虎一副蓄势待发的狩猎姿态。

宋软反手一鼻窦把金花压了下去:“这是你崽的!你真是什么都抢是吧?!”

金花不情不愿地重新放松地趴了下来,重新蜷回了腿。

白围脖到底年纪小经不住诱惑,被勾得口水直流,舞着小爪子上蹿下跳,又扑又咬。

把鱼饵甩来甩去,就像一颗强力磁石,引得白围脖视线挪一下,从左边追到右边,身上的毛炸开,像一朵在风中飘忽的金灿灿的蒲公英。

宋软优哉游哉地“钓虎”,看着小虎崽的动作逐渐灵敏。

真好,快乐不累人,看着别人跑。

空气清新,环境静谧,山青水秀——好吧现在的山已经黄了,只有一两处松柏还长青着,在一片黄中就像是挑染似的,但也很好看。

嗯,这就是岁月静好吧。

岁月静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孙婆子一家从公社医院回来。

——可以理解,这年头有些妇女孩子都是在地头生的,生下来第二天就干活。呛点水看起来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人都醒了,能专门多住一天都是孙婆子看在二儿子挨了那一玻璃瓶以及是转业干部的份上,要是老三赵为民,她当天都就得把人拉回来。

人是中午回来的,熟悉的吵闹声是下午响起的。

金花一个箭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四肢爪子倒腾得飞快,嗖得一下踩着就趴在了墙上。

驴棚里的好事“嗯嗯”直叫,驴头咚咚咚地装着棚门——这是也要出来看热闹。

宋软都无语了——她都是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动物啊!喜欢看热闹是个什么属性

但她还是上去把门打开了。

好事扬着蹄子蹬蹬瞪就冲了出来,冲到墙边,发现自己以前的观影位已经被占据,那只黄毛讨厌虎正踩着它的垫脚石,爪子扒着它的墙头,头搁在它的墙檐上,当即委屈得嗯嗯叫要把这臭虎顶下来。

金花从墙头上回头睨了他一眼,到底是个老虎,食肉猎荤的腥气还在那,吓得小驴当场就止住蹄子了。

它被吓到了,但它不服。

虽然不敢自己上去和那个黄毛吊梢眼掰头,它一转头就咬上了宋软的衣袖,一边摇一边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你看它!你看它!管一管啊!

小驴现在每天吃好喝好又不用动的,睡得还是软软的稻草堆,半夜饿了还能来两口,迄今为止长肥了一大圈有余,这一下子差点没把宋软整个拱出去。

被迫当判官的宋软是真的很无奈,她一把捏着好事不断蛄蛹的长嘴巴子,一边劝金花:“这块

石头确实是好事一直用的,不然你……”

金花当场嗷了一声,看上去很是不服。

凭什么就是这个头蠢驴的,它就要趴在这!

这块石头这蠢驴都用了这么久了,凭什么现在还是它用?就是轮,也该轮到它金花了吧?

它是后面才来的的,所以就一定要让着前头这个吗?

它不忿地呜呜嗷嗷。

好事躲在宋软身后,自觉地靠山在底气足,从宋软的咯吱窝下钻出脑袋,也不服气地“嗯嗯哦哦”。

本来就是我的!我是被主人主动捡回来的,你一个自己臭不要脸带孩子上门的破落无赖虎有什么资格和我比!你快点下来!!

气得金花嗷嗷嗷,猛地从墙上窜了下来要咬好事。

宋软一伸手抱住金花的脖子把它拦下来。

好事唬了一跳,扬着蹄子哒哒哒的跑开一段距离,然后“嗯嗯嗯”地吵宋软告状。

主人,你看看它!它多凶!把它赶出去!轰出去!!

金花也呼呼嗷嗷地吼:

小驴崽子,你吃豹子胆了敢对我这样说话,放在林子里,你爹妈我都是一爪一个!

好事声音激烈起来,扬着调子冲宋软“嗯哦嗯哦”地告状。

快看呐快看哪!这凶虎威胁驴了!要杀驴了!

它今天敢吼我,明天就敢吃了你!不像我,只吃吃草就老老实实干活,对你忠心耿耿,快把这个危险分子赶出去!

金花鼻子都气歪了。

就没见这么不要脸的驴!!!

虎在耳边嗷嗷呜呜地后,驴在身后嗯嗯哦哦地叫,封闭的院子里,那是一片的热闹。

宋软都麻了——怎么这年头驴跟虎还能吵起来啊?难道他们之间也有动物通用语吗?

但是很快,她就顾不上麻了——一驴一虎齐刷刷地盯着她,又看向那个石墩子,似乎是叫她来评判这个石墩子到底给谁。

宋软:……

宋软:…………

明明她还只是个女娃娃,却莫名体会到了夹在老娘和老婆之间两头为难的男人的感受。

金花不允许她装死,收了指甲拿肉垫扒拉她,好事也要她撑腰,哒哒哒走过来用嘴巴子杵她。

宋软:……………………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遇上,现在还得给驴和虎断官司。

“这样,”宋软就跟那两头活稀泥的男人一样,沉吟了一下,对金花说,“这块石头确实是好事的,叫你抢去了确实没道理……”

背后的好事得意的发出一道嘶鸣,明明是一头驴,但硬生生整出了马的动静。

金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像被枪吵脑门上嘣了一下似的,啪叽一下就要地上倒去,张着嘴就要撒泼打滚。

“诶诶诶!”宋软连忙一手臂稳住它的头,连哄带劝,“那块好事都踩了那么久了,你抢过去也没意思,这样,我再给你拖一块石头来行吧!这块就专属于你,好不好?”

金花暂歇了撒泼打滚的动作,斜着眼看了宋软一眼。

宋软赶紧跟着哄:“这一块就是你一只虎的,完完全全属于你,我现在就去给你拿,好不好?”

金花耳朵一动,爪子抻了抻,尾巴一甩——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宋软就跟那领命的小太监一样,遵着金花老佛爷的旨出去找石头。

好在乡下到处都是石头,宋软很快地找到一块高矮平滑都合适的大方石头,扛起来搬回了家。

正巧路过的徐大牙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诶,你们城里娃娃就是和咱不一样啊,搬石头玩儿,不沉哪?”

宋软强颜欢笑:“……哈哈,正好现在没事,锻炼身体,锻炼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徐大牙赞同:“确实哈,现在到冬闲了。之前抢收累的四脖子汗流只想好好歇一歇,现在歇久了又觉得躺不住想找点事干。”

不过没事干上山捡捡柴火也能锻炼身体啊,还能有柴火烧,搬石头能有什么用?

徐大牙啧啧摇头,觉得现在的小年轻太不会计算。

但是为了和小宋之间的良好关系,她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不然宋软高低地为自己喊冤——怎么没用?这是阖家欢乐石!

带着“阖家欢乐石”回到院子里,就看见好事已经得意洋洋地跳到了自己的石头上,金花耷拉着一张脸看着,见宋软回来,眼睛一亮,整个虎窜了上来。

宋软把手中的大方石卸下,推到另一边放稳,拍拍手:“怎么样?我特意挑的大的。”

金花跳了上去。

考虑到金花的体型,这块石头比小驴那块大一些,虽然不够金花整个虎直接躺下,但直着两条前腿坐着还是绰绰有余。

金花两只后腿撑在石头上,前腿刚好能毫不费力地露出一个虎头,将隔壁看的清清楚楚。

金花现在满意了,原本整个耷拉下去的虎脸略上扬。

宋软松了一口气,连忙还试图转移注意力:“不错就行,我们快点看隔壁的热闹把。”

她这口气松早了。

好事不满意了。

它看看金花脚下的石头,又看看自己的,“嗯嗯嗯”地踢着腿开始抗议。

——凭什么这头破虎的石头比它的大?

——凭!什!么!

它踢踢蹬瞪地发泄着不满。

这次轮到金花得意洋洋了。

它吊梢着眼睛,阴阳怪气地嗷嗷

——驴要有自知之明,你先来的怎么样?你一头吃会吃草的驴,比得上我这样的森林之王吗?

好事差点气过去,咬着宋软的衣服开始撒泼。

——你歧视食草动物,不公平!不公平!

宋软像个不倒翁一样被被它拽得摇过来又倒过去,心死如灰。

宋软:……

她累了,真的,她累了。

她一个未婚未育的小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了双胞胎妈妈的心力交瘁。

她太难了。

好事不依不饶地咬着宋软的衣服。

宋软抹了一把脸:“你还是一头小驴,所以踩小石头,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给你换大石头。”

小驴似乎还要叫,宋软眼疾手快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只苹果,怼了上去。

小驴:!!!

这年头,人在冬天都不常吃到苹果,更何况小驴,还是野驴。

好事不闹了,金花从墙上撤回两条前腿,虎视眈眈地看着宋软。

虎看见了!

虎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你给这蠢驴开小灶!!!

宋软只能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一副羊心肝。

正在门口扑腾着逗猫棒玩儿的白围脖闻到了肉的香味,也跟着凑了过来,巴巴地拨着宋软的裤脚。

踏马的,养了群活爹啊!!!

宋软骂骂咧咧地又买了一个兔心丢给了白围脖。

一院子的人都吃,凭什么她不吃?

宋软怒而给自己下单了一份鸭脖,打算一边吃一边看戏。

她们折腾这么久,隔壁孙婆子家还没散场——好歹对宋软有了一点点安慰。

被吵得头痛的赵为军一抬头,就看见左边墙头上齐刷刷探出三个脑袋。

一个虎头,一个驴头,中间夹了一人头,眼睛都瞪得溜溜圆,好奇的神色在此刻跨物种般地同步了,就跟看耍猴似的。

最可气的是三个脑袋的嘴里都在嚼啊嚼,就跟看电影吃米花、看热闹吃咸疙瘩、八卦吹水嗑瓜子似的——反正是一个很清晰

赵为军虽然在部队里只是个小军官,但在东风大队好歹也是矮子堆里最出挑的那一个,谁见了都得说一句年轻有为,一向是被捧着的,哪儿受得住被这样像小丑似的看?

当即吼了一声:“别闹了,净叫外人看了笑话!”

但是除了他,屋里的剩下几个哪一是怕被人看了笑话的?

被人看笑话,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洒洒水似的正常,甚至越看越闹腾。

孙婆子躺在地上,像个磨盘似的一边旋转一边蹬腿,嗷嗷地叫:“来人啊!来人啊!大家都快来看看啊,这个挨千刀的不要面皮啊!”

赵为军明显能感受到,墙头上那三个脑袋情不自禁的地往这边伸了伸。

他的心中更是羞愤。

慢着,驴头和人头可以理解,但是最边上的……虎头?

赵为军猛地反应过来,嗖一下抬头,凝神定睛一看——卧槽!还真的是虎头!

他蹬蹬瞪向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就要去摸枪,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转业了,只能又蹬蹬瞪地向后退了好几步,猛地提高了声音:“还闹什么!没看见有老虎!!”

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他媳妇刘小娟和他一样被吓得连跳两步闪到了边上,地上的孙婆子和吴建国那是岿然不动。

嗯,边上像个柱子一样装死的老三赵为民也不动。

一副誓要闹到底的不动如山之态。

赵为军都要疯了——他怀疑他这么久没回家,娘

和弟弟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把脑子弄坏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老虎趴在墙头看呢!都这样了还不跑,为那三瓜两枣吵呢!!

但到底是自己亲娘亲弟,他只得忍着肝颤蹬蹬瞪上前拉人。

拉一个,不动,再拉另一个,还不动。

不仅不动,还死死地盯着对方看,像是在较劲谁动一下谁就输了似的

“娘!”他的声音都急变调了,“娘你往左抬头看看!”

孙婆子往左上方一瞟,淡定地收回目光:“金花啊,我知道,看就看吧,反正它也不会说出去。”

赵为军一愣:蛤???

然后指着吴建国怒斥:“你看!金花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这般不孝!你还不如个畜生!”

吴建国那叫一个不服气:“呸,金花又没张嘴,你凭什么替它说话?我还说它是在看你这个为老不尊的老虔婆呢!你就比那个畜生好?”

墙头上的那只金毛老虎咕噜咕地发出声响,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喝彩。

赵为军目瞪口呆。

再看看连小铁蛋都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他整个都在怀疑自己——怎么的,原来其实是他在部队与世隔绝久了,跟不上外面的发展?

他慢慢腾腾地挪到墙角,拉住唯一和他一样茫然又惊悚的同盟——刘小娟的手,两人对视一眼,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感觉,离开久了,在这个家里,他格格不入。

第103章

赵为军:我好像被孤立……

赵为军心力交瘁,宋软兴致勃勃。

——只要她没牵扯进去,波涛滔天都是浪潮涌动的美。

她还有精力在墙头上为自家虎虎伸张正义:“你们骂人就骂人,牵连我们家虎虎干什么,我们家虎虎有名字,叫金花!干什么喊人家畜生!多难听啊!”

孙婆子那是一点也不心虚:“我知道你家虎叫金花,我是连着叶香一起骂的,叶香起码还是个人,说起来还给你家虎抬了一级呢。”

言语间顺便又踩了吴建国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