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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珍贵 绾诚 19263 字 25天前

小摊上各种小玩意儿,墨砚纸笔上都有印花,总是能让她眼前一亮,可再摸摸纸张,细看笔砚,依旧很粗糙,看来大多讲个风情特色,作个装饰,并不实用。她心里头只觉得可惜,再抬起头来,正对上摊主满眼期待热情的笑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钱包,挑了个砚台。

“这个家里头不是有了吗?”林清岁忽然岔来,端起摊主手上的砚台看了看:“那么糙,而且都是灰。”

摊主笑着说:“哎呀,清岁你一看就是没常在我们这呆,我们这天天在外摆,头太阳晒大风吹的肯定的啊!你看,擦擦就好了!”

江晚云包容一笑,点头:“包起来吧。”

林清岁皱了皱眉头:“灰说风吹来的就算了,这这……这墨块里头疙疙瘩瘩的,也是风吹的?多少钱?”

摊主尴尬一笑:“你不懂,刻意做出这种样式的!江老师是会挑的,一挑就挑了个最贵的,我给你便宜点,图个吉利!二百八十八!”

林清岁两眼一睁,二话不说放下砚台扭头就把江晚云拉走了。

“清岁……清岁你……”江晚云废了很大力挣脱她,揉了揉手腕,见她要开口赶紧“先发制人”:“好了好了你别说我!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不对……”

林清岁撇了撇嘴:“叶老师说你来一趟吗散钱跟天女散花似的,我还觉得她夸张了。今天一看果不其然,那些商贩看见你都跟看见财神爷一样。”

江晚云自知理亏,低着头没说话。

林清岁嘴却没停:“咱们又不是旅游村,来来往往都认识,就是要留下回头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不说这集市上东西质量越来越差,以前还见着些自家种的萝卜青菜,土鸡蛋啥的,现在好了,全是些剪纸香薰雕刻,笔墨纸砚……我看全是冲着你来的。”

挨了骂,江晚云倒也不能完全忍气吞声,反问她:“你觉得笔墨纸砚都是冲我来的,村民们就只配得上些萝卜青菜土鸡蛋是吗?”

林清岁哽住一瞬,士气弱了不少:“你……你别上纲上线。那摆市场也要考虑行情吗……你也不能为了说过我就……”

江晚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开脱的意图,但她拉着林清岁往前走,不远就有书摊被挤得水泄不通。

“水浒还有最后一本!”

“那三国还有吗老板?!我上周订的!”

“西游记!西游记!白话文版的西游记!我家儿闹好多天了!”

林清岁不是不知道,叶玫还有后话,说江晚云惯坏了这些摊贩不冤枉她,说这些摊贩冲着江晚云改了行当,也不算夸张。可如果从前的生意足够谋生计,又有谁会为了单单一个人放弃了经营多年的老本行。不过是那些土鸡蛋卖上一周,也抵不过江晚云路过一趟罢了。

再者,书摊多了,看书人竟然也就就多了,听说这家书摊上个月盘了新店,村里头第一家书屋也要开张了。孩子们再不用为了一本新华字典跑到镇上去。至于那些香薰手包配饰,谁又能说这不是冲击原有世界观的第一步。

但是,她也知道江晚云在为摊贩们肆意抬价,不顾质量的事发愁,再让她心软纵容下去,最后也不过留她自己暗暗自责。

“清岁,你说的我明白,”江晚云低落双眼:“我只是每次看见她们高兴,心里也觉得高兴。”

林清岁软了软眉梢,依了依她:“能让你高兴的事还有很多啊,比如说看见我。”

江晚云神色一改,一指推开她凑近的脑袋嗔怪:“我现在看见你这笑就来气!”

“啊……”林清岁撒娇:“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江晚云白了她一眼,接着往前走。

集市末了,衔接着青石板路,路两边青砖黛瓦的人家,喧闹声逐渐被丢到身后,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剧院那边给我发了邮件,让我最迟下周五回去报道。”

身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江晚云不自觉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敢回身。

许久:“嗯……是早该回去了。”

鸟雀飞过,悠长青石板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些距离,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项目启动很快了,很快我就会和大部队一起过来,在这之前你是不是也该过来清欢开会?”

江晚云无心去盘算什么,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茫然点了点头:“应该会。”

林清岁无数次想象着自己要离开时的场景,脑海中自己耍着无赖闹着不想走,埋怨着江晚云不念她,不想她,还和颜悦色地摸着她的脸安抚她。也知道现实中自己绝对做不出耍赖撒娇的事,假装着冷淡,假装着成熟。

却不想,走上前去抚过江晚云的肩膀,那人会转身来,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景象,心口一酸软,也潸然泪下。

“我这个烦人精要走啦,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江晚云破泣而笑,颦蹙着眉头推搡她一下:“明天我全天有课,不许你来学校。”

“遵命!”林清岁立正敬礼:“那我在家做好吃的等你回来?不过你要是回来晚,我就饿死了。”

江晚云皱了皱眉,眼里泪光还点点闪烁,就掩盖不住嫌弃,摇摇头快步进了院门。

*

半年后——

“江老师,课后来办公室一下。”

办公室离教室不过隔了四五扇窗户,就听见几个学生在起哄:“杏儿和柳儿在花山庙打啵遭抓咯!”

江晚云因这两天也听到了些风声,脚步格外慢沉,停在门口几秒,才敲了敲门:“主任。”

“来了?进来坐吧。”

对方摆好了茶,请她坐下,问候了几句工作进程,又聊了聊上头刚和学校开会商讨的马上要进行的影视合作,再讲了讲个别孩子的家庭情况这两年有了很大起色,可以说是把她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夸赞一番。随后端起新添的热茶吹了吹,漫不经心道:

“诶?我看网上那些人说林清岁之前也是你的学生是吧?我听她叫你师父?”

江晚云沉吟片刻,回答道:“她毕业后做过我一段时间的执行经纪,不过是公事期间带着她学到些东西,就开玩笑抬举我几声而已。”

“哦……”对方意味深长地思索片刻,又试探道:“我听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唉,现在网上那些年轻人啊,思想都很前卫,难免影响咱们的孩子们。我虽然也不是个老古板,但是咱们的孩子,跟清欢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人不畏世俗,是因为不受困于世俗,可咱们的女娃们呐,一生都要与世俗做对抗,就算是去了大城市,也有甩不掉的亲戚长短,摘不干净的骨髓血液,江老师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了,江晚云一个人走了很远,走到河边,望着林清岁离开时候的路,望着山间云雾缭绕,远处渔火微茫。她翻出包里那本学生手里缴上来小说,轻翻开页脚的折角,一段话被粉色荧光笔划了波浪线:

「“她是我的恋人。”——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她仔细端详着这句话背后莫大的浪漫和无畏,心里头有些失望,是对自己,没能在外人面前勇敢地承认她,或是她们的爱情。

可是合上书本,看着远近山河,知道同样的水,流过山沟是一番景象,经过霓虹又是另一番景象。那些有关于世俗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不是夸大其词。

杏儿作为家中长姐,好不容易争取到了读书的权利,前天听闻她母亲已经在联系说媒的张罗婚事,周遭老人都说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嫁了人就好了。柳儿是个没娘的孩子,出城务工的父亲知道消息连夜赶了回来,一句没说把人拖进柴房里关了三天,斥骂着丢了祖宗的脸,对不起死去的妈。

她不知道是不是曾经那些在孩子们面前的“不掩藏”,或多或少给了孩子们引导和暗示,也不知道面对这些青涩的感情,应该鼓励,还是劝阻。她只把如今孩子们面临的一切苦难都归咎于自己,独坐在河边落泪,心里一遍遍自责自己无能,一遍遍询问如果是林清岁会如何选择。

第二天,校长出面把柳儿从降级到了高一班,理由是期中考试没有及格,要回去补高一的课,江晚云手里头拿着没来得及发下去的试卷,看着柳儿一落千丈的成绩单,手里找不到没有一丝反驳的武器。

她沉默地,悲悯地,痛心地看着柳儿红着眼收拾书包走出教室,又看向另一边埋着头始终没有抬起的杏儿,为人师表,眼见着这些苦难,却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向小说里那些最不通情达理,最古板冷漠的老师一样,平淡地说一句:“其他同学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上课。”

回家路上,胃忽然疼痛难忍,强压着不适走了一段路,还是有些支持不住,也终于撑到四周无人,便也不顾仪态,弯着腰按着胃到路边的石凳边坐了下来。

佝偻着腰身,一阵阵疼出冷汗,喘息几声,额前的发便湿润了。察觉到意识逐渐有些飘忽,便侧身去包里翻找手机,不料手间一个无力,手机随包一起翻倒在地,痛感猛烈袭来,再无力伸手去拾。

将要坐不住的瞬间,一个温柔怀抱接住了她,这种忽然的安心于她而言十分熟悉了,多少次林清岁都在这样的时刻拥抱住她,只是她即便仅存一丝意识,也知道林清岁此刻远在江水的另一头,她贪恋着这份温度和可靠,许久不敢抬头,只怕美梦破灭。

“好像有点发烧了。”

她心头一惊,不仅这语气能轻易辨别,这世上大概也再无第二人那么胆大妄为敢用唇贴在她的额前试体温。

她抬起头来,看清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容,眼眸间些许疑惑:

“清岁?”

是啊,小说里也是这么写的,心心念念的人,永远会适时地,不可预料地,忽然地出现。

林清岁骄傲地挑挑眉:“我说了我在你学校安插了卧底,你每天干了什么我都知道,现在信了吧?”

江晚云抬头望着,还有些恍惚,从眉心柔柔抹开些笑意。

“石凳上太凉了,我先背你*回家。”,林清岁说着,扶起江晚云,江晚云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搂住她的肩,见此状,她又宽慰:“没事的,这个点大家都在家吃饭呢,路上没有学生。”

江晚云泪眼一惊,这些话其实她难以启齿,越是翻读小说里那些女孩因为没有被伴侣人前承认而生气委屈的故事情节,越是觉得在主任和学生面前保持沉默的行为亏欠了林清岁许多。

没想到那些还在心里挣扎的,徘徊的,左右为难的,林清岁一语道过,早就已被理解和宽容。

她搂着林清岁不算宽厚的肩背,完全依靠上去,夜路上斑驳不平的每一块石砖,她都背着她稳稳地走过。

第117章 药盒“我们越幸福,才越能让她们看到……

“我姐怎么了?!”

刚进院门,厨房里的人便一改神色丢下厨具跑了出来。

林清岁“嘘”了一声,回头余光看了看背上的人儿有没有被吵醒,见她昏沉无察觉,心里些许宽慰,更多心疼。

这趟来带上了江星辰,带上了一大堆家乡菜,放下行李她就安排着江星辰去做饭,自己去接江晚云回家,好给她一个惊喜,本以为至少会是个高兴的会面。

她无奈蹙眉苦涩一笑,没多说其他,低声一句:“你给她把把脉吧。”

江星辰点头,解开围裙接过江晚云抱进里屋。

“应该是焦虑引起的,加上我姐本身有严重的低血糖。不过……”

林清岁见他神情不对,心一下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我姐的身子看起来,比两三年前那时候好多了……”

他路上听林清岁说了风大夫和鬼门十三针的事,心里头还有些存疑,毕竟他也研究过那针法,从前也不是没找到中医为江晚云施这种针法,可都不太见成效,以为传说不过是夸大其辞,如今亲眼看到,他难免有些为专业人的兴奋:

“绝了,那位风大夫现在在哪?”

“你小点声!”林清岁气声也显见愤恼,赶紧回头看了看江晚云,见那人睡梦里攥紧了被褥,就去轻轻抚开她的手心,紧握着。

江星辰狐疑地看看她们两直接微妙的气氛,转而又自觉猜想过于荒谬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给我姐扎两针就好,问题不大。”

林清岁这才念念不舍退到后方去。

一夜过去,江晚云发了一身冷汗,换了两套衣服,脸色才逐渐有些血气,眉间紧蹙的才有所舒展。林清岁守了一夜,到天亮才放宽心去了厨房帮忙准备早餐。

日光照在脸上,江晚云也从一场长梦中醒来。

她隐约觉得听见林清岁在低语,感受到她的体温就在身边整夜没有离开,甚至梦到了江星辰,睁眼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恰好林清岁端着早饭进来。

“醒了?”,她把碗放下,扶她起身,继而道:“你睡了好久啊,不过好在烧退了。胃还疼吗?”

江晚云随着她的搀扶坐起身来,手心揉了揉胃部,微微蹙了粗眉:“还有一点。”

“我帮你给学校请假了,已经安排好老师代课了,你这两天就好好在家里休息。”

对此安排,江晚云没有反驳,转而关问:“你又偷跑回来,没关系吗?”

“怎么我在你眼里老偷偷摸摸干事啊?”林清岁不满皱了皱眉:“月底就要开机了,我先过来对接,一直到杀青估计都会常驻在这,大部队很快也会过来。”

江晚云听见林清岁要长留下来的消息,低头微微露笑,心里头苦闷瞬间消解了不少。

林清岁日夜思念的娇媚花容就在眼前,心里头就早已经按耐不住。她没有告诉江星辰,其实她是听学生来电话说学校出了点事儿,江晚云心情不好,才找了个由头火急火燎回来,回家看到空空的房间,就立马扔了行李一路往学校方向去,只想快点见到她。有幸没走多远便看见了她单薄的身影,奈何那身影萧条,满满病容。

想到还有旁人在门外,又体会江晚云在病中,她只摸了摸那柔弱的脸,轻吻了她的脸颊:“我回来你高兴吗?”

江晚云愣了片刻,似乎刚刚意识到美梦原来是现实,鼻尖一酸,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林清岁神神秘秘一笑:“还有让你更高兴的。”

江晚云眉色一惊,难道那也不是梦吗?她意识到什么,倒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不顾穿好鞋便着急去推开了门。

梨树下,一翩翩男子风姿绰约,回眸一笑,便让她泪水断线般落下,好似梨花带雨。

“姐!”

江星辰见了她便一脸憨笑小跑到面前。

她沉默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狠狠一掌打在他身上,又再忍不住死里逃生的重逢,紧紧抱住他。

那时候江星辰给她打电话说到家了,她便想赶紧回家看看,奈何江星辰说网传感染那病毒痊愈后也可能携带,虽然没有确切依据,她身子弱,不想让她冒险。一个医生什么时候听起网上那些传言,不过是事事确保万无一失,关心则乱罢了。

这两年留在怀安养病也好,为事业也罢,那头也顾着小朋友心脏手术,种种原因不能相见,每每通话也只三言两语,忍着心中牵挂平淡说声“知道了,保重”。如今见了面,过去那些时日的一切担惊受怕,委屈埋怨,便如滔滔江水倾泻。

“你真是从小到大都不让父母省心。”

江星辰撇撇嘴:“是,你懂事孝顺。也没见爸妈少为你操心啊。”

江晚云苦笑,脱离开怀抱好好看了看他,欣慰他看上去精神状态都不错,便整理了自己的失态,关心起:“存惜怎么样了?你不在她一个人可以吗?”

江星辰点点头:“手术恢复很好,她不是一个人了,她妈妈陪着呢。现在都不要我了,只要妈妈。”

江晚云眉眼微微惊奇,转而笑意散落,又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江星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哦……对了,她说代她跟你问好,等存惜完全恢复,就带着她一起来见你。”

江晚云笑着摇摇头:“不着急。我相信存惜挑妈妈的眼光,只是你,千万不能负了她。”

江星辰皱起眉头:“姐你对我能不能有点信心啊!”

林清岁站在门口看着,从为这一幕感动到等到百无聊赖,清了清嗓子:“再不吃早饭凉了!”

江晚云回眸一笑,刚拉着江星辰就坐,就见林清岁端着架子正声道:“江晚云同学,请坐好,我要审你。”

不知道她这又是要演哪出,和江星辰相顾一眼,还是配合她:“审我什么?”

林清岁静看她两眼,转身去厨房抱了一堆泡面出来,往桌上一放:“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泡面了?以前不是最注重饮食健康的吗?”

江晚云看到那些“犯罪证据”,立马心虚了,看看林清岁,又看看江星辰,弱声解释:“也不是很常吃……嗯,这些……不用烧火,比较快……”

“那这个呢?”林清岁又端起一碗辣椒酱:“我记得你没那么能吃辣啊?”,说着,用手指沾了一点嗦嗦味道,就辣得满脸通红。

江晚云声音更弱了:“学生家里自己种的小米辣,自己炒的辣椒酱,是一番心意,不好浪费了……”

林清岁眯了眯眼睛,还是去把这碗辣椒酱盖盖收好了:“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吃这些辛辣没营养的。”

江星辰摇摇头叹道:“可不就是?天天吃这些,胃不疼才怪。”

江晚云恼羞成怒:“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两个教训起我来了?”

“我已经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还想拿长姐身份压我呢?”江星辰满不在乎道。

“你……”江晚云欲言又止,又看向林清岁。

林清岁赶紧说道:“我早就不是你徒弟了,你自己说的。”

“你们!”江晚云话音未落,忽然低弯下腰轻声哼吟一声,卷着身子一点点跌沉,林清岁眼疾手快去抱住她:“先去床上休息会儿吧。”

江星辰过来想要抱她去床上,却细节地捕捉到江晚云的手攀上了林清岁的肩膀,气若游丝般无助地唤了声:“清岁……”

林清岁意会了她的意思,紧紧抱住她没有放手,先问了声:“还是疼得厉害吗?”

江晚云抽吸一声,埋在她怀里紧闭着眼“嗯”声点头。

“这样不行,还是吃点药吧,我去买。”

林清岁预想起身,却被江晚云拉住了手,摇头,软声央求她:“陪我。”

她犹豫几番,还是坚持:“这样不行的,我带你去医院。”

江晚云没放手,缓了几口气再低声说:“抽屉里有药……”

见江星辰已经去找药,林清岁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沉默感受着她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襟,心头也狠狠一刺痛,抱着她先回了床上。

喝下药后不久,江晚云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林清岁看着她柔弱的病容,心疼得轻轻落吻。她很自责,她知道中医提醒不能再滥用药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江晚云不会吃药,明明是这样,那胶囊盒却早已经空了大半。以为在学生和村民里头都安插了“眼线”就万无一失,却忽视了江晚云在人前不漏声色的程度。

林清岁不敢想象在自己不在的日日夜夜里,江晚云又独自忍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而自己居然还在侥幸以为,自己恰到时机地出现在了江晚云需要她的时刻。

现实中哪里有那么多恰好,不过是她一直需要、一直等待,所以她出现的每一刻,都变成了恰好。

江星辰研究完药的成分,说道:“不是抗生素,吃这一些问题不大。不过我还是开个方子,抓点中药回来。那我姐就……”,他看着林清岁无微不至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外人,抿了抿嘴,没把那句“拜托你”说完。

林清岁见他好一会儿还没走,意识到什么,直了直腰身瘦把对江晚云热切的关心收敛了几分:“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江星辰自知被看出了心里的盘算,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啊……好。”

江星辰走后,林清岁才坐到床头搂抱起江晚云的上身,抚握着她紧紧按在腹部的手,帮她一圈圈按揉,一手抚摸开她散乱遮住面容的头发,才发现那发丝又些许被冷汗润湿了。

“我们就是想跟你开开玩笑逗你开心,你永远是他的姐姐,也永远是我的……”她迟疑一下,又改口:“永远是我最敬重,最爱的人。”

江晚云怔愣几分,随后往林清岁怀里靠去,依偎着,依赖着,沉默无声。

“我只是……觉得太幸福了。”

沉默许久后,她低声呢喃。

林清岁疑惑看向她。

江晚云轻声道:“这种幸福感总让我愧疚,自责……一想到孩子们……要是她们也能像我一样幸福,该多好。”

林清岁若有所思:“晚云。杏儿她们的事,不是你的错。”

江晚云低了低头,没有接下这份安慰。

可林清岁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她无神的泪眼再度点亮:

“我们越幸福,才越能让她们看到希望。”

第118章 横梁“你后悔了吗?想和我分手了吗?”

“唉……俩孩子的事我听说了,晚云实在不用这么自责的……”叶玫摇摇头,又拍了拍林清岁的手:“你也别愁眉苦脸,你回来了,她肯定高兴。况且,这次也是带好消息来了。”

两人共同把目光转到桌上的合同上,眉眼中这才显露些笑意。

正事闲话都谈完了,林清岁也起了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哦……这些你拿上,都是孩子们手做的茶点,晚云喜欢。替我问她好,我要是今天训练结束早的话,就去看看她。”

林清岁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看着要下雨,我来时候听紫荆说叶老师您腰上旧伤犯了,还是别折腾了。您的心意我会带到,再说,你们之间也不需要这些客套了。”

叶玫见她体谅,也不再坚持:“好吧,那就过两天再看。恐怕晚云这些天也需要静养,我去了反而打扰。那你赶紧回去吧,我不耽搁你。”

林清岁微笑颔首,叶玫送她几步,两人刚出院门,就看见几个学生形色匆匆过去。

叶玫叫住一个掉尾的:“你们这个点不上课,着急忙慌地去哪儿?”

那学生看了眼前头的同伴们,犹豫两秒,还是着急相告:“叶老师!杏儿她们留遗书跑了!”

“什么?!”

林清岁一念之差,立即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匆匆踏入门槛,一扇扇破开里屋的门。果然,家里已经空空不见人影。

她叹声着急往院外找,一出门便撞上刚抓药回来的江星辰。

“你去哪了?”

“抓药啊,怎么了?”

林清岁有些无奈:“我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看着你姐吗?”

江星辰不明所以:“你知道的,我姐她最讨厌别人看着她,再说我姐又不是犯人……喂!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他问明白发生了什么,林清岁已经给他个白眼走远了。

*

霎时间,乌云密布,风吹树响。雨哗哗落了下来,家家户户收了茶桌和躺椅,山间泥泞不堪分不清有路无路。

“姑婆在上,我严杏和刘柳儿自此约定生生世世,用不离散。”

花山庙里,两学生并肩跪地,焚香祈愿。

“是这么说吗?”

“不知道,心里有就可以了吧。磕头吧。”

两人低声交谈,随即朝着满是灰土的高台磕了三个头。然后搬来了凳子,对准了早先在横梁上绑好的麻绳。

“姐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柳儿泣不成声地问。

杏儿摸了摸她的脸:“你要是怕,我们就回家。就是回家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们要把我嫁出去。等老了再死,身子不知道被男人糟蹋几回,倒不如现在干净。”

柳儿如鲠在喉,只能紧紧抱住了她:“姐姐……”

视死如归的二人,手牵着手毅然决然踩上了高凳,将要踢倒垫脚凳之际,暴雨狂风破开了庙门。

“住手!”

一声音及时制止了她们。

随声看去,一病弱的身影捂着胸口扶着石柱而站,一身雨水,眼神一刻不敢挪去,为差一点没赶上胆战心惊。

“江老师……”

江晚云终于得以缓过两口气,快步上前把她们拉了来下。

“给我下来!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别过来!”杏儿从袖口抽出一把小刀,比着江晚云,带着柳儿一步步后退,摇头痛哭道:“江老师,我们走投无路了……”

柳儿抱着杏儿,附和道:“江老师,你就当没看见我们行不行?我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不会逼我们,也一定能理解我们。”

江晚云喘息着,眉心蹙得更深了些。

她平息了紧张和愤怒,一步步向她们靠近:“你们所经历的绝望,痛苦,我也经历过。但是你们相信我,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知道这一刻说什么都过于苍白,能想到的只有尽快拿到杏儿手里那把随时可能刺向她们自己的尖刀。

“我们犯了大错,现在回去,没有人会原谅我们的。”

江晚云落着泪摇头:“学生的错,都是老师的错。是我没能尽早看见你们所受的苦难,没能看见你们正在饱受折磨……你们再给老师一次机会好不好?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一定会陪着你们。”

柳儿似乎有些动摇,摇晃了一下杏儿的手,低声唤了声:“姐姐……”

江晚云见状,便快走了两步妄想去夺那把刀,不想那刀收的及时,没被夺下来,反而意外间划破了她的手心。

“江老师!”

柳儿见她手上,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改变了心意,哭喊起来:“姐姐!算了吧!我们跟江老师回去吧!回去跟大家认个错!”

杏儿受这一血色刺激,终于还是把刀口转向了自己,把柳儿一把推给了江晚云。

“你跟江老师回去吧!”说着,泪如雨下:“你还有机会,我没有了……燕子姐当初也哭喊着要读书,不肯嫁,结果呢?还不是被他们逼的生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投河死了!!”

“姐姐……不要……”柳儿摇着头,泪流满面。

杏儿诉说着:“江老师,你以为我五妹真的是病死的吗?是我爷爷不让花钱看病,生生拖死的!三妹送给别人养了,二妹四妹在家吃口肉都要看奶奶脸色。

三叔大伯还要来抢我们的宅基地,说我妈生了一窝赔钱货,没资格分田分地……江老师,我们没您生的这么金贵,苦难对你们城里人来说不过是调味剂,咬咬牙就咽下去了。对我们是延续几代摆脱不掉的病。

我死了,至少我身后就清静了。书上不是说了吗?如果生孩子只是为了继承贫穷和苦难,不生也是一种善良。燕子姐说了,在怀安的女人,不生娃,除非死了。”

江晚云听完这些话的那一刻,只觉得在一种震耳欲聋的沉默里久久不得平息。燕子,那十二和为希望而死的学生,始终是她心里埋藏的痛。就仿佛“花辞镜”里风辞跳崖前带着观众视线跑过的一家家的悲剧缩影。她们以各种方式死亡,尽管上空漂浮着某种正义和反抗精神,血泪却一次又一次地警醒着她,别在这片深山里谈什么理想。

风辞真的有可能胜利吗?

她无数次怀疑,把结局改了又改。

内心好不容易树立的,眼看又在千刀万剐中动摇,一个坚定的脚步踏门而入,直径去夺了杏儿手中的刀。

「啪!」

一记耳光落在杏儿青涩的脸上,在场人才从她渲染的必死无疑的气氛中脱离。

“姐姐!”

柳儿挣脱了江晚云,跑去扶住还有些愣神的杏儿。

“你要死就去死!去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死!少在这里大张旗鼓惹人笑话!”

林清岁话一出,庙里人神均静谧不言。她从怀间取出手帕,转身去为江晚云的手包扎止血,口中漫不经心似的说着:

“你死了一了百了……”

杏儿抢接道:“你想过你妹妹们还指望着你学成回去教她们读书写字吗?你想过你三妹还等着有一天你这个长姐能接她回家吗?你想过你爸妈吗?想过柳儿吗?想过你老师会有多自责吗?”

说完,哼笑一声:“你是想说这些吗?这些话我也问过自己好多遍了。可我不想管了,我想那么多谁想过我!”

林清岁抬眼皱紧了眉头,沉默片刻。于是放下江晚云的手,笔直地站在杏儿面前。

“好,这些你都可以不管。那那些逼死你的东西呢?你死了,同性恋是疯子,同性恋有病,同性恋要遭天谴,同性恋没有好结果……这些话,就在怀安坐实了。”

杏儿眉眼间一惊,不再说话。

江晚云望着林清岁,眼眶再度湿润了。

林清岁继而道:“别做你的英雄美梦了,你以为你以死反抗世俗,其实不过是被世俗打败的懦夫罢了。你知道一个同性恋在花山庙自尽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为电影铺垫好的那些营销媒体会怎样放大这件事吗?将来和你一样爱慕女人的女人,都要以你为耻。

因为你,她们的处境变得更艰难,也因为你,这些凝聚了几代人音乐的女**业,都会因为你动摇。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些大义来阻止你吗?你死了最先被你连累的就是我。我的拍摄会因为你出事延期甚至取消,我好不容易把我的爱人从死亡边际拉回来,好不容易建立起她对怀安的信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我,伤害她。”

再一声响,杏儿放弃般跪落在地,与柳儿相拥痛哭。救援的人恰到时宜地赶来,顶着风雨,接走了两个学生。

一场闹剧,这才告一段落。

“清岁……”

“下着那么大的雨,她们爸妈都不敢贸然上山。你生着病,在家里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为什么要追上来?”

林清岁没有回头,背身对着江晚云,一字一句都低沉无力。

“我担心孩子们……”

“那你想过我吗?!”林清岁转身斥责:“你出了什么事,你有想过我要怎么活下去吗!”

“我……”江晚云见她红了眼,心里百感交集,如鲠在喉,只能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可林清岁却说:“江晚云,我不想再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了,我真的很累了。”

就此,她第一次将手从她手心中抽离,第一次没有为她转身,狠下心来一个人走进雨中。

江晚云在那个瞬间心如刀割,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挽留。她只能默默跟在林清岁身后,在不知何时收敛风暴的细雨中,忏悔自己的过失。

林清岁始终没有心软回头,却不敢走太快,怕听不见江晚云轻慢的脚步,怕她跟不上,怕她跌倒,也怕她不再跟了。

走着走着,终于下了山。

湖边杨柳青青垂荡在水面,桥上细流洗刷着泥沙。像是要雨过天晴,江晚云却越发体力不支,快要跟不上林清岁已然为她放慢的步伐。

“清岁,”

她不得已唤停了她的脚步:

“你后悔了吗?想和我分手了吗?”

第119章 家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没有人躲得过在失……

分手?

林清岁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词汇亦或者说这个概念于她心中的她们二人而言,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早就把江晚云视作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她早就视她为生命本身。

她不是轻言就说爱她的人,尤其是面对江晚云这样绝不可半点轻视糊弄的爱人。她早在接受被江晚云带回这一宿命局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如何把所有的爱都投注在一个随时可能消逝的美丽灵魂上。

她甚至爱她身上那种随时可能消逝的美感。

就像人看见白雪会停驻,看见落花会心疼。

可她如此爱她,此刻却拧巴着,说不出一句真心话。

“我……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离开一下。”

为什么?自己在逃避什么?她也不知道。明明不想走,明明日日夜夜都盼着和江晚云再见面。

江晚云在酝酿这个问题的旅途中,猜想了无数种回答,想来再婉转的言语修饰,最后也莫不过两种答案,分离,或不分离。

她唯独没有预料,从来都只愿迎难而上、敢做敢当的林清岁,会给她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如果你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我这段时间可以不来找你,我可以住在医院里,或者……去叶玫那里。但你能不能留下来,不然……不然你这一走,我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来。要是一直不回来,我又要去哪里找你……”

她尽力忍耐着,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不失态,言语里却还是夹杂着害怕和无助:

“如果这只是你怜悯我,不忍心对我说分手的拖延战术,那……”

她欲言又止,即便她尽可能想要分明林清岁的意思,却不敢继续追问下去。泪水似乎沉重到她弱柳一般的身子再也负担不住,直要压碎她似的。

“如果我告诉你是第二种原因呢?你会怎么做?大度地放我走吗?一句挽留的话也不说,让我毫无负累地走吗?”

林清岁索性逼问她。

只是静静望向江晚云的这一刻,恍惚间想起了她在书房那扇甘棠窗景下的身影。

那人身后总是枝繁叶茂,万物相融,身前一贯书墨凝香,淡淡从容。总让人误以为她始终受命运馈赠以温柔,才得以在身上沉淀下来明净与宽宏。

她也误以为,那人始终会如此。

可此刻,她看见江晚云的哑口无言和不可置信的眼神,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没有人躲得过在失恋那场大雨中狼狈仓惶。

“晚云,我……”

恰好江星辰撑伞向她们小跑来,把江晚云拥揽进大衣里,赶忙扶她去避雨。纵然那破碎又凄楚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林清岁身上,追问一个答案也好,祈求她跟上来也罢,林清岁只敢低垂着眼用余光关切着,五味成杂,不知道如何给她答案。

*

“发烧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手上只是皮外伤。她的身体底子太弱了,也不要忽视一点小病,还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谢谢医生。”

对话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江晚云模糊中只看见江星辰和医生站在病床前,隐约也察觉到门后有个身影,听见她身体并无大碍后,便悄然离开。

撑着意识不敢昏睡去,生怕一觉醒来会错过什么,但在周遭细碎的谈话声中,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深夜了。

“星辰……”

“姐。”

江星辰梦中惊醒。

江晚云看了看他身后,气若游丝地问道:“清岁……”

江星辰宽慰她:“其他校领导已经去收尾学生的事了,你就别操心了,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江晚云迟疑片刻,随即目光又去寻找林清岁的身影,可惜落了空:

“她……什么也没再说吗?”

江星辰沉默片刻:“姐,我从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些,一直没敢往那方面想。你们两……”

江晚云眉间一蹙,眼泪盛不住掉落下来。

江星辰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你对她真的动了那种感情?你确定吗?不是和其他情感需求混淆了吗?”

追问下,不过一遍又一遍在江晚云心中重槌,一遍又一遍鲜明着她对林清岁的爱有多特殊而不可取代,一遍又一遍划刻着,她根本无法想象离了她的生活。

可她如何会把爱情渡成这般模样,她原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原应该接受好聚好散,也接受无疾而终。

“星辰,我真的好累了……你能别问我了吗?”她攥紧了被沿,身子一点点蜷缩起来,闭上眼睛,埋下了头,还是止不住眼泪流淌。

“姐……”江星辰一时间不知所措:“我……我帮你去找她回来?”

江晚云摇摇头,沉默许久,才哽咽呢喃一声:

“我想回家了。”

江星辰连忙点头:“好,回家,医生说了,你稍微观察一下就能回家了。”

江晚云无动于衷,只埋着头轻轻颤抖,再低低叹息一声:

“星辰,我想爸妈了……”

“姐……”

江星辰有些怔愣。

父母去世那年,他不过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大学生,二十来岁,不知生死厚重,就突然遭到生命的重创。

他自觉羞耻,没有担起男儿的担子,一蹶不振,把所有的一切抛给了身子本就柔弱的姐姐。

就因为她擦干眼泪撑起病弱的身子骨,走到长辈们面前说了一句:“我是这个家的长姐,应该由我来做主。”,他就把一切责任推卸的理所当然。

他常常见到姐姐独自落泪,每当看到他,又总是匆忙擦掉,笑脸相迎,好像有她在,这个家就还在。

爸妈走了好几年,这是他头一次听见姐姐说想爸妈,头一次看见姐姐在自己面前如此脆弱得泣不成声。

他低落湿润的眉眼,温柔地看着江晚云,苦涩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还有我啊,姐。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

第二天清晨,江星辰去缴了费,顺带买了些早餐回来,病房外撞上了拎着行李箱的林清岁,便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

林清岁顿住脚步片刻,没有回眸。

江星辰索性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你和我姐到底怎么了?昨天她哭了一宿,等了一宿。你现在这样趁她睡着偷偷看一眼就不告而别,等她醒了我怎么跟她交代?”

林清岁愣了一瞬,转而又不耐烦和他解释:“我有别的事要处理。”

“你不就是在耍性子撒娇让她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吗?”江星辰直言不讳:“我以为你能打动我姐肯定是因为你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不是一样。”

林清岁回头看了他一眼,无言以对。

江星辰放开了她,继而说道:

“你放弃吧,你要的长久,是她永远承诺不了的东西。”

林清岁蹙了蹙眉,沉默不言。

江星辰把头瞥向一边,还是不太能接受眼前的女人和自己的姐姐是那样的关系,有些晦涩地表达:

“我不知道你们两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看得出来,我姐很在乎你。我也知道你们都是爱她,才反复试探她的爱。我也把这个话告诉过所有对她说爱的人——不要试探她会不会挽留你,我姐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离开她的时候,是带着负累的。

我知道,我姐是全天下最值得被爱的女人,也是全天下,*最不容易去爱的女人。我真的希望,你们都想清楚了,再来说爱她。”

林清岁听了这些,仍然转回了身,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江星辰最后再挣扎了一句:“我小时候每次跟我姐赌气,我妈都告诉我,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

林清岁,你想清楚了。我姐生命里,没有那么多的峰回路转、破镜重圆。你们任何一次赌气离开,于她而言,都可能是永别。”

说完,他转身回了医院。而林清岁,沉默观望片刻后,却加快步伐离开了。

*

曙光穿透了玻璃车窗,蒸发了挂了一整晚的露珠水痕,车一停一个晃荡,林清岁醒来了,眼看到了站,匆匆提着行李下了大巴。

她跟着地址,来到了省艺校,打听着找到了教学楼顶楼的一间狭小办公室,到推开门,都不确认那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您好,是吕校长吗?我是今早和您联系过的林清岁。”

办公室里穿着朴实的女人起身迎接她:“您好,我是。这边坐下聊吧。”

吕校长看上去年近五十,不开口的时候和乡野农妇并无差异,说上两句话才知谈吐不俗。

“学生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一下,确实是个好苗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在怀安村那样的地方,实属不容易啊。”

林清岁问到:“以她的条件,进珍珠学子班,好好冲刺一把,上清欢市的艺术类大学,有希望吗?”

吕校长放下资料,为难一笑:“林女士,我呢……也知道你的心。只是我们珍珠班每年收到资助的学子都是定好的,电话里我也跟你说过了,临时插班进来,很困难。转学过来可以,可能只能安排她在普通班。”

“学费不是问题,我来解决。我看了珍珠班和普通班每年的升学率,我们就是冲着珍珠班来的。”

吕校长笑着摇摇头:“您的心意我们了解,但我也要考虑到珍珠班其他孩子们呀。一个班二十个人,这多一个学生,老师们的精力就分掉一部分,孩子们会有意见呀。”

林清岁沉默片刻,既然来了,又怎么会重复电话里的旧路。

“这些钱,够不够你们在多组建一个珍珠班?”

吕校长一愣,打开旧存折看了一眼:“您……确定吗?”

林清岁笃定地点了头:

“您知道我是代表谁来的。她不缺钱,也不缺影响力。如果柳儿能顺利升学,珍珠班这个项目,我们会一直资助下去。你们既然是省艺校,一定不甘于一直是个中专职高,将来如果你们有和清欢市各大剧院合作的意向,我想,她也会很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第120章 短信“误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你是说……林清岁是去省艺校帮柳儿联系转校了?”

开顺风车的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啊,我给她拉到大巴站的啊,咋了?知道她要做好事,都没收她钱呢!”

江星辰思索片刻,把江晚云出院的行李放置好,关上后备箱:“谢谢您啊孙哥!”

他上了前座,回头看了眼后座沉默看着窗外的江晚云,想说些什么,碍于有外人在,只好等到下车回到家中再开口。

*

“姐,这恋爱真不能这么谈……”

“存惜和她妈妈,一开始相处很不好,总是会耍性子闹脾气,和在你面前那个乖巧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可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被抛弃过的孩子,在得到缺失的爱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不信的,反复确认,才是常态……”

“我看新闻里林清岁的身世……姐,我知道你也是为她着想,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不想给人留下太大的牵挂。可是你现在病不是好多了吗?那算命瞎子说得也不准呐!不是我想帮她说话……你一直这样保留距离感分寸感,爱你的人,也会很累的。”

回到梨花小院以后,江星辰就一直喋喋不休,可江晚云只照常做着自己的事,低头看书,任他在耳边说什么,都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句话啊!”江星辰心急道:“哎呀!你是无所谓,我还怎么见人啊,啥都没问清楚给人劈头盖脸一顿骂……”

哪怕只看背影,也能察觉到江晚云明显顿了一下,回眸问道: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病中的柔弱低哑,向江星辰投去难以理解的目光。

江星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那天都哭成那样,让我姐伤心还拍拍屁股走人,我当然要痛骂一顿啊……谁知道她是为学生去的……”

“你!”江晚云恼怒使然,绵软无力的声线多了几分威严意味:“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我也没说什么啊……”江星辰自觉委屈:“你们两个什么也不说,不就是想试探对方会不会主动求和,不管什么感情,最忌讳互相试探。”

江晚云愣了愣,沉默片刻后不甘示弱道:“江星辰,你出息了是不是?开始说教我了?”

“我……没有啊……”江星辰无辜摇头。

“你们什么都不懂……”江晚云叹气凝眉,放下书起身。

“你干什么?医生说你还需要静养。”

江星辰起身慌忙阻拦,江晚云却一意孤行。

她忍了很久,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你们就只会怪她,评判她,你们有什么资格去替我质询她?又凭什么对我加以指点以为自己比我更了解她?”

江星辰只觉得一片好心被人践踏:“不是,姐,这不是怕你当局者迷……你要去哪?我替你去。”

“这是我们两的事,不需要你在这里自以为是!”江晚云还不知道江星辰到底对林清岁放了什么狠话,就已经担心得六神无主:“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话音刚落,拉扯间的两人纷纷停在踏出屋门口的那一秒。院中,梨花树下,拉着行李箱凯旋的人,这一切纷争的始作俑者,就静静站在那里,隔岸观火般。

“清岁……”

*

文件摊开在木桌上,两人低头细细商量了半小时,终于把该做的事都做完。江晚云合上文件夹,点了点头:

“做得很好。”

林清岁沉默应下了她的夸奖。

江星辰坐在后头观望,一头雾水:“不是?什么意思?你俩早通上气儿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林清岁:“那天早上你从医院走的之前,就和我姐见过了?”

林清岁默认。

事实上,把江晚云从山上接下来送进医院的那一晚,她就收到了江晚云的短信:

“清岁,对不起。即便我的理智始终认为相爱的人之间无须更多的试探和追问也抵不过我的情绪起伏总是犹如山洪般向我爱的人涌去。我所言有愧于你为我做的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本足够建立起我对你以及你的爱早就不再畏惧生离死别的信心。因此我必须向你道歉。

遇到你之后我时常感激生命之慷慨。我坚定地相信我每分每秒的满足和快乐都是你馈赠于我因而每每遇到让我所欢喜的一切大到疾病痊愈小到花开雨落我都在默默感谢你。而我能回馈的不过是像你一样勇敢地活着以至去努力改变一切我能改变的甚至我本不能改变的。我越来越相信上天不会让我们的故事草草收尾因而做任何事情也都更加义无反顾了。

学生们的事你担心生气都是源于我原本孱弱的身体,我的身体自来如此我无法辩解什么也许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答应你下次一定以自身为重不去总生命冒险。

你一天不见人影,我该去找你吗?你会不会又说我不顾身体乱跑?我知道你绝不会离开我可病中人总归敏感脆弱情绪难忍。我怎么会想不到那么了解我又那么聪明果断的你一定又想到了好的点子去替我解决眼下的问题。学生们的事,你一定也放不下吧。里屋书架第二层的文件夹你打开看看,也许可以完善你的好点子。如果我们恰好想法一样,早六点之前来找我吧。”

林清岁费了很大劲去看明白她这些长难句,纵然当时心里还有再大的委屈和不满,看到这一字一句,也都暂时搁浅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姐姐,从学生的事刚被发现不久,就在筹备让柳儿转去省艺校的事了。她知道两个孩子约好了去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但以柳儿的成绩,文化分考不上清欢的大学。我也就是替她跑个腿。”

江星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倒是告诉我一声啊,害我白担心……”

江晚云半阖了阖眼,质问江星辰:“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因为一点私人情绪就撂挑子的不负责的人吗?”

江星辰心虚地低了低头:“那……失恋怎么也是件大事……”

江晚云更进一步道:“所以在你眼里,你姐姐我,就是一个遇到感情问题就只知道怨天尤人,等着人来告饶求和的小家子气的女人是吗?”

林清岁借机报仇:“可不?我就是一个试探耍性子闹脾气没安全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俗人。”

江星辰连忙撇清:“你这是咄咄逼人,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你……都是误会……”

话音未落,江晚云又追问道:“江星辰,是我咄咄逼人了吗?我误会你了吗?”

江星辰看了眼林清岁妄想求她说个情,不想林清岁是个睚眦必报的,把头扭向一边冷不丁一句:

“俗人帮不了你。”

“不管怎么说……是个好事!我去集市上看看食材,晚上做点好吃的……”

江星辰见势不好,三言两语打发就溜之大吉了。

屋子里霎时间只留下两个人暧昧的氛围,安静得连呼吸都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林清岁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心里头到底还拧巴着,就冷着脸收了收文件:“既然事情都说完了,那我也先出去转转……”

“你站住。”

江晚云拉住了她。

林清岁眉头一皱,身体冷静着,却压制不住心脏突突突狂跳。

江晚云问她:“你真的没有一点赌气试探的成分吗?”

见林清岁沉默不答,便继而道:“在山上的时候你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下了山就算我问那些问题很伤人,可你也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林清岁转回身,终于启齿:“你突然说什么分手,我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

江晚云追问:“那那天早上呢?你来见我,就真的只是冷冰冰三言两语说清楚公事就走了,一句私心话也没有。”

林清岁装得理所当然:“那当务之急不是学生的事吗……我是学你的啊!而且你那些长难句真的很难懂,明明三句话就可以解决巴拉巴拉说那么多……”

“对不起,我爱你,我想见你。你是说这三句吗?”江晚云只平静地再追问:“那现在呢?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现在……”林清岁愣子似的,光脸红,以为自己调子高得没边实则江晚云温温柔柔出的每一招她都接不住。低头捏捏手,又拽拽衣角:“误会……不都解释清楚了?说开了就行呗。”

江晚云有些无力,言语上总觉得说开了,心与心之间却总觉得隔阂着什么。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都没有得到答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垂下头,眼看着晶莹的泪星子又挂在了垂落的睫毛上,沉默很久,忍着喉间的涩疼,哽咽低语一声:

“我以为你会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