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萤火虫能不能,借你肩膀靠一会儿…………
林清岁踮起脚来,想把手帕挂回去,奈何树枝太高,她只能勉强把结系上,却系不紧。
江晚云站了起来,踩在石阶上,拉住了结的一头,把树枝带低了一点。她看向她,四目相对意会了片刻,一人拉了一头,同时拽动,才把手帕重新系上。
手帕上的尘土散去,在风中重新恢复了生命力,上头也留下了新的指纹。
林清岁落下目光,看向江晚云,她拍了拍落在她肩头的枝叶碎末,她也摸了摸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
两人相视,眼里双双晕开笑意。
*
“不过……外界媒体都说,陆杉是觊觎归属于你的那些遗产,才向你求婚的。”
闲天聊着聊着,林清岁说起这些。
江晚云却说:“他不会的。”
林清岁质疑:“你怎么知道?”
江晚云笑笑:“因为我比那些人更了解他。”
林清岁沉吟半晌,又问:“你总是这样相信你身边所有的人吗?”
江晚云好像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怀疑呢?”
林清岁低头,觉得窘迫:“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觉得单纯的人,并没有你想象中单纯……”
话到一半,她还是没勇气再说下去。
日依靠着山落下,把天边的云染成了金黄翠碧的颜色,柔和的光落得很低,落进树叶的缝隙里,单单照洒在江晚云身上。她白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即便有意身着在简单朴素的色彩里,也有夕阳向她投来斑斓的光影。
林清岁坐在光影以外,像个没有被神明看见的孩子。
可江晚云看见了她,把她拉进了光里,撩开她眼前遮挡的发丝,告诉她:
“清岁,相信一个人,是把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来相信,而不是相信仅仅她是单纯的。”
林清岁如鲠在喉。
江晚云柔和地笑着,云淡风轻地对她说:“我一直都希望,身边的人能做她们自己心中觉得该做的事,而不是为了谁的期待而抱有顾虑的活着。”
林清岁无言沉思,细细在心里回味了这些话。
她想起萧岚一心想把花辞镜剧改,周语墨也选择了向娱乐圈进攻,而陆杉或许是因为文化遗产的隔阂,这两年把花辞镜的琐事全丢给了江晚云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里头的种种细节都是她和外界媒体不得而知的。
看见江晚云依然与他们要好,以为有什么内幕,以为会发生什么类似于“他们一切看似背离江晚云的选择,最终都只是为了她的舞台更好”的反转,而今看来或许并没有,又或者说,不必要有。因为江晚云尊重任何人做出的任何选择。
她也恍然理解了江晚云毫不介意地那送出那几封推荐信,又不计前嫌地继续资助着欺骗过她的村民,都抱着怎样的心态。
阳光雨露不会只照拂义人,也会同样照拂不义的人。
可是,这不是人性,是神性。
林清岁从来不相信有神明或造物主。她始终觉得如果有人能做到几乎神性的完美行为,必然是饱受过世态的磨难后的修为。
或者,像帕韦哲所说,那种完美的行为产生于彻底的冷漠。
换而言之,江晚云或许是不在乎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离开自己的生活,也不想对任何人的期待负责。
或者更简单的理由——自己淋过雨,就想为雨中人撑起一把伞。
她看向柔弱的她,却不希望理由是其中任何一种。
“咳咳……”
江晚云咳嗽了两声,她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
江晚云抬头看向她,又看了看周身除此之外四处无依。
“那……辛苦你一下了……”
林清岁心里尝到蜜糖般惬意,贴心的往她身边挪了挪,她也终于撑不住力气,再次向她倾斜了身子。
*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诗人挺写实的。林清岁沉默地望着山外,内心平静的同时又澎湃着。
只可惜不到秋天,叶还不红。刚好树上色彩斑澜的女红替了,她这样想着,也不觉得前人留下的东西煞风景了。
那柔弱的身子骨体贴地靠在她的身上睡了好一会儿了,却仿佛一点重量都没有,丝毫不让她觉得劳累负担。她向她看去,星月的光凝落在她的脸上,晚风轻抚着她的发丝,就连风铃也唱着歌儿哄她。
她那么惹人怜,以至于这个世界都好想好好爱她。
她看了眼时间,想起这趟来还有正事没做,就冒着惹怒全世界的风险轻轻摇醒了江晚云。
江晚云刚才朦朦胧胧睁开睡眼,见天色都黑了,心里有些愧疚:“几点了?”
“九点。”林清岁说。
江晚云讶异:“都这么晚了?”
浪漫归浪漫,她也还不知道林清岁带着她跋山涉水到底是为什么。或许只是为了让她散散心。可现在的难题是,回程的路太远,山上又没有人家,她们要在哪里过宿。
她试探着问:“我们要怎么回去?”
林清岁无辜摇头:“回不去了,今晚得睡在这里。”
江晚云眉眼一惊,回眸望了望四周,心里不禁有些发怵。可人家一番心意,她也不想扫兴,就提议:“不能……从原路慢慢走回去吗?”
林清岁又摇了摇头,莫名地理直气壮:“可是晚上没有船呀。”
这下江晚云也没别的法子了。
“我听说,晚上山上总是能听到冤魂的哀鸣,还有人走进山里,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不见了,等到下一次上山的人发现一堆白骨……”林清岁见江晚云无动于衷,顿然收回了装神弄鬼的神色:“你不怕啊?”
“就算是有冤魂,也都是些可怜人罢了。”江晚云叹了口气,看着她无奈一笑,走到长椅上坐下,打算就在这里等着天亮在下山了。
林清岁松软了眉稍,微微一笑,声线低冷却柔和:“住的地方我安排好了,走里走过去大概十五分钟。”
江晚云还有些难分辨真假地看向她。
她扶起江晚云,替她扣紧了外套,叮嘱道:“不过天晚了,山上是有点不安全,走得时候要看清脚下。我走起前头,你跟着我。”
江晚云一听,便颔首,乖乖牵住了她的手。林清岁顿了顿,被她的柔软击中似的一笑,顺势握紧了她。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走出了山林。潺潺河水边,孤舟系在桩上,早就睡着了。石子路蜿蜒而上的两旁,也终于看见了两排房屋,灯火映在河水里,把水下黑暗的世界点亮,为怕黑的鱼儿撑起一盏盏柔和的夜灯。
“这一条路住的是船夫的家,家里头男女老少都会掌船,到了赶集的日子,就提前捕了鱼去卖。有时候也会卖些河里找来的漂亮石子,石块,河下游的雕刻坊,也会往他们这里找些好原石的买回去做成工艺品。”
江晚云看向林清岁,沉默不语。
林清岁反应过来:“怎么了?不是我编的,我听船夫说的。”
江晚云也觉得委屈:“我没说是你编的……”
林清岁顿了顿继续解释:“我订船的时候就订好住处了,船夫说他两个女儿都去市里读高中了,寒暑假才回来。两间房,正好收拾出来租给我们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划船送我们下去。”
江晚云点头。
“不过,我们等会儿再去睡。”
江晚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捂住了眼。问询声中还带着几分紧张:“清岁?你要干什么?”
她不知所措。
“跟我来。”
林清岁扶起她,从身后捂住她的眼,带着她往前走,小心指引着她走在沿河的小路上,一点点往源头处走。
江晚云本来刚醒还有些晕乎,走几步路战战兢兢的,全然清醒了:“清岁,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林清岁神神秘秘在她耳边说:“快到了。”
终于站定,手才慢慢放开。
江晚云缓缓睁开眼睛,草地的清香早就扑面而来,色彩鲜明的小野花黑夜里也好像充满光泽,身后还有清朗的水声,如此已经够让人心旷神怡了。
静静等候了几秒钟,微亮的暖黄色光芒,一颗两颗三颗地从幽暗的草丛里升起,零零碎碎,汇聚成云,亮成一大片。
它们像星辰一样灿烂,火种一般温暖。
黯然的眸一点点明亮起来,双唇分离许久,惊讶了许久,才问出一句:“萤火虫?”
林清岁满意点头:“你们城里人没见过吧!”
一句话暴露了自己,江晚云回头疑惑地看她,她才后知后觉,收敛天性冷冰冰道:“村里小孩说的。”
江晚云也无心追根究底,回过头望着满眼火光,她抬起手,就有光向她飞来,落在她指尖,她满眼惊奇,有把光送到林清岁眼前。
她们的眸中都温润不止。
“这里是这条分支的源头,那一片就是清欢江了。水坝建起来以后,滋养了一块绿地,一到夏天,就常常有萤火虫。周边的小孩都喜欢来抓,放在玻璃罐里,带回去陪着睡觉。天气好的时候,也经常有市里的人过来扎帐篷。”
江晚云听她说着,笑容又深了几分。
林清岁望着她星光璀璨的侧脸,只觉得这场景比她预想中更加动人心魄。
“我是想说,虽然很微茫,但是就像黑暗里升起的萤火虫一*样,微光总会吸引微光的。”
江晚云哑然回眸,望向她。
林清岁继而说道:“光燃尽了也没关系,石梯尽了也有路,这里的孩子就像野生的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一粒种子,丢在哪里都能活,活下去,就还有希望。”
说完,看江晚云久久没有回话,有些窘迫地皱了皱眉:“这段话我背了很久,你不会一句都没听进去吧?嘶……那我再背一遍……”
江晚云抬手轻捂住她的唇,轻轻蹙着眉头,望着她,只觉得她的眼眸比萤火虫更亮堂。
她心情复杂,又愧疚自责:“我让你担心了吧。”
林清岁摇摇头:“是心疼。”
“看你那么自责,又那么逞强。身边好像也没个能诉说的人。你是做了很多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事,可是,成为英雄的路上,也别忘了保护好自己内心的小女孩啊。”
话落,江晚云讶异的眼里,泪光一涌而至,星子般落下来,好像也落成萤火虫,点亮了她们之间的空气,温暖着心心相惜的感应。
“怎……”林清岁不知所措:“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江晚云摇摇头,主动上前一步拥住了她,轻闭上眼,想象着萤火虫的光越来越亮。
“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林清岁一愣,只先感受到甘棠花的香味又柔柔笼罩了上来,然后感受到耳旁的柔声细语,最后才是心贴心的跳动斐然。
她不解风情,又试了试她的额头。
这一次,烧退了。
第22章 枕头“其实,我很想要你。”
石子路上分隔两处住所,一间在南,一间在北。门前的灯笼在白墙黛瓦上挂了些微亮的光,河上的风吹着山上的风,交汇在两人之间。
林清岁带着江晚云看过房间陈设,也排查过安全隐患。房东估计也是头一次接待客人,慎重对待,桌椅板凳都擦得锃亮,她很满意。
走到庭院门口,就决定道:
“那你就住大女儿这间吧,我去住那间。”
江晚云回眸看了眼身**院最里处的房间,又看了眼石子路斜对面黑灯瞎火的小院,犹豫了。
“我们……隔这么远吗?”
林清岁疑惑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不到两米宽的石子路:“就在对面,你有事给我发消息,我半分钟就赶来了。”
江晚云又回头忧心重重地看了眼:“可是你一个人,安全吗?”
林清岁点头:“放心,门都能上锁。这里的老船夫们也都很和善的。”
江晚云只好逼迫自己长舒一口气,点头。
林清岁目送她往屋里走的时候,一阵风来正好吹动了老旧的门,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她留意一眼,看见江晚云忽然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片刻,依然稳步娴静地往屋里走去了。
她这才看出端倪,又对比起剧院里那些小女孩一惊一乍的样子,想着江晚云要是真的害怕,就算不是那样的反应,应该也做不到这么淡然。
尽管逻辑上说服了自己,她还是一步三回头。
到房间里,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被子,总觉得好像比江晚云那床厚实的多,上头闻着还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虽然房东说了大女儿那间屋子好些,她也还是在反复对比着,生怕哪里亏欠了江晚云。
不自觉担心着那边,坐在床沿反复看着手机,一遍遍刷新消息,知道等不到什么,却还在等待。
这片地域地势高一些,晚上风也大一些,也不像在下游的时候,整片都住着认识的人,她担心江晚云在陌生的地方不能自如,又不好意思麻烦她,或因为不想浪费民家的水电物资,就委屈自己。
窗外偶尔飘来鸦雀声,远远也能听见传言中的哀鸣。她知道那是风经过山谷发出的声响,并不因此感到畏惧,可江晚云知道吗?
她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可外头的动静太多了,她想起江星辰说过江晚云的听觉灵敏,伴着这些声响,大概很难睡得安稳。
犹豫再三,还是抱着被子打算过去一趟。
因为抱着被子视野不清,不留神碰到了门,难听的声响刺耳,转而又踢到了门口浇花的壶,发出哐啷一声响。被子挡住了身子大半,月光下,影子形状也莫名其妙。
她敲了敲门,里头半天没有回响。
“你睡了吗?是我。”
半晌,门才打开了。
江晚云显得有些拘谨地站在门边,蹙眉看了她半天,才开口问她:“怎么了?”
林清岁见到她,担心又哽塞在喉头说不出来了,只笑了笑,强装大方地往里走:“我给你换床被子吧,我这床比较厚。”
江晚云愣了愣,点头。
周遭莫名寂静了片刻。
“那……那我回去了,”林清岁指了指门外:“你早点睡。”
见江晚云没有作声,以为是默认了,就硬着头皮顶着尴尬往外走,全然忘了自己两手空空。
江晚云忽然拉住了她。
“嗯?”她回头。
江晚云语句有些迟钝地说:“你不是说,换被子。那你把你的给我了,总得……拿一床走吧?”
林清岁随着江晚云的目光,看向床上堆积的被褥,反应过来:“哦……我忘了。那我……”
刚抱起被子,江晚云又拽住了她的衣角。
林清岁低头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连忙放下被子,慌乱地摸摸她的手,贴贴她的额头。
“怎么了?低血糖?还是哪里不舒服?”
江晚云只看着她,不回答。
林清岁心里着急,眉头一皱,再问一句:“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来过来闹出动静,吓到你了?”
江晚云也摇摇头,许久才喃喃开口:“我……睡不着。”
她不再说下去。
林清岁眼里的情绪,从一种疑问另一种疑问。眉头也慢慢松弛开来。
“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江晚云咬着唇,不说话。
林清岁无奈一笑,去把门关好,坐到床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幅降噪耳机:“这边奇奇怪怪的声音是有点吵,你可以戴着它睡。”
江晚云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林清岁只好先放下,抚了抚她的背,感受到她的身体依然有些紧张,觉得自责又心疼。就试探性问了句:“我留下来陪你?”
江晚云眼光忽然亮了起来,星星碎碎的光晕像要哭出来似的,却不敢点头答应她。
林清岁见状,先扶着她坐下,硬着头皮自己铺开被子,放好了枕头。
“好了,睡吧!”
她拍了拍手,展示自己大功告成,怕江晚云拘谨,就自己先打头躺进被窝里,几乎快靠到大床的边缘,给江晚云留了很大的地方。
江晚云看着她,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犹豫片刻,才掀开一点被角轻轻柔柔躺进去。
她并不是怕什么奇怪的声响,只是高度敏感的嗅觉让她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知道是民家用心清洁后的痕迹,也不好意思告诉林清岁,她睡不着的原因是这个。
本也想点着灯独坐一晚,可烛火被风吹灭了,无尽的黑暗想要把人吞噬,她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只能闻到消毒水味,听见远处的哀鸣,便又想起童年记忆里那些在医院里独处的时光。
这味道和医院里的太像了。
她的生命里,有近乎一半的时间,都躺在一张狭窄的,白色的床上。看着窗外春夏秋冬轮转,看着身边的病友轮换,看着生老病死轮回,也看着时光也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流逝。
童年到青春,本该那么充满朝气的年纪,她却在每一个黄昏时分,只能感受着太阳一点点落下,病房从明亮到昏黄,再一点点暗下,医院里会忽然变得安静无声。
她总是被无尽的恐惧包裹,睁着眼不敢睡去,生怕一睡不起,生怕孤独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变成永恒。
*
林清岁第一次和江晚云并排躺着,紧张到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翻来覆去的,要么清清嗓子弄出些动静缓解尴尬,可江晚云始终一动不动的。她实在觉得睡不着,就问她:
“你既然自己一个人害怕,为什么不叫我啊?”
江晚云沉默片刻,轻声答:“要面子。”
林清岁诧异回头,借着些夜色看见江晚云有些不同寻常的神色——幽怨的、无声的,低了低头,黑夜里也能看出几分羞愧。
为此,她心里发笑:
“你还挺可爱的。”
江晚云也转头看向她,思索片刻:“你是特地过来陪我的?”
林清岁说:“我是来给你添被子。”
江晚云又问:“那为什么把枕头也带过来了?”
林清岁仿佛当头一棒,不说话了。
片刻,翻身背过去:“知道还问……就你要面子,别人不要。”
江晚云一惊,柔柔笑出声。
风不再吹了,夜色平静里许多。她沉默许久,柔声表达着:
“其实,我很想要你。”
林清岁眉头一皱,脑海里啪啪打出一百页问号。
“拒绝那么多封邮件里,只有你那封,我考虑了三天。”
江晚云丝毫没有察觉林清岁的脸烧得火红,还心无旁骛地说着公事:“我看得到你天赋,你的灵气。甚至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为导师,还才疏学浅,实在不配去和前辈们抢一个这样的好苗子。”
林清岁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也还是万分不理解江晚云为什么非得在这种情境下聊这些,生闷气一样默默裹紧了被子。
当然这不怪她,毕竟她和李海迎偶尔同床共枕,睡前也都会漫无目的地聊些闲天。她尝试理解江晚云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还是不理解她用了这么匪夷所思的开头。
“只是,试想一下,要带一个研究生毕业,至少要三年。一个好的项目,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心力去跟进。对于研究生来说,不论是硕士还是博士,大概最忌讳中途换导师吧……”
林清岁飞出去的心忽然被抓了回来。
她转头望向她,看着她笑意里的苦涩和怅然,虽然不想这样去猜测,可结果好像是唯一的。
“你……你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会撑不过三年。所以,才不带研究生的?”
她问得很委婉。
江晚云却直白地,又如说寻常事一般说起:“算命先生说,我活不过三十三岁。今年,我已经三十二了。”
林清岁心里咯噔一下。
“清岁,我不是不想要你,是怕自己命薄,要不起。”
理想的导师诉说着自己当初如何忍痛割爱,林清岁却并没有想象中骄傲自豪,相反,这她最不愿听到的理由。
不忍心背对她,也不敢看她,便转过身来平躺。手慢慢在被子笼罩的温度里寻找着她。
某一瞬,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什么也没有安慰,什么也没有解释,只紧紧牵着她的手,她想驱逐她的孤独和恐惧,甚至妄想陪她一起对抗无尽黑暗和未知。
可她嘴笨,什么都不会说。
江晚云眉眼微微惊动,五指紧了紧,也回握住她。无声望着她,欣喜和感动却早就温润了她的眼眶,即便她什么也没有说。
第23章 牧羊少年因为她曾经也可以不这样活着……
船夫撑船,渔家撒网,新的一天又是个好天气。
江晚云推开门走出小院,看着水边民生精神,神采奕奕,心里头开阔,同时也怅然着逝者再看不见这好景色。
人世间岁岁年年,谁敢说它不值得。
“睡得好吗?”
林清岁又为她的肩头披上了一件外套。
她回眸一笑,颔首:“多亏有你,我睡得很好。”
林清岁哼笑,走到河边,朝着船夫挥挥手。似乎在炫耀着这是昨晚被江晚云握了一整晚的手。
船夫也冲他扬扬下巴,露出灿烂质朴的笑容,肤色是泥土一样的红:
“马上就能走!”
*
“你又带着我姐去哪了?”
江星辰守在门口等她们回来。
林清岁冷了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我还有正事没干呢!快叫我姐回来,我下午还赶飞机回去明天上班呢!”
“正事?”林清岁皱皱眉头,也没当回事,去屋里重新收拾出小药包,新接了壶水。
“哎呀!就是……”江星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跟在她身后解释一通。
林清岁一听也算是听明白了。
“那你等着吧,她一下船就去见学生了,也说有正事。”
说完,她提起新备好的助理包出了门,往戏班子那边去。
“诶?你怎么也走了啊!记得让我姐赶紧回来啊!”
不管江星辰在后头喊破喉咙。
*
“我先教你调设备参数。”
戏台前,江晚云正拿着从清欢市带来的东西,手把手教着一个青年演员,听说那女生同时也是学院其他教授手下的研究生,这趟来也为了毕业论文,很多材料需要收集,特地来请教江晚云。
“这个数字要调到7,然后这里有三个孔,都是插收音话筒的,三个话筒的用处不一样,看你需要哪一种,比如说这个,是可以直接别在被采人身上的……”
林清岁坐在离他们比较远的位置上,听江晚云认真又温柔地把复杂的录像录音设备一五一十地介绍给她,引发想起几年前的一次偶然。
说起来,江晚云大概不记得了。
她们的初见或许并不能算在半年前面试的时候。
林清岁高三那年,为一个国际竞赛项目去异国他乡做调研。当时因为小语种受限,一路都担心和当地民间艺人沟通障碍,好在艺术家们英文也都不错,也没想到外方教授那么贴心,为她请了个懂梵语的朋友帮忙翻译一些专业词汇。
外方老教授谈起这位朋友,只说她同样来自中国,硕士毕业之后去了他们的国度进修。几年研究生涯结束以后,在那个学术风格极其严谨,对年龄资历要求严苛的国度,成为了学院里唯一的不满四十岁的博士。甚至,她毕业那年才二十五岁。除了学术造诣之外,科研之余还是实践方向极具天赋的演员。
听着教授对“这位朋友”赞不绝口,当时才十六岁的林清岁,眼里也充斥着崇拜的光。
不想后来见面,她说起自己来自清欢附中,那位“朋友”也只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应她:
“那我是你的老学姐了。”
不外露情绪,也不爱炫耀自己的成就。这是林清岁对她的第一印象。
等确切的知道这位“老学姐”的名字,已经是从那往后一年半了。那年她刚刚追随着在异国他乡被燃起的热血和向往,考上了和“那位朋友”一样的大学,多方打听下,才知道她叫江晚云。
可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李海迎向刚满十八岁的她交了底。
得知奶奶的死或许不是意外,她才开始关注花辞镜,从各种公众平台搜索有关“花辞镜”的讯息和学术成果。
都知道风辞的新接班演员为人很低调,网络上几乎看不到照片和采访视频,偶然间看到剧院宣传发了风辞的定妆照,她才把所有的信息对上号。
那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
至于现在,为什么会来到江晚云身边,她已经理不清楚了。但至少江晚云那天问起她目的是什么,她被万千执念荼毒的心已经不再能坦然的表达最初的愿望。
看着她对学生的温柔,林清岁心里怅然若失。
她多希望能回到六年前,回到听着江晚云好听的声线平缓地切换在梵语、英文、中文之间,告诉她演员那冲破边界的力量,总能让她在幕布后哭泣。
回到听她说真实主义的剧作家们,本意不在娱乐底层社会的贫苦女性,而是想要举起一面现实的镜子。
回到听她说神学和哲学,听她说各种宗教里如何解释生命的意义,听她发问人为什么要活在世上,以及,思考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到她一股脑坚定了要考戏剧哲学,不为了什么真相,也无关爱与恨,只因为某天在陌生的国度认识了一个温柔又伟大的灵魂,那个灵魂犹如一个预兆,在无数个梦里告诉她:
“来吧,牧羊的少年。”
“我不承诺你任何金银珠宝,只承诺你一段奇幻之旅。”
她遗憾,因为她也长大成了最无聊的大人,因为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思考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她曾经也可以不这样活着。
“清岁,你也过来听。”
江晚云叫她,把她从混沌的回忆里唤醒。
林清岁便走上前去,而后又见她指导学生说:“现在你把我当作你的采访对象,我们来试验一遍。”
江晚云耐心等学生架好设备,才含笑点了点头:“开始吧。”
“嗯……老师您好,我是清欢大学舞台剧表演专业的学生。我想采访您几个问题可以吗?”
江晚云笑意一深,点头。
“在您饰演……嗯……”学生有些为难地苦想一番,抱歉道:“对不起江老师,我还没有准备好问题。”
江晚云脸上满是宽容:“没关系,没有话题的话,我们可以先拿‘花辞镜’举例。我主要听听你提问的视角,先试试,你不要紧张。”
“好……老师,我知道花辞镜原著脚本是以怀安县的真实故事为灵感改编的。请问在编成舞台剧的时候,体现地方元素的重点是方言,还是民族服饰?”
学生按照自己的思路,提出了不少问题,但这些似乎都不是重点,江晚云让她储存好视频,拿过来一起分析。
“我们一点一点看你刚才录的片段,”她暂停在第一个问题:“好,比如说这个问题。你想知道其实是,花辞镜在编排时,以哪些方式来体现地方特色,对吗?”
学生点头。
“清岁,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林清岁思索片刻,江晚云五年前似乎告诉过她这个问题,就回忆道:“采访人切记不要给被采访者选项。”
江晚云会心一笑,颔首继续解释道:“是的。你们看这个问题,你刚刚给出了两个选项,方言,还是民族服饰。这个时候如果对方思维容易被提问者牵制,就会只在你给的选项里给出答案,A,或者B,或者两者都有,或者两者都不是。这样的话,一来是作为采访者,你干扰了被采人的思维。二来是,限定了选项,你能获取的信息就非常少。”
学生逐渐领悟,点头思索:“所以提问要直击要害,不要给人选择。”
“没错,”江晚云点头:“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在遇到对方不愿回答的话题时,你要怎么做?”
学生答:“从别的方向引导她回答。”
江晚云问:“怎么引导?”
学生思索一番,摇了摇头。
江晚云再次看向林清岁,目光含着温柔的笑意:“清岁,你来试试?”
林清岁思索片刻,先走向录像设备,把镜头放了下来。而后看向江晚云:“请问,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一旁的学生豁然开朗。
江晚云目视着林清岁,嘴角晕开许多欣慰的笑意,静默片刻后,才再看向学生解释:
“有些演员在面对镜头时有许多顾虑,所以切记,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你与他们之间的交流,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一切设备。”
后来很长的时间里,林清岁大多在旁听江晚云教学。
她早知道江晚云的确循循善诱,会认真倾听每一个微小的提问,即便有些问题连她都觉得有些幼稚可笑,江晚云也从来没有轻视懈怠。
她总是用包容又慈爱的目光看着白纸一样的学生。尽管本就孱弱的身体在经历这些天的打击奔波后,有些难以久站,脸上却时常笑着,从不扫人兴致。学生越聊越兴奋,忘了时间,她也始终耐心配合着。
过了午饭时间,那隐忍着疲惫的笑意越发勉强,暗暗深呼吸调节着体力,腰却依然坐得端正。
“不早了,江老师。”
林清岁终于看不下去,打了茬。
“江老师,我能跟您一起去吃个饭吗!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跟您说!”
江晚云向来不会拒绝后生的求知欲,眼看要答应。
“不可以,”林清岁直接收了东西:“以后江老师的工作行程都需要提前跟我预约,今天是破例。”
“哦……”学生有些尴尬:“江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
江晚云笑着摇摇头:“有问题再联系。”
林清岁一愣,看向她。
“谢谢江老师!江老师再见!”
等学生离开,林清岁按照药包里事先备注好的处方,翻出了几颗药片,打开看了眼保温杯里的水,倒了些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
“你不说我吗?”她埋着头弄药,看似不在意地问了句。
江晚云接过药片,眉梢轻挑起一抹笑意:“我说你什么?”
林清岁知道自己做法有些武断,便主动道歉:“是我自作主张了,但你刚才没拆我的台。”
江晚云笑容一深:“我既然知道你是替我着想,还在人家面前拆穿你,那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林清岁抬起眼来看她,又躲避开对视,微微一笑。
江晚云喝下了药,继续打趣:“你可要说到做到啊,以后我的时间就交给你负责了。”
林清岁眉眼一惊。
江晚云歪了歪头,朝她俏皮又温柔地笑了笑:“不可以吗?我的经纪人小姐?”
林清岁别过脸去,冷酷的神情看似毫无波澜,耳根却不争气红得滚烫。嘀咕一声:“没说不可以。”
第24章 刺绣“我也时常觉得需要你。”……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来:“江星辰在等你,说是今天该理疗了。”
江晚云刚端起的水壶又缓缓放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沉吟半晌。
*
往膝盖上针灸有多痛,林清岁没有概念,只是看见一贯淡然处事的江晚云,在江星辰不长不短的准备过程里,露出了不多见的紧张。
“你留着不走,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不然我跟着来这儿干什么?你工作忙,搞学术建设,我们都没意见,但不能耽误疗程啊。”
江晚云低下头,不说话了。
等一切就绪,江星辰才看向床边陪着的林清岁,直言:“你不出去吗?我听岚姐说,平时她和秋姨都会回避的啊。”
林清岁第一次陪江晚云理疗,不知道她的习惯,担心地看了眼江晚云,随后还是说道:“那我在外面等着,有需要叫我。”
江晚云欲言又止,点头答应。
过去了十分钟,屋里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林清岁刚放松一些,却忽然听到一声不寻常。
像是忍耐许久,才崩溃的一声痛叹。
她向来不守规矩,别人说一她说二,怎么今天就听了那小子的话了。
几乎是破门而入,江星辰专心于手上的事,只抬头看了一眼她。
她重新回到床边去握住江晚云的手,没成想都会把她吓得一颤,汗水断线珍珠似的颗颗从她的额前滑落,手也在林清岁衣襟上越揪越紧。
林清岁把身子俯得更深了些,好让江晚云搂紧。也不曾想一贯逞强的人会真的借以她的怀抱依靠,紧紧搂抱着她,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颤抖着。
她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直到耳边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向她央求:
“我受不了了,让他停下来……”
她的空白出神又化作满眼担忧,转头看了眼江星辰,又心疼得顾及怀中的人,最后狠下心来没有开口。
江星辰提醒:“最后一下了,这个穴位会很难受,忍一忍。”
林清岁第一次看见江晚云花容失色,隐忍到忍不下去,终于难以自持地喊出声来。
“啊!”
江晚云失声痛苦地颤抖,谁见了心里都会狠狠一揪。林清岁能做的,好像也只能是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终于,
“好了,结束了。”。
江晚云紧咬牙关,等江星辰撤掉所有的银针,也依然埋在林清岁怀间,迟迟没有松手。
林清岁露出一抹心疼的笑意,抚顺着她轻薄的后背,安慰:“已经好了。”
江星辰又恢复一副轻松样子,笑她:“今天有人抱咯,某个人不用再抓坏人家的枕头了。”
江晚云没有抬头,在林清岁怀里气弱无力道:“让他走。”
江星辰收着针灸包:“你放心,这个疗程结束了,再说,有下次也不一定是我来啊……”而后又向林清岁炫耀:“不过她每次针灸完都这么说,等复发难受起来,没有医生有空,还是会给我打电话。”
林清岁搂着她,心疼苦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江晚云盲摸了个枕头朝江星辰丢去,气若游丝地凶了句:“出去!”
这声儿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江星辰显然习以为常,但林清岁着实被惊了一跳,毕竟她第一次见江晚云对人有脾气。
江星辰笑着摇摇头,转而认真叮嘱林清岁:“一会儿帮她屈膝活动活动,会有一点酸疼,让她忍忍。一般理疗完都要观察十五分钟,我姐身子弱,有些乏力发汗是正常的,还有其他症状,再给我打电话。既然有你在,我就先去收拾东西了。”
林清岁点头:“嗯,放心吧。”
等江星辰离开后,林清岁才揉着头发安抚江晚云:“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汗。”
江晚云这才松了手。
林清岁洗了把毛巾,回到沙发边地毯上坐下,一点点擦拭着江晚云的脖颈,锁骨……
“你试着动动腿。”
江晚云仿佛自暴自弃,直言:“动不了。”
林清岁眉眼一惊,停下手上动作看向她:“你在跟我撒娇吗?”
江晚云蹙眉无言。
她便直接起身去另一头,手摸进被子里,轻轻捧起她的足尖,慢慢推动,帮她弯了弯膝。
“林清岁,你在干什么!”江晚云吓得惊呼:“你停下来,不要动我!”
“忍着。”林清岁也毫不留情。
江晚云无可奈何,倒吸一口凉气,闭眼咬紧了唇。林清岁见她忍耐的模样,心软下来,停止让她缓了一口气。
几次轻拿慢放后,又问她:“舒服些了吗?”
江晚云犹豫片刻,点了头。
虽然满腹委屈,也不得不承认,从小跟在身后哭鼻子的弟弟早就长成,医术也早不是儿时过家家的把戏了。
想到那个路都还走不稳,就扬言长大以后要当医生,治好姐姐的病的小奶娃,心里又一阵温润。
林清岁便按惯例给萧岚报了声平安。
江晚云蹙了蹙眉,柔声细语,诉说着心里的不满:“江星辰让你做你就做,萧岚让你怎样你也照做,为什么只有我的话,你从来不听。”
林清岁关了手机看她,不禁笑了笑。
“我不是说了吗?在公司我直接汇报给萧岚,我的合同里,首先要听她的安排,在她的允许内,听你的意愿,反馈你的不同意见。她让我除了常规工作以外,必须负责你的人生安全。我应该听她的,对你负责。”
一板一眼地解释后,又补充道:“遵医嘱,也是对你负责的一部分。”
江晚云再次语塞,叹息一声,侧过脸去。
林清岁平时冷得跟风刀霜剑似的脸上,难得勾出一抹宠溺的笑意,也许是在那自来端庄的人儿身上看见一瞬间受气包的模样,觉得可爱。也许只是窃喜。也许都有。
“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江晚云没理她。
她觉得此刻的江晚云,就好像小时候班里那个成绩最好,最乖巧懂事,被坏孩子欺负了也只会温温柔柔试图跟人讲道理的女同学,说不过,就只会一个人默默坐在一边与世隔绝。
而她小时候的英雄情结,也总促使她以孩子王的身份去站在被欺负的乖孩子面前,对她说:
“以后我保护你吧。”
可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英雄情结了,只怅然往昔,无奈一笑,在地毯上坐了下来,俯在床边,拨了拨她额角浸湿的发,低哑的声线轻声哄她:“我知道你疼。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说着,她起身慢慢抚她起来,不想让她靠在冰凉的木板床头,就自己当了靠枕,坐到床上环抱着她,让她依躺在自己怀中,以此支撑着她孱弱无力的身体。再拿水杯给她,喂她喝下。
江晚云也都配合着。
林清岁提了提被子,裹住她的肩头,还不舍得放下她,见她还不肯说话,就一边揉搓着她冰凉的手,一边轻声在耳边劝:“别怄气了,怄气对身体不好。”
江晚云故意逗她:“这也是萧岚教你说的?”
林清岁顿住。
江晚云无力又温婉一笑,不再跟她闹:“我其实……不太习惯这样依靠别人的感觉。不过,你好像总能让我*觉得很安心。”
林清岁不解风情:“一起工作,本来就需要磨合。你要多表达你的需求,才能尽可能减少我们的磨合期。”
江晚云双眸一惊,怅然笑道:“我没有跟你聊公事。”
林清岁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她知道,只是刚才随便找个由头堵塞这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亲密罢了。
江晚云又告诉她:“不要害怕我会讨厌你的关心。你做得一直都很有分寸,我也时常觉得需要你。”
林清岁再大的能耐,此刻也忍不住小孩一样的臭屁,低头微微一笑,更有勇气把她搂得更紧。
江晚云笑了笑:“那个抽屉里有样东西,你帮我拿过来好吗?”
林清岁犹豫片刻,松了怀抱起身去拿,等折回来的时候,江晚云还独自坐着,她便又能自然而然地环她入怀。
“这是什么?”
手里是一条丝绸布袋,细细长长,上头还有精致的刺绣。
江晚云低眉笑看着:“你打开来。”
林清岁便在她面前打开。
里头,是一支精致的毛笔。
江晚云这才解释:“这些天突发事情太多耽搁了,这是那天在书法阁的时候,给你挑的礼物。”
林清岁轻声问:“给我的?”
江晚云颔首:“嗯,好看吗?”
林清岁点头:“好看。”,转而又注意到丝绸布袋上的刺绣:“这是……甘棠花?”
“老师说笔袋上一般来说要么绣竹,要么绣花。我能记得清楚的,也只有甘棠的样子了。”
“这是你自己绣的?”
江晚云点头:“那天跟绣坊的老师学了几手,还看得过去吧?”
林清岁细细摸着针脚,完全不像学了一天得来的功夫:“我明白了,你是来鞭策她们的吧?这她们要是还不努力,别说走出大山了,饭碗都可能被你抢了。”
江晚云愣了愣,哑然失笑。
“你喜欢就好。”
林清岁故意逗她:“喜不喜欢,要看是别人都有,还是单只我一个人有?要是别人挑剩下的,我就不要了。”
江晚云回头看她,蹙了蹙眉:“你倒不愧是姓林……你仔细看看毛笔。”
林清岁因环抱着江晚云,笔举起来便是在同时两人面前,四目注视下转动片刻,“林清岁”三个秀丽的刻字显现出来,江晚云的眸色也在某个瞬间温润了笑意。
“就当是回礼吧,你大半夜跑去山上找来的东西,手都挖坏了,就这样拱手让人了。”
林清岁自然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却还要强:“就因为这个理由?”
江晚云沉默片刻,起了起身脱离怀抱,回转过来看向她,问:
“等从怀安回去了,你还要走吗?”
第25章 大巴等明年开春。
“这个……其实我已经签好字了。”
江晚云回转身,从枕下拿出那张辞职信。转而望向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如果你需要,交给萧岚再走公司正常的离职手续就好。不用再特别来告诉我,哪天你没有再回来,我就知道了。”
林清岁随着递过来的纸张低落眼眸,捏着边角,不敢拆开看她的签字,也不敢看她明镜似的聪慧的的眼睛。
“我本来是……可是你刚才说你需要我……”
到底是自己写了辞职信,人家才有地方签字。现在要说反悔了,不想走了,江晚云会怎么看她。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江晚云依然温柔笑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有绝对的选择权。作为老师,我当然更希望你去继续读书。只是,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来我这一趟,总不能一无所获地回去。”
林清岁抬眼望向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水眸每每望向她,带着真挚与温暖,就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洗涤她混沌污浊的灵魂。
要走,舍不得。要留,可纸包不住火,况且萧岚对她已经有了疑心,必然会去调查。终有一天她会知道她是谁,她为什么而来。到那时候,她会让她今天的善意和信任看起来都像一场笑话。
她又真的不会因此受伤吗?
她收起了辞职信,暂且没给她答复。
也像她说的,如果要走,就不用特别来告诉了。哪天没再回来,她便知道了。
*
因为意外延长的采风,也随着丧葬仪式的终了告一段落。
尽管人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告别着身后强忍泪水的送别,他们也还是重新收拾起沉甸甸的使命感,踏上了回程。
那噩耗宛如一道闪电劈下来,前一瞬还鸟语花香,眼下就乌云密布了。演员们不像来时那样欢声笑语,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或低头沉默,或看着窗外,或等不到回家,车上就拿出了电脑,记录下这趟下来的收获和心得。
林清岁整理着江晚云工作邮箱,发现收到的心得远比她因惩罚布置下去的多。
江晚云上午独自去了趟坟前,留下了些燕子爱吃的零食,糖果摆在刻字“贤妻慈母”的墓碑前,路过的风才知道,这里埋葬的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
她还是去慰问过逝者的亲属,这会儿被一路送到这里,燕子父母仿佛也一夜间老了,一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一人手拉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一路痛泣着自己该死,也一路悔恨着从前的作为。
她知道他们只是无知,却也无法替逝者原谅他们。面对他们几乎下跪的哀嚎和祈求,头一次漠然地把腰背立得笔直,眼里却破碎地掉着泪。
她蹲下来,把不到两岁的小女孩抱在怀里,低眉笑着,问她棒棒糖好不好吃。
小女孩点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还不知道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江晚云深深一声叹息,看着眼前可怜的一家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人的愚昧和自私才可以不非得用死亡这样沉痛的方式来唤醒。
她把孩子送还给那男人,只说了句:“她也还小,也该抱怀里。”
*
“江老师!”
正要上车,月湘和红春又领着一帮更小的孩子们跑了过来,个个撞入她怀里痛声哭泣,她知道她们或许不是在哭离别,而是哭命运。
燕子离开,对她们的打击或许是最大的。这种打击不来自什么血脉亲情,而是命运的紧密联系,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好像第一块倒下了,随后的总有一天也会一一倒下。
上次离开后燕子辍学了,这次离开,她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后,是不是还会继续读高中。日日夜夜苦练基本功,凌晨六点起来吊嗓子,学戏这条道又是不是真的算出路。
其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
她们只简单地相信着:“努力就一定有结果”。这个如今大多数人都不再相信的淳朴道理。
林清岁刚把行李放好,顾及四下没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就又从大巴上下来。看见江晚云还在和戏团的孩子们聊天,脚步又犹豫下来。自“辞职信”以后,这几天她们之间的氛围都有些微妙,当然可能只是她自己的觉得。
江晚云回眸看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笑容,唤她:“清岁,过来。”
她这才走上前去。
红春身旁的小演员一见她就兴奋起来:“就是这个仙女姐姐!上次在车里告诉我们那些台词的!”
林清岁心里一咯噔,想起来是那天和她一起下大巴又一起搭顺风车回来的女学生。看形势,想必刚才也把自己那天在车上胡说八道的话都告诉江晚云了。她不是剧院的演员,“花辞镜”里也没有那段台词,那天却那样和这里的学生说了,江晚云知道了会怎么想她?
“不是,我……”
她想解释,江晚云却了然一笑,对孩子们说:“那仙女姐姐说的话,你们都记住了吗?”
孩子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回应:“记住了!”
林清岁一愣。
江晚云又没有拆穿她。
车上演员喊:“江老师!我们差不多了该走了!”
江晚云回眸应声点头。
几个孩子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围上来抱着,念念不舍地问她:“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来?”
江晚云也丝毫没有敷衍地回答:“下半年的工作很忙,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孩子们沮丧:“那还要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江晚云摸摸她们的脸,怅然安慰:“没关系,一年很快的。”
林清岁察觉到她眼中的无奈和遗憾,想到她说算命先生那事,眉头也不尽皱了起来。
“好了,让江老师走吧。”
戏曲团团长叶玫的声音,从人后传来,一身优雅朴素地走来,为送江晚云,她穿了平时去城里出席重要非遗会议才会拿出来的旗袍。
她走到跟前,给江晚云手里递了一小提茶叶:
“你既然还是什么都不肯要,至少把这个带着吧。这茶清肺润喉,对你的病有好处,我算着时间呢,等这些都用完了,你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给你拿新的。”
江晚云双手接过,泪水又忍不住掉落下来。
叶玫也心疼她,擦去了她的眼泪:“好了,都怪这些孩子惹你。从前我们家里老老小小,出去一趟难,花辞镜首演都没能给你去捧个场,只能盼你常来看看。”
她又回身看了眼自己的学生们,羞愧启齿:“我没本事,她们啊,从小跟着我们这几个老演员在戏台上唱,唱到十几岁了,都还不知道聚光灯下是什么样子。能认识你,也算是在圈里头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我还想着,等明年我家那个小的也上了学,我也能带着这些孩子们,跟你去清欢走一趟,正好也见见那边负责非遗的人,看看……有没有大舞台,给这些孩子们。”
江晚云眼睛又亮了起来:‘好,我回去会好好计划这件事,再尽快跟你商量。那就约好了,等明年开春。”
叶玫见江晚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内心激动不已,眼含着泪光点头:“等明年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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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司机见时间不早,为难地按了声喇叭提醒。几个演员从商务车上下来:“江老师,您坐这个车吧,这一路下去要在车上过夜呢,您得坐得舒服一些。我们去后面大巴。”
江晚云看了眼两趟车的参差,又看了眼林清岁,先问她:“你会晕车吗?”
林清岁摇头:“我没关系。”
江晚云思索片刻,应演员们道:“我没关系,你们去坐小车吧,设备都在那趟大巴上,里头那么多重要的内容,没人看着,我不太放心。如果还有多余的座位的话,可以让清岁……”
林清岁立马打断她:“我跟你一起。”
江晚云欣然一笑,颔首应允:“那就这样安排吧。”
两人一并上了稍显破旧一点的大巴,林清岁不想陆杉也在这辆大巴上敲着电脑整理这趟田野的视频,就等着江晚云上车。
见人上来,忙碌之余才抬了一眼:“晚云,你来看一下。”
江晚云迟疑片刻,有些顾虑地回眸看了林清岁一眼。
林清岁也识趣地退步:“没事,我坐你们后面。”
江晚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随后在陆杉身边坐下。
林清岁便选了个斜后方的位置。
江晚云似乎很快放下了离别的痛觉,马上投入了工作。
林清岁只能从她的角度默默注视着,几乎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和一点点侧颜。
她想起她一次又一次的袒护,想起她握着她的手教她毛笔字,想起木船上她的笑容,想起花山庙,想起萤火虫……
想起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吹过的风。
她不知道,江晚云是不是也会时常想起。
而这些回忆如今犹如割裂般从她周身的空气里撤退,她以为自己和江晚云之间的距离,也顺然从能耳鬓厮磨的错觉里醒悟。她默默注视,只觉得她们之间的山海相隔,仿佛这几天的一切,都随着怀安的风、怀安的水,停留在了那个山湾里,没有追来。
她回了头,不再追望她。
看向窗外的风景,却是索然无味的。
她不知道,她对着窗口发呆的时候,前头的人也在陆杉自我陶醉的演说中悄然分了心,悄悄侧目,回眸默默关注一眼,又怅然克制地收敛目光,眉头蹙着,嘴角却含笑,像是差一点,就要深陷进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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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岁。”
林清岁猛然回神,江晚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过来,站在了她身旁。
她茫然地抬头看她,以为有什么事。
江晚云却自然而然地笑着,柔声细语地问她:“我们那边结束了,我过来跟你一起坐,可以吗?”
第26章 照片我能不知道吗?
林清岁愣了半天神,才抱着助理包站起来,给江晚云留出空间让她去靠窗的位置。
江晚云坐下了,她的心也放稳了。
就是影响她看窗外的视野,尤其天色晚了些,玻璃窗上就更容易看清里头的倒影。外头景色好啊,夕阳一大片,金光璀璨的,落在山头上,丛林间。可玻璃倒影里的人没看窗外,低头看着书。
兴许书里头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