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十月底发生的涩谷踩踏事件,十一月东京都的政府开启“大型活动安全审查机制”,因此十二月的跨年活动全部被取消。
以及十二月东京都教育委员会公布数据,年度中小学霸凌案件较前年增加18%。
这些事情都跟我无关吧……我短暂地回忆起来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和班里的同学和先前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我打开自己的抽屉,抽屉里放着班长分发的校报,投稿页分明而凌厉的线条,占满了长条的宫格。
想起来了,由于我性格的别扭部分,有的时候,我会避开班里的同学,一个人去寻找清净的地方待着。可能在那里看漫画书之类的……大多时候在天台。
天台、教室,成井书店,这三个地点就是我全部的活动范围。
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这三个地点重复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学校的天台并不在教学楼上方,而是体育活动室之上,由于没有电梯,只能通过楼梯到达,这里的人很少。从楼顶的位置,能够看到整座校园,还能够看到国中外的街道和神社之类的。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这是属于我的秘密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的前一天,下午两点钟之后是社团活动。我早早地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产生温暖的错觉,冷风浸透脸颊,呼出来的气体全部在空中消散。
“咔嚓”一声,我打开了门,某个人亲手写下的日期,他正等在这里。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等我,我们只是恰好相遇。我对这一天毫无印象,他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脸颊边和嘴角处都受了伤。
左眼处的纱布蒙着他漂亮的眼睛,他看上去狼狈而单薄,令我想起先前看到的新闻,校园霸凌事件在不断地增加之类的。
他手里拿着每周都会发的校报,《独眼天使》是一部在校报上连载的漫画。漫画的主人公是失去一只眼的残疾人,尽管他残疾而出身低微,却拥有无比坚韧的品德,这份品德令他朝着正义的道路上毅然前进,最终打破原本附着在他背后的污浊厄运。
我们并没有讲话,保持着一段距离,我这样的性格……尽管我看到了被欺负的同学,我也无动于衷。眼角处的人影……尽管便当已经被人踩的不成样子了,蒙着纱布的少年依旧低着头吃完了。
他大概掉眼泪了……尽管他在人前温柔而明媚,面对那些从缝隙间冒出的恶意时,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会变换成倒映的天潭水,晃荡出名为厄运的泪滴。
我之所以不记得……事情按照我预料之中的那样。即便我们相遇,我主动地向别人提供帮助之类的……没有那样的事情。
太阳……它始终是太阳,无论人是否抬头看它,它仍然在那里。
我们沉默着,空气中残存着某种稀薄的窒涩。
我低下头……小拇指侧面出现铅笔沾染的灰色痕迹,它们不断地堆叠,在纸上沙沙地摩擦。
纸上跃然而出蒙着纱布少年的模样,尽管被框在漫画格子里,他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对话框里出现属于他的台词,以他手中的宝剑,劈开一切憎恨与恶意。
“那么……我想问您!尽管我贫穷而残缺,那么我便与美德无缘了吗!?我要告诉您……无论命运如何驱使我前往深渊,我永远会以美德之名,开拓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独眼天使》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绝弦
“好了, 尽管我们相遇的时间非常短暂……大家也不要觉得互相留言老套啦!以后都会成为珍贵的回忆。”班主任在讲台上道。
“老师……据说明年南海会发生大地震哦,海啸会把整个日本都吞没……有那样的传言吧!?”
班主任在讲台上笑起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吧……嘛,真的有毁灭的那一天的话, 才更要珍惜时光啊。”
留言板之类的……我有收到这种东西吗?我看向讲台, 这是我第几次回到高中时代了,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实在是糟糕透了。
按理说……就算收到那种东西,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少年,左眼蒙着纱布的江绪, 他侧过脸正在和身旁的同学讲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微笑温暖而明亮。
这个时期的我们……我想到了什么,从座位上离开。尽管是自由活动的时间, 同学们都待在教室里。我承认我的想法有些幼稚……想起我身边人的性格,他们和我并不同。
那些想要传递的情绪, 从来不会以直接的方式,而是充满别扭与小心翼翼。
就这样,我去了一趟便利店, 去那里买了抹茶牛奶和巧克力棒。老板刚刚搬来了自助泡面机,我盯着看了一会, 拿了一瓶光俊也会喜欢的饮料。
从便利店回到教室,我出去了一趟,周围的同学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仿佛无人在意我。我的座位上却多了很多信封。
一封、两封、三封, 四封……足足有十封左右。
:
——喂……高中三年我们都没有讲过话,你大概也不记得我吧?你知道你自己很讨人厌吗?尽管我很讨厌你,但是我认可你愿意为了做某件事忽略周围一切的决心。祝你早日梦想成真……还有以后再也不要碰到像你这样讨厌的同学。
——由于我给每个同学都写了留言, 我们没有讲过话,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写下来这封给水木夏由同学的留言。此留言用于充数请勿回复。
——喂……上次被我猜对了吧?就是你吧?还有我对你母亲很感兴趣,可不可以买你母亲的签名?我是她的super fan!!
——水木前辈,请告诉我数学拿满分的秘诀,你明明也没有很用功吧……拜托了。
——讨厌你。
——班上讲话最少の男性大赛第一名。
——要怎么做你才能主动跟我讲话……没事,只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而已。
——笑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い
——これは一番怖い人です
——想和夏由永远做好朋友。
当我拆开信时,我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同学们的目光……尽管我未曾注意他们,他们每一位都具有鲜活的性格,在我不曾察觉的地方,他们存在我周围的世界,并且闪闪发光。
最后一封信,尽管这条时间线我和他没有交集,我却认出来了他的字迹。
——请和我交往吧。
“……”我把那封信放下来,当我抬眼时,“啪”地一声,前桌的同学不小心把书打翻了,另外有几名同学匆匆地收回目光。坐在前面的江绪和我对视,立刻收回了视线。一切都像没有发生那样。
“喂……什么时候……未来某一天,我们同学里真的出了一位大漫画家。像荒木老师或者藤本老师那样……或者谏山老师那样……到时候我们大概也能接受采访吧。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告诉人们,他们喜爱的漫画家是一位性格多么奇怪的人类。”
“……我等待着那一天。”
同学的嗓音落在我耳边,我看向窗外,目光稍稍顿住,在我竖起的包围全身的墙壁,仿佛开裂了一条缝隙。“啪嗒”一声,墙壁缝隙处掉落石子,我凝视着外墙发出的动静。
人类天生具有的才能,无论一个人在人群中如何伪装,总有露馅的那一天,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包裹在我身外的那层伪装,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脱落,在我未曾注意的地方……我曾被傲慢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察觉到。
我曾以为被人注视总会痛苦,现在我正被注视着,我的外壳缓缓掉落,在我周围的少年少女们,他们的注视温和而宁静。
“喂……我并没有在说你,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被我注视的男同学挠了挠脸,他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就算成不了很厉害的漫画家……那也没关系吧。别人的看法没有那么重要吧……真是,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反正不会在意周围的看法之类的。希望你能够继续保持这样……尽管很讨人厌,但是对你自己来说是有好处的吧?”
我耳边出现窗外的风声,从我打开的缝隙间吹进来,我听见了某种声音碎裂的声音,那是我周围的围墙。它们围绕着我伫立了太久,碎裂时连着我的皮肉,撕裂了名为虚荣的外壳。
“铃——”放学铃声拯救了我。
那些被我遗忘的地方……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长时间握着铅笔,我的食指和拇指侧面长出茧子,它们畸形而厚重。小拇指侧面留下的灰色铅笔灰,它们偶尔会弄脏我的制服。
我来到成井书店,当我踏入书店,风铃声随之作响。在我对面,垃圾分类处站着的少年,他注视着我,当我看向他时,他稍微侧过脸,表现出窘迫。
“越马前史的最新作品……对了,我上期在jump新人连载上看到了很喜欢的作品,名字叫《独眼天使》,故事是好故事,售出的数量却低的可怜……你要不要买一本看看?”
老板:“好故事被埋没是很常见的事情,单单是能够完成一部作品已经很了不起了吧……希望这位年轻人不要因此质疑自己。”
“毕竟……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最不缺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
风铃声沙沙作响,清脆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从书架上拿了最新一期的漫画书。
“不用了,”我说,“……感谢你认为它是个好故事。”
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每天的日常,妈妈为我开了门,玄关处的那些草稿纸都被妈妈收拾的整整齐齐,柜子上摆放着各类漫画技巧书,以及人体模型。
“欢迎回来哦,夏由……妈妈给你买了最新的人体杂志,据说用来画少年漫非常合适哦。”
“还有一件事……夏由画的画家里已经堆不下了。这些小学时期做的练习……夏由和妈妈一起整理放进书房比较好吧!”妈妈对我道。
从玄关通到二楼的走廊上,大大小小的速写纸,它们在我眼前浮现,堆叠在地板上形成厚重的阴影。一张纸薄的可怜,成百上千张纸……它们把地板几乎要压碎。
“谢谢妈妈,”我说,看着走廊上那些速写纸,我对妈妈道,“等吃完饭我和妈妈一起收拾吧。”
“……你在难过吗?”妈妈安慰我道,“夏由现在还在上学……没办法兼顾很正常吧。jump杂志对于刚开始连载的新人没有那么友好,暑假妈妈和夏由一起去投其他的刊载就好了。不要灰心哦……夏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让你这个时候就明白……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这样的道理,实在是太残忍了。但是我们夏由那么坚强,一定会理解的吧!”
“我没事……妈妈。”我说。
对于极力安慰我鼓励我的妈妈,我讲不出来话。或许我没有那么坚强……我,我很对不起妈妈。
——我有一个十分特别的能力,很多时候,我常常不记得生活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我认为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每天都要吃饭、写作业,去上学,这些日子一成不变。
偶尔我也会想起来,比如哪个同学跟我搭了话,他邀请我放学一起回家,这样的记忆碎片。
我不记得他的长相,同学可以是ABCD,我喜欢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
我所有的时间……全部都倾注在我的梦想与意志上。一有时间,我会投入在画画上,有时是背景美术,有时是人物速写,有时是人物刻画。创造一部作品,我需要花费时间在各种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没有时间再去注意我周围的人和事。
至于我的作品灵感,当我看到某个人时……我与他毫无交集,我仅仅是觉得他具有某种品德,应当身为漫画主人公的美德。
他被人欺负时,我并没有投入注意力给他。某种程度上……我拥有冷漠的罪名。
我并没有给予他过鼓励,在看到他掉眼泪时,我毫不触动。
在某个午后……那个平常的下午,我与他相遇时。在看到今天那封信时,我仅仅从记忆的一角回想起来了。
与我毫无交集的同学曾给我告白。
“……请和我交往吧。”江绪在哪一天对我讲出来这样的话,大概是我刚从书店出来时,他的嗓音伴随着风铃声,温柔而紧张。
在这之前,大概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话,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对我来说,我与他毫无交集。我还要回家,回到我的房间去,那里有我的全部心血,我全部的灵魂陪葬品。
当我注视他时……他的紧张与伪装的镇定,向人表达心意时,由于掺杂着祈求,总是难以避免被放在衡量的位置上。
……我想对他讲的话。
明明自己的生活已经很辛苦了……还是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比较好吧。仅仅因为看了我画的漫画而受到鼓励之类的……对我来说没有那个必要。
“那个……我不喜欢残疾人。”
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我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回答。
在我对面的少年凝视着我,他眼眸中的破碎与极色,明亮的烈焰熄灭揉碎成一滩死水,嘶哑嘲哳成为断裂的绝弦。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无根树
“夏、夏由……等等我。”光俊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发丝缝隙露出的双眼凝视着我, 颇有些惊魂未定,走到我身边,气没有喘匀。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你一起吗、吗。”
我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字迹的主人……我没有在人群中找到他。
“我要去找班长, 有件事情要问他……先去便利店买汽水,我们要一起吗?”我问光俊道。
光俊脸上浮现出红晕, 立刻点点脑袋,看着我道:“当然、当然可以了。”
“你眼底黑眼圈很重,最近没睡好吗?”我问他道, 指了指自己眼睛下方的位置。
“……嗯,”光俊揉了揉自己的眼尾,视线飘忽不定,“可能因为吃药的关系、所……所以总是失眠。”
“吃药?”我视线转向他, “你生病了吗?”
光俊闻言愣了一下,他被发丝挡住的眉眼略微放大, 他的眼底眼白的地方翻出来血丝,令他看起来非常的憔悴,犹如一尾疲惫在朝着岸边游的鱼。
那些纷杂的线条, 黑色无序的线在他眼珠里蔓延。
他指尖无措地绞在一起,我注意到他手指上有很多的伤痕, 新旧交叠形成疤痕。
“……光俊,”我碰到他的指尖,阻止他继续扣弄自己的伤口。
尽管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哪怕我的话语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也是有意义的吧。
“你有在网络上看到某个理论吗?应该在sns上很火吧……幸福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弗洛伊德提出来的理论。”我说道。
我在货架前挑选汽水,目光落在樱桃汽水上, 瓶身倒映出我和光俊的身形。
光俊:“有、有看过……很多人转载来着。”
“除了弗洛伊德,还有另外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他的名字叫做阿德勒。他的看法和弗洛伊德完全相反……如果总是认为过去的阴影浓重而无法逃离,这样给自己心理暗示,就好像自己给自己戴上镣铐那样。”
我这样跟他讲大概没意义吧……光俊并不明白那些枯燥理论的差距。我陷入思考之中……对于有些性格软弱的人来说,命令他们似乎更加合适,他们常常自身摇摆不定,难以拒绝别人,需要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这个他人,必须是对他来说非常有话语权的角色。
“好吧,我们不聊这些了。如果你每天看杂志就能很快乐的话,那样也不错……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问你。对你来说,我是重要的存在吗?”我问道。
光俊拿了一瓶阳光牛奶,闻言立刻点点脑袋,干巴巴道:“夏、夏由……夏由对我来说、是,是最重要的存在。”
“我很荣幸,”我对他道,“那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也会做咯?”
光俊:“当、当然了。”
“那就好……听着,我大概很快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会有另外一个我替代现在的我。这个并不重要……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三件事。不管我之后是怎样的性格,对你冷漠也好,无视你也好,请你记得这三件事。”
我朝他竖起手指,“第一件事,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存在,任何时候,永远是自己最重要。请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生病。”
“第二件事,如果心情不好的话,请你去找我妈妈,我妈妈会告诉你解决的办法。你和妈妈可以成为好朋友,而并非通过我才建立联系。过去并非无法遗忘……只要光俊努力,过去的阴影是可以战胜的。”
“第三件事,请光俊去找一些兴趣爱好……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因为别人喜欢才去做。任何时候尊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吧。光俊似乎很喜欢拍照片……偷拍过那么多同学,有些拍的比他们本人要好看吧?那请光俊先拍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怎么样?”
我和他突然讲了这么多话,他忐忑不定地看向我,眼珠变得散乱而无措,他嘴巴动了动,眼珠半天才聚焦。
“夏、夏由……要去哪里?”
“夏、夏由……要走了吗?”
“我哪里也不去,我仍然在这里。我仅仅是有些担心,自己阴晴不定,会无法时刻照顾到光俊的感受……所以现在直接都讲出来比较好吧。”
我说:“光俊要喝阳光牛奶吗?我请你喝吧。”
我拿了两瓶樱桃汽水,这是第一次我和江绪在书店碰面,江绪买的饮料。人与人的相遇结尾也同样地有始有终,这样才符合命运的旋律啊。
“我、我不能明白……夏由的意思。”光俊跟在我身后道。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白吧,光俊先去做……怎么样?等你拍够一百张自己满意的照片,到时候我再告诉光俊答案。”我说道。
理论不存在答案,一切答案在行动中自然会浮出。
“好了……我要去找班长了,再见。”我朝光俊挥了挥手,唇角扬起微笑。
光俊仍然在原地站着,他双手握着那罐阳光牛奶,呆呆地看着我。
“夏、夏由……”
我并没有回头。大多数的时刻……人需要战胜的只有自己,如果是光俊的话,尽管非常痛苦,未来是一条通往无限黑暗的道路,想必他能够从成长的疼痛中挣扎而出。
夏日的主旋律,阳光、阴影,热烈的蝉鸣,迎风扬起的制服。
微风吹起医务室的窗帘,窗台前的少年看到了我,他稍微顿住,左眼没来得及蒙上纱布,那之下的烫伤疤痕显露出来,犹如完美瓷像鼓起的血管。
“老师……能拜托您快一点吗?”温柔的嗓音传来,夹杂着微不可见的窘迫。
“班长,抱歉……那个,我有事情要跟你讲,我在这里等你。”我说道,主动地转过身去,不去看他。
身后传来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眼角留意着身后的方向,江绪没有讲话,我扫到了他变红的耳尖,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尴尬。
“那个……夏由同学,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江绪捂着左眼处的纱布,眼底笼罩着的情绪,晕染了一小片的阴影。
闻言我侧目看向他,我眼珠稍微顿住。大概是我迎着阳光的缘故,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苍白而绮丽。
“这封信……是班长写的吧?”我把他写的留言信拿出来。
信上没有署名,我们心知肚明里面写了什么。
空气中安静下来,江绪脸上的绯红悉数退散,他的脸色变得没有血色,尽管他努力地维持着镇定,温和的眼眸中仍然有某个瞬间变得闪烁不定。
好一会,他温声开口,“……夏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吗?”
“是,”我毫不犹豫道,“……你喜欢我?”
我眼角扫过他的面庞,我的问题过于直白,令他僵在原地。这是十分罕见的时刻,平常他总是很擅长和同学们处好关系,看起来游刃有余。我意识到的一件事,他那沉稳的心弦,只会因为我而挣扎发出破碎的动静。
“……夏由同学,”他漂亮的眼睛低垂,“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声间,他的指尖略微用力,遮挡住左眼的纱布变得骤紧,留下苍白的阴影交织在眼尾。
“……我来到这里,”我组织着语言,“自然是来回应你的告白。”
“留言上只有一句话……我认出来了是班长的字。所以特意来问一下……我认为班长并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当然,对我来说不存在对于班长喜欢的偏见。只是……我们平常并没有什么交集吧?”
“……”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我们之间的对话滞涩而凝重。我想起来他给我讲的故事……他会因为我的回音而难以镇定吗?
“夏由同学身上有很多值得喜欢的地方吧……抱歉,对我来说,你是值得我托付心意的人。”他轻声对我道。
他凝视着我,“夏由的答案……是我想的那样吗?”
“……”我手掌间有阳光穿透树枝的阴影,我低头看着树影晃动,在我眼里泛起一阵波澜。
“我……我可能之前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还没有考试,现在谈恋爱对我们来说并不合适吧。另一方面,在我看来,你优秀而耀眼,尽管我对同学们常常漠不关心……可我常常会被你吸引。请你不要因为我的拒绝而难过。”
“……请不要质疑自己,也请不要沮丧。”
我抬眼,注视着他的眼眸,他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他眼底晃出的天潭水,犹如破碎的琉璃镜面,充斥着温柔而明媚的低落。
“……对不起。”我不想看到他流泪。
尽管我反应迟钝,不理解他人的情感。他流泪时,我的心情却一并陷入某种混乱,那些名为理性的镇定,全部离我而去了。我变得暴躁而苦恼,盯着他的眼尾看,又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差点嘴边的话音要讲出来了,我也没说不喜欢他之类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之类的。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夏由。”他开了口。
“……喜欢夏由,并不只是因为夏由以我为灵感创造出的作品。很多时候,夏由尽管没有和同学们讲话,事实上并不是讨厌他们吧。我常常注视着夏由、尝试理解夏由的情绪。最近,我发现,夏由开始常常关注我。”
“尽管我并不清楚这一变化的原因,”江绪,“我只是感受到了……夏由很痛苦。我并不清楚这份痛苦是不是源于我……是我让夏由放弃漫画了吗?”
“夏由明明很努力……我不想让夏由也充满…沉重污浊之类的情绪。”
我在江绪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我的面容苍白,双眼毫无神采,那被名为痛苦凝结而成的深渊,将我的灵魂全部抽走,令我形同枯木。尽管我仍然伫立在这里,却是一棵空心树。
这个时刻,我有些理解了。我在遇见前辈时,前辈看向我的目光,他大概看出来了我怀揣的执念之类的。
前辈以我为灵感画的短篇故事,原本有些天赋的小提琴手,总是认为自己的才能无比珍贵……他对于自己天赋与理想化意志的执念,令他在生活中既挫败又痛苦。这份执念令他无法在现实里生活。
他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想里,当他处在现实世界时,他无比的痛苦,他建立了厚重的墙壁把自己和他人隔开,可那份无法实现所谓理想的痛苦,它们依旧会通过空气穿过墙壁,像瘟疫和铁锈一样侵蚀他的身心。
这样身心腐蚀的人,怎么能够拉出来动听的曲子呢?
我面前的少年……他仅仅是担心我继续痛苦下去。担心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担心我因为他的事情而放弃梦想,担心我因为他手腕受伤再也画不画时会产生痛苦……他所有时间线凝结而成的意志,凝聚着善良与关怀。
恍惚间,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那声音来源于我体内,我虚荣的外壳被剥开,当我与美德的化身接触时,就像人无法直视太阳那样,将我的灵魂烫伤,留下一片温和的淤痕。
我注意到面前少年略微放大的眼眸,他用手指触碰到我的眼泪。我凝视着他,在一片漆黑的光影间,他略微怔住,眼底变得温和。
“……是我想的那样的话,请夏由不要掉眼泪。”
“尽管我不希望夏由痛苦,如若夏由必须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无法只身前行,注定与阴影交融,那样也没关系。请夏由不要责怪自己的性格……有人对待梦想阳光而充满憧憬,也总有那样一类人……他们执拗而不屈,注定与痛苦如影随形。”
“那些为了自己理想而磨损的自我……饱含着隐晦精神的灵魂,它们同样值得被尊敬。”
——请温和地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呐喊
“请你……不要再哭了。”江绪的指尖触碰到我的脸颊, 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眼眸包裹着我,眼底一片温柔之意。
我没有在哭, 哭泣那种情感, 对我来说陌生而不安。只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它们透过名为眼球的器官凝聚成形, 坠落脱离我的身体。
很久以前,妈妈带我去看过某个画展,主题为蒙克的《呐喊》, 当时我并不理解,那些深蓝色极端扭曲的线条。现在我有些理解了,那是名为苦难灵魂的配色。
人的外表依旧能够保持镇定,内里却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灵魂声色发出的绝叫……大概是那样的场面。
我失去了言语表达的能力,透过眼球外面的液体, 江绪的神情在我视线里模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沾满了鲜血……我身旁倒下无数的尸体, 它们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在我建造厚重的外墙时,凡是尝试与他人建立链接的自己, 全部都被我杀掉了。
“那个……尽管这样讲不太好,可是我看见夏由掉眼泪……我觉得很幸运。凡是你所流露出的情感,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江绪低声道。
江绪:“修学旅行之后……我们可以见面吗?去哪里都可以……铁道口渡月桥之类的……樱花已经过了季节, 上野公园也能看其他的植物。”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远去, 我的目光扫到了什么,在我不远处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道门。这次, 那扇门主动地向我打开了。
无论是铁道口还是渡月桥,我们都没办法一起去了,六本木的圣诞街景也好……你用自己的意志所创造出来一个连接过去的世界,当我穿越这些世界时,我那包裹在外的外壳被一层层剥开。
直到我们终能坦诚相见,我直视我拙劣的灵魂,那扇名为真理的大门最终向我打开。
“……对不起。”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微乎其微,我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他注视着我,朝我微笑起来。
“……没关系。夏由能够和我讲出来真心话,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类似于灵魂在碰撞的感觉,感觉非常奇妙。”
“就算你拒绝了我,我也能……继续喜欢你吧。我认为喜欢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情感,喜欢夏由本身,令我能够更好地生活下去。”他对我道。
我讲不出来话。原本我认为,喜爱某人之类的,那是一种沉重、累赘负担而麻烦的情感,自己的情绪被对方影响,无法保持镇定之类的,我讨厌那样不理性的时刻。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给出回应。
可即便我无法回应你……你的眼底依旧熠熠生辉,温暖而明亮,如果我是一扇紧闭的蚌壳,我愿意在你的注视中融化,以自损的方式来回应你的情感。
“那个……夏由。我很高兴……你对我讲的一切。”他在我身后道。
我的脚步略微停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停下来,转过身去告诉他一切。可我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会那样做。
人性格里的深重部分,连接着他的人格,怀揣着微妙的自尊与矛盾,这些地方交织在一起,令人与人之间充满距离与误解。大多数时候,人们宁愿忍受来自于自尊心带来的巨大痛苦,也不愿意横跨那段能够轻易消除的距离。
像方周叶定期日不购买的打折便当、光俊不愿意公开的照片、焦忱极端扭曲的自负,孟骄隐晦的价值取向……或是我沉默不愿示众的脆弱执拗。
我们在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朝向名为恶之根的深渊,拖着自己沉重的罪恶灵魂一并走向毁灭。在月光洒落时,融化为一滩血水。
……
“喂,夏由!要去吃饭了,水木夏由……只剩下你和光俊了,快点出门比较好吧。”孟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置身在修学旅行的酒店里,眼前的视野逐渐清晰,光俊犹豫地看向我,眼神略微闪躲。
“夏、夏由……我们要出去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漫画书搁置在茶几上,所谓的真实感,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真实。这份真实从某种不详的预感中产生,以及光俊欲言又止的神情。
“光俊,”我喊了光俊的名字,“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光俊的双眼被遮住,发丝缝隙里透露出一部分,他神情遮遮掩掩,和我对视之后迅速地看向其他地方。
他的嗓音很低。
“当、当然可以了……夏、夏由,什么事情?”
“我想起来了有东西忘记买,”我说,“拜托光俊现在去一趟便利店,楼下的罗森没有哦,要去远一些的711,那里才有我想要的某样东西……可以麻烦光俊吗?”
“可、可、可以,”光俊脸红起来,眼底被泪水覆盖,“……当然、当然可以。”
“那就拜托了。”我说道。
光俊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听见了光俊和孟骄的对话,声音很低,孟骄似乎笑了。在这个空隙时间,我给妈妈发了信息,拜托妈妈帮我报警。
确定妈妈回复我之后,我放下了手机,并且打开了房间门。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初夏的天气很温和,孟骄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准确地来说,是先前光俊会和孟骄走的那段路,只是这一次我支开了光俊。
“雪代,没记错的话……你有一个哥哥。”我主动地开了口。
孟骄闻言看向我,对于我主动的搭话,她有些意外,朝我笑了一下,“嗯……这件事你居然知道,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向你讲过吧。”
“你哥哥很有名,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和妈妈去看过话剧,有个很出名的演员,叫雪代心……那是你哥哥吧?和你长得很像。”
孟骄眼底略微一滞,闪过某些情绪,很快她掩藏起来,对我道,“有个了不起的妈妈真是幸运,能够掌握很多情报呢……水木同学,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啊……如果我妈妈和你妈妈一样就好了。”
“只喜欢哥哥之类的……永远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父母,很可笑吧?”
“雪代同学以后大概不会成为那样的父母吧……如果有个女儿之类的,好好对她,这种情况在雪代同学这里会终结掉。”我说道。
“是那样没错……我之后打算去女校,韩国的梨花女子大学……夏由有听说过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要去做交换生啦。”
我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远处,那里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面包车,后备箱打开,里面的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孟骄显然也看见了。
就是在这里……光绪和孟骄走过的路,这是某个重要的节点。
“那是白天那些混混的车子吗?我看见了他们和焦忱在一起,这件事还是提醒一下焦忱同学比较好吧……总觉得非常危险。”我讲出来,观察着孟骄的表情。
孟骄与我对视,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我盯着她看的神情过于认真,她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嫣然一笑。
“水木同学,你今天有些奇怪哦,怎么突然开始多管闲事了?这很不像你。”
“如果是平常的你,无论那些混混找谁,都和你没关系吧?你连多看一眼的时间都吝啬给予,”孟骄若有所思道,“不过……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消息哦。那些小混混不会对焦忱做什么,你不用担心啦。”
“要担心的应该是另外的人吧……某个人今天大概会陷入麻烦之中。”
从她的回答来看,显然她知道这件事,知道“某个人”是谁,知道江绪要遭受的一切。
我注视着她,她笑意吟吟的神情,与我对峙时的淡然,她显然已经清楚我的用意。
“雪代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说道:“按照我对你行事风格的理解,你是认为某个人没有解救的价值……还是你认为在对方受到伤害之后再挺身而出,更加符合行为价值的最大化?”
“夏由这样质问我令我非常为难……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我一个人吧?还有其他的人,还有夏由,既然每个人都不打算多管闲事,为什么只质问我呢……夏由明明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她嗔怪道。
“不过……既然你这样问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孟骄凝视着不远处的方向,陷入回忆之中,“说是我的行事风格也不错,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反正大家都袖手旁观,所以我不挺身而出也没关系吧。何况,施暴者是男性,受害者也是男性……我把男性看为一个整体哦。”
孟骄:“小的时候,哥哥的朋友们欺负一个女同学,不小心被我撞见了。回到家之后,我质问哥哥为什么不帮忙,哥哥告诉我,帮忙的话会受到朋友的排挤,而且不帮忙的话还可以从那个女同学里得到「报酬」,所谓的报酬就是对方用身体换来不再受欺负。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反正男人主动帮助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前也有很多人欺负目珊,我都有帮忙啦。”
“男性所谓的英雄主义前提是对方是自己仇恨的对象,没有这个作为前提的话,女人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身体还是自尊心,在所谓朋友间的友情和带来的负面后果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如果要怪就怪学校里的男孩子就好了……反正目珊受欺负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帮忙,倒是因为她的打扮,更多人议论她卖-春之类的。”
“男人之间的事情还是不要怪罪女人吧……如果班长被欺负了,他也用身体去换就好啦?反正他们从来也不会同情那些被欺负的女同学,只是被教训一顿,其实也没有很可怜吧。”孟骄无所谓地说。
我在原地久久地没有讲话。
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sns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言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互相给对方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人们彼此蔑视,彼此给对方划上分明的界线。
“……你说的对,”我想了想道,“我很抱歉……我对你的提问很不应当,如果我平常能够像班长一样总是挺身而出,大概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吧。”
“谢谢你,雪代同学……我能够理解你的情绪。只是……我想,那些宏观的理论,它们事实上距离生活非常遥远。相信某个理论而完全把宏观的抽象观念运用在生活里,那相当于走上了一种极端。人只用一种极端的理念去应对所有事情……那是非常可怕的。”
事实与之相反,人类的行为往往无法依据温和的提醒而改变,矫枉必须过正……无沉痛不以自省。
我要讲的只有这些,我意识到的事情令我有些沮丧。这或许能够称之为……时代所酝酿的必须发生的悲剧之类的。
可……可我也有能做的事情。我要前去解救一个人。
我记得来时的路,御岳山的青山之下,两侧重影深重浓稠,夜晚的月光映照在山峰上,变得无比幽暗。冷风从山谷穿过,深入每一处骨髓缝隙。
在山谷深处,这里有一口幽暗的井。作案的人为了行凶方便,把受害者困在这里。
我触摸到井口边缘,摸到了黏腻的液体,混合着血腥味。我看向山脚的方向,警笛声传来,闪烁的灯光汇聚成一条细闪的河流。
这里只有我下井发出的动静,以及井底深处微弱的呼吸声。
月光薄薄地穿透井底,那里放置着一把沾血的扳手。左眼蒙着纱布的少年倒在地上,他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鲜血从他侧过的身体流出。听见动静,他缓慢地转动眼珠,在他身旁,是碎裂收割灵魂之声的红色收音机。
那台陈旧的红色收音机发出声音,从遥远的时空而来,交叠而出的异响,最终引导我来到这里。
我朝他伸出手,触碰到他沾血的指尖。
——跟我走吧,让我们回到十八岁的夏天,不再被命运找到。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无声之峙
我来到了银座的十字路口, 路过那家咖啡店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我朝着落地窗内看去,熟悉的位置……那里坐着的青年, 他随意地转着电容笔, 可能是我盯着他的久了,他转了过来, 我和他隔着落地窗对视。
前辈……越马前史前辈……或许我应该去要个签名之类的。只是通过他画的某个分镜就认出来他之类的……这非常了不起吧。
这样想着,我仍然注视着他,没有等我进去, 他站起身,我看着他出来了。
前辈主动地走到了我面前。
“你好……那个,第一眼看到你,我感受到了某种内心触动的感觉。还没有进行自我介绍……我叫越马, 可以耽误你一会时间吗?”越马前辈认真地注视着我,他嘴角带着微笑。
我手指略微动了动, 有些不自在,“当然可以。”
“请跟我来,”越马前史, “咖啡和牛奶,需要哪个?”
“和前辈一样的就好。”我回答道。
“你叫我前辈……难道你认识我?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不过总觉得和你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像是看到了……看到某个朋友之类的。”
越马前史:“准确的来说,是我笔下的角色。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有做完,我是一名漫画家……最近正在创作一部作品, 见到你时, 我的灵感骤然出现了……很抱歉,不知这是否是失礼的言语。”
“……没关系。”我说道,我低着头,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我看你还提着饭盒,是送给朋友的吗?”越马前史指了指我的左手。
“嗯……朋友生病了,他在医院。”我想起来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江绪还在医院,我要去给他送饭。
在这里遇见前辈,纯粹是偶然。我并没有再期盼和他见面,在我期盼时,我与他没有那种缘分,而当我不再有执念时,他反倒主动地朝我走来。
……我不明白这是否是命运给予我的答案。
越马前史:“真遗憾,请带我向他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抬眼看向他时,在他瞳孔里看到了倒映的自己。
我:“前辈觉得我熟悉……这或许理所当然。那个……我早就认出了您,我看过您很多作品,您笔下的角色曾引领我前进,只需要看到您动笔的一角,我就认出了您。”
准确地来说,是他在引领我前进,正因为前辈笔下的角色存在,我在他身后才能艰难地前行。
“原来是这样,”他笑了起来,“那实在是荣幸至极。”
“看来是命运指引你我相遇,我看你右手上有深重的茧子……那是握着某种东西留下来的痕迹,我的手上也有。你是从事某种执笔的工作吗?画画或者是设计之类的。”
前辈十分随意的询问,他拥有一双睿智洞察人心的双眼,尽管他在提问,我却有已经被他猜透的感觉。
“……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从看到前辈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我立志要成为一名漫画家,用双手创造出完美的作品。”
“哦……那很好啊,没想到我会激发你的创造力,只是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尽管很失礼,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俯耳倾听。”
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当我看向他时,他也在看我。我有某种错觉,桌上的咖啡杯变成了两盏蜡烛,蜡烛的光芒燃起,我们两人置身在洞穴深处,墙壁上倒映着彼此的身影。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描绘了洞穴隐喻。一个人因为能够走出洞穴,得知了唯一的真理,剩下的人们倒挂在洞穴里,认为墙壁上的倒影即是真实。
现在,我意识到自己正倒挂在墙壁边,前辈尽管在我面前,另一半身形却在阳光之下。
“我想不能称之为烦恼,只是有一个问题……前辈对我来说如明灯一般的存在,我想前辈能够为我解惑,”我说道,“下面我将为前辈讲述我的困惑。”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认为自己天生承担着某种使命,这种使命诞生于他的自负与上帝偶然赋予他的微不足道的才能。正因为这份微不足道的才能,支撑起他全部的生活,他将全部的身心投入进去,只为了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抱负,他建立了一堵墙将自己与周围隔开。”
“他令自己的双眼目视前方,双耳蒙蔽,他认为忽视他人的存在即可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直到某一天……他突然领会到了来自上帝的旨意,他的才能过于狭隘渺小,无法支撑起他那沉重的梦想与不切实际的抱负。他深深陷入痛苦之中,认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如果无法抵达名为梦想的天平,不如化为烈焰消散。宁要惨烈的悲壮,不要平庸的渺小。”
“我想询问前辈……对于这一类人,他们生命已经化为甘为理想献祭的油灯,他们要怎么做才好?”
越马前史:“看来这是一个千古以来的难题,也就是所谓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我想你所描述的更加深刻。人对自己的才能产生误解,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是我认为,其中仍然有细微的差距,就像你说的那样……信念的执着足以改变许多事物,可有些事情,仅仅靠信念的力量并不够。”
“西西弗斯的故事……想必你一定听说过。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而遭受惩罚,众神将他困在巨石之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把巨石从山脚推到山顶,每当他推到山顶,巨石会滚回山脚,他无限的重复这项无意义的行为没有尽头。换而言之,他每推一次巨石,都是对于众神的反抗。”
“从精神上来看,西西弗斯不屈顽强,从实际行动上来看,只是重复无意义的行为。我并不想通过这件事来安慰你……你看我手中的这个勺子。”越马前史拿起手中的勺子,光滑的勺子反射出银光。
“如果我要让这只勺子弯曲,由于它过于坚硬,它必定会折断。假如我手里的是一只软管,或者是棉布之类的东西,无论我怎么弯折它都不会受损。换而言之……每一种器物都有自己的功能使命。蝴蝶的使命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展开双翼创造出美丽的色彩。而石头的使命仅仅只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存,接受风雨的搓磨。”
“倘若一只蝴蝶想要违逆自己的命运,它必然在风雨之中折断翅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石头如果想变成蝴蝶在树林里飞翔,那是在异想天开……你认为我说的对吗?”
越马前史注视着我,他低下眉眼,把折断的勺子放了下去。
“事实上我说的并不对……人与器物有所不同。人没有具体的某样功能,功能只是人赋予某物用以归纳总结,我们既可以成为蝴蝶,也可以变成石头……重点是所谓的自我定义。人的性格若如勺子一般坚硬钢折,必然也能够轻易的折断。至于你所说的……渺小的天赋,我十分理解,尽管你十分仰慕我,你我也不过是许多伟大品格彰显的微尘。”
“再来看你所谓的天赋,你认为人在十岁时喜爱的某样事物在二十岁之后是否还会喜欢?而人在二十岁时擅长的事物在三十岁时是否还会擅长?这个想必你已经有了答案……人的天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你可能由于长期的封闭,将自己置身在恐惧中央。担心片刻才能的消失即是永恒的消逝……没有那样的事情,天赋既不会长存,也不会永久消逝,它会随着人的处境所改变。”
“纵使是人类最伟大的作家,也无法创造出蕴藏着同样色彩的作品,作品可以相似,绝不完全相同。恐惧……恐惧大概是人类最恶劣的情绪之一,它会驱使人类陷入绝境的认知里,无法走出去,无法走出去,则意味着你和所谓的天赋无缘……归根到底,所谓的天赋,不过是人类生命力的表达,我想你需要做的是……尝试让自己脱离恐惧的情绪。”
“首先接受一个事实,即便画下去,没有达到自己所谓崇高的理想,也要继续画下去。只要继续画下去……未来具有不可预知性。至于自己是否能画下去,哪怕是很无聊的故事,只要双眼还存在,只要双手还能活动……必须一直画下去。哪怕画的无比痛苦……先画下去,有些人他们注定要以痛苦作为养分残存。这份蕴藏着痛苦的养分已经天然无比崇高……剩余只需要等待时间。”
“你认为自己蒙蔽了全部……人不可能毫不触动,除非他并非在现实世界里生存。请去回想自己过往的生活……你是否因为某个片段动摇停留,是否有打动你的事物。尽管我认为这是非常虚假的谣言,却也不得不承认……首先要有爱,你必须爱某物,才能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理想。你所说的喜爱漫画……我想你并不是真正的喜爱画画,而是想要凭借漫画这样唯一的手段,去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那么这份爱来源于对自身崇高理想的爱,它并不纯粹。”
“你和我对话是否有感到不舒服……换而言之,你认为和我对话感到高兴吗?”
“……”我察觉到自己在墙壁上的倒影在颤动,它们一点点的变得扭曲,逐渐得发出某种尖锐的声音。
“前辈,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想要见到你……我感到很高兴,想和您对话……现在,我并没有被喜悦笼罩,而是感到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大概是在您主动朝我走来时,我聆听到了某种命运之声。”
越马前史:“某个厨子因为自己无法成为五星大厨而无比痛苦,随之选择轻生……这听起来非常可笑吧。人如若陷入这种可笑的境地里,他必将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如若他即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坚持自己所谓可笑的行径,那么这份决心也变得毅然璀璨,犹如烈火淬炼过的金子般闪闪发光。”
“我无法预知你的命运,命运永远充满不确定性,可能你在痛苦之后仍然无法创作……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继续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即便只拥有身为蝴蝶的使命也要执意成为风雨中盘旋的巨石……即便如此,也要去搏再次拥有所谓天赋的可能性。说起来……我认为,无论是漫画、绘画,音乐,文字也好,这些艺术性的东西,归根到底都是思想的传递……而艺术本身只是传递的媒介,它们具有某种美学,美学是最不需要天赋的事物,只要长期以往的坚持不懈,总有一日能够借助这一媒介表达出自己的思想。问题只剩下……这种思想受不受当时时代人们的欢迎。”
“很感谢你愿意倾听,”越马前史,“我只有一句忠告给予,此话出自先贤,今日我借先贤名言,希望我的言语能够为你带来哪怕片刻的力量。”
言语只有数字,即——
“爱你的命运。”
第70章 第七十章 恶行易施
“夏、夏由同学……”温柔的低音传来, 病床上的少年看向我,他右眼融化病号服上的蓝白格,几乎要掉下眼泪。
“班长, 你先吃饭比较好吧……脑袋的伤口还痛不痛?”我问道。
不知算不算幸运, 受伤的部位避开了要害,江绪的脑袋上缝了两针, 尽管看起来苍白虚弱,犹如勉强拼好的瓷器……但是至少仍旧拥有生机。
“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夏由同学。”江绪对我道, 他闪躲我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泛出绯红。
“夏由同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轻声对我道,融化的眉眼倒映着我的面容。
我说:“可以问……如果我能够回答的话。”
“为什么……夏由会去那里。”他询问道, 带着几分犹豫。
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个时刻,讲出来大概很不可思议吧?我看向搁置在一旁破碎的收音机……眼前的人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只是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碰巧你不在……虽然是巧合,但是在那种时刻,我十分庆幸自己赶上了。”我说道。
这时, 我的铃声响起来了,是小林贵志警官打来的电话。
“抱歉, 我可能要先去警局一趟,”我朝江绪扬了扬手里的电话,“改天我会再来看你, 请你务必好好养伤。”
江绪注视着我, 我察觉到了某种情绪,他想挽留我之类的,我视而不见, 走出了病房。
在病房外,冰冷的长廊上,尽管是夏天这里依旧惨白没有温度,病房外的少年少女,他们没有进去。光俊和孟骄同时来到这里,他们的表情不怎么好,看见了我,光俊眸光略微顿住,随之陷入浓郁的阴影之中。
恍惚间,我们三个站在一起,手上各自沾染着鲜血。
“班、班长……怎么样了?”光俊开口,他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嗓音发颤。
“你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吧?自己去看看比较好,我不打算告诉你们。”我说道。
孟骄脸上失去了一贯甜美的笑容,闻言略微侧脸,认真地打量着我,“水木,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吧。来到这里,已经是忏悔的最高处……进去大概只会让他心情更不好吧。”
“孟骄同学,我无法对你的态度作出评价……无论如何,”我对光俊道,“人不能既要善良的恻隐之心,又无法舍弃嫉妒与冷漠。光俊还是学习一下雪代同学……彻底的舍弃某一部分,才能不令自己痛苦啊。”
“以及……雪代同学,”我在经过孟骄时,略微停下脚步,“我思考了我们先前的对话,终于想到了问题所在……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说到底,霸凌到底是某些人借用强权去伤害弱者,而其中不但霸凌者和旁观者没有性别之分,弱者也同样没有性别之分。我已在某刻意识到此……你我的双手皆沾上了鲜血,日后或许日日忏悔能够得到宽恕,我相信雪代同学一定能比我做的更好。”
我们已经各自拥有属于自己的结局。无论是跳楼的方同学、死于意外的雪代、穿越横断道路的焦忱,吞药自杀的光俊,或是跳轨的我……那即是原本属于我们的结局。现在我们仍然能够站在这里,或许要感谢某个人的一丝善念。
我出了医院,意识到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当我看向太阳时,明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我的眼睛穿透天边的虹膜,我感受到某种厚重之物在消散。
来到了熟悉的警番,警番对面的咖啡馆,很久以前,我和小林警官常常在这里见面……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察觉到我对于过往的记忆再次模糊。
事实上正是如此,只要人依旧行走在世间,不断地忘记往昔的记忆,直到生命剩下一团平静的余焰。所有的记忆全部消散,最后人会忘记自己的存在,到那个时候,即是生命的尽头。
“你好,我是小林贵志,水木同学……很感谢你及时报警,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身为公职人员,我对你怀有深刻的敬佩之心。”小林警官对我道。
我同样伸出手,回握住他,对他道:“您的敬佩我实在难以承情,感谢您及时赶到……不然他的伤势大概会更加严重。”
“他们……都在里面吗?”我问道。
小林警官压低了帽檐,深刻的眉眼浮现出凝重的神情,“都在里面……里面有两位是你的同学,你要见见他们吗。”
“当然,”我说,“如果不麻烦您的话。”
“这件事件极其恶劣,东京都各地区均有反响,关于有关的校园霸凌事件……或许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希望诸如此类的事件能够减少发生。”
我闻言看向警番之后的方向,那里飘过的云彩,在阳光之下逐渐消散,朦胧的树影稀疏而逝,树木之间彼此间隔着距离,绝不互相侵犯一步。
“完全消失的话大概不可能,如果严惩的话,倒是之后会可能减少。至少……要完全保证判决的公正性。”我说道。
我:“不过他尚且没有成年……即便涉嫌严重的恶性犯罪,受《少年法》的约束,大概不会被送上刑事法庭,而是送去少年院管教。”
真是便宜他了……说到底,不知道他是否是吃准了自己未成年才这样做,还是认为自己的性格即便到了少年院,吃亏的也另有其人之类的。在没有道德的群体之间,一切品德本末倒置,越是恶意横行,越是易于生存。
我跟随小林警官来到了审讯室,隔着玻璃,我见到了焦忱介。他也看见了我,手腕被镣铐锁住,他那副冷漠的眉眼抬起,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焦忱介之君,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我可是很高兴……不知道你是否提前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你大概会被送到少年院管教,这件事我会如实的告诉李目珊同学,她大概会害怕到再也不愿意见你吧。”我对他道。
焦忱能够听见我讲话,他直直地盯着我看,冷笑了一声,那目光里的情绪,看我大概是像在看什么垃圾一样。
“太可笑了吧,”我朝他微笑起来,“喂……这种地方才是你这种垃圾该待的地方啊。你还可以继续保持着你所谓的蔑视,反正你迟早都会再进来这里吧,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祝你早日在这里烂掉。”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讲话,我意识到在面对他时胸腔里堆积着某种怒意。长久以来,很少有事情能够令我生气,我妈妈教导过我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下来。大概是因为他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
水。木。夏。由。
我听见了他喊我的名字,焦忱盯着我看,他那目光冷漠而嘲讽,又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样,他眼底的阴鸷几乎要从眼白底下爬出来。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冷漠的灵魂会彼此察觉,我稍微顿住,不得不停下脚步,陷入思考之中。
“还是有区别的吧,如果是我的话,对付你这种垃圾……才不会找别人动手。我会趁着你去棒球社的时候,你经常一个人在那里练球吧……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身为棒球社社长的职位之类的,想要在李目珊小姐面前表现更好之类的……所以你经常一个人默默努力,又担心他人发现你这种无用的自尊心。我会趁你一个人练球的时候动手……你经常喝某个品牌的运动饮料,因为你家境的缘故,总是有很多男生跟在你身后献殷勤,他们经常会给你送贡品之类的……只要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给你你喜欢的运动饮料,你会一边看不起给你送饮料的人一边接受,并且喝完把饮料瓶当成棒球让别人帮你捡回来,这个时候你就能享受某种快感,反正有的是在金钱和强势面前低声下气的人。”
“碰巧我很擅长装的低声下气呢,”我指了指自己,“我会在里面放十倍的安眠药,你死了最好……我本意才不是要这样杀了你,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了吧。你知道我因为画画有多努力吗?我可是买了很多的人体模型。为了能够画好人体,我把那些人体模型每个部分全部拆卸下来……所以我知道人体每个器官每层肌肉,从骨头到器官……因为我追求某种美学,我在画人体器官的时候,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它们变成最美最符合艺术审美的模样。”
“尽管我不擅长讲话,你拥有的那些所谓评判标准也太可笑了吧?家境之类的……明明你在我面前也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吧?学习能力更是烂的出奇,你大概只能用你那所谓的运动神经和水装满的大脑来思考问题。对了……把你迷晕之后,我会找一个帮手,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大概只是因为畏惧你才追随你吧?我可是有死心塌地的朋友……我会叫上光俊来帮忙。安眠药的药效大概会在二十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只需要光俊守在那里,等到你醒来之后,我就找来工具了……你很喜欢李目珊小姐吧?我会把你的尸体切成最完美的碎片艺术品,每天送给她……尤其是你的心,你自己也一直想送给她吧?”
“后续的处理虽然麻烦,但是也不是没有可以逃脱的办法。拜托……不要再说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的话了,你先去把你那低的可怜的智商稍微提高哪怕一点……你大概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
我的瞳孔漆黑无比,散发着某种光泽,怀揣着笑意,那笑意阴郁而苍白……我在焦忱眼底看到自己的神情,大概这才是我真正的模样之类的,我的嘴角只会因为冷漠嘲讽而弯起。
“砰”地一声,混合着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焦忱的面目因为极端的情绪变得扭曲,他眼珠冷沉地盯住我,犹如毒蛇信子要将我吞没。他的拳头撞击在玻璃上,警报铃立刻响起,我没有后退半步。
“……”我注视着他,平静道:“你应该对准我的脸打,打到我正好……这样就算我还手,也是正当防卫。一具受伤的身体进入少年院,大概只有被欺凌的份吧。”
“好啦,焦忱同学……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些,只是在开玩笑。事实上你应该也知道的吧,我不是那种人。所谓恶行易施……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逃离恶行之外。请你放心,在你被监视的这段时间,我必定会好好照顾班长,让他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一切。一切罪恶……只需由你一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