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景视线从光脑移到蹲在身前的夏一阳身上,没动,还是那句:“已经好了。”
“好吧。”夏一阳起身,“你在做什么?”
宴云景把光屏上显示的勘测波动给他看:“西边有一片建筑区,我们先去那边看看。”
“没问题,小阳同志听云景长官的安排。”夏一阳去旁边坐下,拿起昨晚用的小盒子,“还剩点,保存着以后有用。”
宴云景“嗯”了声,突然问:“会开车吗?”
夏一阳眨眼,疑惑,“悬浮车吗?那我应该是不会的。”
毕竟在宴云景眼里,他是个刚有人类意识没多久的小鸟,虽然对方并不相信。
宴云景起身,朝实验区另一扇门走去。夏一阳也起身跟上,并肩问道:“我们去哪?这里有悬浮车?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爱提问的夏一阳又开启话痨模式,宴云景却不觉得烦,他带着夏一阳打开后面实验室的门,进去后冷白灯光亮起,这是个很大的圆形实验室。
站在空荡的大实验室内扫视一圈,夏一阳见宴云景去到左边试验台按下按钮,紧接着传来器械声响,实验室中央底部打开一扇巨型门,随后一辆车升了出来。
他震惊之余,发现这不是悬浮车,而是一辆超酷的越野车,轮子很大,底盘高,黑色外观,和他原来世界的越野很像,就是不知道驾驶方式是否一样。
等等……
宴云景问他会不会开车,难道……
夏一阳扭头,问对方:“你不会开这种车?”
宴云景走过来,罕见地挑了挑眉:“为什么这样觉得?”
“因为你刚问我了。”夏一阳凑过去,“无所不能的云景长官,你真不会开这车?”
宴云景打开驾驶位车门:“军校要求学生会所有类型的通行工具和战斗器械,包括陆地车。”
“这是荒星发现的陆地车,和星帝国内的性能一样?”夏一阳又问,“还有,你会开,那为什么要问我会不会?”
“你得会开。”宴云景对他说:“这辆陆地车是我们第一天到实验室时发现了的,昨天才修好能启动,功能和帝国的陆地车不同但差别不大,这颗荒星曾经有过人类生存,并且很有可能是帝国来的人。”
又说,“我们出行依靠它,遇到危险时我不能分心,就由你来开车。”
夏一阳张了张嘴巴,低声“哦”了一声,不知道说点什么。
总不能说,他有个上辈子,最后出车祸死了,现在可能稍微有点怕开车吧……
宴云景见夏一阳盯着车不吭声,刚想开口,对方立刻抬头,笑着问:“我不会开的话,你教我吗?”
那笑容一如既往开朗,情绪感染了宴云景,他应道:“会教你。”
“那没问题了,到时候我开车,你保护我和我们的车。”夏一阳眼底含着一层释然,心想,有宴云景在,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为出行做足准备,驾驶教学打算放到出行后,去外面沙地上实地教。
当晚,夏一阳强硬地拉着宴云景去休息。拼在一起的床还没分开,他按住宴云景的双肩将其摁坐在床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今晚你必须好好休息。”
说完,他绕到自己床边,躺下闭眼,嚷嚷:“快躺下呀,帕尼先生要关灯啦。”
手环里的帕尼管家附和:“是呀,帕尼要关灯啦。”
宴云景:“……”
听见旁边床传来窸窣声,知道宴云景躺下了,夏一阳嘴角上扬,呼叫帕尼:“帕尼先生,关灯吧!”
帕尼管家:“好呀!”
紧接着,灯光十分有仪式感的从那边一盏盏灭过来,直到漆黑。
宴云景:“………”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的呼吸声,困意来袭,宴云景闭上了眼睛。
是梦。
睁开双眼时,夏一阳身在一座花园内,四周繁花簇拥,身旁白色小桌上放着一块蛋糕和茶水,远处的巨型建筑宏伟壮观,宛如皇宫。
花园里只有他一人,这里对夏一阳来说很陌生。
他看看那块蛋糕,起身,漫步在偌大的花园里寻找出口,兜兜转转后走进一扇门,进入建筑,来到条明亮甬长的长廊。
阳光透过长廊的玻璃窗,形成一道道光柱洒在地上。夏一阳左右张望,长廊两边都望不到尽头,也不见人影。
他随意选了右边前行,停在一扇华丽的大门前,门没关,隙着条缝。
他听到一丝声响,像人声,很小声没听清是什么,于是往前靠近点,那声音忽然变大,是一男一女纠缠时才可能发出的暧昧声响。
夏一阳吓坏了,他慌忙后退,转身想跑,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白色礼服的少年。
金发、红眸,左耳戴着晶石吊坠。
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宴云景。
对方安静站在几步远外,目光从门缝移到夏一阳身上,脸上静得像一滩死水。
门内持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夏一阳头皮发麻不知所措,他见宴云景朝他走来,站定在他面前。
夏一阳眨眼,发现此时的宴云景还是比他高一些。
手腕被握住,对方拉着他离开了这里。回到花园这边的长廊,前面的人停下,夏一阳差点撞上去。宴云景单手按住他肩膀,他站稳,后退一步,抬眼与对方对视。
夏一阳犹豫:“……宴云景?”
宴云景看着花园,应了声:“嗯。”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同个梦,之前有两次是受强控系精神力影响,还有几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梦境发生。
夏一阳手指碰了碰鼻尖,低着头凑过去,和宴云景并肩看向花园,没有说话。
刚才的经历让他有些尴尬,但很快,夏一阳对少年宴云景的好奇就盖过了那些尴尬。他不时偷瞄对方的侧脸,心想难怪军校时期那么多人给宴云景送情书。
这时的宴云景和二十九岁时的宴云景一样帅气,五官更显清润,少年气十足,光看外表会给人很好相处的感觉。
其实夏一阳偷摸观察的目光早被宴云景察觉,只是对方一直望着远方,没有出声。
没过多久,他们刚才跑来的方向传来声音,夏一阳下意识要扭头去看,手腕被握住,宴云景拉他转过身。他的脸轻挨在对方胸膛上,后脑被手按着。
身后脚步声渐近,随后停止,传来道温柔且稍显惊讶的女声:“云景?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不去宴会?”
接着,那声音又带着些疑惑问,“这位是?”
夏一阳看不见说话的人,刚一动,后脖子被轻捏住,他瞬间安静。
“我的朋友。”宴云景对那道女声说,“宴会我去过了,母亲,是您迟到了。”
是宴云景的母亲?夏一阳愣住,这时身后又传来道含笑的男声:“刚才与艾丽多聊了会儿天,殿下别怪你母亲,她是因为我才耽误了时间。”
夏一阳神色一滞,蹙起眉,听见头顶上的声音冷淡道:“坦杰仑亲王,你似乎有些忘本了。”
那两人顷刻沉默。夏一阳的手抓紧宴云景的衣摆,想抬头,后颈又被捏了一下,他像是被按住了开关,立刻乖乖不动。
“抱歉殿下,是我疏忽。”男声立刻改口,“刚才与薇尔夫人相谈甚欢,忘记了时间。”
夏一阳紧绷着,他好像明白了这“相谈甚欢”背后的含义,刚才那间房里,是宴云景的母亲,和这个男人……
他立刻抓住宴云景垂着的那只手,紧紧握住。
宴云景按在夏一阳后脖子的手僵了僵,低头看着熟悉的发旋,又抬眼看向对面两人。他的母亲艾丽薇尔,脸上挂着和多年前一模一样的笑容,淡然又虚伪。
她会关切地对宴云景说:“你父亲还在宴会里等我们,我们快过去吧?”
几年前的那天,她也是同样的话。
“今天是他的生辰,别让他久等了。”
同样是淡笑着的语气。
“刚才听坦杰仑亲王说,他的孩子今天也来了,你们以后会一起进入军校,你得多与同龄人聊聊天。”
坦杰仑的孩子?多么讽刺。
宴云景冷笑:“母亲,让父亲久等的是你。”
他的手反握紧夏一阳的手,说:“希望你们在他面前,也能坦然说出‘相谈甚欢’这四个字。”
夏一阳被宴云景拉走,两人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穿梭,回到之前他见过的那张桌椅前,那块蛋糕还在。
见宴云景去椅子上坐下,他愣了好几秒,走过去坐在旁边,扭头看看对方,又低头看着蛋糕,喊道:“宴云景。”
对方看过来。
实在太好看了这张脸,夏一阳有点招架不住,他眼神闪躲,又忽觉没必要,于是专注地看着对方,伸手去捞宴云景的手,认真的说:“我们是好朋友。”
夏一阳不太会安慰人,并且心里清楚,这时最好别提刚才的事。这是梦境,很可能是很久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是宴云景的一段经历。
他得另起话题,缓解对方此时的坏心情。
宴云景静静地看着他,问:“吃蛋糕吗?”
夏一阳眨眼:“可以吃吗?”
宴云景把蛋糕推给夏一阳。
话题立刻转到了蛋糕上,虽然在梦里吃不到真实的蛋糕,但也能解解馋。夏一阳含着勺子,眯起眼睛,满脸幸福。
吃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准备安慰宴云景来着,于是立刻停下,看着剩下的蛋糕,抬头问:“你吃吗?”
“不吃。”宴云景回答。
夏一阳绞尽脑汁想了想,笨拙且坦诚:“你吃吧,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宴云景眯起眼,突然说:“夏一阳,你真的很奇特。”
“什么奇特?”夏一阳疑惑,坚持要把蛋糕递过去。
“夸你。”宴云景没接,“我不吃甜食。”
夏一阳没多想,又把蛋糕往前递了递,“我用的是这个勺子,还有新的,你尝一点点,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
宴云景敛下目光,接住蛋糕,用新勺子吃了一口。
很甜,甜得发腻。
“怎么样?”夏一阳笑着问。
“还行。”宴云景放下蛋糕推给他。
夏一阳又追问,“心情有好点吗?”
宴云景还是那俩字:“还行。”
夏一阳嘀咕:“你真奇怪,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奇怪吗?宴云景反倒觉得夏一阳才奇怪,不对,是奇特,明明会生气会委屈,却总能很快调整好情绪,永远展现出最积极的一面,与他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就像是,太阳。
照得人周身温暖。
***
醒来后,夏一阳脑袋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还没从梦里吃蛋糕的感觉中回来,轻轻咂着嘴。
意识慢慢清醒,他抱紧怀里的东西,脸贴上去,眯着眼浅浅呼吸。
这时,检测到两人清醒的帕尼管家打开了远处的一盏灯,光虽然远,夏一阳还是皱了皱眉,艰难的睁开眼,安静几秒,瞬间僵住。
他立刻推开双手抱紧的那只手臂,裹着被子往后滚一圈,紧张地眨眼。
宴云景醒着,侧头看向他。
夏一阳有些尴尬,脸色染红:“正常反应,人之常情……”
越描越黑,脸涨得通红,干脆一头扎进被子里。
偏偏这时,放在两人枕头中间的帕尼管家突然出声:“帕尼检测到阳阳你现在——”
“帕尼先生!!”夏一阳大声打断。
“噢……”光脑闪了两下,帕尼温柔地说,“阳阳别害羞,正常反应,人之常情。”
夏一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裹着衣服起身,曲起腿遮遮掩掩,准备下床,却被宴云景拉住。
“不准洗冷水。”
被碰得一哆嗦,夏一阳“嘭”一声变回了小鸟,在床上急得转来转去,最后蹲在被自己压出的小窝里,背对宴云景低声咕咕叫。
尾羽左右扫动,看起来十分着急。
宴云景起身,离开前再次提醒他不准洗冷水,这才前往实验室。
夏一阳羞赧惨了,变回人在床上干等了半个小时,冷静下来才敢去实验室。
此时宴云景已经把昨天准备出行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夏一阳到了后,他们即刻准备出发。
两人把东西搬上实验所的陆地车,夏一阳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呼喊:“我准备好了!”
宴云景启动实验室的传送带,回来坐进驾驶位。传送带将车和人送到实验所后面紧闭的大门,门打开后,启动陆地车,开出去,见到外面的天光。
风里夹着沙子,夏一阳关上车窗,转头笑盈盈的看向宴云景:“云景长官,什么时候教我开车?”
宴云景目视前方:“过了沙丘,到前面平地。”
夏一阳应道:“好。”
明明还身处危险的荒星,却莫名又紧张又兴奋,这回夏一阳可有底气多了,因为旁边坐着实力超强的宴云景。
第37章 云景长官帮帮忙 到平地,由夏一阳开车……
到平地, 由夏一阳开车,宴云景坐在副驾,只给他讲了一遍驾驶方法。
这陆地车功能与他原来世界的车稍有不同, 但驾驶方式大同小异, 夏一阳很快就熟练上手,一路开得很顺畅。
起初仍有点紧张,但沙平地空旷无人,夏一阳越开越快,心里的恐惧很快扫空,一阵后, 觉察到旁边的人一直没说话,于是减速看过去, 对上宴云景好整以暇的目光。
宴云景:“不会?”
“……”夏一阳挪回目光盯着前方, 故作镇定:“可能…我天赋异禀?”
对方没说话了,以为糊弄过关的夏一阳心里暗暗松气, 又后知后觉没必要, 宴云景本就对他的来历保持怀疑。
高底盘陆地车开起来很爽,四周无障碍物,又有帕尼管家导航, 夏一阳独自开了半程。快到建筑群时, 帕尼提醒前方有流沙, 只能绕路,于是行程延长了一小时。
越过沙丘, 看见盆地似的巨型沙坑底部, 有一座灰黑色荒城。天空中盘旋着类似秃鹫的鸟,它们朝车飞来,很快又飞走。
夏一阳停车, 转头问宴云景:“你用精神力了?”
宴云景反问他:“没感觉?”
夏一阳摇头:“没。”
这时,帕尼在光脑里说:“陛下,阳阳,帕尼对曾经记录的事件和最近事件做过推测,发现一件事。”
两人闻言看向放在中央的手环,帕尼管家接着说:“我们刚落荒星时,遭遇蝇蚺和地热虫围剿,帕尼原以为是陛下的精神力吸引它们,最近结合以前事件计算出概率,猜测它们可能是冲阳阳来的。”
“帝国内没有关于治愈系人类的资料记录,帕尼无法准确分析,但帕尼知道治愈系产品对怪物和人类都有极强吸引力,阳阳或许也是如此。他的精神力,说不定比治愈系果实、晶石散发的精神力更强大且更具吸引力。
“其一,在阿波罗上,阳阳还是鹦鹉,仅凭声音就能缓解陛下和其他军官的精神纷乱和疲乏;其二,还是阿波罗,南海海面上,阳阳被鬼鱼控制飞向大海,说明当时,鬼鱼的目标由游艇上的人转向了他;其三,西维拉误闯陛下军营,真的是误闯吗?还是在打阳阳的注意?”
“除此之外还有蝇蚺和地热虫的围剿,阿列囚的追捕,一切都有迹可循。”说着,手环闪烁两下,帕尼提醒他们,“如果帕尼分析没错,那么阳阳,你对这些怪物来说就是一块肥肉,你才是最需要注意安全的,请千万别和陛下分开。”
夏一阳听懵了,空白着张脸望向宴云景,发现对方很镇静,于是欲出的紧张渐渐消散,玩笑道:“是我在拖你后腿。”
宴云景蹙眉:“我的精神力也会吸引它们。”
“你好会安慰人哦。”夏一阳还是笑,他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启动陆地车下方的荒城开去,窗户外刮过的风沙也掩盖不了他上扬的声调:“反正我赖上你了,云景长官你得保护我,我会努力给你打好辅助。”
车从沙丘顶部开下来,甩尾漂移,停稳在荒城外围,夏一阳呼气,熄火说:“到了。”
手环里帕尼先生实力捧场:“阳阳好厉害好会开车!”
开爽了的夏一阳倏地僵住,凝着笑悄咪咪瞄一眼宴云景,对方双手环抱在身前,懒懒的靠着椅背,侧头,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夏一阳露出大大方方的笑:“都说我天赋异禀啦。”
宴云景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去旁边车门拿下装备,站在驾驶位车门外:“下车了,天才。”
“……”夏一阳解安全带,戴上手环,又检查一遍车内,这才拿上钥匙跳下车,站定在宴云景身前,仰头:“要我帮忙拿东西吗?”
一把激光器扔过来,夏一阳手忙脚乱接住,听对方说:“带上,打辅助用的。”
说着又将一个小胸包扔给他:“营养液,还有你的罐头,食物足够,不用节省。”
夏一阳将激光器放进包里,把包挂在身上:“我准备好了云景长官。”
宴云景看他一眼,视线再次落在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来的头发上,移开目光,转身往城区走:“跟紧。”
夏一阳快步追上,和对方肩并肩。
*
荒废的城区被沙尘笼罩,宛如雾都,能见度很低。夏一阳与宴云景走进城区,不多时,他的耳羽突然展了出来。他没多想,任由耳羽露在外面,顺便能遮挡些风沙。
又走过一段荒凉的街区,贴在夏一阳脸颊旁的耳羽动了动,轻扇两下后不再贴合着脸。
他忽然屏起呼吸,凝神,察觉到什么,看了眼旁边毫无反应的宴云景,犹豫两秒,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宴云景脚步顿了顿,低头:“怎么?”
夏一阳安静的眨了眨眼,宴云景缓缓攒眉,什么也没说,握着他的手继续前行。
风沙呼啸,吹得危楼哐哐作响,风声和杂乱的响动充斥四周,一阵阵,给此地染上些萧瑟颓败感。
夏一阳发现,他的耳羽以前一直只正常听觉,但现在,竟也能展开听觉变得更加敏锐。就刚才,在那些鬼哭狼嚎般的风声里,他听见了许多人类的声音。
有无数人藏在四周建筑里,正窥探着他们的行踪。
他抓紧宴云景的手,沿着长长的街道来到十字路口停下,那些窥视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坍塌的声音。夏一阳猛地扭头,只见一道人影朝他们冲了过来,近了才看清是个男生。
男生一出现,周围隐匿的人似乎按捺不住了。夏一阳发现不同建筑里纷纷探出脑袋,他被宴云景拉近,对方绕上前站在他身前,挡住那个男生。
男生定在两步远外,双手抬起,声音发颤:“别、别紧张,你们是帝国来的人吗?”
说的是帝国语言,夏一阳稍有些震惊。
男生的着装是很简单的布料制成,只能挡风沙不能御寒,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十分苍白,抬起的双手还在颤抖。
“你们是什么人?”宴云景问。
能交流,男生脸上露出惊喜神色,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似乎在观察周围建筑里的人,旋即压低声:“我们以前来自帝国。”
接着又问,“你们是掉落在这颗荒星的吧?曾经也有人来寻找物资,我猜你们和他们一样。”
“他们?”宴云景眯起眼,“这里有多少人?你们是坠落这里的?期间有新来的人加入?”
夏一阳见男生越来越紧张,拉了拉宴云景,站上前:“你别紧张,我们有太多事不清楚,这几个问题如果你清楚的话,请务必告诉我们,谢谢!”
男生听了他的声音,短暂怔愣后放松下来:“我叫阿烙,可以的话,去我家里,我慢慢告诉你们。”
夏一阳仰头看向宴云景,后者安静几秒,点头:“走吧。”
四处建筑里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可很快又隐匿起来。夏一阳左右看看,觉得奇怪,又往宴云景身边靠了点。
他低头看看仍被对方紧握住的手,手指动了动,对方没松开,于是便心安理得地任由对方牵着走。
跟着阿烙来到住处,夏一阳仰头观察,这是荒城里一栋不高的楼房,只有三四层。阿烙把他们领到负一层,打开停车场角落的一扇门,站在门外礼貌地说:“请进。”
夏一阳和宴云景一前一后,走宴后面的云景低了低头才进。
“抱歉,家里没什么东西,喝水可以吗?”阿烙关上门,急忙去找热水。
“不用不用,我们听完就走。”夏一阳赶忙劝阻,拉着宴云景去旁边的椅子,问,“能坐这里吗?”
阿烙应了声可以,还是端着水过来,用两个小容器装满,水是冷的,有些浑浊。
夏一阳见宴云景站在旁边不打算坐,自己也想站起来,对方对他摇摇头,单手按了按他的肩。
于是他坐回去,看向对面的阿烙,问:“你一个人住?”
阿烙表情僵了下,摇头:“我和叔叔一起生活,他出去了,还没回来。”
这房间很小,挤三个人显得很局促,宴云景站着,头顶几乎快碰到天花板,他问阿烙:“藏在建筑里的人想做什么?你又为什么突然出现?”
阿烙手指捏紧,“我们是一起的,这座城市只供我们居住,无法抵御异形和虫子,所以每天都要有一批人留守看护,刚才建筑里的人就是看护者,另一批人出去寻找食物。”
“你叔叔是出去找食物的那批?”夏一阳问。
“嗯。”阿烙点头,“你们别害怕,我们警惕惯了,好久没见到外来人,而且你们也明白,有些控制系异形能制造幻觉,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担心你们是……”
“那你为什么敢出现?”宴云景看他。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直觉你们不是怪物。”阿烙望向夏一阳,目光落在他的耳羽上,“你这羽毛,很容易被当成异形,我刚才都差点以为……”
说着伸手过去,“这是戴在耳朵上的吗?”
他的手差点触碰到夏一阳的耳羽,被宴云景的手拦住。
夏一阳皱眉,躲到宴云景身后藏起耳羽,双手捂着耳朵,又慢慢藏到身后,然后探出头对阿烙笑了笑:“抱歉,这对羽毛是戴上去的,对我们很重要,不方便给你碰。”
说完把挂在身侧的包挪过来,假装掂量了一下。
阿烙收回手:“啊,抱歉。”
“仅凭直觉判断我们没问题,就敢出现,你胆子不小。”宴云景面无表情,“没想过赌错了,会丢命?”
阿烙急忙站起身:“我们不能错过任何离开这颗星球的机会,万一误杀了你们,机会就没了!”
“这才是真正原因?”宴云景态度冷淡。
气氛凝重,夏一阳试图调节,对阿烙说:“其实我们正在寻找离开的办法。”
阿烙脸上的期许瞬间消失,他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停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气氛好像越调越沉重了。
夏一阳:“……”
他有些不忍,但这是事实。他看着阿烙:“很抱歉,但别灰心,会好起来的。”
静默须臾,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也是坠落到这里的?”
阿烙摇头:“我从出生就在这里,帝国语言还是爷爷教授给我的,听他说,以前这里不是荒星,后来星球面临枯竭,很多人跑了,很多人走不掉留了下来,被异形和虫子吃掉,最后剩下的人不多,后来又慢慢发展到现在的几百人。”
他叹息道:“以前这里的环境其实没这么恶劣,如今已经很难生存了,爷爷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我们能离开这里。”
夏一阳抿直唇线,低声:“抱歉。”
阿烙擦了擦脸,抬起头:“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说着起身,“你们饿吗?家里还有些叔叔培育的菜,我会做沙拉,爷爷以前教过我。”
夏一阳连忙阻止:“不用了,我们还有事要做,谢谢你。”
阿烙有些失落:“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夏一阳不语,只能挤出抹笑,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了,他们也没办法给人保证。
见他们真要走,阿烙赶忙跟上:“我和你们一起出去,他们看见我没事,就不会怀疑你们。”
夏一阳点头:“谢谢你。”
从那间小房子出来,夏一阳明显感到四周投来的许多视线,他不禁有些发怵,往旁边挪一步,手臂贴近宴云景。
垂落的手再次被握住。宴云景的手很暖,带着薄薄的茧,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很有安全感。
暗处的人没有现身,也没有发动攻击。阿烙把他们送到城区边缘,停下脚步:“那我就送到这里,外面很危险,你们注意安全。”
顿了顿,捏紧手指:“再见。”
夏一阳挥挥手,心中一阵揪紧,转身和宴云景并肩走出城区,这时,手环里的帕尼先生终于开口:“陛下,阳阳,除了你们,帕尼从始至终没有检测到其他人类生命体。”
夏一阳顿时僵住,震惊的望向宴云景。
“手环功能很鸡肋,帕尼多次尝试,结果都一样,这里的确只是一座荒城,没有人类,也没有异形和虫子。”
夏一阳看着宴云景:“会不会是等级特别高的怪物?手环无法检测?”
宴云景先带他找到陆地车,上车启动车子,朝更远处开,绕过山丘不见荒城才开口:“你的猜测应该没错,那个男生是不是人不确定,但他应该拥有强控系的精神力,能制造幻境。”
夏一阳震惊不已:“你怎么发现的?”
“建筑里的人是假的,他试图控制你和我。”宴云景目视前方,又说,“你的治愈系精神力与众不同,他应该也察觉到了。”
夏一阳静默,托着下巴垂眸思索,“他对我们说的话,是一个异形能说出来的?”
“还记得阿列囚吗?”宴云景举例,“它是一头能摄取人类基因序列的异形,能模仿人类的样貌。”
“你的意思……”夏一阳后背发凉,“如果阿烙是异形,他的等级会比阿列囚还高?也能变人?”
宴云景摇头:“不一定。说不定都是幻境,包括他自己。”
“那……你都发现他试图控制你,”夏一阳疑惑,“怎么可能看见的还是幻境?不应该看见真实的吗?”
宴云景缄默,侧头看向夏一阳:“如果我的猜测是错的,他的等级很高,从刚才到现在,包括我们此时的对话和猜测,都还在幻境里呢?”
夏一阳猛的愣住,背脊发凉。
“骗你的。”宴云景注视他,“他控制不了我,别怕。”
“………”
夏一阳小发雷霆:“你怎么还吓唬人呢?”
说罢突然叹气,坐直身子双手拍脸,目视前方道:“先不管那些,我们继续往前,重点是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
宴云景收回目光:“不觉得可惜?”
刚才那座城市还没仔细搜寻,可惜肯定是有的。
“我不想你和我陷入未知的危险里。”夏一阳脸埋进高领,静止不动,忽然坐直提议,“我们晚上潜伏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接着进行理智分析:“帕尼管家说,一部分异形和虫子在夜晚会选择留在领地休息,不会外出。要是阿烙真的是强控制系,恰好今晚不外出,那其他怪物就不敢靠近他的领地。这样一来,我们不用担心遭遇怪物群攻。只要你能应对高等级的阿烙,我们晚上再悄悄行动,应该不会有问题。”
分析得还算在理,但并不严谨,宴云景选择依他,问:“你不怕?”
夏一阳微笑:“有你在,我不怕。”
“那就晚上去。”宴云景驱车前行,“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们驾驶陆地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路,一无所获,于是沿着来时的路折返。一路上依靠帕尼管家的检测,避开了许多潜在的异形和虫子。
离那座荒城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们停车,准备等待天黑。
车停在沙丘底部,宴云景用精神力感测,结合帕尼管家的勘测,确定周围安全后才下车。
夏一阳站在沙地上活动手脚和脖子,做了一套伸展运动,伸手遮住额头,眯眼望向天空:“要等天黑,还得好一会儿。”
旁边专注光屏勘测波的宴云景说:“你去睡觉。”
“这能行吗?”夏一阳惊讶,“我们还在外面呢,到处都是未知的危险。”
“我看着。”宴云景说。
夏一阳:“……”
他手背在身后,挪步过去,肩膀撞了撞宴云景的手臂,头歪在对方肩上,半开玩笑地说:“云景长官,你把我这个兵惯懒了可怎么办呀?”
宴云景的手顿了下,侧头,又见夏一阳的发旋,片刻后收回目光:“不会。”
随后又在勘测光屏上标记点位:“去休息,晚上你熬不住。”
“你小看我?”夏一阳站直,绕去宴云景身前,双手抱臂,“我以前很能熬夜的。”
“以前?”宴云景挑眉。
夏一阳僵住,松开双手垂下,安静数秒后抬头瞄一眼,发现宴云景还在看他。
那双红色的眼睛平静无波,不掺杂任何好坏情绪,也没有怀疑,只静静的注视着夏一阳。
“……”夏一阳睫毛轻颤,低头:“抱歉。”
每当话题扯上有关他曾经经历,而非一只鹦鹉该有的过往时,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对宴云景说下去。
夏一阳不喜欢这样的氛围,露出一抹笑,又抬头直视对方,索性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轻声说:“真的,我挺能熬夜,你相信我。”
“没说不信你。”宴云景目光落在光屏上,没有追问夏一阳话里“以前”的含义,“熬夜不好,你说的。”
“是我说的。”夏一阳心情平复些许,往前一步,黑靴子踩踩沙地,“今晚熬夜避免不了,就这一次,没事的。”
“那就现在去睡觉。”宴云景收回光屏,伸手捏住夏一阳后衣领轻提起,“不去,我们就继续聊刚才关于“以前”的话题。”
夏一阳像被抓住命门的小鸡崽,缩着脖子快速眨眼,举手投降:“我去我去!云景长官饶命!”
被松开后,他赶忙跑到陆地车旁,拉开后座车门钻进去。坐在椅子上,身体扭动寻找舒适姿势,头往后靠闭眼准备睡觉,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又慢悠悠地往旁边座位倒去。
侧躺腿伸不直,转身平躺又辗转难眠,找不到舒适的入睡姿势。于是再次坐直,伸手摸索座位下面和后面,想找放倒靠背的开关,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打开窗户呼唤宴云景:“云景长官,小阳同志遇到一点点小麻烦。”
宴云景转身:“什么?”
“后座靠背怎么放下去?”夏一阳脸压在车窗上,挤出一团肉,苦恼地说,“直接睡太硌,我没找到开关,长官你帮帮忙。”
宴云景垂下手,走过去拉开车门,陆地车的底盘很高,宴云景也高,他站在车外,稍低一些头,前身进去车里,伸手寻找靠背后面的开关。
夏一阳尽量往后挪让出空间,以方便对方寻找。
显然,这车性能和帝国内的相似,细节却有差别,宴云景也没能立刻找到放下靠背的方法。他左腿抵在坐垫上,身体又往里探了些。
夏一阳避无可避,伸手按着身后车门的开关:“不然我先下——”
话还没说完,后面的靠背突然晃了一下,猛地往后倒去,夏一阳跟着倒,一阵天旋地转,后脑被只手轻轻托住。
宴云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怎么这么笨?”
夏一阳还没从猝不及防中缓过神,看着上方的脸,缓慢眨眼,扬起唇角低低的笑:“我没想到它会直接倒下去。”
说着伸手抓住宴云景的手腕:“来都来了,一起躺一会儿?”
宴云景看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脑袋放下,移开坐去旁边:“你睡,我守着。”
夏一阳侧身面对宴云景:“我们轮流睡,我醒了换你,然后我守。”
宴云景:“你能守住什么?”
夏一阳不服气,躺平,双手放在肚子上,理直气壮道:“我能守住你,如果有危险,我就第一时间喊醒你。”
“……”宴云景,“那很厉害了。”
夏一阳扬起唇:“谢谢夸奖。”
第38章 之前那股赖人劲呢? 一觉睡到天黑,夏……
一觉睡到天黑, 夏一阳自然醒来,睁眼,无垠的星空映入眼帘。他缓慢清醒, 侧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宴云景。
“怎么不叫醒我?”
嗓音有点哑, 对方递给他水。夏一阳坐起身,双手捧住水杯,仰头望向天空。陆地车敞着篷,夜风微凉,却格外平静,沙子含量也少。
他身上搭着的薄毯, 是从实验所带出来的。喝了口水,夏一阳安静片刻, 忽然开口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顿了顿, 歪着脑袋看旁边:“宴云景,我是鹦鹉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给我起名呢?”
宴云景没抬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 可能和刚做的梦有关,可我想不起来了。”夏一阳眨眼,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水。
梦里的内容醒来后总会很快遗忘, 这也不是第一次。
宴云景收起光屏, 看向发呆的夏一阳:“你是送来的礼物。”
顿了顿, 改口,“曾经是。”
“所以呢?你觉得小鸟时期的我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所以没给我起名?”夏一阳笑着抬手, 在宴云景头顶轻拍两下,笑着问,“还是说, 云景长官不擅长起名?”
宴云景缓缓眯起眼,没说话。
手腕上的光脑闪了又闪,帕尼欲言又止。
夏一阳没察觉,手摸摸宴云景的头发,好奇:“你的头发一直是这个颜色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见过不少发色不同的人,比如云鸽中校是浅蓝色头发,比如变成人的自己,是浅金发色。
“是遗传。”帕尼管家轻咳一声,用电子音解释,“陛下的父亲,上一任陛下也是金发哦。”
夏一阳恍然:“这样啊。”
说着手下落,撩了撩宴云景额前的头发,夸赞道:“很好看。”
宴云景一直看他,旋即握住他的手腕放下去,摘下手环递给夏一阳,交换了晶石手链,然后下车。
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的,夏一阳的手悬空片刻,落下,望着外面的宴云景,疑惑地眨眼。
这时,放在身边的手环闪烁起来,帕尼温声问:“亲爱的阳阳,准备好要出发了吗?
“帕尼先生……”夏一阳瞄了眼外面的人,低头小声问:“你觉不觉得,他现在有点奇怪?”
“哦?阳阳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帕尼装糊涂。
“他一直不说话。”夏一阳蹙眉,严肃道,“这很奇怪。”
“这真没什么,小可爱别多想。”帕尼管家温柔的电子音里携着一丝笑意,“阳阳只不过是摸了一下陛下的头。陛下小时候也被艾丽薇尔夫人摸过一次头,当时他也没说话。你知道的,陛下就是这个性子。”
“哦对了,阳阳可千万别信星帝网络上说的,什么男人的头顶摸不得,摸了就要负责,那些都是危言耸听,阳阳照常和陛下相处就行了,快下车吧~”
夏一阳:“…………”
他单手抵着下唇轻咳两声,戴上光脑下车,舒展四肢后走到宴云景身旁,悄咪咪瞄一眼对方的脸:“我们现在出发?”
宴云景:“嗯。”
拿上备好的东西,夏一阳依旧背他的小胸包,里面装着激光器和营养液,为减轻负担没带罐头。
陆地车绕过山丘向下,停稳后两人下车,重回那座荒城。夏一阳控制耳羽不外露,就无法像白天那样感知周围,也不清楚是否陷在幻境里。
他集中精神观察四周,跟紧宴云景穿梭在颓败的建筑间。夏一阳忽觉自己像谍战片里的特务,眼神警惕、四处张望,神态严肃,双手紧抓身前背包,随时准备掏出激光器。
跟在宴云景身边走了一程,忽然听见对方呼出一气,很轻一声,以为有危险,当即要掏武器,下一刻手腕就被对方握住了。
温热的手指在他腕上摩挲几下,薄茧划过皮肤,痒得夏一阳缩了缩手。
“放松。”宴云景淡淡的嗓音中含着些无奈,“你太紧绷了。”
夏一阳眼睛快速的眨,低头看着手腕:“哦。”
此后对方就没再松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夏一阳微微低着头,在前的宴云景对他说:“军校考核分三阶段,第一轮考理论基础,第二轮实战演练,采取淘汰制,第三轮团队合作完成军校指定任务。”
夏一阳视线从被握住的手上移开,看着宴云景的后背。
“从第二轮开始,危险系数和难度都会逐步提升,保持警惕是好,但过于紧绷并不是件好事。”宴云景说,“冷静才能分析实况。”
夏一阳点头:“我知道了。”
城市不小,单靠人力搜寻效果不佳,得依靠帕尼的检测,然而新手环款式老旧,无法同时使用多种功能,检索周围建筑状态时,只能暂时关闭生物探索功能。
两人加速前往最近的检索波动较大的点位,是一座废弃医院。到二楼超声室搜寻无果,又前往旁边办公室。宴云景打开一台设备,费了些时间调整杂乱的信号,编辑讯息发送出去,没得到回应。
他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关闭设备后在光屏上记录标点,又前往下一个点位。
医院、办公大楼、居民楼,能尝试的发讯号方式都试了,寻求星外帮助的办法不太管用,也不切实际。搜寻到后半夜,几乎跑完帕尼标点的点位,仍没得到星外任何回应,也一无所获。
从居民楼出来,已经起了层薄汗的夏一阳紧跟在宴云景身后。夜晚冷光映出他的影子,两人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抬头,视线扫过不远处建筑,透过黯然失色的玻璃,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夏一阳心脏猛跳,伸手拉住宴云景,转身站定。
宴云景同时转身,发现站在远处城市道路中央的阿烙。
阿烙远远地站着,风把他单薄的衣服吹起,他向前一步,站在光影与黑暗的分界线上,声音带着冰凉和疑惑:“你们怎么现在回来这里?现在是晚上啊。”
夏一阳后退一步靠近宴云景,另只手按住胸包:“你是阿烙?”
阿烙没有回答,隐匿在黑暗中的上半身,那双深棕色眼睛散发着微弱光亮,他小声问:“你们有见到我的叔叔吗?他还没有回家,你们见到他的话,能让他快点回家吗?”
夏一阳听得脊背发凉,宴云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身后,上前直视远处的阿烙,鲜红的眸子比夜晚伺机而动的猛兽更具血性。
他甚至未开口,黑暗中一直喃喃自语的阿烙骤然闭嘴,踩在光亮处的下半身往后退,就像探出脑袋的恶魔遇见了更强大的存在,只能悻悻收起锋芒。
夏一阳紧紧盯着,发现阿烙如散去的雾气般消失在黑暗里。他抓着宴云景的手臂,努力保持镇定,问:“是异形吗?”
宴云景收回目光,侧头,低身用耳朵靠近夏一阳,配合他压低声音:“现在看来应该是。”
“应该?”夏一阳疑惑,“你也不确定?”
宴云景摇头:“和白天的阿烙不太一样。”
夏一阳没明白,宴云景未给出明确解释。他猜想,或许对方也还没确定。
经历刚才的插曲,他们能肯定这个地方存在强大的怪物。刚才的幻象,绝不是简单的控制系异形能制造出来的。
夏一阳对控制系精神力的认知,仅来自阿波罗星球的鬼鱼和西维拉。西维拉是双S精神力持有者,能制造幻境,还两次控制过他的梦境,他虽已经不记得梦里的内容,但每每去想那模糊的梦时,仍会脊背发凉。
两人继续前往未勘测完的点位。途中夏一阳总感觉被注视着,刚才的“阿烙”跟来过来,就在附近,没有靠近。
从废弃政务楼出来,站在大半塌陷的广场上,夏一阳正在确认下一个地点,宴云景拉住了他。
他立刻抬头,发现前方塌陷的巨大断裂区域对面,“阿烙”站在那里。
“阿烙”的眼睛透着寒意,他站在裂口边缘,低头看着无尽深渊,嘴唇不停张合,低声嗫语。
夏一阳察觉不对劲,下意识往旁边站,用身体挡在宴云景身前。
宴云景低头他,罕见地露出了些惊讶神情。
此时,偌大的政务楼广场地面突然颤动,无数地板砖发出颤巍声响,石头和石块从地缝中飘起悬浮,又骤然落下。密集的黑暗中,夏一阳发现,远处“阿烙”身后有条细线,另一头连着巨大缝隙底部,像一跳绳子,紧紧的拴住站在裂缝边缘的“阿烙”。
宴云景只稍用了一点精神力,撑起屏障,抵挡住石头雨。这场毫无伤害力的石雨后,地面平静,凌乱地散落着石子沙土。
万籁俱寂间,夏一阳看见“阿烙”抬眼,眼睛不再是深棕色,而是散发着诡异的白光。
他的心脏猛缩,下一秒双脚腾空,宴云景低身将他横抱而起,跃至后面躲避。
两人刚离开的位置,地面突然隆起,一只沾满白色黏液的东西探了出来,看起来像膨胀后的巨人观人手。
夏一阳迅速反应,从包里掏出激光器,对准后方,扣紧扳机不松。激光长刃立刻斩断后方朝他和宴云景挥来的白色长触手。
断掉的触手掉在地上,另一头狼狈地钻回裂开的缝隙里。
宴云景站定,扫了眼后方,目光落在前面那只巨型白色怪物上,没吝啬夸奖:“做得很好。”
尽管情况紧迫,夏一阳也不忘回以微笑,他双手抱住宴云景的脖子,盯紧后方:“我看着后面。”
镇定从容的宴云景抱着人在石块上跳跃:“嗯,交给你了。”
帕尼刚想开口说陛下一人其实也没问题,闻言立刻改口,十分懂事且配合宴云景:“阳阳加油,请保护好陛下的后背!”
这一瞬夏一阳深感责任重大,他紧握激光器,警惕地盯着宴云景身后,直到对方带着他离开广场,跃上政务楼大门的石柱顶端,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崩坏的场地,他才单臂抱住对方,转过头看向下方。
那是一条通体白色的怪物,身体并未全部露出,部分还藏在广场地下,泥似的白色躯体不停蠕动,被激光器砍断的尾部掉在外面,很快失去光彩,化成一潭液体,发出滋滋的声响。
怪物盘旋在“阿烙”身边,夏一阳发现,那条捆绑“阿烙”的白色细线,就来自这头不明怪物。
“这是什么?”夏一阳问。
“同体,”宴云景言简意赅,“多种异形虫子结合的变异体。”
是变异体,就像西维拉肚子里的怪物?
夏一阳捏紧激光器:“‘阿烙’是它弄出来的假象?”
“嗯。”宴云景还是之前那句话,“和白天的阿烙不一样。”
“你的感觉吗?”夏一阳望着宴云景的下巴。
见对方点头,他一时间陷入沉默。其实夏一阳也有几个瞬间觉得奇怪,只是难以言表,干脆换个方向思考:“我们现在怎么做?”
“据检测,还有最后一个点位没搜寻。”帕尼管家提醒,“在政务广场对面的酒店,酒店楼顶的波感很强。”
宴云景问:“去吗?”
夏一阳凝神:“去!”
他把武器塞进包里,双臂抱紧宴云景,展开翅膀。在石柱上,庞大漂亮的翅膀将两人围住,随后再次展开。
宴云景调整抱夏一阳的姿势,将他的腿放好,双手环住他的腰,见对方一颤,问:“碰到敏感的地方了?”
“没,”夏一阳立刻扇动双翅,掀起一阵气浪,两人腾空而起,这才露出个笑,“我有点不习惯,一会会儿就好。”
下方藏在广场地下的同体突然躁动,伸长巨型触手朝空中追来。夏一阳往旁边倾斜,成功躲过,呼唤:“宴云景!”
宴云景应声:“嗯。”
那条冲击而来的触手瞬间炸烂一半,悻悻缩了回去。夏一阳看不清下方状况,他的目标是对面楼的楼顶。
与他面对面抱着的宴云景看清,在底部,站在同体中间的“阿烙”抬起头,朝他们望来。
距离渐远,看不清“阿烙”脸上的表情,但宴云景断定,同体和“阿烙”的目标是夏一阳。
夏一阳身上没劲,这双翅膀却蛮劲十足,一顿猛冲后成功来到酒店楼顶,他刻发现停在上面的小型星舰,眼睛亮起:“宴云景!”
宴云景与他视线区域不同,落地后才看清楚情况,上前查看一番,后退站定:“没有动力,无法起飞。”
兴奋不到两秒的夏一阳瞬间颓丧,又立刻振作:“实验所可以解决动力问题吗?”
“实验所没有动力装置,”宴云景说,“要去其他地方寻找。”
这时手环里的帕尼管家提醒:“陛下,这艘星舰版本很老,如果不修补改善,很难坚持到星外。”
见人沉默着,夏一阳静了几秒,问:“你在想别的事?”
宴云景看向他,问:“你认为白天的阿烙是什么?”
夏一阳愣了愣,垂眸认真思考,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人类,第二印象是奇怪。”
“晚上的呢?”宴云景又问。
夏一阳:“第一印象,是怪物。”
说罢安静须臾,问帕尼管家:“帕尼先生,你确定这里真的没有人类吗?”
手环闪烁,帕尼的电子嗓音语重心长:“阳阳,虽然手环功能不比从前,但数据不会骗人。”
这就奇怪了,晚上的“阿烙”可以确定是同体制造的幻象,那白天的到底是什么?
夏一阳心想,如果白天的阿烙是人类,他们就必须带上那个阿烙离开这里,想必这也是宴云景在考虑的事。
双双缄默着,夏一阳低头看着鞋尖,凑到宴云景身边:“云景长官,听听小阳同志的建议?”
宴云景看他:“嗯,你说。”
“要是不确定,我们就等白天再去见见那个阿烙。”夏一阳抬头,“而且,这艘星舰需要改造,还缺少动力装置,我们得想办法把它弄回研究所,反正都得花费不少时间,要不就先等等?”
宴云景敛起目光:“听你的。”
夏一阳有些惊讶:“你都不跟我探讨探讨吗?”
“你说得对,没什么好探讨。”宴云景打开星舰的门,沙尘落下,他俯身进去,对夏一阳说:“进来看看。”
夏一阳转头观察周围,这栋楼是城里最高的建筑,放眼望去只有无尽沙尘和城市的边角。他低头朝里问:“下面那头同体呢?你不担心它过来?”
“不会。”宴云景说,“进来。”
夏一阳立刻明白,进去,按宴云景说的坐在星舰副驾驶位上。这艘星舰很久没用了,即便舱门密闭,里面仍有一层薄沙尘,他坐下就问旁边驾驶位的宴云景:“你又用精神力了?状态还好吗?万一过载怎么办?”
他不受对方精神力影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精神压力,不过能肯定的是,此时宴云景一定用精神压力制住了那头试图逼近的同体。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帕尼先生给出了解释:“阳阳别担心,帕尼检测到陛下精神力状态良好,比以往几年都好,因为有你在。”
夏一阳恍惚,仍有疑惑,“真的只用我说几句话就能治疗?”
帕尼还没回答,宴云景提醒夏一阳:“看操作面板。”
“哦,好。”夏一阳眨眼,“你要教我开星舰?”
“驾驶这种星舰需要两个人。”宴云景说,“既然要等白天,那就找点事做。”
说着转过头看他,不紧不慢地问:“熬不住了?”
胜负欲轻而易举的被挑起,夏一阳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可能,我一点都不困!”
星舰副驾要掌握的操作并不难,主要是协助主驾,记住基础后,因为此时没法直接操作,于是教学告一段落。
夏一阳想起个问题:“我们怎么把星舰弄回实验所?”
这星舰虽小,是酒店专用的民用星舰,可体型比陆地车大多了,要弄回去还真没辙。
宴云景:“找到动力装置,带过来维修。”
“可是万一那头同体……”夏一阳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该不会是打算……?”
宴云景的视线从操作台上移向夏一阳。
两人对视,都不说话。
夏一阳很担心,他猜到宴云景打算去杀了那头同体,可同时又恍惚意识到,他的担心其实没什么必要。
宴云景很强。夏一阳其实从未真正见识过对方的真实实力。曾经几次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危急的时刻,比如遭遇蝇蚺和地热虫的围剿,又或是被蜈蚣虫和群棘毒甲攻击,那时的他只负责往前飞,其他全交给了宴云景,后方的血雨腥风到底是如何的,他心里其实没有概念。
宴云景一直很镇定,杀掉那些怪物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而在夏一阳面前时,他却将强大和锋芒隐藏了起来。
“你要杀同体。”夏一阳垂眸,自顾自地说,“其实你早就计划好了,把威胁解决,留下白天的阿诺慢慢寻找疑问,星舰保护好以后再过来修,这些,在问我之前你都想好了,是吗?”
宴云景静静地看着他。
“宴云景,你是在配合我吗?”夏一阳抬头,“你很厉害,强大到超乎我的想象。你最担心的是自己精神力的紊乱,而不是任何怪物的威胁,对不对?”
夏一阳小声问,“你是在配合我,在等我自己思考,在教我,或者说,是在照顾我?”
宴云景收回目光看向驾驶室外,垂着眼帘:“夏一阳,你之前那股理所当然的劲呢?”
之前?
夏一阳想起白天时候,在车里耍赖,说要赖上宴云景。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低低的乐了很久,又慢慢安静,问:“我们会在这里待到白天吗?”
宴云景:“嗯。”
夏一阳撑着驾驶位的扶手,身体往宴云景那边倾了倾:“星舰后面的房间能用吗?”
宴云景合上双眼,还是“嗯”声。
于是他立刻起身跑向后面。很快,变成小鸟的夏一阳又哒哒哒地跑回来,跳到宴云景腿上,在大腿上踩来踩去,转个圈又去拱对方的腹部。
一通折腾后,跳去宴云景肩上,仰头咕咕:“云景!衣领!”
宴云景任由夏一阳耍无赖,没睁眼,伸手拉下些高领的拉链。不多时,脖颈处传来温暖又沉甸的感觉。
夏一阳把自己紧紧裹在衣领里,窝着不动,小鸟脑袋在宴云景脖子上蹭了又蹭。
他这人其实不太擅长表达内心的扭捏,让他装开朗都没问题,唯独拧巴情绪不会表露。但如果是变成小鸟,他好像就可以做到。
他现在是在撒娇吗?
夏一阳立刻在心里否认,贴紧宴云景的脖子,心想,这是在感谢,是小鸟独有的感谢方式。
小鸟脑袋上下贴蹭,仰头咕咕:“云景好。”
衣领往下沉了沉,宴云景抬手托住,把拉链往上拉了点,手没松开,掂量了一下那团小鸟,蹙眉:“怎么又重了?”
正在挪动身躯的夏小鸟瞬间僵住:“咕?”
第39章 夏一阳很聪明。 夏小鸟就在宴云景的衣……
夏小鸟就在宴云景的衣领里睡着了, 从后半夜一睡到天亮。醒来后意识还迷糊,挪着身子不停扭,尾巴左右扫动, 旋即被轻轻按住。
“别动。”
宴云景的嗓音有点哑, 夏一阳瞬间清醒,在对方锁骨处扫动的尾羽立刻停下,仰起小鸟脑袋在宴云景的喉结上蹭了蹭,嘴里发出轻轻的咂声。
他扭过头,发现星舰外面的天已然大亮,风沙似乎更大了。
小鸟两只爪子踩着宴云景的衣领, 钻出来落到对方大腿上,转个身仰头 “咕咕” 两声, 便跳下去, 哒哒哒地左右晃着胸脯跑向后面房间。
没多久,穿好衣服的夏一阳出来, 从包里拿出水递给宴云景, 坐去旁边副驾驶位上,问:“我昨晚没压着你吧?”
见宴云景摇头,他又小声嘟囔:“我最近一直在锻炼, 怎么可能变重?”
又见对方看过来, 他偏头眨眼, 力辩道:“我是锻炼身体,又不是减肥塑形, 不一定得掉体重呀, 可能是体脂率在变化。”
宴云景还是看他,应声:“嗯,你说得对。”
夏一阳不服气:“你以后别说小鸟胖了, 我那是标准体重。”
宴云景低头喝水,唇角微扬:“标准?确定?”
“……” 夏一阳没有辩驳了,因为他发现宴云景刚才笑了一下,转瞬即逝。他愣了几秒,手肘撑在扶手上,单手托着下巴盯着对方的侧脸发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问:“云景长官,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戴在手腕上的手环闪烁几下,又暗淡下去,帕尼管家持续保持沉默。
宴云景没回答,起身往外走:“出去看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夏一阳赶紧跟上,绕去宴云景旁边,双手背在身后,低身歪头,边走边仰望对方的侧脸:“你就是笑了。”
宴云景缄默不言。
“你明明会笑呀,而且笑起来很好看。”似乎经历了昨晚上那一遭,夏一阳跟宴云景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也更敢得寸进尺,话痨似得在对方身边叨叨,尽管没得到回答也不依不饶。
一个愿说,一个愿听,倒是意外的和谐。
他们没从楼顶飞下去,酒店楼层高,电梯不能用,于是走的楼梯下楼。
这时手环里的帕尼出声:“陛下,阳阳,帕尼昨晚以及现在一直没感应到同体的存在,探测仍显示这里没有人类和异形虫子。”
这意味着昨晚的同体等级不低,老旧手环难以探测,最好用高感探测仪,可他们没有,只能尽力克服。
来到酒店楼外,遥望远处政务楼前的大广场,能看见崩坏得更加严重的地面,却不见那头怪物,以及那个‘阿烙’。
两人短暂停留,前往昨日白天里见到阿烙的街区。不多时,夏一阳又感觉到有很多视线在暗处窥视他和宴云景,他心里发怵,上前一步站在宴云景身边,犹豫不决,伸手只握住对方衣袖。
宴云景看他一眼,收回视线,任由他牵着。
经过眼熟的街区,来到走过一遍的十字路口,夏一阳听见坍塌的动静,他立刻蹙起眉,朝街道另一头看去,发现那边破败的房屋里狼狈走出个人,紧接着那人朝他们奔来。
他站定,抓着衣袖的手轻扯两下,宴云景侧过身上前,与他并肩。
来人是阿烙,他眼含惊恐,声音颤抖,在几步外停下,轻举双手安抚:“别、别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们,你们是帝国来的人吗?”
“……”
夏一阳眉心紧皱,他仰头和宴云景交换一个眼神。
“你是什么人?”由宴云景开口问,“藏在建筑里的那些又是什么人?”
阿烙回答:“我们以前也是帝国的,请别害怕我们。”
接着又问:“你们是掉落在这星球的吧?是来找物资的吗?以前也有人来找过,我猜你们和他们一样。”
夏一阳接过话反问:“他们是谁?现在在哪?”
阿烙挠挠头:“他们来了又离开,我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和上次对话的内容不太相同了。这里曾经来过其他坠落荒星的人,但离开了?
不、不对,为什么那批人没有发现酒店上方的星舰,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也是来寻找逃离荒星的办法,酒店楼顶不算隐蔽,不难发现才对。
而且……为什么这个阿烙不记得他们了?明明昨天才见过面。
见他们不说话,阿烙捏紧衣摆低声问:“你们是帝国人,那你们有离开的办法吗?”
夏一阳摇头:“抱歉,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而且,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
阿烙顷刻变得失落,但还和昨天一样,邀请他们去家里:“那,你们要不要去我家?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夏一阳扭头看向宴云景。
这时宴云景点头:“走吧。”
弯弯绕绕来到地下车场,进入那间来过的小屋。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进屋后阿烙就去倒水,连杯子都与昨日相同。
夏一阳坐着宴云景站着,说了些话问了些问题,不管怎么引导,阿烙都会重复到之前说过的话。
“我叔叔是出去的那批人,他们还没回来……” 阿烙担忧地捏紧手指,仰头问:“你们之后会走吗?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夏一阳刚想回答,宴云景突然出声:“能住一晚么?”
阿烙愣住,就连夏一阳也有点懵,他很快反应过来,看向阿烙:“如果麻烦的话……”
“不麻烦不麻烦。”阿烙脸上露出惊喜神色,他当即站起身,有些紧张地笑了笑:“当然可以住下,不过你们只能先住我的房间,叔叔那间房几天没住人了,应该已经积了灰,我去住他那间。”
阿烙的表情不像是装的,没有任何破绽。
这屋不大,甚至可以说狭小又拥挤。客厅如此,两个小房间也一样,厨房在狭窄的廊道上,厕所就在进门的位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东西多却并不杂乱。阿烙急忙去准备房间,匆匆找出一床毯子,虽然旧,但保存得很干净,接着赶忙去给房间的床换上。
夏一阳和宴云景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起身去房间帮忙。宴云景则在客厅里四处打量,没有跟过去。
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须臾,夏一阳突然问:“你不怕我们?”
阿烙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微笑。他脸上有些雀斑,肤色偏小麦色,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棕,分明就还只是个少年:“我觉得你们是好人。”
夏一阳一时语塞 ,在心里无奈叹气,帮忙拉着被套边角,认真道:“阿烙,有些事不是凭感觉就能判断的,万一我们是坏人呢?”
阿烙刚钻进被套里找边角,听到这话又钻了出来,眼含疑惑:“你们是坏人吗?”
夏一阳愣住,摇头:“不是。”
于是阿烙又笑:“对啊,你们不是坏人。”
夏一阳:“……”
他没辙了,不知道该如果告诉对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
而后又细想,在这荒星里生活,遇到坏人的几率或许还没遇到异形虫子的概率大,也难怪阿烙在这方面这么单纯。
这样鲜活的阿烙,分明很有活人样,怎么可能检测不到生命波动呢?
难道是帕尼先生的新手环功能太旧?是手环的问题吗?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确定阿烙是不是人类。如果是,作为帝国军人的宴云景,以及预备军人的夏一阳,就有义务把阿烙带走。
可现在疑点重重,如果手环的结果是错的,那么建筑里那些人都是活人……不、不对,宴云景说那些人不是……
夏一阳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干脆先不想,帮阿烙弄好床铺后,离开房间,与客厅里的宴云景对视一眼。
还没走过去,就听见靠近走廊的地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两人过去查看,发现是准备切菜的阿烙割伤了手指,指尖流出鲜红的血液,夏一阳闻到了血的味道。
震惊之余,赶紧从胸包里拿出小盒装的原液给阿烙:“这个能治疗伤口,要我帮你吗?”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阿烙接过盒子,挽起点长袖口,小心翼翼的给伤口涂抹原液。
伤口很快不流血了,凝血功能很好,身体是健康的。
只有活人才会流血。
夏一阳攒紧眉,发现对方挽起袖口的手腕上有一块暗黑色的印记,很快又被衣袖给盖住了。
他回过神,对阿烙说:“我来吧,是要做沙拉吗?”
阿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谢,也没离开,就站在旁边看着。
这里没有油盐和其他佐料,夏一阳把蔬菜切好洗净,用阿烙叔叔弄来的调味料做了盘算不上沙拉的沙拉。
“这些佐料都是叔叔去外面找回来的。”阿烙把做好的沙拉放上桌,“他每次出去都会带很多东西回来,有时候还会给我带一些小玩意。”
夏一阳笑了笑:“你叔叔对你很好。”
阿烙点头,随即又失落起来:“叔叔他们已经离开七天了,这是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
“别担心,他会安全回来的。”夏一阳安慰他,端着另一盘沙拉来到桌前。
三人坐在这稍显拥挤,简单吃了点就结束了这顿饭。
距离夜晚还早,夏一阳和宴云景跟着阿烙出去了一趟。那些藏在建筑里的视线依旧存在,而且还很多,阿烙带他们见了几个人,但无一例外,这些人和阿烙说话时,视线都有意无意地扫向夏一阳和宴云景。
并且,他们脸上有种仿若死人才有的气质。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活人。
即便见了几个人,隐匿在暗处的无数双眼睛仍死死盯着夏一阳和宴云景。
有那么一瞬间,夏一阳恍惚觉得,那些眼睛就好像饥渴了很久的猛兽,在看一块肥肉。
“抱歉,因为之前有怪物在夜里闯来这里,吃了很多人,大家很害怕再遇到那样的危险,所以都很警惕。”阿烙向他们解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和叔叔是幸存者。那怪物深夜出现,大家毫无防备,它吃了人就跑,连续几天都是这样。”
“大家想离开又不知道该去哪,于是就想办法弄死那头怪物,叔叔也去了,我那会儿就一个人待在家里。”阿烙接着说,“我记得,他们去了一天一夜,我很担心,不过好在后来讨伐成功,那头怪物死了,我们继续在这里生活,叔叔和以前一样,随大家出去寻找食物。”
阿烙绽出笑容:“我叔叔很厉害对吧?他是我的榜样,我以后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夏一阳和宴云景同时沉默,他脸色不太好,问:“你知道那头怪物长什么样吗?”
“我没见过。”阿烙摇头,“但我听他们说过。”
他仰头往前走,眼睛望着沙尘满天的天空,“他们说,那是神降下来惩罚我们的,可叔叔说,那就是一头怪物,是一只白色的巨型怪物。”
白色的?是同体?
夏一阳看向宴云景,后者垂眸不语,他只好收回目光自己思考。
阿烙说同体被大家合力战胜,可明明那头同体还在广场地底下,那……
他忽然愣住,惊讶地想,难道说阿烙的叔叔和其他人其实都已经被同体吃掉了,那些建筑里藏着的人是同体制造出来的假象?而眼前这个阿烙,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其实已经死光了?
那这个阿烙呢?也是假象?
可刚才,他的手指明明被刀割出了血。
*
三人回到家中时已经临近夜晚,简单处理完中午剩下的沙拉,他们便准备休息。夏一阳和宴云景前往原本属于阿烙的房间,阿烙则去了对面他叔叔的房间。
房门关上,夏一阳转身,看着头顶几乎快碰到天花板的宴云景,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什么,拿起手环打开光屏,输入:在这上面交流?
又仰头看着宴云景,见对方敛下眼帘,回:可以。
夏一阳再次输入:这个阿烙会出血,他是人?
宴云景:高等级控制系制造出的幻觉很真实。
夏一阳疑惑:可我闻到的血液的味道?
宴云景注视他,突然伸手把他拉了过来。夏一阳反应不及,被这股巧力一带,整个人朝宴云景扑去。慌乱之中,他单脚抵住床,差点就坐到对方腿上。
他双手急忙按住宴云景的肩膀,刚低头想问怎么回事,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宴云景的手顺势揽着他的腰,下巴抵住肩膀,问夏一阳身后的来人:“什么事?”
来开门的阿烙见到房间这一幕瞬间愣住,往后退:“抱歉,我是来告诉你们,家里没电,晚上要去厕所的话,得用门上的手携小灯。”
说完又道了句打扰,立刻关上门离开了。
夏一阳愣着,听见关门声才缓缓松出口气。他低下头,动了动身体离开些,欲言又止。
宴云景看他一眼,展开光屏输入:说说你的看法。
夏一阳压下刚才那一瞬的别扭,挨着宴云景坐在床上,通过手环分析:阿烙说,以前这里遭遇过怪物攻击,那怪物应该就是同体?可是同体还活着,那么会不会是,去讨伐同体的大家都没了?如果阿诺也是假象,那他是不是也没了?我们看见的人,都只是同体留下的幻境?
宴云景没有回应,收起光屏,对他说:“睡觉。”
夏一阳疑惑,做口型:就这么睡了?
“你还想做点什么?”宴云景问他。
还真没有。但他们不是要调查阿烙吗?至少得‘了解’一下阿烙的家……
虽然这样做不太礼貌,但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宴云景表示不用,于是夏一阳听话躺下。这张床不大,躺他和宴云景两个人显得有些拥挤,两人手臂紧挨着,共用一床被子。
他还在想着那些事,越想越觉得糟糕。直到旁边的人动了动,将手环交给他。
夏一阳双手捧住手环,看见光屏上显示几个字:先睡,晚上我叫醒你。
晚上行动?
夏一阳把手环放身上,侧过身看着宴云景的侧脸,小声问:“你又不睡?”
宴云景偏过头,视线交汇,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敛起目光,说:“帕尼负责叫醒。”
“不会惊动他吗?”夏一阳小声问。
宴云景没说不会,而是说:“没关系。”
“好吧。”夏一阳准备睡觉,犹豫片刻,手放在宴云景的手臂上,忽然问:“我有挤着你吗?”
宴云景回答:“没有。”
夏一阳轻轻笑了下:“那就好。”
被子很单薄,不太够两个人盖。夏一阳睡着后双手抱紧自己,不自觉地往温暖的地方靠,几乎都快抱上宴云景了。
外面夜色渐深,宴云景一直没睡,他眼前的一切事物开始变化,房子、简陋的家具,全部变成了石头。
房间里空空如也,他们躺着的是石头,身上盖的是即将烂掉的纸壳。
宴云景周身缠起一道精神力,他起身,轻轻抱起熟睡的夏一阳,确保对方没醒,这才缓步来到房间外面。
客厅也是一片荒废石窟,显然已废弃很久。
这才是这里的真面目,白天见到的都是假象。
夏一阳会受到控制系的影响,至始至终就被假象缠绕着,宴云景却不会。
旁边那间房没有门,里面也不见阿烙的身影,只在昏暗的客厅角落,站着一个眸色惨白的人影,正是昨晚见到的阿烙。
宴云景淡淡地看了眼那边,转身朝往外走。
身后的阿烙是诱饵,白天的也是。
不管哪个阿烙,其实早就死了,他口中的叔叔和大家也都不在了,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那头开了智慧的同体抛出来的诱饵。
整座荒城,都是同体的巢穴。
阿烙说的话或许有部分不假,这里以前可能生活着一批人类。一批人看守,一批人外出寻找食物,后来,所有人都被变异体同体吃掉。
阿烙在等叔叔,陷入无限循环的等待中。曾经这里或许来过跌落荒星的人,那些人究竟是安全离开了,还是被诱饵欺骗,成为了同体的食物,答案已经没必要弄清楚。
阿烙等不到叔叔和大家回家,也永远离不开这里。
而这些,起初宴云景并不想让夏一阳知道。他思考过原因,大概是出于,私心。
但夏一阳很聪明,似乎已经快想明白了。
来到建筑外面,一只巨型白色怪物盘踞在对面高楼之上,白色液体不断从它身上往下淌,其头部口器大得几乎能生吞整个建筑顶部。
怪物朝他们这边探来,宴云景不予理会,转身朝城市外走去。他每走一步,地上凝聚起的力量便吞噬掉身后追击的怪物一寸。
另一边,阿烙一直站在倾斜的屋檐下,随着同体渐渐死去,他也在慢慢消失。
宴云景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低头看,发现夏一阳双手捂住眼睛,唇线紧绷。
他醒着。
“他早就死了,对吗?”夏一阳嗓音很哑,松开手,通红的眼睛望着宴云景,随后攀起来,下巴抵在对方肩上,直面后面不远处那头正被力量绞杀的怪物,视线移动,看见即将坍塌的屋檐下,一直望着他们,却始终走不出阴影的阿烙。
“他对我们说想离开这里,应该不是假话,阿烙活着的时候,肯定一直在期盼离开这里。”
宴云景低头:“嗯。”
“你什么时候确定的?”夏一阳仍望着后方,亲眼见证着宴云景的实力,到结束也没回过头。
“有发现阿烙手腕上的印记吗?”宴云景问。
夏一阳回忆,点头:“那是胎记?”
“不是。”宴云景目视前方,步伐沉稳,“那是一个组织的标记,几十年前,星帝国内有一个非法实验室组织。你应该还记得,在阿波罗星球孤儿院的地下室,你和云鸽他们发现了很多的数据,那里面也有这样的标记。”
夏一阳看向宴云景的侧脸:“你的意思是……”
“帝国严禁研究异形和虫子,禁止创造变异体。”宴云景对他说,“同体不会自然产生,这颗荒星曾是可能是制造变异体的窝点。阿烙手臂上的标记,是失败实验体的标志。多数失败体会被喂给成功体。例如,西维拉是地下研究室唯一的成功实验体,那么其他被当作实验体的孩子呢?”
“所以,同体是成功实验体,其他的人和实验体,包括阿烙,都成了它的食物?”夏一阳目光定着,沉默许久,低头:“你是担心我知道真相后被吓到吗?”
宴云景没说话。夏一阳心里空落落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感涌上心口。
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他突然深吸一气,双臂环住宴云景的脖子,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小声问:“我重不重?”
“太轻。”宴云景回答。
“宴云景,如今帝国还有很多这样的非法实验室,对吗?”他又问。
“嗯,很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难以彻底清除。”宴云景说。
“那些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宴云景的下巴轻轻抵住夏一阳的头。
夏一阳闭上眼:“你一定很累,每天每年都有那么多任务要处理,还有那么多邪.恶组织要打击。”
没听见宴云景说话,他又问,“这些都是幻境,那我们白天吃的沙拉是什么?”
“空气。”宴云景说,“不是虫子沙子。”
“怪不得我又饿了。”夏一阳轻轻的笑了声。轻微震颤的嗓音扰得宴云景的耳朵有些痒,脖子也被搂得更紧了。
夏一阳趴在他肩头,呼唤:“宴云景。”
“嗯。”
“我们回去后,等我上军校,以后帮你分担压力。”
宴云景低垂着目光,轻声应道:“好。”
第40章 这分明就是一只小鸡崽! 他一直觉得宴……
“我有一个问题。”
走在旁边的夏一阳停了停, 转身看向身后塌陷的建筑:“云景长官明明早就发现这里不对劲了,却一直没揭穿,还和我一起探索, 并不只是为了确认阿烙不是活人。”
他收回目光, 望向宴云景:“你目的是为了确定,这座孤立在荒芜星球上的城市,是非法实验组织。还有,你在帮我。”
夏一阳朝对方走近一步,小声问:“宴云景,是因为之前我说想上军校, 你听进去了,对吧?”
他弯起眼睛笑了笑:“你最近和之前很不一样, 给我的感觉就像是……”
夏一阳安静思忖, 竖起手指晃了晃:“像一位寡言少语但认真负责的老师。”
他昨晚在星舰里时也说过,他知道宴云景在教他。遇到需要思考的地方, 对方不会立刻告知答案。这两天夏一阳一直陷在同体制造的幻境里, 宴云景发现了也没戳穿,而是把这当作实践的机会,让他独立分析。
“云景老师, 就当这次经历是我第一次作业, 你觉得我这个学生怎么样?”
宴云景走在前, 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评价中肯:“还算聪明。”
“谢谢夸奖。”夏一阳喜滋滋地笑, 又敛起目光回望那片废墟,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情绪尚在。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转身, 迎向宴云景:“走吧,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
他们不该被悲伤牵绊,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对了,既然这里都是幻境,那酒店楼顶上的那艘星舰也是假的吗?”夏一阳问。
“不是假的。”宴云景目视前方,“同体以这座城为基础制造幻境,多数幻象集中在那些假人上,附近环境改变不多。那艘星舰确实被幻境改造过,不是你昨晚见到的光鲜外观,其实是个空架子,但这也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你能修好那艘星舰?”夏一阳绕到宴云景前面,与其面对面倒退着走,“我们现在还需要什么?应该不只动力装置吧?”
见对方点头,夏一阳瞬间明白,安静思忖,问:“修复的工具,实验室有吗?”
“修补工具实验室有,缺少的动力装置需要再去寻找,还有发动动力的能量。”宴云景告诉他,“在荒星上,几乎不可能找到能发动那款星舰的动力能源。”
“除非?”夏一阳猜肯定有反转,“是不是某种怪物身上能弄出那种能源?”
“阳阳真聪明。”这时手环里的帕尼管家立刻尽职科普:“在这座荒城北部十七公里外,有一个虫子巢穴。密花虫,花蕊与其根部有丰富的类似动力油的液体,能当作动力能源。”
听起来像某种植物。
夏一阳:“危险系数呢?”
“密花虫雌雄同体,具备战力系A级以上的精神力,还有S级以上的控制系能力,是群居生物。”帕尼说着又道,“并且,帕尼得提醒,北部十几公里外就不再是沙丘地带,那边是大面积平原,不出意外,会是这颗星球上唯一一处仅存水源的地方,所以植物系的异形和虫子很多,甚至会有变异体存在,可能会面临虫子埋伏的密林,或者说,密林可能就是由怪物组成。”
夏一阳蹙眉,环抱的双手在手臂上轻轻敲击,抬头:“取密花虫能源应该放在最后,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找到合适的动力装置,修复好那艘星舰,再去取能源。”
说罢问宴云景,“应该是这样做,对吗?”
宴云景安静听完,点头:“嗯,思路没错。”
夏一阳抿唇笑,大步往前跨出,又转身站定,歪着头冲宴云景绽个大大方方的微笑:“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他站在那里,明明深处黑夜,却仿佛是夜光的焦点。
热烈,明媚,又漂亮。
很耀眼。
***
将此地标点,两人尽快离开了荒城,驱车返回实验所。他们计划休息一天,明天再启程去寻找动力装置。
此时电量即将耗光的帕尼先生正在休息室里补充电量。夏一阳手捧着晶石手链,在光屏上做帕尼老师布置的帝国史作业。
他盘腿坐在衣橱区里的垫子上,耳边是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遇到不会的题目,他就张嘴呼唤浴室里的宴云景。
夏一阳前世学文,记忆力还算不错,可他不乐意记超长的人名。帝国历史虽比不上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悠久,毕竟改朝换代频繁,从上上上任星帝国君王到现在算一个新时代,也就几百年的历史,但需要记的长名字实在太多,很烧记性。
帕尼老师出的都是基础题。夏一阳做一半,浴室的门打开,涌出的热气让专注答题的他分了神,他仰去头,正好对上宴云景低头投来的目光。
“这么快就洗完了?”他问。
“……”宴云景扫了眼光屏上的时间,“答题用时23分钟,快?”
“写作业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夏一阳抿唇微笑,暂停答题,起身活动盘麻的腿。
他将手链放去旁边台面上,慢悠悠走到衣柜前拿出套新衣服,数了数里面衣服的数量,叹息,“宴云景,适合我尺码的衣服没几件了。”
宴云景站在干发装置前,没抬头,拿着手链批改夏一阳的答题:“所以呢?”
“我每展开一次翅膀就会弄毁一件衣服。”夏一阳无奈,又莫名笑了几声,“再这样下去,我就只剩裤子能穿了,其他衣服尺码太大,我又穿不了。”
“你真不会缝补?”他拉下衣服拉链,不是全拉链式,拉到一半停下,双手按住衣服下摆往上捞起,脱掉上衣,从衣服和头发里抖出许多沙子。
又顺便展开耳羽,里面也藏了不少沙,夏一阳甩了甩头,看着手里这件背面破了两个大洞的衣服,又问,“你在军校里都学过烹饪了,就没有裁缝课吗?”
“谁告诉你的?”这时宴云景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光着上半身抖沙子的夏一阳,他的目光顿了顿,收回视线,低眼注视光屏,“烹饪课是为了适应荒野生存。”
“那裁缝还能修补战服呢,你们不担心战服破损吗?”夏一阳看过去,发现宴云景正低头看他的作业,神经一紧,往那边挪了两步,探头,“是苏长官和帕尼先生告诉我的,不能说吗?”
“……”说着眨眼,盯着光屏瞧,“怎么样,错得多吗?”
距离近了,宴云景感受到夏一阳呼出的温热气息,心里稍有些无奈,伸手按住他肩膀,把人转个身往浴室推,“去洗澡,在外面晃什么?”
“等等等等……”夏一阳对空气中的微妙毫无察觉,走向衣柜抱上衣服往浴室走。
关上门刚脱光,才想起没拿要换的裤子,差点直接跨步出去,凉意袭来让他猛地定住。
“……”他挪步回来,站在淋水下,手指碰了碰鼻尖。
奇怪,他以前明明很在意在别人面前坦诚相见,怎么最近好像对这方面变得迟钝了?刚还光着上身在宴云景身边晃……
夏一阳低头,让热水淋湿自己,周身被热气环绕。他缓慢闭眼,双手抹了把糊满水的脸,背过身又低头,迷糊地想,可能最近太累了,没心思注意那些……
但是,之前没想起来时不在意,现在想起来,夏一阳又莫名开始拧巴。
裤子没拿进来,总不能穿脏的出去吧?他犹豫片刻,呼唤外面:“宴云景,你还在吗?”
隔着浴室门和水声,外面传来一声:“怎么?”
“我裤子忘记拿进来了。”夏一阳说,“就放在衣柜外面,你帮我拿一下?”
外面传来趿拉鞋子的声音。不多时,一道人影出现在磨砂玻璃门外,宴云景声音传开:“开门。”
夏一阳“哦”了声,关掉水,站到门背面,开了条缝,探出半个脑袋,伸手接住裤子,又仰头冲门缝外的宴云景笑:“谢谢你啊。”
说罢轻轻关上门,美滋滋地继续洗澡。
外面,宴云景看着门关上,里面再次传来水声。他在原地站了两秒,转身回到干发装置前,轻轻倚着柜台,拿起手链继续处理夏一阳的作业,目光却停在某行文字上许久未动。
他干脆放下手环,双手环抱靠着柜台,阖上双眼,等待宁静,脑海里还是闪过刚才夏一阳那双氤氲着热气,水光灵灵的笑眼。
夏一阳洗澡花了些时间,他需要清洗翅膀和耳羽,之前遭遇风沙弄脏了,不洗难受,不过他心里惦记着要节约用水,所以没一直放水。
洗完后,他抖抖翅膀,用毛巾擦干,收起双翅穿上衣服,开门小跑出来,与在干发装置前的宴云景挨着站。感受到暖风,他惬意地喟叹一声。
洗完澡果然舒服。
又仰头去看闭着眼不动的宴云景,没去打扰对方,自己拿起手链看,发现刚答的题只错了一道,正确率高得令人意外。
夏一阳蛮惊喜,他继续做后面的题,手臂无意间碰了宴云景手臂几次。
“……”宴云景睁开眼,起身往外走。
还没吹干头发的夏一阳抬头:“你去实验室吗?”
“嗯。”
“那我等会儿过去找你,你吃什么口味的罐头?”
“都行。”
“常规口味?”
“好。”
头发吹干没花多少时间,夏一阳同时结束了全部答题,去休息室带上充满电的帕尼管家,将做好的作业发给对方,这才又去储物室拿上两个常规口味的罐头,小跑着前往实验室。
***
第一次出行收获还算不错,尽管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但好歹得到了一艘修修还能起飞的星舰。
下一步,他们要前往实验所检测到的另外几个勘测波动区。这次有四个距离较近的点位,初步计划一趟就探查清楚。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们得为可能出现的变数做好充分准备。
因陆地车的大部分动能来自实验室的储存电量,所以两人在生活用电上更加节省,以此减少电量输出。
吃完罐头后,把准备好的装备搬上在充电的陆地车,夏一阳紧盯着仍待在实验室里的宴云景。
一到该睡觉的时间,他就出声:“你不去睡觉吗?你已经两天晚上没好好睡了,云景长官?宴云景?”
宴云景没看他:“困了就去睡。”
夏一阳起身走过去,伸手拉住对方手臂:“一起睡。”
宴云景:“……”
“就算你的身体是钢筋铁骨,也不能这么熬。”夏一阳小大人似的装严肃,“熬夜对身体的伤害很多。”
“比如?”宴云景问。
“比如?”夏一阳愣了下,立刻举例,“会秃顶,会减少寿命,抵抗力下降,脑子变迟钝,会变笨。”
宴云景把手环给他,打断:“我在这里睡,你去休息室。”
夏一阳疑惑,脱口而出:“为什么?”
对上对方那双静如止水的眼,他又立刻明白过来,张了张嘴:“因为不想和我进入同一个梦境?”
夏一阳憋不住事,有问题就问:“上次和你一起做梦,是关于你的记忆吧?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
难道宴云景又偷偷做笔记了?
看对方反应,好像的确还记得,难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夏一阳又悄悄瞧了眼宴云景的眼睛,对方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宴云景这双红色的眼睛特别好看。宴云景的五官立体,眼窝深邃,眉骨和鼻梁挺拔,那双时常显得淡然的眼睛狭长又美丽,没有威慑力的时候,就像一朵鲜红优雅的玫瑰花。
明明性格偏冷,却长着这么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对视久了,夏一阳有点招架不住。他本就不太习惯和人对视,因为眼神交流就像在耳边私语,时间一长,心尖就会发麻。
“实验室不方便休息。”夏一阳移开视线,暗暗呼出一口气,对宴云景说,“我早上醒来不会记住梦里发生了什么,没关系的。”
宴云景沉默片刻,并非妥协,而是觉得有道理:“走吧。”
夏一阳笑了,捏紧手里的手环:“好。”
两人的床已经没再拼一起,夏一阳刚才回来拿手环,顺便就把挪过来的床推了回去,毕竟他的发情热早就结束了。
他躺上床,盖好被褥,向那边的宴云景道声晚安,对方应了声。不多时,帕尼管家像往常那样熄灭灯光,一切归于平静。
夏一阳闭着眼心想,总不可能这么容易又进入同个梦里,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很快睡着,又睁眼时,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
果然话不能说得太早。
一低头,发现自己不是人形,而是鹦鹉的状态,正站在树枝做成的站杆上。
这间房采光很好,他被关在笼子里,旁边是一张华丽的梳妆台。正对梳妆台的位置,是一张被轻盈纱帐围起的圆形床铺。
夏一阳当即判断,这是一位女士的房间。
就在他动了心思想打开鸟笼越狱时,扭头,忽然对上了笼子外面一张巨大的猫脸。
猫咪直勾勾地盯着他,张嘴打了个哈欠。
夏一阳很喜欢猫,他心里惊喜,这只珠圆玉润的小猫一看就被养得很好,毛□□亮,身形圆润,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小鸟形态,顿时有点慌。
这不是玩笑,猫咪和鹦鹉真不能混养。这只大可爱盯着他的眼神明显虎视眈眈,它尾巴高高竖起,前爪趴在窗台上,背微微拱着,显然是准备攻击的姿态。
夏一阳害怕极了。就这时,房间的门从外面推开,接着传来道女声。
“巴斯?你怎么来这里了?”那道女声越来越近,惊讶一瞬,随即将猫抱走,“上帝,你可不能靠近这只小可爱,这是我送给云景的礼物,在他明天生日的时候。”
猫被抱走了,夏一阳松口气,透过笼子看清这位女士。
她的黑发优雅地盘起,身着华丽的长裙,眼睛是淡淡的红色。有一瞬间,这双温润的眼睛让夏一阳想起了宴云景。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外面。”女士对怀里的猫说话,又俯身看了看笼子里的鹦鹉,温柔平淡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笑意,“那么你就乖乖在这里,明天你会见到你的新主人。”
女人抱着猫走了,房门关上,一切归于平静。夏一阳眨眼,仰头观察这个鸟笼,很熟悉。
他眯起眼睛,立刻想起,这不就是他穿越过来时,关他的那个鸟笼吗?
难不成把他送给宴云景的,就是这位女士?这位……和宴云景有几分相似的女士。
夏一阳等不及,学上次样子打开鸟笼,飞出去站在敞开的窗台上,扇动翅膀朝外面的花园飞去。
他绕过几根柱子,落在花园里那挂满紫罗兰藤的柱子顶端,发现不远处聚着几位喝下午茶的女士,刚才那位也在,她怀里正抱着猫。
夏一阳突觉奇怪,这梦境是谁的?现在是在他还没被送给宴云景之前,总不能是宴云景的记忆吧?
难不成是原身鹦鹉的?
小鸟踩踩爪子,发现窝在女士怀里的猫挣动起来,他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就这时,安抚猫咪的女士抬起头,朝他这边看来。
女士眼中含笑,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就像无事发生。
夏一阳不明所以,心底莫名发凉,他赶紧转身,踩着紫罗兰藤往反方向跑,展翅起飞,越过宫殿和花园,来到陌生的地方。
低头观察下空,看见一片不大的湖泊,旁边是个马场。
扑腾累了的夏一阳选择降落,盘旋几圈,落在露天亭台摆放的软垫上,一屁股蹲下,窝着不动了。
小鸟累极了,再也动弹不得。
他挪了挪鸟屁股,调整蹲姿,把垫子压出个小坑,团成标准圆形,爪子被藏得严严实实。
这时忽然传来道男声:“噢,这是只什么?”
夏一阳双爪腾空,焐暖的爪子瞬间冰凉,他被人捧起来,反应不及之时胸脯就被戳了一下。
“哦该死,这是一只迷路的小鸟?”还是那道男声,“这看起来,分明就是只很胖的小鸡崽!”
夏一阳猛地僵住,抬起头叽叽叫,也就看清了抓着他的男人。
黑发,狼尾,有点眼熟。
他眯起眼睛,立刻记起,是他和宴云景初次见面时,宴云景从书架里救出他并带去别的房间后见到的另一位男人,名字是……
小鸟没想起名字,并且此刻他正面临更棘手的事。这位自来熟的男人笑嘻嘻地捧着他,另只手十分欠揍地揉他的脑袋,前面胸脯摸了摸后面背羽,顺手就往尾羽探去。
夏一阳吓得叽哇乱叫,挣脱出来展开翅膀,以此展现自己的“磅礴气势”,十分凶狠地冲着男人的手指啄了又啄,并警惕地保护好自己的鸟屁股。
“小东西还挺有脾气。”男人乐了,却不生气,反而被萌到,跃跃欲试又要来摸他胸脯。
夏一阳准备起飞,这时他发现远处从马上下来的人朝这边过来,是熟悉的脸。
他立刻咕咕叫嚷起来,朝那边飞去,一头撞在宴云景胸膛上,被稳稳接住。
“云景!”夏小鸟仰头,爪子不停地踩踏,尾巴毛激动地扫动。
宴云景神情微顿,抬眸看了眼远处走来的皇甫凛,又低头看鹦鹉,发现鸟毛被揉得乱七八糟。他动了动手指,指腹轻轻给夏一阳顺毛。
“这是您的小鸟?”皇甫凛走近,“我怎么不知道,您还养过这样的小宠物,不是只有巴斯吗?”
夏一阳背过身,把屁股藏在宴云景这边,警惕地盯着那位黑发男士。
宴云景没应皇甫凛的话,将马绳交给他,留下一句:“他不是宠物。”
而后带着小鸟离开了。
夏一阳歪头贴蹭对方的手指,咕咕几声,呼唤:“云景。”
宴云景回到建筑里,推开门,垂眸:“嗯。”
他带夏一阳去岛台处,弄了点面包碎,然后安静看着鹦鹉。
夏一阳低头啄面包碎,又去旁边的盖子里喝点水,听见身后的宴云景问:“这次梦境的经历,是庆生前几天,也就是遇见你的前几天,你为什么现在就在皇宫里?”
夏一阳踩着小碎步哒哒哒靠过去,小鸟胸脯依偎着宴云景的手臂:“在,皇宫。”
鹦鹉舌头不好用,夏一阳努力整理措辞:“猫,女士。”
宴云景缓缓蹙眉:“你在的房间里有猫?”
夏一阳点头,旋即被宴云景捧起,拉近了距离,看到放大几倍的脸。
宴云景手指揉开小鸟绒毛:“它扑你了吗?”
夏一阳侧着身体,头亲昵地贴贴对方的鼻子,嘴里咕咕:“没,安全。”
感受到柔软,宴云景顿了下,拉开些距离,低眸看着这个时期的鹦鹉,静声片刻,低声唤:“夏一阳。”
夏小鸟仰头,感受到胸脯被捏了两下,他疑惑地歪着脑袋。
“你这个时候你看起来倒挺瘦。”宴云景唇角轻轻扬了下,“看来,还真是我喂胖的。”
夏一阳被宴云景清润的笑整迷糊了,他轻轻踩踏爪子,上前,用温暖的胸膛压着对方的手指,说出心里话:“云景,好看。”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说,上次也是用的鹦鹉形态,夏一阳一直觉得宴云景很好看,好看到令人着迷的程度。
只是,是小鸟时,他才能这般大胆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