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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看见了自己。

没错,夤夜深邃,两个人影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着忙地一转,形色慌张地放下一台婴儿车。

那就是他。

星星的流速变得缓慢,阎知秀犹如乘客,将掌心贴在“火车”的玻璃窗口上,发呆地瞧着下方的场景。

如此老套的出场方式,老套得连现在的电视剧都不会用这种偷懒的手法处理主角的身世来历了,可他盯住那两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成年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成年之后,阎知秀有了点资源,多少锻炼出了些手腕,他也寻找过这两个人。多年来,他不停猜测着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貌,什么身份,如果不是父母,那又是谁,用什么方法,带着什么样的神色和表现,将他丢在福利院的门口……

带着这样的执念,他追查到了一个平凡的小城。

那里的街道灰蒙蒙,那里的人们在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里争吵,拥抱,得过且过。他们看着走过街头的阎知秀,只是惊惧地避开了这个满身锐气和血气的陌生人——阎知秀选择的这条路,是选择在这里生活的人所无力承受的。

按照情报商人递给他的地址,阎知秀走进一间朴素的公寓楼,走上三层,四十二级台阶,站在一扇清漆龟裂出鳞片纹路的门前。

他抬起手,终究没有敲下去。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抱怨着这个月的资源费还没上缴,有人在咳嗽,没回答,只有咳嗽。

阎知秀沉默地站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他什么都没想。回过神来,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那些没办法追踪到他身份的现金,全留在了“欢迎光临”的地毯上,随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现在,他看着那两个同样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的人,手指轻轻一放,挪开了视线。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那个尚在襁褓,却用哭声震动了夜色的婴儿。不多时,福利院里的人急忙开门,跺脚,叹气,抱怨,朝着无人的街道大骂,最后还是抱起婴儿,走进福利院,另一个人出来,推走了婴儿车。

他五岁,正在长大。

阎知秀望着年幼的自己,时间的河流模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内容,只固定那些比较关键的片刻。阎知秀看见,他逐步发觉了那个奇妙的天赋,并且尝试着在日常生活里运用它:食堂一号口的新鲜苹果,二号口的稠粥,六号口的厨师喜欢给排队的小孩儿额外多发半块燕麦饼干,寻找丢失的书本,在灌木丛里发现最大最甜的浆果……还有那只水晶的发簪。

他十二岁,偷偷跑出福利院,蹲在商场门口,艳羡地看那些一家三口,还有小孩子手里的毛绒玩具。

有一只飞蛾,轻轻停在他的掌心里。

他十五岁,跟在路过这座城市的初级宝藏猎人身后,追着向那个人展示了自己的“异能”。

他被奇货可居的猎人收为学徒,从此发现了更大,更美,也更凶险的世界。

他十六岁,正式注册为宝藏猎人的一员。

为了一点眼前的蝇头小利,他的“老师”终于厌倦了榨取学徒的价值,将他出卖。一份虚假的合约无异于猎人的催命符,他身受重伤,只是勉强逃出陷阱,倒在临时租赁的公寓里挣扎。

飞蛾又出现了,温柔地停在他的肩头。

他十七岁,亲自将刀尖递进“老师”的心脏,匀速旋转三圈,掌心干燥,没有迟疑。

他晋升的速度备受瞩目,某类言论渐渐四起,说他注定要成为猎人,在最狂暴的冒险中尽情穿梭。

他一年年成长,声名,财富,荣光,非议,流言……应有尽有。有人倾慕于他的传奇,自发给他谱写传记,还有人憎恶他的碍眼,短短一年就雇佣五十次刺客追杀。他都一笑置之,全然不以为意。

只是,他对于家庭的需求却日益加深。他盼望友情,亲情,爱情……盼望一切长远牢固的关系,可他心里真正所求的愿望,总也无法实现。

他开始在夜里哭泣。

阎知秀望着一生里飞过的碎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年轻的自己,他只想说:

“用不着难过,更不至于害怕,因为你很快就要闯进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冒险,遇到自己的一生挚爱,再收获一个圆满的家庭。”

命运只是渴望的回响,有时候,人们所执着追寻的愿景,不过出于一种未卜先知的直觉。

他被情报贩子阴了,不过,他没有生气,反而把这当成一次度假的机会,轻松地踏上旅途。

阎知秀如视神启,近乎战栗地望着这一幕。

他把子弹送进情报贩子的大脑,接着被鳄人追杀,跑进停泊港,启动飞船,窜上无垠美丽的太空,再遭遇激烈交火……

宝藏猎人完美地躲过了前七发交错的光线弹,虫洞已经开启,他马上就要逃出生天。

就在这一刻,阎知秀下意识伸出手去。

他的指尖穿过时间的隔膜,轻如鸿毛地点在第八发光线弹的尾端,使它的轨迹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两枚炮弹意外相撞,爆炸的波纹吹偏了那艘小飞船的航线,偏着投进虫洞。

飞蛾的翅膀吹起涟漪,即将在另一个宇宙掀起颠覆性的狂澜。

“等等等等,搞什么鬼——”

宝藏猎人不可置信的叫喊声,猝然消失在当前的时空。

虫洞关闭了。

因果于此刻闭环,时间再度加速,阎知秀正在窃笑,冷不丁地被怀里的星星扔向崭新的,光明的前方——

“啊啊啊啊!”

人张大嘴巴,打开喉咙,却只能任由浓烈的白光淹没自己,吞并他的全身。

阎知秀完全昏了过去。

·

“……你们快看他……”

“是个人类!”

“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

“别戳了!你快把他戳醒了!”

“戳醒又怎么了?”

“他身上画了那么多花儿,一看就是不三不四的人……”

“也有可能是画家!”

“不三不四的画家!”

阎知秀迷迷瞪瞪的,仿佛正从一万年的晕眩里醒过来。

耳朵边上吵得厉害,好像有堆响亮的小蚊子在跟前嗡嗡嗡……还不停用尖尖的东西在自己身上来回捣鼓。

什么情况?

他勉力睁开眼睛,只见一群五彩缤纷的影子正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这啥,小花仙?

见到人醒了,那堆家伙立刻飞得不见影子,躲在四周窥伺。阎知秀费劲儿地爬起来,捂着额头愣了半天。

怎么搞的,我又掉下来了?

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古埃及掌管自由落体的神吗?

头顶日光强烈,两边树影纷飞,青草与花朵的气息萦绕在鼻端,阎知秀愣愣坐了会儿,转眼看到手上的血红色纹身,顿时被刺得龇牙咧嘴。

再不把这些藏起来,相信他很快就会变成古埃及掌管自由落体的非主流……

快遮住快遮住!

跟随他的心意,那些繁复显眼的花纹当真隐匿颜色,没入他的肌肤深处。阎知秀缓缓力气,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四肢和骨头全软得跟烂泥巴一样,对宝藏猎人来说,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坏事。他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感觉自己活像个软趴趴的姜饼人,正在大烤箱里艰难地跋涉。

好在走出一段距离,肌肉的力气便慢慢恢复了。阎知秀不顾身后探头探脑的小生灵,他现在只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哪儿。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没见到其他星体,他想大声喊德斯帝诺……嗯,不好,还是谨慎行事,先摸清楚情况再说……

撑着疲惫的身躯,阎知秀走出这片森林,视线顿时一片大亮。

敛翅飞蛾形的神殿遍布地平线,被日光折射得金碧辉煌,城市上空,飞行器与各式奇幻的有翼生物来回交错,形成有条不紊的航道。前方则是通往城门口的一条主路,阎知秀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决定跟着这条路走。

他钻入人群——并且很满意地看到人类并没有在这个时空灭绝——再敏捷地进到城内。在城里混迹一天,阎知秀惊喜地发现,这个时空的神殿已经彻底变了。

隔着一条街,他踮脚眺望,看到不光有星辰的蛾翅组成大门,地面还纂刻着七道色泽各异的金线,再往里瞧,属于七位主神的神像,就在德斯帝诺,以及……

阎知秀眯起眼睛,有点奇怪。

等等,不对啊,德斯帝诺前头怎么还有个雕像?双肩如此宽阔,宏伟得跟个定海神针似的,那该不会是……该不会雕的是我吧?!

“呃,请问一下,”他连忙抓住一个无辜的过路人,“我刚从医院出来脑子被车撞了忘了好多事……总而言之,请问那个神像是谁的?”

“什么?哦,你说它吗?”无辜路人倒是蛮豪爽的有问必答,“它刻的是蛾神的永恒伴侣,万物中最可怕的爱者。”

阎知秀有点傻了,他重复道:“最可怕的……?”

“因为神总是闭口不言,所以信徒们并不知晓他的姓名,我们只知道他走了,很久以前就走了,下落不明,而祂爱他,爱到彻底改变了一个神的神性。”路人耸耸肩,“难道这还不够可怕吗?”

阎知秀:“……”

“据说每隔一段时间,众神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路人乐呵呵地说,“祂们祈祷他回来!是的,亲爱的陌生人,你没听错,毕竟连神也有无法达成的心愿,因此,祂们痛苦地乞求,而为了响应众生的神主,每隔五年,我们也会举行祭礼,向他致敬。”

阎知秀:“……”

路人忽然发现了什么,有点惊奇地打量阎知秀的面貌,好奇地说:“哎!陌生人,我打眼一瞧,怎么你长得这么像雕像的脸啊?”

阎知秀支支吾吾,顺手抄起一边菜摊上的麻布,给自己的头遮住了。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经历漫长的冒险,终于抵达了终点*呼!我这一生无怨无悔……*悲壮地坐在沙发上,悲壮地打开一瓶啤酒,悲壮地开始瘫着喝*

大蛾子:*阴森地冒出,因为人好像忘了什么事*

阎知秀:*感到奇怪*咦,房间怎么变冷了?

一堆大蛾子:*阴森森地冒出,因为人好像忘了很多事*

阎知秀:*不可思议*房间更冷了!*打寒颤*

第207章 愿他万年(五十六)

他心说大哥,算我求你了,那个雕像五大三粗,都臂上能走马拳上能站人了,你倒是一眼看出我跟它长得像了!我跟它究竟哪儿像了你倒是说说看呢?

阎知秀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下,接着便掩面而逃,遁入一片绿油油的瓜果蔬菜里。

好啦,看起来一切都完满无缺,没有虚无,没有离别,大家还是好端端的一家人……一家蛾,现在就差自己,亲手把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给合上了。

阎知秀抓着后脑勺,总觉得苦恼。

大约这种感觉就叫近乡情怯吧?英雄打倒恶龙,拯救王国,原本是应该衣锦还乡,自此享受花团锦簇的荣誉人生的,可他其实很怕看到父老乡亲们泪光闪烁的眼神啊……大家都说英雄是全村的希望,但他是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路的,如果有的选,谁愿意历经磨难,而不是跟自己的家里人过完平静幸福的余生呢?

我要是这会儿回去,万神殿里肯定乱了套了,大家必然哭天抢地,弄得人仰蛾翻,接着不知道激动上多少天,我不管去哪里,干什么,身上都得叠上七八只蛾子,我会变成饱受呵护的重症病患,变成全宇宙仅存一只的濒危动物,变成婴儿,变成瓷娃娃,变成脆弱果冻人。

唉,想想就头大。

不如我先偷偷地叫下银盐?毕竟祂是所有神里最沉稳理智的一个,应该不会搞出什么大动静,我先跟祂商量,再想想后续的对策。

阎知秀皱着眉头,将此方案否决。

不行,要论沉稳,还有哀露海特,说起理智,还有理拉赛,总不能一碗水端不平,事后说起来要祂们伤心。

那不如单叫德斯帝诺?反正祂一个就能代表全家了,也不用考虑端不端水的问题……

阎知秀忽然打了个寒噤,马上把第二个方案否决之。

这个更不行!总觉得我会拿到什么先哭后爱,黑化强制的剧本,光是摇床就要摇上个几百天……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阎知秀在林间乱转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我用不着祂们来找,我可以直接去找祂们啊!

是了,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我就悄悄地进到万神殿,然后趁其不备跳出来大喊一声“啊哈!”,接下来再向大家展示我健康的体魄和并不算双开门冰箱的真实身材……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才是我最习惯的做事风格。

阎知秀复又乐呵起来。

他熟练地驾驭着狂风,将自己变成一阵轻盈的梦,随之飞上夜空。在他身后,一直悄悄跟随他,好奇偷看他的花精们望见这个场面,全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原来……他不是不三不四的画家。”一个花精轻声说。

另一个花精郑重地颔首:“他是,不三不四的神。”

阎知秀当然没听见下头的谈论声,他快速地离开物质界的束缚,升上星环界,随后再抵达至高天。众神居住的国度终年星天低垂,他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家园。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至高天美丽依旧,只是路上的精灵和从神安静了许多,仿佛有种巨大的,悲哀的力量,令祂们哑口不言。一切都覆盖着雾气般的忧伤,园丁手里提着金水壶,从那里喷洒出来的水珠,都像是晶莹剔透的泪。

阎知秀情不自禁地捂紧了头上的麻布,他像个超脱于时代的灵魂,鬼鬼祟祟地穿行在建筑物和花园的阴影里。

走着走着,他逐渐停下脚步。

在第七层的湖畔,他发现了异样。

原先他居住的小屋,还有那片碧玉般的湖水,此刻尽数被层叠的神力所笼罩,宛如一枚倒扣下来的水晶球,将时光万年如一日地珍藏。

阎知秀尝试着伸手,发现那些封锁的神力对他不起作用,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溜进去,打算故地重游一番,看看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等下,有神!

不是错觉,湖边真的坐着个高大的影子,雾气朦胧,阎知秀也分不清楚那是谁,只是僵硬了伸出去的腿。

再等下,对方好像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好,对方转头,朝他看过来了!

伴随着神明的视线,弥漫的浓雾同时散去,阎知秀立刻就认出了祂的身份。

安提耶坐在湖畔,漫长的思念和痛苦令祂成熟,令祂的面容笼罩着不化的哀伤。

那个年轻气盛,快言快语,比雷光和飓风更加迅捷的神明,如今恐怕只存于阎知秀的记忆里。天空的主君目光沉郁,深深地盯着远处的不速之客。

“……你来啦,”祂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远超阎知秀的预料,“请坐在我身边吧,我很想你。”

阎知秀愣住了。

怪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还在心里酝酿着许多解释的措辞,宽慰的软语,许多他能做到,亦能说出的安抚承诺……以此来应对安提耶即将爆发的哇哇大哭。可现在是什么情况?祂说的这是什么话?

阎知秀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随机应变,谨慎地走过去,观察着最年轻的主神的模样。

“你……你好像不太意外?”他尝试着开口,“我的意思是,你像经常见到我一样,你怎么不……呃?”

小混账,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捏了个我的替身出来天天陪你……你真敢这么搞,我就要狠狠敲你的脑袋瓜了。

“这个吗?”安提耶忧郁地笑了起来,“大约是因为神是很强大的存在吧,如果我们过度地思念一个人,一个生命,他的身影就会从我们的回忆里蒸腾而起,化作真实的虚像,降落到我们身边——就像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那样。”

阎知秀张开嘴唇,真相使他舌头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所以……我是虚像。”他讷讷地说。

“你是我回忆里的虚像,”安提耶望着他,笑了一下,“只不过,你之前从来没戴过麻布的头披。”

阎知秀发愣地盯住祂的脸。

直至近距离探查,他才发现,神祇的容颜本应光辉无瑕,可安提耶的眼下的皮肤却干燥而脆弱,那些细小的皱纹,就像泪水流淌过后留下的干涸河道。

他发呆地道:“你的眼睛……”

安提耶伸出手指,摸了下眼眶附近,低声道:“我经常坐在这里想你,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摸着我身上的伤口……即便是神,也不应该哭得那么多,对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眼眶,将脸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有时候,银盐也会跟我一起坐在这里,但祂更喜欢你的小房子,因为祂是在那里遇见你的。我们的关系变好了,变得像真正的亲兄弟,可我知道,这些幸福都不是真的,只要你还没回来,就不是真的……”

沉默片刻,祂接着道:“其实,在你走后不久,我们突然都多了一段奇怪的记忆。”

阎知秀打起精神:“奇怪的记忆?”

“是的,”安提耶笑道,“我的记忆是,在另一个时空,那个你没有来的时空,我最终对德斯帝诺彻底失望了,我对祂说了一句绝情的话,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伤透我的地方,然后,我在别的宇宙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愤愤地舔舐伤口,治愈痛苦,做着一个无法无天的君王。”

“那你快乐吗?”阎知秀问。

“不和你,不和家人在一起,那就不是真实的快乐。”安提耶喃喃道,“后来我大约是沉睡了,大约是跟随混沌的飞蛾一齐湮灭了……谁在乎?反正我不在乎。我一心只想着你,我想我有好几次任性,惹你生气,你也气不了我太长时间……你总是纵容着我的。”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了你,我变成小飞蛾,而你就抱着我,坐在这里的位置。”安提耶静静地说,“我悄悄地问你,‘我不做神了好不好?就做小蛾子,和你天天在这里晒太阳’,你呢,你光是笑,也不说话。醒过来之后,我哭得差点把整个至高天淹了。”

阎知秀偏过头去,他只能把脸埋在麻布里,祈祷里头还能插着一片大菜叶子,好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睛。

“我就快回来了,”他承诺道,“你……你不要哭,也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候,我会天天陪着你在这里晒太阳,再也不离开。”

想了下,他补充道:“我不骗你,我发誓。”

阎知秀不敢再听安提耶的回答,更不敢再听年轻的主神还说了什么话,他步履踉跄,近乎逃也似的离开了湖畔。

差不多是一瞬间,他立刻就推翻了原先的计划,因为他轻视了祂们的爱,同时轻视了离别万年的悲伤。他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跑进这座被泪水浸泡了如此之久的神国,然后欢声笑语地宣称了自己的归来——倘若在这时做出轻佻愚行,阎知秀会为此唾弃自己一辈子。

他心事重重地走着,脑袋里回旋着各种混乱的念头,也不管双腿会把自己带到哪儿去。等他嗅到空气里的腥气,停下脚步后,方才发现前方的河水透出隐隐的红光。

厄弥烛坐在河水的上游,赤膊挽袖,低垂着眉眼,正在浣洗剑锋上的血迹。

祂抬头,一眼便锁定了河水下游的人影。

“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神明眉目间的暴戾之气瞬时平息下去,祂低声呼唤,“上来吧!上来继续骂我,说我穷兵黩武,一天天就知道打架杀生,说我脾气暴躁,时常划伤血亲的翅膀,还有祂们娇嫩的肚皮……唉,总是老一套,今天能换点新东西骂了吗?”

阎知秀慢慢走到上游,他望着厄弥烛的脸,厄弥烛也抬头看他,不知何故,神蓦地勃然大怒。

“你今天怎么披了一头的烂菜叶子?!”战神又惊又怒,“平时对着祂们穿金戴银,这时候对我就穿得衣衫褴褛,德斯帝诺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你也最不喜欢我么?!”

阎知秀:“……”

这么久没见,你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惊人,很好,多少让我有了些奇异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鬼鬼祟祟地打开家门,尽量避免自己被一万只蛾子淹没*嗯嗯,这是最好的。

还是阎知秀:*路过沙发,被上面呼呼大睡的蛾子吸引*哦不。*忍不住罪恶的双手,在蛾子屁股上一抓*

大蛾子:*睡眼惺忪地醒来*

还是大蛾子:*立刻发现了偷偷回家的人,立刻嗡嗡大哭*

阎知秀:*立刻被一万只大哭特哭的蛾子抓住,立刻昏倒了*

第208章 愿他万年(五十七)

他颇为无语地站了会儿,选择坐在战神身边。

“我也以为,你最不喜欢的是我,”他说,“毕竟你是战争和毁灭,但我却促成了一些……嗯,团圆的东西?”

“是团圆,还是更深更重的伤痛?”厄弥烛沙哑地笑了起来,“你这狡猾的生灵,居然能叫永恒辉煌的神也深深体会到得而复失的凄惨滋味,某种意义上,你是比我更加称职的毁灭之神。”

阎知秀沉默了。

“我确实最不喜欢你,”厄弥烛自言自语地说,“我烦你烦得要命,因为你总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魂,然后又自顾自地散去。说起来,我和你的关联也是最浅的,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只是一个孱弱,无能的凡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牺牲的愚行……这总会叫一个神印象深刻。”

阎知秀轻声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厄弥烛不置可否,祂端详着宝光粲然的锋刃,忽然就兴致全无,随手将这柄绝代的神兵利器抛进河道,任由它逐渐沉底,被金砂和流水磋磨。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祂没头没脑地说,“我们都做过这个相同的梦。安提耶是最先看见的,理拉赛是第二个看见的,至于我,我是第三个看见的。”

应该是昔日祂们离开的次序,阎知秀想。

“我梦见那个未来没有你,”厄弥烛咕哝道,“而我们全都忍无可忍,再也受不了这个畸形的,失能的家庭。我对德斯帝诺说,‘愿孤独将你撕碎’,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宇宙,去未知的时空开疆辟土,成就我的伟业。”

“我有点喜欢梦里的场景,我操纵战争,令屠戮和纷争的火焰点燃一个又一个世界。有时我是终极的邪恶力量,有时我是被供奉在历史里的正义之神,我活得无拘无束,再也不必烦忧赘余的情感。”

“直到我醒来,走出行宫,看见德斯帝诺孤坐在一颗星星的顶端。祂始终静默,所以我就坐在祂身边,和祂一起看星云潮汐的变化。”祂说,“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和祂的思念是等同的,或许我没有祂想得那么深重苦痛,可这仍然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厄弥烛端详着去不复返的河水,冷冷地说:“我讨厌你,你让我疼了,而这原本是我的权能。”

阎知秀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那我走?”

厄弥烛不吭气,安静得像块犟脾气的石头,阎知秀又等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卷起衣服,站起来道:“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人的脚步簌簌地消失在林间,河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知过去多久,厄弥烛低低地说:“……别走。”

“你别走。”

阎知秀穿过琳琅曼妙的花丛,庭院里,一棵水晶般剔透的参天古木开满了似雪的硕大白花,长风卷过,花朵也淋漓瓢泼地覆了他一头一身。

正当他狼狈地拍花的时候,后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屏障还得需要你出力……”

“我知道。祂又把自己关在神殿里……”

“……随祂去吧。”

阎知秀猛地回头,跟对面一块儿愣住了。

奢遮和银盐一同走进这个庭院,看起来只是路过,没成想会跟他撞到一起。

奢遮愣愣地不说话,浓郁的黑发掩着祂的面庞,让祂看起来很像魁梧阴冷版的贞子。

银盐沉静地注视他,祂的神态同样在看不见尽头的等待里改变了。过去祂是温和从容的主神,没有什么能打破祂设下的界限,可如今祂习惯性地垂着眉眼,眼下挂着一圈浅浅的,疲惫的青黑。

阎知秀张开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道:“嗯……嗯,你们现在关系挺好。”

奢遮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眷恋。

“……我在悲伤里沉浸太久,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一切活灵与死灵的梦,才需要构建屏障。”梦境与灵魂的主君胡乱解释道,“你……你在这里。”

祂伸出手,想替人类摘掉头上的飞花,最终却又犹豫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走之后,我们不常打架了,”奢遮喃喃道,“电影之夜,馅饼之夜的传统都还保留着。我们时不时就会在一起小聚,做着家族之间的集会,德斯帝诺也不再逃避,尽管……尽管祂的变化很大,可我们的场合,祂多半会到。”

祂低下头,心烦意乱地说:“我忍不住,还是想跟你一遍遍地重复这些事……因为你听了总会笑。”

阎知秀抑制住伤怀的情绪,急忙冲祂微微一笑。

奢遮满意地望着他的笑容出神,祂想了想,又说:“就在前不久,一个星系下起流星雨,上万颗未成型的星星落下去,就像巨浪叠成的弧形火花,祂特地把它们移到万神殿外围,好叫我们都看到那美妙绝伦的场景。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要是能让人也看见就好了’……你只是没有瞧见,那天我哭得多么厉害!”

面对着人的“虚像”,神的眼眸幽暗而纯净,犹如两口泪水凝结成的深泉。

奢遮阴郁地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打算将我遗弃了?”

阎知秀立刻打消祂的念头:“我绝不会这么做。”

奢遮失态地喘息,就在这时,银盐跟着上前一步,比起血亲的情难自禁,祂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梦的神,但我也经常在梦里见你。”

阎知秀又等候片刻,见祂真的再也没有别的话,不由问:“你只想跟我讲这些吗?”

“嗯。”银盐点点头,微笑里带着点恍惚,“更多的秘密,我习惯在私下悄悄地告诉你,对你诉说。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不作一丝隐瞒。”

阎知秀心情沉重,他许诺了能许诺的一切,才头也不回地跑进落花当中,让自己消失不见。

他害怕自己再不离开,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出真相。

他跑出花泉,发现这里已经是万神殿的外围,地下正忧郁懒散地滚动着许多墨蓝色的胖壮飞蛾,天上也像云朵似的,飘飞着粉金色的使臣。它们见到阎知秀,都不可思议地大声嗡嗡起来,旋即,这些蛾子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试图伸出蛾喙,戳戳眼前的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的。

阎知秀当然不能被这些小混蛋戳中,他赶紧用麻布遮着头,拔腿跑进林中。

他看到哀露海特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卡萨霓斯就给祂编织着长发,在里面加进许多闪亮的宝石和金饰。

阎知秀来不及说话,身后还有蛾子在追,在两个主神睁大的眼睛里,他一口气逃到万神殿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反正,总算能喘口气歇歇了。

“今天的虚像倒是很奇怪,”后头传来声音,“已经学会被使臣追着跑了。”

阎知秀转头,一见理拉赛就坐在后头,手里拿着卷书,不由吓了一跳。

他躲得气喘吁吁,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担心地睁大眼睛。

最聪明的主神,能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身份吗?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愚蠢的悄悄话跟你说!”理拉赛冷漠地把脸挪到一边,“要散就赶快散开吧,不要打搅我看书。”

阎知秀:“……哦。”

算我想错,还是这么欠揍的脾气。

理拉赛眨眨眼睛,把脸挪回来。

“‘哦’是什么意思?”

阎知秀:“哦就是……哦的意思啊。”

理拉赛狐疑地眯起眼睛。

阎知秀心道不妙,这个家伙的直觉实在不可小觑,万一在这里被他看出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理拉赛神情怪异,端详“虚像”的容貌。

“你好像……”

不等祂把话说完,阎知秀当机立断,再次用麻布盖头,掩面而逃。

智慧之神宛如被雷劈中,原地呆呆地顿了三秒钟。

三秒后,祂一把搡开书,顾不得仪态骄傲,慌得手抖心颤,大喝道:“你给我回来!!”

阎知秀早已逃之夭夭,一溜烟地窜到了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过去生活的偏僻宫殿,此时德斯帝诺的所在地。

静悄悄的。

阎知秀循着自己的直觉来找神,神殿里却没有神的影子。

阎知秀还记得自己在的时候,这里开阔,温暖而明媚,安提耶让一颗恒星的光辉照耀着这里,卡萨霓斯活跃的笑声响在每一个角落,而那些水晶般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半张床上,令他感到安然而静谧……

现在,这里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里变得更像一个巢穴,墙壁间渗透着厚腻的,微弱的鳞粉光泽,床榻,沙发,豆袋,梳妆台……全然浸在封锁的尘埃里。阎知秀仔细地打量着这些事物,他再一转身,原本空荡荡的长榻,鬼魅般骤然渗出了德斯帝诺的影子!

阎知秀呼吸停了一霎,他站住脚,登时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德斯帝诺的眼眸黯淡无光,肌肤居然无比苍白,犹如颓败的大理石雕像。祂的容颜俊美依旧,只是那股神光已然枯萎,仿佛祂内心深处的活力和动力,尽随着爱侣的离去而消散。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祂那头银河般的长发再也不见踪影,如今只到齐肩。

——神割断了祂的长发。

“你的头发!”阎知秀惶恐地脱口而出。

昔日亲密时,阎知秀最常将手指插进那些丰厚柔滑的发丝,想象它们是一条沉重的河,将自己包裹覆盖。

奢遮说祂的变化很大,固然阎知秀心中早有准备,可他完全想不到,德斯帝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

“不过是外物的增减。”德斯帝诺轻声说,时光犹如灰烬,从他朽木的喉嗓间片片剥落,“既然再也没有人替我梳理,用他的指头珍爱地攥着它们,那就不能怪我越看它们越不顺眼了。”

祂微笑道:“每见你一次,你总要为它们大惊小怪一次,真的很可爱。”

阎知秀匆匆上前,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你的记忆也恢复了吗?”

“嗯,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大概几千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开始陆续回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事。”德斯帝诺疲惫地道。

阎知秀不敢刺激祂,只能顺着往下说:“我明白了。”

主神沉默片刻,祂控制不住倾诉的欲望,和爱侣诉苦的欲望:“我看到了自己原本的结局,如此凄惨,悲哀,不堪。我找不到你,接连失去家人,很久之后,就连自己的眷族也丢掉了……醒过来之后,我时常恍惚地想,如果没有你,我究竟算什么神?我创造了这一切,然后又把它们全部丢弃了,难道这就是我身为最长者的担当?”

“后来,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你。”德斯帝诺吃力地笑了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你总能给我带来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让我在幸福里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德斯帝诺捂住了眼睛,祂的声音在颤抖。

“我看到我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我看到你不计前嫌,和我在空无一物的万神殿里拥抱……我们爱得多么可怕啊!我看着你,就知道你是我这一生里最好的,唯一的宝物,我愿意为你而死,我要把我的心都挖出来,狠狠地扔到地上踩碎,因为它们全是无用的累赘东西!这样,我就能把你装进我的胸腔里,我要把血肉密密地缝合,让骨骼一块块紧锁……好了,这便成了!我和你再也不会分开,谁要把你抢走,须得先将我撕开,撕成两半才行!”

祂再也承受不住了,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阎知秀的心头酸涩难耐,他想说我也爱你,我就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只是哽得说不出口。

“有时候太痛苦了,我没办法再受得了这种苦,我想忘记你,”德斯帝诺哑声说,“我能做到的,因为时间是宇宙赋予集体生灵的礼物,只要时间尚存,伤疤总会愈合,废墟总要重建……一万年,两万年,不管多么深刻的爱恋,都要被时间冲淡。”

“可是,你带走了时间。”主神颓丧地呓语道,“可你带走了我的时间……我没办法,这下,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阎知秀眼眶通红,他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刚想说点什么,那颗星星早不滚,晚不滚,此刻忽然就从他的衣袖里滚落出去。

——当啷!

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阎知秀嘴巴微张:“……”

德斯帝诺:“……?”

德斯帝诺眼泪也不淌了,祂难以置信地盯着星星,梦游般伸出手,拾起来,转着看。

“这是我的时间。”祂喃喃道。

“呃……嗯,啊!这是你的时间……”阎知秀讷讷道。

主神一把将他攥在手上,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仅凭人力完全没法儿反抗。

祂先用指尖摸着人的脸颊,接着再摸索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嘴唇,搓揉他的手掌,仔细地视察他的手指和指甲,接着,祂嗅闻,用舌尖舔舐,拿牙齿在肌肤上咬出一滴血……

“真的是你……”德斯帝诺着魔般地嚅动双唇,“你回来了?这不是梦,不是我的幻觉?”

神祇的面上青筋浮现,不受控制地根根跳动,肌肤同时快速恢复了初生时的紫黑色泽,燃烧着酷烈的星光。祂看起来不是个神,祂马上就要变成鬼了,而且是最狰狞,最贪婪的恶鬼!

全身的皮肤都在沸腾,阎知秀的心跟着跳得快要蹦出喉咙。他本来想着要循序渐进地安抚,一点点地揭开真相……没想到一朝败露,他看起来非得被眼前这个神活撕了,一点点地吃掉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神殿的大门轰然洞开,一大群主神哭天抢地,冲进被长兄霸占的地盘。

“我就知道是你!”

“好可恶的人,居然骗我?”

“你刚才跑过去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是我等得不够久,还是伤心得不够多?!”

“怎么会这样……”

“……你回来了。”

“我讨厌死你了!但不会讨厌太久……因为比起讨厌,我更想你……”

“我要杀了你!!”

德斯帝诺:“…………”

阎知秀瞬间热泪盈眶,真的要哭出来了。

第209章 愿他万年(五十八)

巨大的空间乱糟糟,闹腾腾,众多主神扯着嗓子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地要人类立刻偿还了他可恶的债务——祂们要在他身上打滚,翻腾,用脑袋撞得他说不了话,紧紧粘着人的肢体不放才好!

阎知秀固然暂时摆脱了被黑化前夫吞到肚子里的命运,可眼下的境遇也没好到哪儿去啊,七只大蛾一块儿开吵,宫殿都差点震裂了,耳膜也震得嗡嗡响。

“——都住口!”

德斯帝诺一振蛾翅,祂的神情于冷酷中带着隐约的疯狂,神力犹如燃烧虚空的煌煌大日,压制了一切神灵的一切声响。

众神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住嘴巴,臣服于长兄的威严与怒火。

混沌的飞蛾再振动羽翅,万星退避,祂牢牢地箍着祂的人类,盘旋着飞进领域深处。

“祂把人带走了……”奢遮咬着牙齿,愤愤不平地嘟哝。

卡萨霓斯沉思片刻,低声道:“带走就带走吧!祂能让人再也不会离去,这就足矣。”

“绑定灵魂吗?”哀露海特沉思道,“那祂早就该这么做了。”

德斯帝诺管不得身后的琐事,祂将阎知秀劫持进自己诞生时的地方,只顾捏着人的身体,摆弄他的手脚,到处翻来覆去地看。

阎知秀哭笑不得,说:“我没事。”

神不说话,继续仔细地检查。

气氛实在诡异,阎知秀不得不挑起话头:“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不在的时候,你跟祂们相处得很好……是吗?”

神还是不吭声,表情偏执,如同入魔。

这就有点太反常了,阎知秀惊讶地揪揪祂的头发:“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所以你这是在怪我咯?怪我被虚无卷跑,怪我必须要和你们分别这么久?”

德斯帝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满是气愤,痛苦,委屈,爱恨交加……比黑洞更深暗,烫得人心口发麻。

“我不怪你,”祂哑声说,“现在,我只要做我一直想做,却一直未能做成的事!”

神祇骤然现出飞蛾的形貌,祂用前足擒住人的身体,将他的灵魂托出肉身。

阎知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灵魂就深深地融入飞蛾的胸膛,与亿万星团,无尽的华光相互纠缠,相互碰撞——

他的意识溶解,破碎,分裂成上万颗个独立的粒子,遍布整个宇宙,并且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颗粒子上发生的事。

有时,他是行星环中一滴微不足道的冰晶,静静地漂浮在万古的虚空里。有时,他是被恒星风吹散,又在彗星边缘中流浪的星球碎片。他既是一整颗多彩斑斓的气态巨星,又是超新星爆发时被抛洒进宇宙的弱小微尘,一颗枯萎的种子是他,一个繁盛的帝国是他,婴儿哇哇大哭,又被他组成的彩色泡泡逗笑,老人拄着他构成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向了自己提前看好的坟墓,墓碑上的一对鸽子同样是他。

他奔跑在万物之中,被德斯帝诺的灵魂层层包裹。在这里,在非物质的世界中,快乐和狂喜淹没了一切,只剩下人与神的完美结合。

德斯帝诺把所有的爱,所有的崇拜,饥饿和渴望都灌注进他的心灵。神用一个字的时间向他宣誓了一千万次,诉说了对他永恒的忠诚。

祂在亲吻他的时候起誓,在食指交握的时候起誓,在身体重叠,感受彼此的时刻起誓,在欢爱的途中起誓,一次又一次。这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隔阂,只有两具互相缠绕,密不可分的灵魂。

德斯帝诺同时是美梦和至深的噩梦,在那些不那么迫切,焦渴的时候,祂会向爱侣柔情脉脉地展示宇宙的无穷智慧,祂喃喃细语,耳鬓厮磨,着迷啜吻爱侣耀目的皮肤。

可一旦祂饥饿,痴狂,被占有的疯狂欲望逼得崩溃,神明的索求就是无理无度的。祂要把人拆了,吃了,要把人的每一滴灵魂都吸吮到自己的肚腹里。祂在伴侣身上凶猛地作乱,先不顾人的挣扎和哭骂,将他的灵魂舔空,再急不可耐地灌注进更多的东西,自己的东西。

祂被一种纯粹的幸福,还有之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所彻底征服,以至于完全得意忘形,失了分寸,等到祂再清醒过来,神又赶忙卑躬屈膝地认错,心疼地把人的灵魂抱在手上,低声下气地唾弃着自己的过错,外加许多情难自禁的爱语。

……这种程度的爱到底是什么?

阎知秀不知道,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琢磨,灵体的状态连揍人都是软绵绵的。他要挣脱,要逃跑——开玩笑,一个人怎么跑得出这偌大的宇宙?

至此,他的灵魂在德斯帝诺掌中膨胀,上升,闪亮地散射开来,刺穿了非物质世界,散布到所有的星星上空,再被德斯帝诺收拢到一处,挖出自己的心脏来填补。

仪式的最后一步,终于完成。

等阎知秀回归到物质世界,回到至高天,整个人已是意识模糊,浑身通红,只能伏在主神的怀里哆嗦,舌尖都耷拉出来了。

反观德斯帝诺,整个神容光焕发,皮肤也黑回来了,头发也长回来了,这会儿正用长发缱绻地笼罩着人的身体,一双眼睛亮得能滴出水来。

“好可怜啊,我亲爱的好人……你累坏了,饿坏了,是不是?”神含情凝睇地亲吻着阎知秀的面颊,用嘴唇摩挲他的鬓角和肌肤,不忘把人的手拉进自己的领口,按在厚实的胸肌上,“我爱你,我非常爱你,我最爱你……你瞧,我们已经是永恒的伴侣,精神和灵魂都紧紧相连,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了……”

阎知秀:“…………”

怎么回事呢?好想一拳把你打哭啊。

灵魂结合的仪式本来不应该这么激烈,但鉴于德斯帝诺已经是个脑子快出问题的神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分寸,也是能猜想到的结果。

阎知秀在神殿里躺了七天。

头四天是完全起不来的,连指头都软得像泥巴,只好滚在主神怀里,被祂亲来亲去,摸来摸去,抱来抱去的。德斯帝诺倒是高兴得要命,活得像个吸人精气的大妖怪,连根眼睫毛都能焕发出熠熠的光彩。

第五天,得益于如今强有力的身体素质,阎知秀短暂地站起来了会儿,并且争分夺秒地利用这宝贵的时间,给德斯帝诺饱以老拳,捶打片刻。

第六天可以下地走路,拳头也更有力量了,很好。只是身体素质固然变好,策略却没能跟上,阎知秀捶到脱力之后,又被德斯帝诺按着吸了半天的嘴巴,失策!

第七天,阎知秀能跑能跳,第一时间就快快地钻出神殿,来到恒星的光辉底下,还没庆幸自己总算得到自由,暗地里埋伏已久的七只蛾子就崩飞出来,给他压得口不能言。

“抓住他了!”

“可恶至极,我就要趴在你头上!”

“你不能再跑,我不允许你跑!”

一阵鸡飞狗跳,德斯帝诺慌忙出来解围。

既然要一碗水端平,那就每个蛾子都不能落下,最后,德斯帝诺被勒令变成大蛾子的形态,阎知秀趴在祂的后背上,自己的背上也并排放了一连串变小的毛蛾子。神王宛如一辆叮当作响的大车,载着车上的人和蛾到处溜达。

“好啦,不要生气了嘛。”阎知秀闷闷地说,“我不是已经回来,再也不会走了?你们就消消气……”

德斯帝诺:“我没生气。”

阎知秀:“……我没说你!”

从这天起,阎知秀的生活开始与他预想中的逐步吻合。

不管他走到哪儿,身上都要挂着一连串缩小的毛茸茸蛾子,像群丢掉大脑的小白痴,只是往他身上趴着。

不管他干什么,去哪里,首先会有一个大的挂在他腰上,其次是七个小的蜷在他的肩上,脖子上,衣兜里,醉醺醺,睡懵懵,任凭雨打风吹,蛾自岿然不动。

他坐下来看书,德斯帝诺就枕到他的大腿上,没过一会儿,阎知秀听见自己身上传来说话声。

银盐:“几点了……”

理拉赛:“不知道。”

安提耶哈欠连天:“我们在哪了……”

卡萨霓斯说梦话:“不知道。”

银盐:“谁还醒着吗?”

“不——知——道——”

阎知秀:“……”

又过了会儿,他换个翻书的姿势,导致口袋里的两只小蛾子滚动着撞在一块儿。

奢遮睡意朦胧:“走开。”

厄弥烛:“你走开。”

“你走开。”

到头来,两只蛾子骂了几句,谁都瘫着动也不动,光拿几条蛾子腿乱七八糟地打了会儿架,又打睡着了。

阎知秀:“…………”

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他无奈地笑笑,然后无情地给德斯帝诺脑袋上揍了一拳。

德斯帝诺无知无觉,像在梦里被一片羽毛拂过头顶,甚至幸福地勾起嘴角。

阎知秀生气地瞪着他,瞪了片刻,眼里又流露出一丝笑意。

回想我这一生……

他出神地盯着书页。

幼时坎坷,大时流离,前半生波澜壮阔,踏遍了常人无法想象,无力想象的奇遇。尽管途中心碎过,绝望过,流过血,也流过比血还多的泪,但我年少时的心愿,一直不曾更改过的心愿,终究还是得以实现。

这样,应该就称得上圆满了吧?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永无止境地和德斯帝诺亲吻,因为这感觉很棒*嗯嗯,太好了。

德斯帝诺:*永无止境地和人类接吻,因为这感觉太棒了,祂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嗯嗯!

还是德斯帝诺:*忍不住伸出蛾喙,因为这是祂的进食器官,祂太想吃掉眼前这个人了*

阎知秀:*气喘吁吁,忍不住咬住吸管*哎哟,这是什么?

德斯帝诺:*突然变成大蛾子*

还是德斯帝诺:*呆滞,立刻昏倒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大花苞上*

第210章 愿他万年(完)

三个月后,祂们重修了万神殿。

阎知秀不在的这些日子,德斯帝诺俨然将那座偏僻的小宫殿当成了自己的巢穴,几乎用眼泪和鳞粉把里头泡了一遍。如今阎知秀回来了,在里头观察了一圈,毅然地做出决定。

换房子。

因此,蛾子们开始搬家。

万神殿最中心的宫殿被挑选出来,改造成众神们的家园。

除了阎知秀先前的琥珀桌子,卡萨霓斯还搬来了祂送给人类的繁丽花园,哀露海特观察了半天,亲自上手,将一股明媚的海风招来这里,终日暖洋洋地吹拂着廊上垂落的鲜花,祂又将珊瑚和斑斓的鱼群投进奢遮安放在这里的梦境水池,在池边堆满宝石珠玉般的晶莹贝壳。

安提耶的使臣接连出力,它们挑选着最蓬松柔软,被阳光晒得暖胖的云朵,将它们源源不断地吹下天空。银盐的使臣就在下方等候,它们裁剪了霞光,星光与月光,簌簌地缝补,于是,那些软绵绵的毛毯,枕头,还有各式各样的巨大豆袋,便都飞进了宫殿的门户,在地上弹弹地滚动。

跟着,卡萨霓斯的使臣再将这些备受众神喜爱的软东西摆布整齐,装饰着祂们空荡荡的家。

这一套行云流水,顺畅得要命,给阎知秀看得肃然起敬……简直比动画里的场景还要不可思议!

奢遮嫌弃地赶开自己的使臣,亲手布置了自太宇中垂落,布满星尘的半透明的纱幔,祂让梦的光点飘飞在宫室上空;银盐提着铅锤,精赤上身,沿着宫殿外围凿防护法阵;理拉赛则挑选典籍,书卷与石板,填充那些盘转而上,仿佛螺旋天梯的书架。

厄弥烛什么也不干,大家也自发自觉地不叫祂干任何事,因此,祂只用懒洋洋地抱着人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昏睡即可。

安提耶嫉妒得眼睛发绿,每隔一会儿,就要趁阎知秀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小枝的闪电过来刺祂的肚腹。刺过两三次,厄弥烛再也睡不下去,遂暴怒,起身就跟安提耶大打出手。

德斯帝诺制止了两个准备大动干戈的神,命令祂们不准见血,不准拿武器,只许用飞蛾的形态相争。

两只蛾子激烈地扑腾,扭打,周围站了一圈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族。然而厄弥烛首先在体重和体型上双输,没过一会儿,就被安提耶得意万分地压在沉重的肚皮下面,只能暴跳如雷地挣扎,滚烫血红的鳞粉炸得乱飞,发出一些尖锐的噪音。

胜负已分,大家伙儿围着厄弥烛指指点点,讥讽嘲笑了一番,便接着回去干活了。

阎知秀赶紧把差点被压成薄饼的战神从地上抠起来,见厄弥烛愤怒得发抖,几乎就要爆了,他连忙抱着祂坐在树荫下面,理顺飞蛾的领毛,接着在祂的肚皮上抓抓。

“怎么了?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阎知秀道,“你以前欺负过安提耶多少次,祂今天赢你一回又怎么了?”

看厄弥烛仍然气得火星子直飘,阎知秀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他。

“喏,给你的。”

战争与毁灭之神很勉强地看了一眼,发现那居然是把梳子,陨铁的梳齿,梳背上镶满猩艳如血的红宝石。

祂一下顿住了。

阎知秀走得忽然且匆忙,他离开的时候,祂和理拉赛是唯二两个不曾收过他这份礼物的主神。

厄弥烛心知肚明,理拉赛的梳子只是没有做完,不代表人类不给祂送,自己才是那个最遭忽视,最不受宠的成员。

此刻看到这把梳子,祂扑扇着翅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知道你不喜欢肢体接触,”阎知秀说,“但是大家都有的,你也应该有,所以你就不要抱怨啦,收下它吧。”

“……我没抱怨。”厄弥烛嘟嘟囔囔的,将梳子牢牢抱在爪子上,“我也没有很喜欢,只是我从来不拒绝祭品……懂了吗?”

“好吧好吧,”阎知秀笑着摸祂的触角,“这是我强塞给你的礼物,你可一定要接受啊。”

厄弥烛心满意足,翻来覆去地把梳子看了好几遍,接着不容置喙地往人手里一送。

“给我梳毛。”

战争与毁灭之神发出桀骜冷酷的指令。

理拉赛在远处看见这一幕,跟安提耶一块儿眼睛发绿。

崭新的家园很快竣工。

它非常完美,如云的毛毯,枕头和大豆袋再次塞满了室内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和甜蜜的果香,它有一张大床,七个风格迥异的偏殿,毛茸茸的飞蛾在阳光里嗡嗡来去,给落地花瓶里的大把花朵浇水,躺在床上,阎知秀能看见细碎如钻的星辰,就在自己的头顶闪耀。

夜间活动一切如常!

躺在新床上,德斯帝诺变成人形,把爱侣搂在怀里,用冰凉的长发给他降温,其余的主神都在人的臂弯里,头顶上,侧腰间和小腿边沉沉睡着。

第二天,阎知秀睁开眼睛。

他发愣地望着头顶灿烂的帐幔,一想到这可能就是他从今往后的日常生活,忍不住就有点恍惚。

我真的做到了,我真的拥有了一个家,而且还是个又大又热闹的家。等下,这不会是我的梦吧?就像那种烂俗悬疑恐怖片的结尾,主角自以为获得幸福,但是一睁眼才知道自己在做白日梦……

德斯帝诺黏黏糊糊地凑过来,往他脸上亲来亲去,嘴巴就跟抹了胶水似的,粘着就不肯松开。

很好,我知道了,这不是梦……不是,你可不可以别伸舌头啊?

被他们一闹,其余的主神也醒了,阎知秀爬起来吃过早饭,看到理拉赛坐在不远处看书喝茶,忽地想起来什么,跑过去坐下。

“昨天忘了这个,”阎知秀在怀里掏掏,取出一把碧玉的梳子,递给理拉赛,“走之前还没做好,回来之后就补上了。”

理拉赛很冷眼瞧着这把梳子,取回来很不高兴地说:“所以,我是最后一个。”

阎知秀:“嗯?”

“我是最后一个收到你的礼物的神,”理拉赛强调,“连厄弥烛都在我之前拿到了!”

阎知秀苦恼地说:“可是,你也不需要我给你梳……”

“谁说我不需要了!”智慧之神蓦地大怒,“是,我过去是拒绝过你的提议,可既然祂们都需要,那我当然也需要!”

说着,似乎是为了作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理拉赛怒气冲冲地丢掉书卷,推开茶杯,当即变成一只毛发凌乱,顶着金冠的墨绿色大蛾子,往阎知秀面前的桌子上一趴。

“我要梳毛,给我梳毛。”

智慧之神闷声闷气地说。

阎知秀啼笑皆非,他只好先在飞蛾的后背轻轻抓一抓,试探祂能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触碰。

理拉赛的爪子收紧了。

阎知秀接着在祂的翅膀根缓缓地挠了挠,在那块半软不硬的肌肉上一按。

理拉赛瞪圆眼睛,酥麻的电流贯穿大脑,祂忽然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尾端正在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

别摇了。

人类开始用手指梳理飞蛾乱蓬蓬的领毛。

……别摇了!

阎知秀对祂激烈的内心挣扎一无所知,他看理拉赛似乎很喜欢被捏捏搓揉,于是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在祂的后背上刮蹭。

震惊变为惊恐,惊恐又化作不受控制的恐慌。理拉赛一边舒服得发抖,一边被这种思维失控的感觉难受得发抖……直到祂再也受不了了。

智慧之神不发一语,猛地在桌上打了个滚,足肢朝天地乱踢乱蹬了一会儿。祂想,自己应该是短暂地失去理智了,等到回过神来,望见人类和血亲讶异的目光,祂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当下,祂瞬间羞愧难当,嗡地一声夺窗而逃,冲上星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阎知秀呆呆地抓着梳子,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看见了什么场景。

“理拉赛有点……”德斯帝诺委婉地提示,“祂不喜欢失控,无论是自己的失控,还是其他生灵的失控。理性,冷静和镇定,这些都是源自于祂的品质。”

阎知秀:“那我要不要跟上去……”

“给祂冷静下来的时间,”德斯帝诺建议,“相信我,最多到晚上,祂就会恢复如初了。”

果不其然,临到傍晚,黄昏的辉光照拂着朦胧的众生,理拉赛才蔫头耷脑,乱七八糟地回到家园。

祂颓然地坐在阎知秀身边,低声说:“对不起。”

阎知秀没有问祂“怎么了”,更没有立刻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只是把那柄梳子再掏出来,递给祂。

理拉赛像个下过霜的茄子,无精打采地接过玉梳,拿在手上摩挲。

阎知秀说:“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

“我不是不喜欢你触碰我。”理拉赛接口道,“我只是……”

“你只是不能适应。”阎知秀说,“没关系。”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对你有意见,”理拉赛很沮丧,“可我实在没办法……”

“没关系!”阎知秀立刻重复,“我说了没关系,大家都有自己的偏好,你的天性就是这样,我怎么会勉强你去接受不适合自己的东西?”

理拉赛心里好受了点,祂点点头,这时候,卡萨霓斯也从后面冒出来,亲昵地抱着祂。

“就是啊,不能适应就算了嘛,大家也不会强迫你合群的。”

此话一出,顿时在身后激起一片赞同的声音,连厄弥烛都低沉地应和了一句“支持你,兄弟”。

“你们现在认同我,只是因为少了个竞争对手跟你们抢夺梳毛的名额,”理拉赛毫不客气,尖锐地戳穿了所有神的私心,“装什么?”

此话一出,身后激起的赞同的声音立刻变成了辱骂的声音,厄弥烛也低沉地应和了一句“去死吧,兄弟”。

阎知秀滚在德斯帝诺怀里,笑得有点难受。

渐渐的,岁月变迁,时光飞驰。

多少年无声无息地流逝,阎知秀的面貌却不曾有过丝毫改变。他以乳酒和蜜糕为食,曾经的那颗星星,德斯帝诺的星星,更是深深地照见了他的灵魂深处,以致他看起来仍然是旧日那个英俊挺拔,无拘无束的宝藏猎人。

和众神一起同居的不知道第几个年头,阎知秀痛定思痛,感觉自己不能再这么骄奢淫逸下去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大胸上纵情喝酒的日子他算是过够了!

他要重拾老本行,再度做回以前那个传奇的宝藏猎人。

“真的吗?”德斯帝诺问,“有我们在,你想去哪里冒险?”

“这个宇宙肯定不行,没什么东西能伤到我了……”阎知秀挠挠脸,“我还是换个宇宙好啦,新冒险,新气象嘛。”

听见他这么说,众神交头接耳,很严肃地开了个小会。

德斯帝诺沉思道:“我们的本相都太大了,如果一起跟着你出去,对面的宇宙要不然被我们占据,要不然跟我开战。”

闻言,厄弥烛不由发出亢奋的喘息声。

“所以,”祂加重声音,“你要真的想这么做,我不会拦你,因为你的生命是和我紧紧相连的,我怎么能阻挡你的愿望和自由?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须得为你实现。”

祂牵起阎知秀的手,眷恋地亲吻他的手指。

“只是,你得带上我的一部分。”

“还有我们的一部分。”银盐补充。

奢遮大声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冒险!”

“冒险!冒险!”安提耶喊道。

阎知秀不胜其扰,赶紧一口答应下来:“好的,好的!我会把你带上,把你们都带上……我不跟你们分开,这总行了吧?”

他换回昔日宝藏猎人的装束,但和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毛毛蛾子,德斯帝诺将自己的神力和灵魂尽可能地分出一部分,同样幻化出人形,密不可分地陪伴在他身边。

“我们要去哪里?”安提耶兴奋地问。

“去找找其他宇宙的奥秘……”理拉赛嘟哝。

卡萨霓斯高兴地爬来爬去:“只要是跟家人在一起,我就很快乐啦!”

“会不会飞很久?”哀露海特担心地问,“不用害怕危险,我会撑住你的。”

“战争——”厄弥烛威严地扇动翅膀。

银盐亲昵地贴着人的脖子:“别听祂们的话,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穿越宇宙的旅途要很长时间,”奢遮嘀嘀咕咕地抱着他的耳朵,“但我会给你美梦,很多很多的美梦。”

德斯帝诺眼神缱绻,笑着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

“准备好了?”阎知秀打开飞船的控制系统,一声吆喝,“那我们就出发啦!大家都抓紧我,不要松开喔!”

——面前的白光,顷刻如花盛放。

那扇通往无尽,未知,以及爱的大门,自此轰鸣着开启,指引他们,去往比远方更加遥远的远方。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行走在雪夜的寒风里,点燃一根火柴*我想要很多很多钱来买新衣服……*哗啦!天上立刻掉下很多钱*

阎知秀:*惊喜,急忙点燃第二根*我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哗啦啦!天上立刻掉下很多好吃的*

阎知秀:*狼吞虎咽,点燃第三根火柴*那我还要一个家!我要一个爱我的家庭!*寂静无声,没有爱,也没有家*

阎知秀:*哭了,哭得很伤心*

很多大蛾子:*茫然,从天而降,并且不知道祂们为什么从天而降*嗯嗯?

阎知秀:*被砸晕,并且很快就被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