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直在坎贝拉的脑子里回荡,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弄清这句话表明的意思。
贵族重新回到了那木栏的边上,手里还拿着三块面包和一杯咖啡——他的护卫被派出去一个去了矿坑挖掘。
手上的食物香甜且带着烫意,很难想象一位贵族会把如此珍贵的空间储藏技术用在保鲜上面。
真是暴殄天物。
坎贝拉酸涩地暗自骂了一句。
他撕开包装咬了口面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面包,但入口的香味却是比他尝到过的其他精致的点心要更加顺口点。
坎贝拉恶狠狠地吃着东西,等待着星际法庭的到来。
但这一等,就是三天。
在这三天里,那群被三块面包一杯咖啡收买的矿工们竟然真的得到了他们被许诺的酬劳。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
“今天的是土豆泥、土豆沙拉、薯饼。”穿着长袍的金发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在自己面前排成长队的矿工们,手上端着的是一大盘被烹饪过后的食物。
黄白色细腻的泥状土豆上还浇了点看不出原材料的褐色肉汁,升腾的热气带着汁水的香气迅速钻进所有饥肠辘辘的矿工们的鼻子里。
吞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土豆的产量有点太多了,”排队的塔夫听见金发女人的喃喃自语,“下次种植还是稍微减少下面积吧,但换成什么好呢……”
后面的喃喃自语他没能再听到,塔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放在了面前递过来的食物上。
新鲜出炉的薯饼上还挤了鲜红色的酱汁,他走到一旁的空地,背对着其他人坐下后小心翼翼地尝了尝红色的酱汁——不是血。
酸甜的味道让他的胃袋发出欢快的鸣叫。没再管薯饼还带着烫意,塔夫很快就大口大口地咬住咀嚼起来。
香脆、酸甜,还带着油水的浓香。
在唇齿间炸裂的汁水滑进了喉咙,让人发出意义不明的模糊叫声。
不只是他,周围的人都是这样。
今天领到“工作酬劳”的人数,要比三天前的多了很多,几乎是只要有人有意愿下矿,金发女人就没有拒绝。
“只要你们肯为我工作,”女人微笑道,“那么我就会付给你们对应的酬劳。”
没有人会不相信她的话,因为事实如此。
这三天,大概是他们过得最安心的时候了。
可坎贝拉不这么认为。
星际法庭三天了,都没到这里,这不科学。
坎贝拉焦灼地捏紧拳头又放开,眼神空洞地看向远处那光彩照人的金发女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星端无法连接星网?为什么周围有不明力量阻拦他从矿场里出去?
贵族的手在颤抖,狼狈的男人神经质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比他等级还要高贵的人。
忽然,坎贝拉回想起了三天前金发女人说的话:
“——这片区域,在没有我的准许之前,谁也无法进入,更别提离开。”
“这是我的矿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恭喜您获得:<高产土豆>x302, <花椰菜>x30,<魔鬼辣椒>x66,<纯种咖啡豆>x18, <脆脆生菜>x50, <沙瓤番茄>x50。]
伽不佘数了数背包里新获得的蔬菜, 然后把产量远超其他品种的土豆塞给了农田配套的厨子<阿列克谢>。
戴着毛毡帽的小刺猬似的厨师眨了眨他漂亮的蓝眼睛,然后铆足劲抡起锅铲给伽不佘快速炒出了100道土豆泥。
[恭喜您获得:<香甜土豆泥>x100]
[食物]
<香甜土豆泥(R)>:经过蒸煮的土豆变得软糯香甜,淡黄的色泽像黄昏时淡色的云朵, 醇厚的口感带着土豆的香气,向下挖上那么一勺, 随着热气蒸腾而起, <阿列克谢>厨师长特制土豆泥带来的满足感远超你的想象!食用后, 饱腹值+100,精力值+30。
看完道具介绍的伽不佘眼睛猛地睁大, 望向小刺猬的眼神变得深邃。
没有丝毫犹豫,伽不佘将剩下的土豆全部塞给了伟大的厨师阿列克谢。
[恭喜您获得:<脆香薯饼>x100, <炫酷土豆沙拉>x102。]
[食物]
<脆香薯饼(R)>:没有什么!比又脆又香的刚出炉薯饼更好吃的油炸食品!!没有!伟大的豆门信徒阿列克谢振臂高呼!豆门万岁!食用后, 饱腹值+111,精力值+20。
<土豆沙拉(R)>:由多种蔬菜和酱汁混合而成的蔬菜沙拉,但加入了特制的烤土豆后就显得与众不同。值得一提的是,这是阿列克谢特制的土豆菜品,或许食用后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效果呢?食用后,饱腹值+66,精力值+10/h, 持续时间5h。
大厨不愧是大厨,轻易就做到了连玩家目前都做不到的事情!
把简简单单的农产品的价值翻倍提高,目前除了缺角色卡还意识到自己缺食物卡的伽不佘, 眼红得恨不得将小刺猬厨师按到灶台前死命给她炒三菜一汤。
这是何等珍贵的人才!
难怪之前在樱桃派的羁绊任务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很有特色的小刺猬角色,原来这个角色在之后产生至关重要的作用啊——制作组竟然如此细节!
伽不佘大惊失色。
她摸着下巴开始深思。
最开始她只是觉得这款小游戏挺有趣的,比如高强度的角色互动,又比如说精致到感觉把所有经费都放在上面的CG图,虽然界面粗糙,但伽不佘还是被戳中了不少萌点,挺喜欢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款游戏的幕后老板似乎真有做大做强的潜力,对方缺的也仅仅只是一点资金的支持。
先前伽不佘说要把游戏买下来把安格作为看板娘大推特推,这句话在当时带着点玩笑性质,可是现在仔细想想,说不定真的可行。
要是伽不佘投入资金,再加上点技术支持,这游戏做大做强完全是能料到的。
她眯起了眼睛,将这个计划放在了心里。
自带的背包和黑石背包被蔬菜瓜果塞得满满当当,雪地镇在原住民和安格等人的帮助下,土豆几乎种满了整个农场,每过几秒就会有十几颗土豆自动进账。
小刺猬厨师手都抡冒烟了也赶不上土豆的产速,小Q人哼哧哼哧地在伽不佘的手机屏幕上挥舞着菜刀削着小山一样的土豆,而在他身后,瓦列熊和福沃斯狐正哼哧哼哧地搬来一筐又一筐的蔬果。
哪怕是心如钢铁的伽不佘都难得有些心疼。
这要是换做安格她们,做到第五十盘菜怕不是双值直接归零了——幸好阿列克谢是农场自带的NPC。
人工太稀缺,接下来只有机械自动化才能拯救伽不佘于水火之中。
于是她想起了好久没去的实验室,打开一看,正在研究的图纸已经达到惊人的99%。
伽不佘:……
这和玩游戏加载进度卡在最后一刻十分钟了有什么区别?
伽不佘沉默片刻,又在界面上胡乱点戳,终于在柯桫专卖店找到了自己目前所需。
[‘欢迎来到柯桫的专卖店!’]
猫猫嘴一如既往的露出奸商般的笑容,在伽不佘熟稔地开始今天的首次刷新后,这一次柯桫没有毫不客气地享用掉广告秒数后溜之大吉。
这个破烂的专卖店里真的刷新出了好东西。
[<面包盲盒机·升级礼包(SR)>:里面零零散散有许多齿轮和零件,看上去似乎是用来维修和升级某种机器的特别零件。买下它后去维修<面包盲盒机>,或许机器会进化成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咖啡研磨机·升级礼包(SR)>:谁说咖啡机只能研磨咖啡?谁说一颗咖啡豆的使命就只有变成咖啡?在此,咖啡机升级礼包严肃宣布!只要购买它,你将实现咖啡店系列饮品的完全自由!]
伽不佘:……
好中二。
但好喜欢,嘻嘻。
价格在伽不佘星际账户的准许范围之内,伽不佘购买后,从背包里翻到了这两张道具卡。
很快,在莉莉丝和罗莎莉两位研究员的手中,<面包盲盒机>和<咖啡研磨机>发生了究极进化!
一阵白光闪过,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长方形铁盒子进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微波炉??
而咖啡机则是进化成了……一辆小型的车载冰箱??
等等,你们这个进化的方向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道具]
<菜品盲盒机(SR)>:还在为今天不知道吃什么而不断纠结吗?还在重复的菜品中不断挣扎吗?炸鸡、汉堡、拉面、盒饭……不管是什么,只要投入任意<蔬果>,就能得到一份令人充满惊喜的餐食!(冷却时间:04:59)
<饮品制作机(SR)>:打工人最爱的咖啡,老板最爱的红酒,肥宅最爱的快乐水——只要投入一枚<咖啡豆>,你将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饮品!(冷却时间:04:59)
伽不佘一怔。
冷却的时间都很短暂。
她试探性地在这两个新鲜道具里分别投入了一枚产出的咖啡豆,以及数量众多的魔鬼辣椒。
轰隆两声过后,游戏跳出了提示。
[恭喜您获得:<纯牛马>x1,<魔鬼辣披披披萨!>x66]
伽不佘:?
[食物]
<纯牛马(R)>:比纯牛奶还要更好喝的是来自奇迹重工特产的纯牛马牛奶!独特的口感,令人回味的风味,以及昂贵的价格,组成了热销排行榜第一的纯牛马牛奶!食用后,饱腹值+50,精力值+20/h,持续时间5h。
<魔鬼辣披披披萨!(SR)>:首先!我没有口吃!其次!我没有口吃!只是加入了魔鬼辣椒的披萨会让人有种在岩浆里畅游的感觉!如此特别!如此稀奇!没有人能拒绝如此特殊的爆辣披萨!没有人!食用后,饱腹值+100,精力值+100/h,持续时间3h。
伽不佘:……
魔鬼辣椒啊……虽然很不道义,但是这个食物卡的属性加得可真多啊嘻嘻。
她想到自己之后除了种大产量的土豆外,还能种什么了。
辣门!
伽不佘关掉了装满了菜肴的背包,退到桌面时,一道提示紧跟而来。
[恭喜您在<柯桫专卖店>消费金额已达:1亿。]
[<柯桫>已加入您的人际关系中。]
嗯?
柯桫……哦!那张SR!
说他是免费的SR吧,好像也不太确切,毕竟是玩家花了1亿换购来的角色卡。
她打开人际关系一看。
[人际]
<柯桫(SR)>:神秘的哨线新任长官,虽然对人情世故略有了解,但似乎极其害怕卷入麻烦。“您想了解我?哈哈,一个边缘地的小哨兵有什么可了解的呢?嗯……爱吃有机蔬菜算爱好吗?”
没有加载时间,不用看广告。这还是伽不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角色。
她戳了下界面上的猫猫嘴,得到了黑头发小Q人无奈又可爱的回应。
[这样会让您心情好些吗?如果可以,我完全可以献身啦。]小Q人很自恋地扒拉自己头顶上的黑色呆毛,[如果是您,不收钱~]
伽不佘:乐
[姓名:柯桫(男)]
[所属:边缘地哨兵线]
[状态:平静]
[精力值:200(200)]
[饱腹值:190(200)]
(同伴羁绊:35)
角色数值中规中矩,但让伽不佘有点没想到的是柯桫的同伴羁绊竟然有这么高,是除了两张SSR和安格之外,最高的角色卡了。
但她也没特意刷过羁绊值,也没给柯桫送过什么特别的礼物啊……送钱算不算?
伽不佘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将这个谜题扔在了脑后。
今天照例又炸了好几次幽灵矿坑,得到了不少矿产后,这个矿坑带给伽不佘的惊喜就比之前要少了不少。
她简单清理了下背包里的道具,目前一共有1089颗矿产待鼹鼠先生开凿,抽数一共有467抽。为了抽UP池,伽不佘甚至让安格等人提前结束种地,再刷了一遍死亡矿坑。
啵啵翁是一款一如既往的下矿废物,最高层数只有3。
SR级别的安格突破极限,成功到达了11层。
塔斯纳和往常一样,几乎是R级别的最强者,最高9层。
SSR的卢利欧是不善下矿的贵族,最高9层。
瓦列熊扛着十字镐哼哧哼哧下到了25层,伽不佘怜爱地摸了把小熊软糖,美滋滋地数着抽卡次数。
六百战神伊瑞斯再创下矿新记录,突破了60矿层。
而最新加入队伍的柯桫……
[SR角色<柯桫>抵达矿层:1]
[您的角色<柯桫>濒临死亡,请及时救助!]
伽不佘:……
她漠然无语地戳开了这张SR角色卡的信息。
[姓名:柯桫]
[状态:黑石严重过敏症]
伽不佘:。
很好,又是一张下矿无能角色卡。
啵啵翁,这盛世如你所愿。
因此,目前统计新下矿获得的奖励有:309矿产,118次抽卡次数。
统计1398矿产和585抽。
只要再完成新活动就还有20+的抽卡次数。
至于为什么不再用一次<地区招募>来找到更多的一次性员工下矿?
伽不佘自有打算。
<地区招募>很明显对玩家有很高的要求。投入越多,回报当然会越多。
第一次进行地区招募,幸运找到星火雇佣时,虽然能够无视基础的前提招募条件只付出了一点点虚拟币,但同样那一次招募伽不佘最后也只得到了很少的抽数。完全没有开发出<地区招募>独特的实力。
但现在不一样,伽不佘的道具翻新,食物方面的供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住宿条件,这几天在专卖店刷新刷新,说不定会蹦出什么房屋图纸让她研究。
医疗她也不缺,最开始抽出来的AI医疗助手已经在背包里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地区招募所需要的金钱酬劳也只要她再在黑市上卖一颗晶石就能充盈星际账户。
伽不佘现在只缺运气。
但众所周知,在这款小游戏里面,伽不佘只在抽卡池子里脸黑过。
趁着这段新活动,她打算一边完成活动一边天天刷柯桫的专卖店物品……
“……”
女人的思路忽然停滞,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游戏的套路了吗!?
她的肝、她的肝现在只是想想,都在隐隐作痛了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叮铛~”
被放置在酒馆门口上方的水晶吊柱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原本还在柜台低头擦拭台面的利维坦抬眸看去,推门而入的雷厄姆·德雷曼收回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深绿色的眼眸望向酒馆内许久。
她优雅地走到柜台前, 端起一杯刚刚调好的“日出”。
“她还没来吗?”雷厄姆问。
酒保摇摇头。
“今天早上的市区新闻报道说, 昨天下午西区的某个窄巷发生了暴动, 后续调查发现是监管队的机器人产生了故障。”利维坦看向她,“您看这……”
掩藏在黑色蕾丝宽檐帽下的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
“故障?爆炸的声音可不小,应该不止一个吧?”
利维坦说着自己打探到的信息:“我们的人说管理局内的所有备用机都出现了故障, 大概是有人刻意针对。”
“那群人想要用机器管控比不上他们的人,自然会有人看不惯。”雷厄姆轻笑, “不过能给那些家伙一些教训的人, 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利维坦:“抱歉, 雷厄姆大人。现场除了爆炸的痕迹外,再没有其他人为活动的痕迹。”
说起来也很奇怪。
今天上午酒馆开业之前, 利维坦换了身常服前往西区的目标地点,走进四通八达的窄巷到达那片暂且算是宽阔的空地后, 引入眼帘的是大范围的黑色尘雾。
它们粘附在四面的建筑上, 往上攀延像是一条条极具生命力的水蛭。
令人毛骨悚然。
可除此之外,现场再没有任何东西。
雷厄姆:“那些监管机器呢?应该不至于全部炸毁吧?”
“已经送去管理局调取云端录像了。”利维坦说,“不过目前没有任何可以分辨始作俑者的有用片段。”
雷厄姆眯起了眼睛。
但很快,她又不在意地开口:“算了,既然这样,那个人想必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出身份。稍微留意一下就好,不用在这件事上太花心思。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这些琐碎杂事。”
德雷曼家主来到酒馆后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人, 喝完那杯日出酒,又和几个巴结上来的贵族闲聊过后,又施施然地离开了。
酒馆的下午无事发生, 利维坦在做完基础保养后,很快就和其他人轮班交接。
好歹她也算是德雷曼家主明面上的女儿,大家都知道她酒馆酒保的身份是用来接触更加重要的客人。当她离开酒馆时,也就代表着雷厄姆·德雷曼暂时拒绝见面。
换上一件黑色卫衣,利维坦从酒馆的后门离开了。
今天早上报道的新闻对星城区的影响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至少在平常有监管队巡视的时间里,没人胆敢推着些未登记的移动小铺子在街道上乱晃。
那群巡逻队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拿起手中的警棍敲敲墙板,说这儿不让停不让卖。
没有机械监管插手,城区街道的各个角落都显得那样和平。利维坦将兜帽下压,低着脑袋穿过略显拥挤的窄巷。
她又一次来到了那窄窄的巷子里。
和热闹非凡的街道相比,这片被爆破过的区域像是被诅咒一样安静又冰冷。
建筑外层的灰黑至今也没有被清理掉,这对喜爱干净的贵族们来说可是个污点。
或许是因为监管机械出问题,又或许是因为雷厄姆最新研发带来的商机,总之,这片小区域目前没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嘿!”
站在空地中心,利维坦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她回头循声望去,却只在窄巷口的转角看见了一抹小小的粉白色身影。
今天上午也是这样,在利维坦来到现场查看残存线索时,她总觉得周围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别跑!”
意识到上午在暗处盯着自己的人就是那个小孩,利维坦迅速追了上去。
“嘿!哈!”
跑在最前面的那道粉白色身影总是在巷子的拐角处消失无踪,等到利维坦追上去后又会传出奇怪的气音来吸引她的注意。
就像是不想被她抓到,但又想将她引到什么地方去。
星城西区是商铺和居民楼混杂的地方,这边的经济发展要比城市中心低上不少,在十年前这片区域是被划分为从剧场出来的“演员”们居住的地方。
有段时间利维坦总是往这边跑,希望能在这里见到她想见的人。
但是后来雷厄姆严厉禁止她再往这边接近,利维坦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来过这儿。
直到今天。
一直在后面追着不是个事儿。
利维坦当机立断,借用窄墙直接蹿到了半墙高的空中,找准了那道身影提前一步落在了对方逃开的路线上。
头上的兜帽因此被掀开,但她没再管这些,一双深绿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一只兔子玩偶??
“嘿!”
两只前爪戴着鲜红色调的拳击手套,粉白色的毛绒兔子玩偶站在她对面,原地左右摇摆,语气跃跃欲试:“你想和我打一架吗?”
利维坦:……
这到底是哪个居民家里的玩具被扔出来了?
追了半天追到这么一个东西,利维坦心里一片复杂,最后还是泄了一口气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兜帽。
她转过了身,正打算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格外熟悉的声音。
“就打算走了吗?利维坦。”
上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是多少年前了?
她慢慢转过身,一双暗沉的绿色眼眸颤颤地看向来人。
一双粗糙的,满是厚茧的大手从地上卡住兔子玩偶的拳套下,将它抱了起来。
身形微微佝偻,在并不寒冷的星城西区里仍然戴着保暖灰蓝色针织帽的男人抬头望向她。
“好久不见,利维坦。”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沙漠的气息,臃肿老旧的皮质夹克将身体全部包裹,整个人看上去与干净的星城格格不入。
男人的嘴角有一条常常的伤疤,几乎切到他右边的耳下。当他说话时,那道伤疤就会像条蜈蚣一样动起来。
但那双眼睛却和整张略显凶恶的脸完全不同,泛着蓝绿色水波的眼眸十分温和。
“是……你。”
利维坦看着那张脸,喃喃道:“‘哥哥’?”
“利维坦,”看上去格外沧桑的男人叹息着开口,语气平和,“我……”
“嘿!”
“砰!”
猝不及防被一拳揍在下巴上的男人闷哼一声,怀里的粉白色拳击兔就这样水灵灵地给他来了一记上勾拳。跳到地上的拳击兔转身对着捂着下巴蹲在地上正缓神的男人左右摇摆,语音兴奋:“你要和我打一架吗!”
利维坦:……
这样滑稽的一幕将她飘荡的思绪拉回,利维坦低头哼笑一声。
“你到底在干嘛啊?拉法叶。”
蹲在地上低着头捂着下巴的男人闷闷开口:“要叫哥哥啊,利维坦。”
这次利维坦发出了极大一声的嘲笑。
拉法叶抬起头,利维坦低下脑袋,两双相似的绿眼睛对上视线,两个离别许久的亲人终于再次相遇。
他站了起来,揉了揉带着点淤青的下巴,笑道:“跟我来吧。”
“妹妹。”
**
再次听见那一声“妹妹”,内心的复杂就和这曲折混乱的窄巷一样,利维坦抱着那只粉白色的玩偶兔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漂亮但火爆的玩偶兔子在她的怀里就那样安静,而不是逮谁打谁——跟在拉法叶的身后,看着他熟稔地钻过各种各样的窄巷和可以称作“洞”的窄缝,然后来到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地方。
“等我给你找个座儿。”
拉法叶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开原地左右去找他所谓的“座儿”。
被留在原地的利维坦抱着怀里的兔子,略显惊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主色调是乌黑,随处可见的油污和黑灰粘附在这里的墙面,与窄洞外洁白的街道墙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偶尔还有苔藓长在灰墙的角落,往上延伸出狭小的数条,在这里的,就连鲜翠的绿色也染上了枯黄,带着垂暮的气息。
不远的窄道边总会看见许多裹着破烂却厚实布料的人,他们投向利维坦的目光中带着警惕。
“来,坐这。”
拉法叶很快就拎着一罐空油桶走过来,放在地上还贴心地擦了擦。
利维坦抱着安静的兔子玩偶迟疑地走过去坐下,然后侧头就看见拉法叶习以为常地就地一坐。灰扑扑的地砖荡起细密的灰雾。
“这是哪儿?”利维坦问,这片区域与星城区向外展示的标准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的反面。那群贵族不可能会容忍星城区内有这样“污垢”的地方存在。
拉法叶:“欢迎来到‘灰城’,利维坦。”
男人扯了下带着刀疤的嘴角,露出她眼熟的笑容。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拉法叶说,“看来活得久还是有好处的。”
但利维坦收回目光后,脸上的神情格外茫然:“我不明白……官方登记的名单上,‘拉法叶·沙安德勒’已经死了……”
“对,”拉法叶短促地笑了下,“所以我现在在‘灰城’。这里是收留‘死亡人员’的地方。”
利维坦怔愣了一秒,但她何其聪明,很快就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捉到了蛛丝马迹。
“你被威胁了?”她问,“是谁?谁让你被迫‘死亡’的?”
“别着急。”男人说着,从袖口处拿出一根打火绳,动作娴熟地滑动打火的齿轮,点燃了那焦黄泛黑的棉绳,“气温慢慢降下来了,我先点个火。”
他点燃了利维坦脚前方堆放的石头堆——那是一堆熄灭的小型篝火——当火亮起的那一刹那,利维坦感觉到了温暖。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摊开手试探了下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发现这里的温度的确比星城其他区域的温度要低许多。
点完篝火的拉法叶熄灭打火绳,然后又塞进自己的袖口。他的动作不慢,但利维坦优秀的视力仍旧看清了男人手臂上遗留的数量不少的疤痕。
“你还记得‘沙安德勒’吗?”拉法叶问,“追太阳的沙安德勒。”
这是个什么问题?
利维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但她没想到这个回答却让拉法叶笑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他的语气带着点好奇,“带你走的那个人没有告诉你吗?”
“到底告诉我什么?别卖关子了,拉法叶。”利维坦皱着眉看他,手里一直安静的粉白色拳击兔也开始跃跃欲试。“我可不想在我们见面后再一次打起来。”
“我总不会和你打的,”拉法叶笑——他在利维坦的印象里就特别喜欢笑,也不知道到底哪个地方逗乐了他,“妹妹。”
利维坦:“呃啊。”
她皱着脸发出嫌弃的声音。
拉法叶看上去更开心了:“你现在倒是很像那个时候的安格。她不喜欢喊你‘姐姐’,却很喜欢喊我‘哥哥’。”
“那是因为安沙的位置只由女人继承,”利维坦毫不客气地指出本质,“我和安格是姊妹,在安沙的教育下,安格当然会认为我们之间是竞争关系。但事实上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想法。”
拉法叶沉默了片刻,说:“你总是在意安格。”
“废话,”利维坦冷笑,“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拉法叶:“可如果不是亲妹妹呢?”
这句话一出,利维坦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你说什么?”
“如果,安格·沙安德勒不是你的亲妹妹呢?”拉法叶平静地开口,“利维坦·德雷曼。我看见报纸上写了你现在的名字,利维坦·德雷曼。”
“你是来嘲讽我的?”
“怎么会?”
“那为什么要提这个名字?”
“可事实就是这样,”拉法叶温和地说,“德雷曼,这就是你的姓氏。”
利维坦有点烦躁,她并不想和他争论这个,哪怕两个人曾经的关系并不像她与安格那样融洽,但大家都是沙安德勒人。
“这又不是我想要的。”
拉法叶看了她许久,然后略显惊讶地开口:“不,你是不是想错了?我没有嘲讽你,我只是说了事实。”
“事实?”利维坦讽刺一笑,“从剧场出来后被莫名其妙困在一个女人身边,而那个人的家族还是让沙安德勒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我,一个沙安德勒,最后成了那个女人的‘女儿’,冠上了凶手的姓氏!”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事实’,那没错,事实就是这样。”
“数百年前‘德雷曼人生剧场’的演员,来自第十二星际各个星球里犯下罪大恶极事件的收押犯人,因为那个时期的德雷曼家族提出了‘纯洁无垢的公民’理念,因此这群人被洗去记忆后,收押进了人生剧场被废物利用。”
拉法叶没有回应她的冷笑,语气平静地说着利维坦早就了解的消息。
“在这百年间,即便罪犯诞下后代,在德雷曼家族眼中,罪犯的后代仍旧是罪犯。”他伸出带着厚茧的右手,拿着脚边短小的树枝拨弄了下有些暗淡的篝火,很快,火光再一次燃起。
“但后来,罪犯越来越多,德雷曼家族决定释放一部分罪犯后代,”拉法叶笑了笑,“他们只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上演一出判决自身是否无罪的‘戏剧’。”
“由剧场外的观众来决定,作为主角的罪犯后代是否‘纯洁无垢’。当他们达到标准,就能被无罪释放。这个规则也被德雷曼剧场延续至今。”
拉法叶侧头看向利维坦。橙红色的火光照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看上去和拉法叶记忆里那个刺猬一样的‘妹妹’不太一样了。
他回过神,最后说道:
“我不是安沙·沙安德勒真正的儿子,而你,也不是安沙·沙安德勒真正的女儿。”
“我们都不是沙安德勒。”拉法叶说,“听他们说,我是被洗去记忆的罪犯。”
男人回过头,又看向篝火:“我记得那天在沙漠里,看见了你的母亲……你现在的母亲。雷厄姆·德雷曼。”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但哪怕过去了十年,拉法叶也仍旧记得那一天黑暗中的情形。
那是太阳消失,黑暗降临沙漠的第七天。昏暗的沙漠里,族长摸黑离开了族人困倦歇息的地方,来到了远处。
拉法叶浅眠,担心母亲像其他疯了的族人一样走失,悄悄跟了上去。
然后,坠在远处的他看见了远处扫过来的一束白光。
“太阳……”
他下意识地蜷缩贴在沙地上,听见了不远处母亲的轻喃。
“安沙·沙安德勒。”那束光说,“我是雷厄姆·德雷曼。我要和你做个交易。”
拉法叶:“你的母亲向安沙讲明了你原本的身份,也讲明了有关德雷曼剧场的一切。”
“老实说,”他哼笑一声,“那时候我躲在沙丘背面听到了这些,还以为是我太久没看见太阳被吓疯了。”
“你的母亲说要自己要扳倒这个诡异的剧场,扳倒她的父亲。为此,需要安沙和她族人提供被囚禁被强制演出的证据和证词。她说这一切会很危险,一旦进行后果是什么样她也无法预料。但最坏的结局,也能让沙安德勒的太阳再一次亮起。”拉法叶叹息,“沙安德勒的太阳……呵。”
利维坦知道他在笑什么。
因为那所谓的“沙安德勒的太阳”,不过是剧场供以贵族取乐的人造机器。
当从剧场出来后,利维坦了解到这个“人造太阳”的时候,感到巨大的荒谬。
“雷厄姆承诺,当法庭开始审判之前,她可以帮忙运走族里的十个孩子,不管判决最后如何,至少这些孩子是绝对安全的。这是她给安沙的承诺。”
利维坦喃喃:“然后安沙答应了,于是有了那场向太阳的‘献祭’……”
那不是残忍的‘献祭’,而是安沙为族人们求来的新的希望。
“你的母亲并不是非得要沙安德勒的证词,除了沙安德勒,还有其他的族群。只是因为你,她的女儿在这里。”拉法叶说,“这是后来安沙告诉我的。那个时候的你因为安格的离开而格外仇恨她。”
利维坦:“……你想说她爱我?”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拉法叶却摇头,“如果她真的爱自己的女儿,那么从最开始就不会让你来到这个万劫不复的剧场。哪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雷厄姆安排来到沙安德勒,成为安沙的‘女儿’。”
“但安沙觉得她是爱着你的。于是她也决定赌一把。”
拉法叶抬起头,摘下了那顶针织帽,将它珍惜地叠在自己的大腿上。被弄乱翘起的栗色卷发看上去乱糟糟的。
“她筛选了十个孩子,包括你在内,让我推着你们的木箱,送进了流沙下的传送带。”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剩下的人,除了你,全都在等待死亡的审判。”
“幸运的是安沙赌赢了。雷厄姆在法庭上扳倒了她的父亲,接手了德雷曼的一切烂摊子。”
“将你,我们,都接了出去,然后根据法庭判决,我们会以全新的姿态和身份,在星城里安稳生活。”拉法叶喃喃道,“本该是这样的。”
利维坦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本该?”
“雷厄姆背刺了她的父亲,当时的德雷曼家主,也背叛了贵族们。”男人的语气平静,诉说着当时的情景,“你被察觉不对的雷厄姆接回了德雷曼,但我们没有。安沙带着我们等待着法庭的安排,但在那之前,有贵族过来和她商谈、不,是威胁。”
“是现在死在这儿,”拉法叶拉长了尾音,模仿着贵族高傲的语气,“还是置换身份,顶替那群被判的贵族身份,去服刑?”
“我们没有选择。安沙也没有选择。”
“哪怕对贵族来说,他们缴纳过高额的补偿金后所受到的刑法也只是做些义务的劳动,只是持续的时间长了些,那也无法容忍。”
拉法叶:“大部分人都换了身份,服刑。”
“时间短的刑期可以很快就把身份再次置换,贵族重新成为贵族,罪犯回归新生活新人生。”
“可服刑时间长的贵族无法忍耐自己长时间缩在地下,用一个曾经是‘罪犯’和‘罪犯后代’的身份等待。”拉法叶扯了下嘴角,那只蜈蚣活灵活现地在他脸上晃动,“于是他们做了点意外。让罪犯的身份死掉,换了一个新的贵族身份,而旧的贵族身份,也将其损毁,不会再让他们的过往再沾上一点污垢。”
“但我们就惨了。”拉法叶说,“法庭的判决只对拥有那个身份的我们起作用,可是‘我们’,已经‘死了’。”
再没有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他们成了星城阴暗角落里的幽灵。
“安沙聚起了‘幽灵’,打算模仿你的母亲那样向星际法庭上诉。但她忘了,你的母亲是个贵族,而她不是。”
利维坦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刀片一样让她嘶哑出声:
“她……安沙呢?”
拉法叶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声说:“她死了。得了病,我们没有身份连外出都很困难,不管是药品高昂的价格还是外出购买的渠道,都让安沙没有任何办法……我把她葬在了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利维坦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费力地晃了晃脑袋,强忍着眩晕:“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知道报纸上我的新名字,你知道我就在星城,你知道我就在这附近——为什么不去找我?”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无比尖锐,吸引了周围很多灰城人的目光。
拉法叶:“你说我们死了。所以你看,在你眼里,我们只能是个‘死人’。”
“利维坦,”他笑着,轻柔地对着‘妹妹’开口,“你的母亲很爱你。她真的,很爱你。”
“砰”的一声,女人猛地站起身,身后的铁桶被她碰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对不起,安沙。
拉法叶漠然地盯着燃烧正旺的篝火,心中对‘母亲’道歉。
可我无法再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你的死亡对那群贵族来说那样渺小,对我、对其他的沙安德勒来说那样沉重。
我必须将利维坦争取到我们这边,哪怕她真正的名字并不叫利维坦·沙安德勒,但她的确有资格也有能力接任你的位置——而且幸运的是,利维坦像我一样,对你的离开感到愤怒和悲痛。
就像‘哥哥’并不叫拉法叶·沙安德勒,‘妹妹’也不叫利维坦·沙安德勒,可拉法叶和利维坦早已因为“沙安德勒”成为了无血缘的亲人。
我们早已是你,安格,还有其他沙安德勒的族人。
人造的太阳虚伪,
但你却努力带着我们,想要见到真正的太阳。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用石头和砖块砌起来的篝火里发出劈里啪啦的炸裂声, 利维坦回过神,恢复了冷静。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问,“你告诉我这些, 总不可能就只是说些故事。”
拉法叶站起身, 拍了拍手里针织帽上沾上的木碳黑灰。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利维坦, 这可不是故事。”
“安沙是因为那群贵族才死的,她的晚年本该在星城活得好好的,而不是病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拉法叶慢吞吞地将被篝火烘烤得暖和的帽子戴上, 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望向她,“还有安格。是雷厄姆答应安沙, 承诺保护沙安德勒的那十个孩子, 可是现在呢?你知道安格去了哪儿吗?”
利维坦没有说话。
“安沙死了, 沙安德勒也没剩多少人。”拉法叶说,“我们需要你, 利维坦。”
“我?我能做什么?”利维坦讽刺地看着他,又望向周围看过来的灰城人, “你们又能做些什么?”
拉法叶:“沙安德勒从不畏惧死亡。”
他说:“我只是害怕我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见利维坦依旧没有回应他的话, 拉法叶只好扔下了一剂猛药:“我知道最近星海并不安稳。各个星际的法庭已经连轴转了起来,就是为了处理那群贵族惹出来的事。”
最近?
利维坦想起来了。
在十几天前,第八星际的某个区域里,在法律上受到人权保护的本地兽人被大批量捕杀,甚至被偷偷捕获贩卖至其他星际,这个消息最终被该星际的年轻将领塞拉菲娜公布,标志着本在隐忍防守的第八星际终于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
星海各个法庭正在清算所有涉及此次案件的贵族。
而那时候的利维坦正在雷厄姆的手下整理着邀请名单, 顺便划掉不少会在这次清算中涉事的贵族。
大难临头各自飞,除了某些事情上,贵族们并不是团结一致, 集体对外的人。
“就算是我,也明白这类涉及贵族的事件在这个时间段被曝出去,会引起多大的公众舆论。”拉法叶说,“就像是往一堆烧得旺盛的篝火里再倒上一桶汽油。就算无法引爆篝火,炸开的黑灰也能永远黏附在那群喜好‘纯洁无垢’的贵族身上。”
“安沙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她没有任何助力,连上天都没有站在她的旁边。”男人走向她,站定在利维坦的面前,目光沉沉,“但现在不一样。天时地利……只差你了。利维坦。”
“无论雷厄姆的想法如何,至少这些年你在她身旁,是最了解她的人。”
拉法叶的目光诚挚又纯澈,他向她伸出了手,“利维坦,帮帮沙安德勒。”
……她了解她吗?
利维坦怔愣地看着拉法叶,心中嘲讽。
她没有贸然伸手应下这看上去注定会是飞蛾扑火结局的合作。利维坦侧过头看向拉法叶身后的篝火,她说:
“安沙的墓,在哪儿?”
**
从‘灰城’出来后,夜幕早已降临。
从狭窄走道里钻出来,重新回到宽敞街道上的利维坦拢了拢自己罩在头上的兜帽。
她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唯有胸腔里正燃着一团火。
不至于让她感到温暖,更大程度让她感受到的是痛苦。
这算怎么一回事?
原来她的‘母亲’真的是她的母亲,原来她的母亲才是那个无血缘的陌生人。‘哥哥’不是哥哥,‘妹妹’不是妹妹,她一直是游离在沙安德勒之外,真正的外人。
原以为的凶手不再是凶手,甚至和她有着更亲近的关系。
利维坦走在路灯照耀下的昏暗街道上,垂下眼眸想起拉法叶不久前的话。
“——你说你是被洗脑后扔进来的罪犯,也不是真正的沙安德勒,那又为什么出来后还对沙安德勒的事情这样上心?”
利维坦自觉做不到这样,她对沙安德勒无甚牵挂,对安沙也只有一点点连带的亲近。就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一点愤怒的火光,并不足以让她燃起“燃烧自己,反抗德雷曼”的决心。
拉法叶却说:“出来后,我从未找寻过自己曾经的记忆。对外面的人来说,哪怕消除记忆,可我依旧是个罪犯。”
“但对安沙不是。”他温和地笑了,脸上看不出一点‘罪犯’的痕迹,“她认定了我是拉法叶·沙安德勒,是‘太阳’赐给她的孩子。哪怕后来她知道太阳是虚假的,但她说……”
男人深吸一口气,又很快吐出。
“她说,对我的爱不是虚假。”
“那时候我就知道,不管曾经的我是什么,至少从我来到沙安德勒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安沙的孩子,拉法叶。”
“爱……”
利维坦喃喃自语。
爱到底是什么呢?
自她有意识起,她就在那片荒芜的沙漠里了。按照剧场的设定,利维坦的身边是“自己亲密无间的族人”,“威严且睿智的族长母亲”,“温和善良的哥哥”。可是利维坦在被拥簇着忍受着夜晚寒冷时,总会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族群的格格不入。
只有安格。
当她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作为“妹妹”诞生在沙安德勒这个族群里,第一次由利维坦见证的生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面,甚至持续了那么多年。
对于利维坦来说,无论安格是否和她有血缘关系,她都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爱是什么呢?
爱是洗去前半人生的拉法叶甘愿燃烧后半人生,只是为安沙讨回公道?爱是雷厄姆为了她愿意承担数十年母女分别的隐忍?
爱是……利维坦直到现在,还能梦见安格在自己面前被封进木箱,落入深不见底的流沙中,梦醒后的哀恸与愤怒?
利维坦知道,拉法叶的出现还有他嘴里的故事都是为了将自己争取到沙安德勒的计划里——那些故事或许并不全都是真实的。
可是当她站在安沙的墓前,那个小小的,甚至没有什么划分区域的坟墓前,利维坦还是落下了泪。
那数年的相处并不如她所想,自己完全疏离于沙安德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融进了这个陌生的族群。
那才是她的家。
那才是利维坦·沙安德勒的家。
“好吧,”她低着头轻轻地对自己说,“你赢了,拉法叶。我会帮你们的。”
但在此之前,为了让这团火焰燃烧得更旺,她要去见雷厄姆,她的母亲。
——疼痛会让人警醒,会让人保持愤怒。
她要去问她,在安沙和雷厄姆的交易中,本该被承诺活下来的安格如今到底去了哪儿?
利维坦拉紧了卫衣兜帽的抽绳,紧接着快步朝着酒馆走去。
**
“阿嚏!!”
一声喷嚏打得巨响,就连落在长椅上靠他极近的海鸥都扇动着翅膀飞远。
距离沙滩不远的海边,海浪正有规律的往后撤退,头顶上的太阳藏在云后,晕染出一大片漂亮的霞光。
砂伦坐在长椅上滑动着自己手腕上的星端,认真查看了下今天登上头条的新闻。
“星城西区机械暴乱……这不就是昨天我去的地方吗?”
他甚至在报道图片上的一角瞅到了格外眼熟的玩偶——那只像是载入了智能ai的棉花玩偶兔子。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砂伦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昨天黄昏来到海边后,他就没在金发牛仔的身边看见那只格外活泼的玩偶兔子。
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快一整天。
在昨天的这个时候,砂伦在一群海鸥的围绕下,给金发牛仔讲了一个接一个故事。虽说第一个故事听上去有点离奇……好吧,他就是瞎编的。但第二个故事他可没有。
十年前,在第十二星际某个矿场内,当天夜晚矿场的主人出乎意料地为所有人举办了一场宴会狂欢。
美酒美食都摆放在矿场里的大圆桌上,就连那时候没接触过酒的砂伦都好奇地啄了一小口——然后毫不意外地呛到咳嗽。
大家伙热闹地大吃大喝,就连平常看上去格外凶悍的工头都端着还带啤酒沫的玻璃酒杯凑过来,妄图和矿场的主人痛饮一杯。他是真的醉了。
在一片难得的欢声笑语中,憋不住的砂伦偷偷溜出了矿场,一眼看见了矿场外停留的客车。车门大开,但以往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怀恩今天也被邀请进矿场聚会。这是车门忘记关上了吗?
就在他好奇往里面探头的时候,身后的矿产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滔天的黑灰像是满载着雷电的乌云遮蔽了砂伦的视野。
那一瞬间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躲进了眼前的车子里,但远处的爆鸣让年幼的砂伦浑身颤抖,眼前漆黑大脑空白。
等到他再次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乘着车来到了距离矿场很远的城镇,他躺在漆黑一片的街道上,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
后来,砂伦听到自己先前工作的那个矿场在半夜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那场宴会里的所有人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样,从那里逃了出来。
醒来的时候手上还有一块极其贵重的红色宝石。
难道有谁救了他?这块宝石也是救命恩人留给他的?
砂伦不知道。
那块火红色的宝石最终被他卖了出去,换了路费,成了他作为星海星盗驰骋的资本之一。
之后在星海里驰骋的时候,偶尔他也会感到后悔,为什么就那样轻易地将恩人留给他的东西卖出去。但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的砂伦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现在当他将这个故事讲述给金发牛仔的时候,对方看着若有所思。
随后砂伦听到她说:“我要去确定一些事情。等着我吧,砂伦。”
扔下这两句话,对方就这样离开了。
砂伦:……
这个老实的星盗就真的这样在长椅上等了一整天。
闲得无聊,和海鸥拳击互殴了两三场后,砂伦终于又一次坐不住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老实地在原地等啊??
终于反应过来的星盗愤愤起身,腿脚僵硬地踩在细软的沙子上,一步步瘸着腿往外挪走。
他已经刷过星网了,黑市收到的消息说星城这边没有新放上去的通缉令——虽然不知道那个金头发的牛仔是怎么做到能在一堆电子眼的监控下没有一点事,但这也就说明只要能避开街道上的巡逻队,他还是能再次回到那个酒馆里。
金发牛仔不靠谱,那他只能按照计划继续去探德雷曼的口风了。
毕竟黑市上有人提过,十几年前的德雷曼家族的家主也是位宝石收藏者。
想得极好的砂伦刚走出这片沙滩,却没想到下一秒就看见往这边迎面走来的巡逻队。
为首的还是昨天像疯狗一样追着他不放的那个男警官。
砂伦:……
对面正进行两人巡查打卡的乌萨:……
双方看起来都格外紧张。砂伦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感觉自己原本还有些麻木抽筋的左脚立刻振奋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站姿。
可没想到的是,即便看见他然后愣了一下,那位乌萨警官忽然站定,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疯狂冲过来逮捕他。
反而拉住了身边另一个不明所以的警官,然后动作自然地转了个半圈,背对着砂伦。
“我记起来了,我们东区还没巡逻,正好顺着这边路走吧。”
“啊?啊……好的队长。”
已经调整好逃跑姿势的砂伦:?
他眯起了眼睛,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并不是个偶然的小插曲。
砂伦走在星城区的街道上,很快就发现今天街道上的人要比昨天多得多。路上不仅有人,还有不少摊贩,有的卖杂物,有的卖吃的。总之很多只能在星城正经店铺里才能看到的东西,现在都摆在一个两个的小推车上,大大咧咧地被推出来,占据了一方天地。
他没有看到任何巡逻的机械。
偶尔会遇见巡逻队的人,但那群人今天就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懒散地走在街道上,不仅对那些推车视若无睹,就算看到他这个星盗,也和乌萨的反应一样扭头就走。
活像是看到了什么大麻烦。
砂伦缓缓地打出了一个问号。
怎么就过了一个晚上,星城就变了个样子?
他走到了酒馆的门前,伸手迟疑地推开这扇门。
头顶上的水晶吊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但这并没有引起砂伦的注意,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吧台。
“嗯……这杯也不错,来一杯。这个颜色可以,也来一杯。哦!这个属性加成不错!来来来,先上五十杯!”
背对着门口坐着的金发女人兴致勃勃地点着酒,对面轮班的新酒保雪克杯都快摇出残影了。
就在她还想继续往后看酒单时,身后传来了一句咬牙切齿的喊声:
“——伽!不!佘!”
金发牛仔:“嗯?”
戴着牛仔帽的女人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气冲冲朝这边走过来的星盗。
“啊,这不是砂伦吗?”牛仔很高兴地冲他挥挥手,“来啦?”
她坦然自若的态度让星盗高昂的气势都不由得停滞一瞬,砂伦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点酒。”金发牛仔说,然后看向酒保,笑眯眯地开口,“再来一杯二锅头。”
砂伦:“酒可收买不了我。”
他说着这话,然后乖乖地坐在金发牛仔的旁边。
趁着酒保转身去挑酒,星盗轻咳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在海边等了你很久,你竟然放我鸽子!”
“等我?海边?”金发牛仔重复了两句,随后笑道,“我是说让你等我,但没说是在海边等啊。你等了多久?”
砂伦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等等,但她也没说不在海边等吧!
“整整一天。”他硬巴巴地说。
金发牛仔:“那我也等了你一天。”
砂伦:?
“我在另一颗星球、这一片街道,还有现在的酒馆,”金发牛仔单手支着下巴,眼睫扑闪,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等了你整整一天。”
砂伦:???
这是能这么算的吗!
“女士,您的酒。”
上来的二锅头被金发牛仔推到星盗的面前,然后被他端起仰头一口喝下。
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落到胃里,呛得砂伦咳嗽出声。
他还是不那么会喝酒。
“我回去后确定了一些事情。”见他恢复了往常的理智,金发牛仔慢条斯理地说,“嗯……时间真奇妙,哼?”
那个莫名其妙的尾音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微笑,让砂伦喉管里的火又一次燃起灼烧他的神经。
“确定了什么?”他闷闷地问,“确定我的确很愚蠢?”
金发牛仔哈哈大笑:“你还真是记仇。”
她说:“我确定你看上去很眼熟。”
……这叫什么话?
星盗费劲地将这由短短几个字组成的句子反复拆解,然后妄图明白其中的加密暗语,但最终还是败在了返上来的酒意。
他直白地说:“我不明白。”
“你要是觉得我很笨,那就应该和我说得更明白些,”砂伦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意图把句子说得更有气势一点,“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好吧。”
当牛仔遇见一些年轻气盛但又认真善良的人时,总会多一点耐心。
金发牛仔耸了耸肩,她说:“我们曾经见过。在第十二星际。”
“噔”的一下,星盗有些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
“你、你你你见过我?十二……在那儿?”他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对方,想要从那张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
在最开始遇见的那一次,砂伦的确觉得对方很眼熟。
可是无论他怎么回忆,也没能从中找出任何一个能对应上的人脸。
“我不记得你……但你看上去的确有点眼熟……”他嘟囔着,“你再多说一点……我能想起来……我能……”
金发牛仔微笑着看着他恍惚的样子,然后在最后一句还没说完的情况下,星盗“啪”地一下栽倒在吧台桌面上。
她看向那位新酒保,对方慌慌张张地看了下酒瓶,然后满脸通红地开口:“72度……我很抱歉女士,我好像拿错了……”
“不,你拿得没错。”牛仔说着,摘下了她头顶的帽子,然后转头看向门口。“因为今天闲谈会的主角不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雷厄姆·德雷曼站在了酒馆的门口。
她还穿着今天下午的那身优雅修身的黑丝绒长裙,戴着带有蕾丝花边的手套。雷厄姆摘下头顶的宽檐帽,然后走了进来。
女人的目光放在了金发牛仔的身上,然后才慢慢地移到醉酒星盗的后背,她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利维坦……嗯?”
刚开口的话就顿住,雷厄姆看向那个酒保,“怎么是你?利维坦呢?”
“呃……利维坦小姐今天下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酒保赶紧解释,“我是轮班的酒保。”
雷厄姆:“算了。来一杯日出。”
她动作自然地绕过醉倒的酒鬼,施施然坐在金发牛仔的另一侧。
“你好像很喜欢这杯酒。”金发牛仔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雷厄姆整理衣裙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着对面那双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瞳,说:“名字就很美。日出……没有人不喜欢日出吧?就像没有人不喜欢太阳一样。”
金发牛仔温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看上去和昨天不一样了。
雷厄姆心想。
昨天的伽不佘看上去对她更加警惕,但今天一来,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她的态度也软化很多。
想起了什么……会是她吗?
雷厄姆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瞳,那里面有对酒水的肯定,有对酒馆的好奇,还有对那个酒鬼——啊,该死的,她真的很讨厌酒鬼——的温和。唯独没有对她的任何情感。
她曾以为会在重逢的时候,看见那双眼睛对她的肯定、欣赏,又或是震惊?总之,不该是什么都没有。
“‘在太阳升起的明天再见’,昨天您离开之前是这么说的,”雷厄姆笑着问,“但今天太阳已经落山了。”
金发牛仔:“这不是有‘日出’吗?”
她指的是那杯还在制作的酒水。
雷厄姆一怔,哑然失笑:“的确。是我没想到。”
“那么,您这次来……”
金发牛仔:“我对酒馆举办的活动很感兴趣,所以特地再次来体验。”
活动?体验?
就算是雷厄姆也不由得语塞。
她开始怀疑起自己脑子里关于金发女人的记忆是否真的准确,不然就算十年能改变人,但这个性格也相差太多了吧?
十年前的伽不佘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吗?
“今晚酒馆有新的活动吗?”她问。
雷厄姆能怎么回答?她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微笑着说等助手回来后就准备进行。
“是上次的那个酒保吗?”
“嗯,她是我的女儿哦。”
“原来如此,”金发牛仔笑着说,“和你很像。”
很像?那是当然的啊……因为那是我的女儿。
雷厄姆恍惚了一瞬,嘴角的笑容也泄露出些许的真实。
“利维坦,是叫这个名字吧?我看她调酒的手法很熟练,动作也很利落。”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吧台聊了几句,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友一样,态度自然语气中带着亲近。
雷厄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仿佛在做梦,等到某个意外出现后,这场舒适的梦就会被戳破醒来。
“……你喜欢她吗?”恍惚中,雷厄姆忽然问道。
金发牛仔看上去有些惊讶:“我?”
发现自己不对劲后,雷厄姆第一时间捏紧了拳头,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只能微笑着说:“对。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只是心血来潮。”
“利维坦是一个很好的酒保。”金发牛仔没有给出任何情感偏向的评价,她只是说,“嗯……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至于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不管对她还是对你,都没有任何影响吧?毕竟我只是一个偶尔才来的酒馆客人。”
不。
不是没有任何影响。
雷厄姆心想。
因为……你是我,雷厄姆·德雷曼,也是17号认定的“老师”啊。
学生想要得到老师的评价和认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叮铃——”
酒馆的水晶吊坠再一次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带着点户外夜晚的寒气,一个人从门外钻了进来。
清脆的声音引得吧台边的几人下意识看去。
是利维坦。
第一百二十章
星城的夜已深, 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街道上并不是一片安静。利维坦从西区走到城中心的时候,就看见这个时间段的街道上仍然有不少人在。
她大概能明白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
毕竟管理局下派的机械监管损毁得无一幸免,这段时间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个暂且可以歇息的时刻。
这难得一见的场景让她目光在那儿停留了片刻, 短促的温暖要比胸膛的怒焰清凉一些——这让她稍微冷静了点。
女人收回了目光, 拢了拢自己的领口, 然后推开了酒馆的门。
从门口寒风中钻进来的女人和酒馆内的几人对上了视线,其中一个还是她的母亲,雷厄姆·德雷曼。
利维坦顿在了原地, 虽然面上不显,但她心里着实有些慌张。毕竟前几秒还下定决心帮助沙安德勒, 现在沙安德勒的对立面就站在自己眼前。
“利维坦。”她听见雷厄姆对她说话, 伸出的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向她招了招, 就像是在召唤着一只忽然离家出走的宠物猫一样,“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下后一秒, 利维坦才慢慢反应过来。
不要紧张。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雷厄姆没有怀疑你。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你——明面上, 你仍然是她最衷心最被宠爱的“女儿”。
“利维坦·德雷曼, ”雷厄姆侧头对着金发女人笑着说,言语中带着点点不易察觉的骄傲,“我的女儿,我生命的延续。”
看到金发女人脸上淡淡的微笑后,她又转过头看向朝这边走来的利维坦。
“怎么想到出去走走了?”她问。
利维坦低声道:“去看了眼,确定下现场。”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雷厄姆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
“都说了不用太关注, ”德雷曼家主的声音冷下来,却又带上点属于长辈的劝诫,“你是我的女儿, 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去设计这群大腹便便的贵族,掌控成为其阶级的顶端吗?
哪怕在她身边待了十年,利维坦仍旧理解不了雷厄姆。她只觉得眼前的雾越来越浓。
但她没说,也不能说。
利维坦应道:“是。”
助手到了酒馆,那接下来就是再一次为新到场的客人们说明这次“投资”的事项了。
她推着小推车走到了白板前,看着雷厄姆再一次头戴感应器展示,但这一次,那位金发牛仔打扮的女人没有再参与。
利维坦站在原地遥遥地看向吧台。
头上的顶光落下,撒在女人漂亮的金色微卷长发上,哪怕是见过不少貌美贵族的利维坦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个酒馆里,金发牛仔美得突出。
倒不仅仅是对外貌的称赞,更重要的是那一身气质。
牛仔将头顶的牛仔帽摘下放在手边,坐在高脚凳上的她右腿微曲踩在脚撑上,另一只腿松松垮垮的摆放着——这坐姿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优雅矜持的贵族。
但却意外得让人看着舒适。
或许是她嘴角扬起的浅淡微笑?又或是她那双透亮的金色眼瞳?
她看上去更像是个应该出现在几个世纪前老电影里的牛仔演员,潇洒直率,带着让久困囚笼里的人羡慕的自由气息。
利维坦出神地看着远处的人,目光并不聚焦在实处,随着思维越发飘散。
她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雷厄姆从未在任何人面前直接点明过她的身份,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她用着这个“心照不宣的身份”一直做着雷厄姆交代的事情直到现在。
但今天,在这个酒馆,雷厄姆第一次对着一个人说明了利维坦的身份。
——那是我的女儿。
——那是我生命的延续。
这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不明身份的金发牛仔,或许在她母亲雷厄姆·德雷曼的心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那这又是否意味着,当着这个“重要的人”的面,利维坦问雷厄姆的问题,将会更贴近真实?
……她有了个极其冒险,但又刺激的想法。
**
这次的展示里,没有伽不佘的参与。
雷厄姆摘下感应器,活动了下有些酸软的脖子,下一秒就把目光投到了吧台。
在那儿,金发女人正和换上酒保服的利维坦聊得正欢,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被放大。
也是,要是利维坦想要接近谁,总会在最短时间里得到目标任务的信任。这也是这些年来雷厄姆培养的成果。
这是她的女儿。
德雷曼家主冷硬的心有了片刻的柔软。
她整理了下身上的着装,紧接着走向吧台,正巧听见两人聊天的片段内容。
“……所以,你曾经是那个经典剧目的演员?”
雷厄姆脚步一顿。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迟了,她的靠近已经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利维坦:“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前叫雷厄姆“母亲”,往常不论是她还是利维坦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过这个名字。
毕竟利维坦的来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虽然德雷曼家主并不觉得女儿的来历和过往会对这段关系产生什么影响,但她也知道利维坦的心里始终对此介怀。
她默许了这个称呼在相处中被埋葬。
直到今天,被第一次启用。
雷厄姆走到金发女人左侧的高脚椅边,优雅坐下后问:“在聊些什么?”
靠近吧台中心的另一边,坐在那儿的醉鬼还瘫着没有醒……真是晦气。
“我在问德雷曼剧场曾经的经典剧目,”金发女人略显欢快地开口,“追太阳的沙安德勒。你知道吗?”
她说:“利维坦也曾经是这个剧目的演员之一。”
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她特意放进去的演员。
“利维坦?”雷厄姆看向她,语气不明,“没想到你会想起那么远的事情。快十年了吧?”
原本擦拭酒杯的酒保放下手中的器皿,她抬起头,目光平静。
“因为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想。”雷厄姆不耐道,“总归是些不重要的杂事。”
利维坦却反问:“难道亲人的离开也能被称为杂事吗?”
那句话一出,雷厄姆就明白了。
她的女儿见到了那群躲在这座城市里的阴沟老鼠。
德雷曼家主神情不变:“什么亲人?利维坦,你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明白吗?”
“不,我有亲人。她叫安格,安格·沙安德勒,我的妹妹安格。”
利维坦双手撑在台子后,手里有了触感会让她更加安心些。
“有人告诉我,十年前的那场献祭她没死。”她说,“母亲,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酒馆的吧台区域一片安静。先前的新酒保在利维坦来后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现在这片不大不小的区域里只剩下她们三个……还有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醉鬼。
现场的氛围有点诡异的安静。
有什么事超出了雷厄姆的预料——或许是从伽不佘的出现开始。她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一个消失了十多年的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再一次出现。
连带着利维坦都变得不太正常。
雷厄姆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想和利维坦争吵,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一个人和镜子里的人吵架,在旁人看来只会是场滑稽的戏剧。
“那是演戏。”她温和地开口,“利维坦,那只是一场剧目。现在演出结束了,不要告诉我你还沉浸在那场戏剧中。这儿没有你要的观众。”
怎么没有?
你、我,还有你明显在意的一个陌生女人。
利维坦心道。
她第一次抓住了雷厄姆,这个看上去神秘又令人恐惧的女人的弱点。
“回答我。”她说。
“利维坦……”
“回答我!”
突如其来的大声是两人都始料不及的。
雷厄姆沉下了脸,但很快又恢复冷静。
雷厄姆:“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让她在那个时候活了下来。”她难得诚恳,“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或许她已经在哪个地方安家,好好生活了呢。”
是吗?
利维坦嗓子眼里被这句反问堵住,但最后还是安静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知道,安格大概率……死了。
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
安沙以为至少雷厄姆·德雷曼会救下她的女儿,因为她承诺过——可是她忘了,眼前的女人是个贵族。
一个来自残忍、冷酷,手段血腥的德雷曼家族的女人。
她问出了自己想要被回答的问题,答案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胸中的火焰猛烈燃烧,灼伤了利维坦冰冷外壳下麻木的内里。
“——安格?”
坐在旁边听了许久的金发女人意味不明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她说:“经典剧目里似乎没有和她相关的戏份。”
雷厄姆回过神,笑道:“那只是个小角色。而且德雷曼剧场停业后,大部分剧场演员们都各奔东西,忙着自己的人生。利维坦她……”
她看了一眼眼瞳涣散的女儿。
“她只是今天外出后,有点累。”
雷厄姆:“回去休息吧,利维坦。”说完,她看向金发女人,“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聊一聊,请问您有空借一步说话吗?就在这里的休息室。”
金发女人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也不知道信没信她这转移话题的拙劣技巧。
但好在她还是如雷厄姆印象里那样温和宽容。
伽不佘答应了这次谈话,先一步进入了酒馆的休息室里。
现在吧台这儿清醒的就只剩下雷厄姆和利维坦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家主开口出声。
“利维坦。”
没有金发女人在场,德雷曼家主的语气冰冷刺骨。
“少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她站起身,拿起那顶宽檐帽,身形高挑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利维坦,“从那可笑的戏剧中出来吧,我才是你的血亲,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不要让你宝贵的注意放在一些多余的人身上。”
“那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