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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当雷厄姆走进酒馆休息室之前, 她从逐渐闭合的门缝中窥见了站在吧台后面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情的利维坦。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等这段时间的事情忙完后,也该把处理那群阴沟老鼠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总不能看着那群家伙就这样影响她的女儿——利维坦的未来注定和这群老鼠们扯不上任何关系。

她合上了门, 转身看向房间里。

先一步进到休息室里的金发女人此刻已经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沙发上, 正伸手好奇摆弄着茶几上的小型香炉。

休息室的摆设和风格都是按照去科技化设计的, 带着好几世纪前人类还没完全从地球移民的家居风格气息——当然,这些设计的灵感大都来自现存的地球影片和星网百科。

雷厄姆隐约记得伽不佘对这类的风格都很感兴趣。

昨天晚上她叫人将休息室改造后的效果此刻就显现出来了。

她绕过沙发,走到了茶几前, 正巧看着那盏香炉里寥寥灰烟正飘出。

雷厄姆眯了眯眼睛,确定那飘散的灰雾被金发女人吸入后, 她神情放松了很多。

“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她缓缓开口, 语调相较之前慵懒了许多, “伽不佘。”

金发女人头也不抬,摆弄完香炉后又转头去够摆放在茶几上的水果盘。放置在一旁的小巧瓷刀被她拿起后, 在手中摆弄。

“我们很熟吗?”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雷厄姆·德雷曼?”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宽檐帽,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然后短促地笑了下。

雷厄姆:“或许你会更记得‘17’这个编号?”

“在你离开的时候,我甚至没获得一个真正的名字,”她感慨道,“但托你的福,我还是从那场实验中杀了出来。”

“女士,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大可不必用虚伪的假面如此对我。”雷厄姆缓步走近,声音轻柔舒缓,“我期盼您的回归已有数十年。”

回应她的只有金发女人嘴角边带着的浅淡笑意。

见她没有回答, 雷厄姆又道:“昨天我在酒馆里看见你的时候吓了一跳,怎么也没能料到找了很久的人会在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你说你是听到了消息来到了这里。”

她向前微躬,身上黑色的修身丝绸长袍勾勒出完美的曲线。雷厄姆轻声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对吧?”

没有人回应她,本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依旧低头看着桌子上那把刀把花纹华丽的水果刀。

“为什么不说话?”她说着,伸出带着蕾丝花纹的手套掐住了金发女人的脸颊,让对方顺着力道抬起头。“老师?”

德雷曼家主深绿的眼眸与那双灿金眼眸对上视线,彼此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雷厄姆终于收起先前表露的优雅内敛,嘴角带上了得意的笑:“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吗?”

她推开安静不动的金发女人,看着她没有任何反抗地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德雷曼家主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

“我已经不是在你印象里,那个什么也藏不住的‘17号’了。这个编号也已经永远地埋藏在十年前的那场法庭上。”雷厄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手套,将其甩在桌上,“说实话,看见你的时候我的确很惊讶。”

“但绝不是惊喜。”

“在你离开后的第一年,我还期望着你回来救救我。第二年,我只想知道你的消息。第三年,”她说,“我决定不再等待。”

“等待……”

雷厄姆拖长了音调,叹息般开口,“等待呵。”

“我终于明白你对我说的那句,‘永远不要只等待’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太阳终有落山的那一天,更何况人呢?我要是只会等待,绝不会活到现在。”

“我要是只是等待……”

雷厄姆喃喃道:“那么今天站在这里的人,绝对不是我。”

在这个安静的休息室里,小小一块门板隔绝了酒馆内与这儿的所有声音。

黑发女人站在原地,悲悯地看着她,仔细端详着她曾经视作精神寄托的人。

但对方脸上没有惊怒,没有恐惧,只是认真地用那双曾经印刻在她脑子里的金眸注视着她。

被那双眼睛平静地盯着,雷厄姆皱起了眉。

这不应该。

她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正常人在自己被禁锢后总会有些情绪波动——那样能让雷厄姆更好地通过脑神经感应器控制对方。

可金发女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她从进入这间休息室后就知道之后会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管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雷厄姆眯起双眼,“那都不是现在的要紧事。等到我的事情忙完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

“这段时间你就待在这里,不要想着离——”

“首先,”一直默不作声的金发女人靠着沙发忽然开口,“我要声明一点,我没有学生,也不是你的老师。”

雷厄姆瞪大眼睛,她皱起眉:“什么?”

“其次,”金发女人继续道,“按照第三星际法,非法囚禁是可以上法庭的。”

“你……”

金发女人:“最后。”

她忽然动作流畅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在抬手的一瞬间,将右手里的瓷刀扔向站立在对面的德雷曼家主。

锋利的刀尖擦着她的脸颊没入了雷厄姆身后的墙面。

金发女人轻松站起身,她的面上带笑,意味深长地开口:“让你失望了,你手里的底牌,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怎么可能?

她明明吸入了黑石的粉末……前一天还接触过脑神经感应器,按理来说会被迫进入感应状态啊!?

但事实却是,在预测中本该动不了的人灵活起身,而本该掌握全局的人现在变成了被制约的那个。

雷厄姆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一点。

“信息有点少,但也不是不能慢慢梳拢。”

站起身的金发女人笑眯眯地伸手按在雷厄姆僵硬的肩膀上,将她按坐在单人沙发上,然后绕到沙发后,改用双手从背后按住这位德雷曼家主的双肩。

她压低声音,但依旧掩藏不住语气里的欢快。

声音从雷厄姆的背后传来。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回忆回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金发女人轻声说:

“好吗?17号。”

黑石的粉末如烟升起,缓慢地被雷厄姆吸进体内,扰乱了她的神经。

在意识陷入昏沉的最后,她听见了一句叹息。

“黑石这个东西,有的人将其视作长生药,有的人想要借此控制所有人,”

“但还有人,只想从中找到救人的办法。”

“——雷厄姆,你会是哪一种人?”

**

新活动已经开了一段时间了,但伽不佘还卡在活动的隐藏关卡里不能前进一步。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一个游戏活动卡到抓耳挠腮——这游戏不是一直致力于给玩家塞15到120s的广告吗?怎么新活动一上线就打算改行做侦探游戏了??

隐藏关卡里,之前伽不佘帮助了呆头呆脑的“17号”小Q人一路冲到了天台,但不管怎么办都没办法逃开后面追过来的人的抓捕。

这已经是她第八次重开了。

伽不佘:……

做人,还是开心更重要。

在第八次重开后,伽不佘终于劝服了自己。

可能制作组就是这样设计的结局呢……

直到第八次结束后,她看见活动书自动向后翻了一页,来到了下一章。

伽不佘:?

合着刚刚那是剧情杀啊!?

那她刚刚还重启了八次!八次啊!有这时间她都在幽灵矿坑里炸了几遍一百层了啊!?

不行,完全忍不了!

这游戏根本就不能用正常的态度来对待!

做玩家就要不正经!

伽不佘怒而开启下一章!

[欢迎来到<追太阳的德雷曼>第二章 。]面无表情的长茄子小Q人照旧捧着一本古朴的故事书,敷衍地冒着气泡,[哦,老天。你都玩了十几个小时了,就不能停一停让我休息一下吗?]

目前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伽不佘:?

她匪夷所思地戳了戳这个看起来就干劲不大的小Q人。

利维坦:[给我来杯酒都好……唉,当我什么也没说。]

好没干劲的小Q人!

伽不佘大惊失色。

这是她玩这个游戏以来,第一次看见几乎把“不想工作”这四个字摆在脸上的小Q人!

有趣。

玩家眯起了眼睛。

嘻嘻,玩家这个人就喜欢强茄所难了XD

伽不佘将背包里买到的一杯<紫色的鸡尾酒>拖到了活动页面,并试图贿赂这个看上去完全没有干劲的小Q茄子身上——嘿!还真能互动!?

利维坦:[给我的?虽然我更希望现在就下班……但还是谢谢。]

将鸡尾酒一饮而尽的小Q人头顶上冒出不太明显的闪光特效,之后小Q人冒出来的气泡就显得有干劲多了。

不仅如此,喝了玩家赠送的鸡尾酒,这位并不爱上班的小Q人想了想:[看在鸡尾酒的份上,送你个提示。]

[可以在进入活动的时候打开背包,]这个小Q人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卡出背包BUG后,有些道具是可以带到活动里面使用的。说不定这能更快让我下班……不是,让你通关。]

伽不佘:……

她现在相当怀疑制作组在设计“利维坦”这个角色的时候,把自己的私心也藏了进去。

“快点下班”的企图你是不带藏一点的啊!?

虽然是这么吐槽……

但伽不佘还是很从心地使用了这个由官方提供的BUG。

嘻嘻,官方提供的叫什么BUG?这叫官方唯一认证的快捷通道好吗?

伽不佘快乐地打开了背包。

嗯……要不先炸个活动界面试试?

曾经重开了八次的玩家跃跃欲试。

第一百二十二章

“编号:17。”

“异常行为原因估测:脑神经出现异常波动。”

“……是实验体坏掉了吗?”

“不对吧?特配的营养液是按计量发的, 日常的脊髓液抽取也不过量……哪里出了问题?”

耳边传来了奇怪但熟悉的声音。

17号睁开双眼,看见了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

鸦黑色的眼睫扑闪,她慢吞吞地从硌人的床板上起身, 往房间宽阔的落地玻璃展窗简单观察一遍后, 得出了个结论:

她又没有逃出去。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 还能看见那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员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向交头接耳。

“你醒了?”

身后传来了又一道女声。

正看向玻璃外的17号瞳孔骤缩,猛地转身往后看去。

在她以为这里只有自己的空间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而且还是熟人。

对方在床头的另一边, 见她看过来时脸上还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金发女人:“我有点好奇他们要对你做什么,所以就跟过来了。”

说着, 她绕过那冰冷硌人的床铺, 走到落地的玻璃窗前。女人将右手轻轻搭在玻璃上, 像只猫一样好奇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上面,试图用眼睛去看那边正窃窃私语的研究员。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17号:“你是谁!?”

金发女人回过头:“我?”

她想了想, 答道:“一个路过这里,来旅行的人。”

“旅行的人?”黑头发的小姑娘重复了这几个字, 然后摇了摇头, “如果你是来旅行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供游客参观的经典。”

“人体实验?”金发女人问,17号看见她皱起了眉。

但17号只是沉默片刻,抿唇答道:“我不知道。从我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外面的那群人会给我按时按量注射一些东西,然后就把我放在这里。”

“但是在昨天,我看见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孩被他们从我面前的这个走道拖走。”

就像是在拖一头死猪, 走道里全是拖动后留下来鲜红的血迹。

她说:“那个样子……他不可能还活着。”

“谁知道在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子?”17号捏紧了拳头,咬牙道,“所以我必须要出去。”

她抬头看向仍旧站在床边的金发女人。

那头微卷的金色长发看上去格外耀眼——但这样的人出现在17号的房间里, 竟然没有一个研究员觉得不对劲。

不管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至少有一点17号能确定,眼前的这个金发女人一定有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我为自己先前的行为道歉,”她很快做出一副真诚的样子,看向那根救命稻草,还睁大了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可怜一些,“但请你理解我。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想活下去!我才17岁,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

眼前的金发女人盯着她瞧,那双金色的眼瞳里,17号什么意味也没有品出。

她暗自咬牙:这个女人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吧?

就凭17号这张脸,几乎没有人不为之动容。上一次,她就是靠着这张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脸庞换来了一次外出的机会。

17号明白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身上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她忽然向前几步走到了金发女人的面前,然后没有一点犹豫地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求求你了,”那双漂亮的,深绿色的眼瞳水雾氤氲,几乎要落下晶莹的泪滴来,美丽得像是暴雨过后阳光洒满的水雾森林,“帮帮我吧。”她哽咽地说。

“可是,”被她握住双手的金发女人终于开口,她歪着脑袋看着比自己矮的小姑娘,“你之前还把我甩给那群抓你的人呢?”

金发女人语气欢快:“你不会忘了吧?”

17号泫然欲泣的表情猛地僵住。

“难道说,”女人微微躬身,用那张同样漂亮的脸,那双漂亮到有些吓人的鎏金色眼瞳盯着她瞧,一字一句地开口问,“这也是‘没有办法’吗?”

17号:……

她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双手,但瞬间被死死反握住,不能动弹一点。

“救、救命!救命啊!!”

聪明的17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像一只应激的宠物猫一样拼命大喊,甚至伸脚踹向那片玻璃窗,试图引起窗外那群人的注意:“救我!救我!有人要杀了我!!”

17号毫不怀疑,眼前紧握住她双手的金发女人是真的要对她动手!

下一秒,骤然消失的力气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然后栽倒在地上。紧接着,从防护门外冲进来的一群研究员将她围住,没有任何迟疑就将监测器戴在了17号的身上。

可她只觉得呼吸逐渐困难。

“救、救我……”女孩伸出瘦瘦的手臂,张开的五指抓住了一旁给她戴呼吸器的研究员胳膊上,那双森林一样的绿色眼睛瞪得极大,她呼吸急促,“救我……我、不想死……”

但是很快,女孩的眼睛就闭上,陷入了昏厥。

雷厄姆就是在这个时候钻进了十几年前自己的身体里。

再度醒来时,她从原本的纯白牢房换成了一个手术台。

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密密麻麻数据和器材,上面跳动的数字和一旁的心率检测是这片毫无生气的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雷厄姆躺在手术台上,只能勉强小幅度地摆弄自己的脑袋,看清了自己目前身上全是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和管线。

“你醒啦?”

目光范围内,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颗金色的脑袋。

是伽不佘。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顶上的金发女人笑眯眯地开口问她,“我跟着进来,看着他们给你打了很多针,你的心率才慢慢恢复。”

雷厄姆看着她不说话。

和这个时间线上一无所知的17号不同。雷厄姆知道所有的真相。

她知道自己在被迫使用脑神经感应器——那东西本来是她准备暂时控制休息室的金发女人的,但现在被反将一军,用来深挖雷厄姆脑子里的记忆了。

她也知道为什么这个时间线上的自己会忽然呼吸急促,甚至昏厥。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目前的17号只是这场实验的失败品,一个没有干扰就注定会走向灭亡的失败品。

“我……昏迷了……多久?”

进入这具年轻的身体后,雷厄姆对外界的感知就被断开,就像是真的昏厥过去的17号一样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金发女人:“嗯……好像有三天。前两天那群人还会进来给你打两针营养液,但今天开始这里就还没来过人。”

三天……那个时候的17号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但她记得自己醒来后没多久,那个人就来到了实验室。

那个人……亚当·德雷曼。

安静的实验室门外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雷厄姆费劲地扭头往门口看去,正好与推门而入的男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个保养得很好,但依旧能肉眼看出岁月流逝痕迹的男人。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脸上忽然荡漾出奇怪的情感来。

“我的孩子!”他低声地呼喊了一句,快步走到手术台前,握住了她苍白无力还扎着针的左手,“你还好吗?”

雷厄姆躺在手术台上静静地看着他。

脑神经感应器的确很厉害,挖掘出了她内心深处的记忆,将仇人的形象也刻画得这样清晰。

如果不出意料,接下来男人就会自顾自地对着刚醒过来的17号编造一套身世,让她获得新的身份——一个自幼体弱多病,还未成年的德雷曼家主的幼子。

……她当时是为什么会相信这个借口的?

一个出生17年,连名字都没有的贵族后裔?

雷厄姆感到一阵许久未有的恶心。

当初刚醒来的17号为什么会相信?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血缘关系”。

天然的亲近让她第一次见到“亚当·德雷曼”的时候就昏了头。

哪怕这里只是她的记忆,雷厄姆还是会因此感到不适。

她安静地听完男人自我感动式的故事后,雷厄姆问他:“爸爸,那我叫什么呢?”

“嗯?啊,这个……”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亚当·德雷曼吞吞吐吐的样子看着格外滑稽。

“我不是你的女儿吗?”雷厄姆平静地问,“哪有父亲不记得女儿名字的呢?”

因为他从未将你视作“女儿”,也从未觉得你的出现会是他获生的希望,你只是他手下的工具。

只不过这个工具太具唯一性,才让17号曾经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爱自己的亲人。

可别忘了,没有人会给一个一次性的工具特意取一个名字。

但亚当·德雷曼不会这么对她说,于是他摸了摸雷厄姆的头发(她真的要吐了),装得很温和地开口:“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成年,只有成年的德雷曼才会有自己的名字。”

超级敷衍的借口。

“你先好好休息,”亚当站起身,“我去叫人给你检查身体,你会没事的。”

说完,他就匆匆转身逃离了这个房间。

或许是在这里,在一个工具面前伪装成这种慈爱父亲形象也叫他忍受不住了吧。

雷厄姆无聊地偏过头,等待着后面的研究员进来。

可她一偏过头,就看见了蹲靠在手术台边上,双手撑着脸颊认真看向门口的金发女人。

她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躺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你好像不喜欢他?”

雷厄姆没有丝毫犹豫:“我恨他。”

因为这是在自己的梦境回忆中,雷厄姆对着眼前这个时间线上的金发女人说出剧透没有任何迟疑。

她避开了对方略显好奇的眼神,扭头看向纯白色的天花板。

“因为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好用的备用体而已。”

“一旦他老去,甚至是死亡,他就能借用这具年轻的身体再次迎来新生,”雷厄姆回想起自己得知这一切真相时的心情,讽刺极了,“他重视我,只不过是重视这具身体的价值。他承认我德雷曼家族后裔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新生后能再次合情合理掌握德雷曼家族所铺的道路。”

“都是假的。”雷厄姆说。

“他对我的爱是假的,对我说出的承诺也是假的。”女孩喃喃道,“而我对他的爱也是假的,不过是相似基因相同血液彼此间的吸引。”

金发女人惊讶道:“竟然是这样吗?难怪我给你改善了下身体数据后,他看起来那么高兴。我还以为他在庆幸老天救了自己的女儿,还打算看看他祈祷时信仰的什么呢。”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望。

但雷厄姆却惊呆了。她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旁边的金发女人,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说什么?是……你救了我?”

不是那群研究员做出的成果??

“对啊,”金发女人靠在她的旁边,乖乖地点头,笑容灿烂,“因为你当时看上去要死了。那些人给你打了很多针,你身体都有些浮肿,但心率还在下降。”

“没办法,”她歪了下头,笑眯眯的,“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合心意的向导。”

“所以我救了你。”

金发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躺在手术台上暂时无法灵敏活动的女孩。

“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当向导呢?”

金色头发的旅客眨眨水润的金色眼眸。

“拜托,我真的很需要一个旅游向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向……导?”

雷厄姆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迟疑。

这个要求, 她好像隐约听过。

因为一些原因,在雷厄姆完全脱离亚当·德雷曼控制之前的记忆一直都模糊不清,但是当她听到这个关键词时, 雷厄姆隐约记起来了什么。

身旁靠着手术台的金发女人微笑着捧着脸颊等待她的回答。

雷厄姆记得那时候的17号是这么回答的:

“——只要你帮我逃出去, 我就当你的旅游向导。”

金发女人歪着头看她, 灿金色的眼瞳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真的?”

17号说:“真的。”

“好,我相信你,”金发女人笑着说, “我叫伽不佘。”

于是在伽不佘的帮助和教导下,瘦弱的她成功从一众实验体中脱颖而出, 成为了德雷曼家主的心腹。

但是在成年的前一个夜晚, 在一间独属于17号的房间里, 金发女人再度出现。

在一间欧洲古典韵味的房间里,大敞的窗台上, 金发女人坐在上面看着夜空中的弯月。

“漂亮的月亮,”她轻声说, 月光柔和地撒在那件纯白色的长袍上, 像是上帝挥手落下的圣光,她侧头看向旁边正处理公务的17号。

“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我走?”

头也不抬的17号闻言笔尖一顿:“什么?”

“一年前你答应过我,要成为我的旅游向导。”金发女人伸出手接住了月光,她说,“但是我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你还是没有和我离开。”

“没有旅人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她耸了耸肩,“那不是旅游,那是要定居。”

17号放下了笔, 却没有回头看她:“我很忙。而且父亲很看重我,我不能就这样扔下他的期望。德雷曼也需要我。”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有些心虚,只好又说:“我……我给你找个专业的导游怎么样?就在这里转一转,这个地方不也有你没去过的区域吗?”

金发女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不。”

她的语气头一次冷下来,回答也格外果决。

“你要和我离开,作为我的旅游向导。”女人站起身,她高高地站在了窗台上,不知何时吹来的风扬起她的长袍与发丝,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17号也不例外。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皱起了眉,“你要违约吗?”

屋外忽然电闪雷鸣,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周围的温度骤然拉低。17号打了个寒颤。

“但是,”她努力保持镇定,“我们当时说的前提条件是,你帮我逃出去吧?”

她诡辩道:“现在我不想逃出去了,所以这也意味着我们的约定它没有任何意义……”

金发女人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忽然笑了。

但那抹笑不再真诚,反而带着17号看不懂的意味。

“不,它依旧有效。”女人温和地开口,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到17号的旁边,“虽然约定还没有履行,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金发女人温柔地将她耳边的碎发梳到耳后,冰冷的指腹滑过17号的脸颊,微长的指甲带来了些许刺痛。

“我不排斥有野心的人,相反,我很欣赏。”

“因为野心,往往昭示着这个人有向上爬的内驱力。”

她轻声说:“我曾经在你的身上,你的眼睛里看到过这个。”

“我知道,你现在对亚当·德雷曼有着天然的亲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现在这位德雷曼家主的光辉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就像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太阳总是会比月亮更引人关注。”

金发女人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地看着她:“既然你没有想要和我离开,履行这个约定的意向,我总不可能强行带你离开。”

“那最后再送给你一个消息吧,”女人说,“再回到你第一次醒来的地方吧,在那里,你会得到我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

17号怔愣地看着她。

“被这样看着我,”金发女人哈哈大笑,“我是一位旅人,旅人总是在旅行,而不是永运停下脚步驻足在一个地方。”

“很高兴能在这颗星球上遇见你,”她再度轻盈地跳上了窗台,而这一次窗外的大雨又渐渐消失,女人抬起头看向昏暗斑驳的天幕,意有所指地开口,“希望你能成为下一轮太阳。让这片纷杂的天空彻底染成你的颜色。”

“——我期待着你的野心。”

“——雷厄姆。”

17号,不,应该说“德雷曼”,原本沉浸在梦境回忆中的德雷曼蓦地睁大双眼,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是什么时候被记忆挟持的?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任德雷曼家主”的身份,反而沉浸在17号的意识之中。

等到雷厄姆恢复理智,再度向窗台看去时,那儿出了被打开的窗户,再没有金发女人的身影。

那个时候,伽不佘到底对17号说的是“17号”,还是“德雷曼”这个名字呢?她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

可是在金发女人离开之前,她留下的那句话让雷厄姆想起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在这栋建筑的地下层,满腹狐疑的17号来到了最开始自己苏醒时的白色监狱。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件灰白色袍子的男人。

那是个她不认识的男人。

可是对方在见到17号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

“17!是我!我啊!11号!”他尖叫道,“我!”

可是11号在一年前就从她所在的监狱牢房外被那群研究员拖走,只留下深深的血痕。

怎么可能会再次出现?还是用这样一副陌生的样子。

“是父亲!”11号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外貌上他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但内里他只是个11岁的孩子。

11号惊恐极了:“我们不是他的孩子,是、是用他的基因制造出来的人!”

在这片纯白监狱里的实验体,1到25号,都是由亚当·德雷曼基因制造出来的备用体。

这些备用体被制作出来就是序号的年纪,就像是17号,她有意识起自己就是17岁,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会存在真正的过去。

不同年龄的备用体存在,只是为了实验什么时间段的备用体更适宜进行灵魂转移。

灵魂……灵魂呵……

在亚当·德雷曼的理解中,灵魂包含了一切:他的智慧,他的记忆,他的思维。

将灵魂从一具年迈的身体中转移到另一具年轻监控的身体中,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永生?

“他做到了,”11号恐惧得浑身都在颤抖,“我的身体告诉我,这是11号的身体,可我的大脑却在反驳,我应该是另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男人跪倒在地上,在17号的面前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在尖嚎,与自己体内的另一份记忆在搏斗。

“跑,”他说,“快跑,17!”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他的体内流着和17号同样的血,天然地对这些备用体有着亲近,“17,下一个可能就是你!”

“快逃啊!”

逃?

往哪里逃?

17号怔愣地站在原地。

一年前,这个时候的她会选择逃跑,在天台上绝望地想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她遇见了那个金发的女人。

一年后,她几乎成为了亚当·德雷曼身边最亲近的人。

可是现在却告诉她,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死的人?

那她做的那些都算什么?

“——希望你能成为下一轮太阳。让这片纷杂的天空彻底染成你的颜色。”

“——我期待着你的野心。”

野心……

17号慢慢反应了过来。

她的目光越过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见了正带着一群研究员往这边赶来的亚当·德雷曼。

贵族繁华的衣角在半空中滑过刺眼的弧度。

17号心想:

我要成为这样的人。

我要,拥有权力。

我,不想死。

于是在亚当·德雷曼赶到现场的时候,那个似乎实验成功了的实验体倒在了血泊中,心脏处还插着一根细长的笔。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东西一样。

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亚当·德雷曼最近很看好的备用体——不论是才识还是身体素质,都达到了令他满意的标准线,更重要的是,17号有着一张很漂亮的脸。

对于贵族来说,这是一张很具收藏价值的脸。

“我下来找您的时候,碰巧看见这个男人疯疯癫癫地跑向我,”17号撇了下嘴,在亚当的注视下委屈道,“嘴里还说着什么自己是11号……简直太可怕了。”

亚当:“所以你就杀了他?”

17号反问:“这难道还不够吗,父亲?他吓到我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在一众研究员惴惴不安的目光下,德雷曼家主突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错,就是这样。”亚当温和地开口,“一切违反德雷曼意志的阻碍,都要扫除。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17号知道她赌对了。

亚当·德雷曼需要一个各方面都靠近自己的备用体,不论是才识还是性格。

因为只有相近,外界才不会对继承德雷曼家族的17号有任何怀疑。

“你会成为史上最棒的德雷曼家主。”亚当温和地牵起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雷厄姆(rehum),你以后的名字,就叫雷厄姆·德雷曼。”

亚当感慨道:“一个仁慈且富有同理心的德雷曼家主。”

仁慈,富有同理心。

这就是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除了在矿场里面计算角色数值适宜的最佳下矿路线外, 伽不佘在这个游戏里最用心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个活动的隐藏关卡了。排名第三的是在抽卡前举行的吸欧仪式。

现在,她不仅要一边将小Q人放置在合适的方框格子内,还要时刻注意那个叫“17号”的小Q人不会在下一刻就当场猝死。

这角色卡的数值怎么比小蒲公英福娜还不如?一个没看住, 就会倒在故事框的某个角落里, 伽不佘回来后盯了半天心想地面上的那一坨是什么, 回过头才发现是活动里面的小Q人悄悄暴毙了。

伽不佘:……

很难受形容那一瞬间玩家的感受是什么——就像是你刚搭好了多米洛骨牌,回头一看起点的骨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倒下来了。

她只好掏出背包翻找合适的食物卡,偶尔抽空还要跑到雪地镇找阿列克谢大厨师来开个小灶。顺带给勤勤恳恳挥舞着锄头的三人组和小熊加个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泼剌区的那三个小Q人来到雪地镇后,似乎圆润了一些。

应该是错觉吧。

就这样翻来覆去消耗了十几张食物卡后, 伽不佘兢兢业业地将这个柔弱的小Q人终于送到了本章结局。

在将最后一个小Q人送到她该去的位置上后, 眼前方框里的贴纸像是活了起来, 极具生命力地开始晃动。

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安排出来的剧情后,忽然发现在那八个方框后方忽然跳出了一个空白的第九方框。不仅如此, 甚至不需要玩家的操作,这个空白的方框就像是一个正在搜索电视台的屏幕, 自动开始延续起这个故事的后续。

那是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 17号小Q人坐在书桌后,双手交叠,肉嘟嘟的脸上满是严肃。

17号:[‘我已知晓了一切。’]

[父亲依旧是‘父亲’,但我不再是‘女儿’,而是一个等待被换掉的‘备用机体’。]

[万能的太阳啊,]17号放下交叠的双手,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望向屏幕外的玩家, 小Q人深沉开口,[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请帮助迷茫的17号做出选择。]

[注意:该选项将决定<追太阳的德雷曼>故事的最终结局。]

怎么做?

伽不佘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在无数次重开里获得的信息, 在短暂沉思过后,她将背包里面的<黑石炸弹>拖出来塞给了17号小Q人。

是这样的,一切畏缩都来源于武德不充沛。

[‘这是……’]

一枚纯黑色的圆形球体“砰”地一下从头顶凭空闪现,然后坠到了小Q人的怀里。

17号漂亮的深绿色眼睛冒出了困惑的蚊香圈,她歪了下圆溜溜的脑袋:[‘珍藏品?’]

伽不佘愣了一秒后爆发出极响的笑声。

对对对,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珍藏品。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方框镜头拉远之后,出现了一个站在17号对面,背对着玩家的另一个小Q人。

小Q人有着一头灿金色的微卷长发,并不顺服的长发反翘起不少弧度,让那一身白得有些刺眼的长袍看上去没那样严肃。

金头发的小Q人背对着玩家摇头晃脑,然后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高兴地冒出了一连串的图案气泡。

其中有17号怀里的那枚炸弹,然后还有一根点燃的火柴。金发小Q人踮起脚尖,手臂往上一举就摘下了气泡里的那根火柴。

伽不佘:?

有点意思嘿。

摘下火柴的金发小Q人就这样当着17号的面,点燃了头顶上那代表着“黑石炸弹”的气泡,下一秒,气泡就发出了“滋滋”的不明怪响。

紧接着,那团气泡就炸成了意味很明确的蘑菇云。

金发小Q人展开双臂:[当当!]

17号:……

坐在书桌后的小Q人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一颗黑色的球体,镜头也停留在这戏剧性的一幕上。

[<追太阳的德雷曼>第二章 ,完成。]

原本待在活动页面上的紫色调酒保忽然蹦进了故事书。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和衣服,像是在扫灰,然后转过身手动替玩家翻到了下一页。

[欢迎来到<追太阳的德雷曼>第三章 。]

酒保利维坦懒散地冒出了气泡,[友情提示,你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你真的不会感觉到疲惫吗?去酒馆前台喝杯饮料吧,记在我的账上。]

虽然的确玩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这个事实从上班不积极的酒保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这个态度懒散的酒保在找机会偷懒。

伽不佘忍不住戳了戳酒保面无表情的圆脸蛋。

和先前那些被戳戳后的小Q人们不一样的是,被戳脸颊的酒保小Q人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甚至在高强度的互动下,酒保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

伽不佘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这个游戏出BUG了。

很少在这个小游戏里看到互动性这么不强的角色——你想想,在泼剌区的贴图垃圾堆里金发小Q人都能与之互动呢。

但越没有反应,就越能引起玩家的叛逆心理。

在伽不佘想要下载一个连点器的辅助软件之前,被戳戳的冷静酒保终于弹出了一团气泡。

利维坦:[‘这样做到底有什么乐趣啊……’]

酒保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利维坦动作灵敏地躲过玩家的下一次戳戳,然后跳到了比她高好几倍的故事书书顶,坐在上面叹了口气。

利维坦:[‘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说话呢?我到底什么地方引起你的注意了啊。’]

伽不佘一怔,眼中闪过兴味,她嗅到了隐藏剧情的气息。

于是接下来,跳到书顶的酒保也没能逃过玩家的魔爪,不是被戳戳脸颊,就是被揉揉发顶,十分钟后,原本光鲜亮丽的酒保变成了毛躁的鸡窝头。

浑身毛躁的利维坦:……

[够了!]酒保气急败坏地叉腰,[你到底要干什么!就这样按照故事情节一点点完成不行吗!]

[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这样按照剧情发展,最后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死在火堆里又有什么问题!]

小Q人气得对着空气打了一套连体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在乎的东西了!]

[已检测到玩家拥有适配卡,已刷新选项。]

很快,站在故事书左下角角落的金发牛仔歪了下脑袋,竖起根手指,脸上的笑容灿烂,活像一个表情包。

[没关系,又活了一天已经很棒了!]/[狗〇人生就是这样,这样,You jump,I jump!]/[真的没有在乎的人或者物了吗?]

伽不佘看着最中间的那个选项沉默了两秒。

她就说这个游戏的文案组一定有点问题吧?要不去查一下脑子呢?

她的鼠标在第一个和第三个选项中来回移动,很明显伽不佘都很心动。

但是最后她还是落在了第三个选项上。

因为和明显,想这种可以向外拓展出来的选项会更像是被前提条件刷新出来的新选项。

[‘在乎的人……’]看着底下笑眯眯的金发牛仔,利维坦怔愣了一秒,然后摇了摇头,惆怅地跳出一团淡色的气泡,[以前有,但现在……她已经不见了。]

哦!检索到关键词!

伽不佘将目前的信息收拢梳理了一下:小酒保在乎的人是一位女性,而系统刚刚跳出的提示词是“检测到玩家拥有适配卡”,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

她打开背包,切到人际关系那一栏。

看着最上方的那张角色卡,伽不佘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其实剧情从最开始就有在提示玩家啊。

**

雷厄姆离开前的那些话无疑是很严厉的警告了。

她依旧保持着贵族有的优雅,但说出的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利维坦很清楚。

因为在此之前,至少在雷厄姆的面前她从来没有显露过如此明显的叛逆——是的,或许在这位德雷曼家主的眼中,利维坦现在的所作所为,只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叛逆期。

站在酒馆吧台后的女人低头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其实对酒保来说,稍微在里面做点小动作是最方便不过的。

但利维坦在这里当了很久的酒保,在面对雷厄姆的点单时,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就好像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这样的感觉虚无缥缈,没有任何依据。

哪怕理智在告诉她,对面那个女人就是迫害沙安德勒一族的德雷曼,但最后她还是什么也没做。

当利维坦决定冒险地当着那位金发牛仔的面问出那个问题时,虽然得到了相对真实的回答,但也将拉法叶代表的剩下的沙安德勒人暴露在雷厄姆的面前。

……或许她应该更谨慎一些。

利维坦叹了口气,去后面又换下了工作服,等到她再次回到前台准备按照雷厄姆的要求离开时,她忽然发现酒馆里的那个休息室有人出来了。

不是雷厄姆·德雷曼,而是那个金发的牛仔。

对方将休息室的门合上,隔绝了利维坦向里探究的眼神。

“利维坦。”

对方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然后向她招手微笑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聊聊?

她们有什么可聊的?

利维坦心里有些警惕。

但对方是雷厄姆的贵客,正好利维坦也想要多从其他人的口中了解雷厄姆。

于是她主动邀请道:“星城区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植物馆,我们可以去那儿聊。”

在这片广阔无垠的星海区域里,与其他星际各具特色的地域环境不同,第三星际大部分区域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因此在这片地方,几乎没有天然的绿植和鬼斧神工的景物,在这儿受贵族们欢迎的除了德雷曼推出的人生剧场之外,还有植物馆。

除了剧场外,只有在这儿才能看到最真实最鲜活的植物。

以往夜晚的星城区街道上很少有人外出走动,但今天不一样。

或许是没有监管队的机械巡逻存在,在街道上的大家表情都很欢快。

“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对吧?”身侧的金发牛仔忽然笑着开口。

利维坦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的。”

“果然我还是会更喜欢这样的氛围。”金发牛仔感慨了一句,然后又问,“利维坦应该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吧?如果是你,你会更喜欢这个时候的星城,还是平时的星城呢?”

利维坦沉默了片刻。

“我没有任何偏好。”她说,“对于我来说,这个地方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改变。”

在贵族的统治下,像今天这样的欢乐只是昙花一现。等到监管机械维修好后,星城就会再次恢复成先前那种冰冷的城市。

贵族们不会允许这种意外第二次发生。

金发牛仔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是吗”,还没等利维坦揣摩出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她们就到了那家24小时营业的植物馆。

与利维坦想象的不一样,今天馆内的客人并不多,透过透明色的玻璃,她能看到里面翠绿的植物,以及待在里面等待顾客光临的机器前台。

“您好,欢迎光临。”

现在大部分店面用到的都是机器人,利维坦熟稔地选了一个雨林模拟包间,又端来两杯果汁饮品,带着金发牛仔来到了包间里面。

进入包间,入目的就是一个巨型婆罗树,树身高大,树干直立,整体呈现圆柱形,目测快有30米高了,在馆外可看不出来里面会有这么大的空间。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其他低矮些的雨林植物,例如花纹与色调都繁复的猪笼草,还有不少落在枯叶土地上的霸王花。

在它们之中的一处堆满落叶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木制圆桌,旁边还搭着两个布料躺椅。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利维坦将果汁放在桌子上,回头说:“您请坐。”

“我还以为星城这里不会有这样自然的景色。”金发牛仔说,“毕竟大家都知道第三星际是一片人造星际。”

“星城里的植物馆,里面摆放的植物大部分都是从德雷曼剧场中移植出来,”利维坦解释道,“少部分是与第六星际达成交易运过来的。”

第六星际,那与第三星际完全相反,是一个崇尚自然且保护自然的星际。据说那里曾经有人见到过“龙”。

“龙?”金发牛仔好像很好奇,“是那种东方龙?还是西方龙?传说故事里面的?”

利维坦却说:“这个只是传言,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第六星际有龙的存在。而且,现在是科技时代,比起传说故事,大部分人更愿意相信是某种还未发现的像龙一样的生物。”

“星网上的网友将这类消息越传越离谱,更重要的是因为说这类的事情会有流量关注。”利维坦无奈道,“至少现在大家考虑去哪儿旅游,最先考虑的就是去第六星际见见传说中的‘龙’了。”

先聊聊这类简单的话题会更容易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利维坦深谙这个道理。

她微笑道:“尝尝看植物馆提供的果汁?据说完美还原了热带雨林的风味。”

“还真是有趣,”金发牛仔没有动,只是看着那杯色泽艳丽的饮品感慨道,“明明在一边破坏自然环境,一边还迷恋自然环境的美丽。”

她没有指代,但利维坦大致能听懂其中的隐喻。

于是她没有出声,打算听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可是没想到的是,金发牛仔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突然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金发牛仔很自然地开口说:“对了,利维坦。”

“安格和我提到过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福沃斯:“最近的天气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都在昭示着之后会传来的好消息, 雪地镇头顶上的太阳又大又圆,暖和的阳光撒在身上让人有种想要躺在地上歇息一会儿的欲望。

安格抬起头向上看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时候恰好有一阵风吹过来, 裹挟着太阳带来的暖意, 让冷风都变得像糖浆那样又甜又暖……

“看来今天有松饼吃了。”福沃斯的耳朵尖颤了颤, 他长长的吻部在空中探寻了几下,笃定道,“蜂巢的香味。幸好瓦列还没忘记怎么找到那些窝在树上的蜂窝……老天, 我实在不想再吃土豆了。哪怕阿列克谢那小子做得再怎么好吃,停上那么一天也好啊。”

说到最后, 兽人还叹了口气, 发愁地看着自己脚边那一筐子刚挖出来的灰扑扑土豆子。

安格也看了一眼自己脚边那两筐的土豆。

“其实我觉得还好。”她忍不住为土豆辩驳了一句。

对于安格来说, 雪地镇出产的土豆不仅量大,而且收获的时间间隔短暂, 几乎两天三收,她们刚来的那几天全被安排去挖土豆塞仓库了。

直到现在, 镇上一大半的仓库里还堆满了土豆。

这样量大管饱的食物在泼剌区是想都不敢想的, 安格在泼剌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捡破烂去找哨线那边的商人换营养液才不至于饿死在那儿。

而且,她真的觉得土豆很好吃。

不仅是她,鬣狗塔斯纳和医生啵啵翁都这么认为。

福沃斯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嘟囔了一句“难怪叶卡天天给你们开小灶”。

金发女士带来的这三个人到底是从哪个难民营出来的???

福沃斯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伽不佘女士的随从——哪怕那位贵族女士在此之前都是独自一人,但毕竟是贵族嘛, 出行总会带上几个仆从——然后当天下午去镇上的食堂吃饭时,就看到了其中一个穿着灰扑扑外套的男人正拼命往嘴里面塞蒸土豆,哪怕塞得自己两只眼睛都往上翻, 也没停下自己的动作。

狐狸兽人:?

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福沃斯狐疑地接过露娜打好的餐盘,咬了一大口蒸土豆。

短暂的沉默过后,兽人面不改色地咽下那一大块土豆。

还是原来的味道,甚至连盐这类调味品都没有加……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天下午的食堂里,不仅是福沃斯满脸困惑,每一个来到这儿吃饭的雪地镇居民都看到了这一奇异的景象。

福沃斯甚至数了数,那天就那一餐,金发女士带来的三个人吃了至少十个人分量的土豆。

至此,啵啵翁·R在雪地镇一战成名。

就连在后厨忙着炒菜的叶卡都忍不住放下锅铲出来瞧瞧,看今天食堂到底来了多少人,怎么后厨都快炒不过来菜了。

那个看上去像是饿死鬼投胎的男人一边往嘴里塞土豆,一边对着出来看的叶卡流着眼泪竖大拇指。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那些土豆泥,这家伙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位美丽的女士,请问我有能被您包养的荣幸吗!”

本来是围观看大胃王的雪地镇居民们:……

拿着餐盘路过的福沃斯有幸看到了有史以来脸最黑的镇长。

啵啵翁·R也是当天二战成名。

不过除此以外,其实福沃斯知道大家都还是挺欢迎这三个从雪地镇外来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金发女士带来的,更重要的是瓦列对他们的评价,还有这三人在雪地镇上做的事情。

除了每天帮忙翻土,下种和收割以外,那个自称是R医生的男人会经常去镇上的医疗屋帮忙,是不多见的医疗人才。还有那个看上去给福沃斯很危险感觉的另一个男人,瓦列说他叫“塔斯纳”,是个话不多但翻土和扛货很利索的家伙,看着很对瓦列的脾气,两个人经常会聚在一起讨论翻土的技巧——翻土还有技巧??

但要他说,这三个人里面,最聪明的大概还是那个女孩了。

虽然看着气势也不弱,但第一次金发女士带他们来到这里后,这个女孩很快就收敛起自己周身的杀意,变得内敛无害。

这一点福沃斯很看重。

因为虽然雪地镇的大家对金发女士都很敬爱,但由于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可避免地对外来人有下意识的抵触。

这个叫“安格”的女孩是第一个意识到这件事的人,也是第一个顺利的,甚至是在福沃斯都没能注意到的情况下,率先获得米纱信任的外来人。

“——所以,伽不佘女士真的不是女巫吗?”米纱手里还拿着福沃斯闲来无事削出来的木头法杖,眼巴巴地看着安格。

安格迟疑了一下,然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冲她拼命使眼色的福沃斯。

狐狸的耳朵都快颤动成风扇,冷汗都要留下来了。

安格:“或许是。”

她没有打破小孩子的想象,又或者说安格自己其实也认为那位金发雇主就是一位来救世的“女巫”。

“对我来说,伽不佘大人就是最好的人。”她笑了笑,温和地摸了摸米纱漂亮的枫叶色头发,“不管她是不是女巫,在我心里,她永远都是最好的人。”

米纱听得迷迷糊糊,她理解了一会儿,说:“就像镇上的大家都喜欢太阳天……伽不佘女士就是安格的太阳天?”

福沃斯看到安格怔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眸。

“不是的。”她说,“是雪地镇。”

因为不论雪地镇的昨天今天明天,是太阳天还是雪天、阴雨天,镇子上的居民永远都会喜欢雪地镇。

比起懵懵懂懂的米纱,福沃斯更能听明白这一隐喻。

“——上午就先到这里吧。”他将土豆筐拎起来,然后转头看向安格,“对了,你那两个筐分量不小,我来……”

话还没说完,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一手拎起一个大筐,很轻松地看着他:“嗯?”

福沃斯:……

出现了,堪比兽人的怪力!

所以说金发女士到底是从哪里挖来的这些怪才啊。

狐狸脑袋懵懵,想不太通。

将土豆运送到附近的仓库,福沃斯和安格又回到了农田规划下午的行程。

“下午还得翻土再种一些种子,我记得伽不佘女士还留下了一大袋的咖啡豆,这能种吗?”福沃斯对这些种子种植的注意事项不太明白,而知道这些知识的瓦列和塔斯纳去森林那边掏蜂窝还没回来,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安格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咖啡豆”是什么。

但有一个人或许会知道。

“我去问问啵啵翁。”她说,“啵啵翁应该知道这些。”

啵啵翁·R比她更了解这些“上流知识”。

上流知识——这还是啵啵翁自己定义的。

“上流知识?”安格皱起眉,好奇且诚恳地问,“那下流知识呢?”

先前还振振有词的啵啵翁像只被扼住后脖颈的小浣熊一样鸦雀无声。

原本站在另一边闭眼小憩的塔斯纳忽然睁开眼睛,然后神情自然地转身,前往另一边找瓦列探讨翻土的技巧了。

没来得及求助的啵啵翁:朋友你???

“下那个知识……呃……”医生支支吾吾半天,然后大声地咳嗽了一下,又迅速压低声音说,“那是一种邪恶无耻且废物无用的东西。安格你不用了解这些。”

安格:?

“还有,要是谁当着你的面提这些东西,”啵啵翁神情严肃,“不用管,直接拿起你的刀‘呃啊’他!”

安格:??

她迟疑地拔出自己的弯刀,然后迟疑地放在了啵啵翁的脖子上。

啵啵翁:???

不要啊!他再也不玩抽象了!

回忆到此为止,安格捡起地上先前没带走的锄头,正准备转身顺带带回去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与此同时,风中还传来了一丝微妙的破风声。

安格动作迅速地往身侧躲闪避开,她捏紧了手中的锄头,整个人瞬间转到了战斗状态。

啵啵翁:“哈↓哈↑——啊?”

穿着一身毛绒长袍的医生捏着刚团好的雪球神情兴奋地看向安格,但还没等安格反击,就看见他骤然僵住的笑脸。

以及身旁福沃斯惊讶中带着看好戏的声音:“啊哦。”

安格这才意识到身后没有传来雪球落空的声音,而是切实砸在了某个物体上。

她浑身僵住,然后卡巴卡巴地扭过了脑袋……看见了站在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金发雇主。

戴着牛仔帽的雇主脸上还带着点纯白色的碎雪。

安格:……

用头发丝想想,也知道刚刚被她躲开的雪球最后是砸到了谁的身上。

远处传来了啵啵翁结结巴巴的声音:“不、不不,不是的,我刚刚没想……”

除了他结巴恐慌的声音外,堆满了雪的农田上安静得可怕。

而先前发出“啊哦”幸灾乐祸声音的福沃斯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收起了自己看好戏的笑脸,皱着眉看着确确实实在惶恐不安的医生。

难道说他们真的是金发女士的仆从?而不是朋友?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恐惧……

“啊哈!!”

一枚雪白的炮弹从沉思的福沃斯眼前迅速略过,然后迎面砸在了啵啵翁的脸上。

“正中红心~”金发牛仔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雪,一边团成雪球一边欣赏自己的战果。

差点被一枚雪球砸倒下的啵啵翁:……

脑、脑袋好晕,眼前是什么?怎么大白天忽然出现了星星……

他坚强地抹了一把脸,顺带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还好还好,没骨折。

金发贵族:“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发贵族笑眯眯地站在远处看着他,手里已经团好了两个个头不小的雪球。

啵啵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比赛开始!”话音刚落,一枚“炮弹”疾射而来,啵啵翁险而又险地避开,整个人差点用四肢跑起来。

他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

“等、等等?”啵啵翁虚弱地开口,“比赛???”

金发贵族手中的雪球上下抛动,语气意味深长:“你刚刚不是在向我下挑战书吗?身为牛仔,怎么可能不会应下?”

啵啵翁:挑战书?谁??我吗???

“很有勇气嘛,啵啵翁。”戴着牛仔帽的金发贵族左手前伸,右手捏住雪球放在耳后,做出了投掷铅球的动作。她眯起眼睛,语气带着兴奋,“这次还能再避开吗?”

啵啵翁:……

绝对避不开啊!你这个动作是要狙击谁啊!??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左右查看,妄图在这片平坦的雪地上找到一块掩体。

但下一秒,一枚炮弹瞬间袭来,打中了他的侧腰。

啵啵翁:……

他捂着侧腰含恨倒地。

但这还没完。

在啵啵翁倒下的时候,终于回过神的安格举起了她的手:“大人!我来帮你!”

啵啵翁……啵啵翁不再打出省略号了,他连自己刚刚被击中的腰都没能顾得上,四肢并用地往后爬,给福沃斯上演了一幕生动的人类进化史。

福沃斯:……

刚刚阴谋论的他简直像个笑话。

很明显金发女士和福沃斯印象里的贵族不一样,她充满活力,对待一切都很宽容。

然后下一秒,两个拳头大的雪球就砸在了福沃斯的脚边,炸开的碎雪粒都溅了他一脸。

福沃斯:?

“哦!福沃斯!”杀红了眼的金发女士脸上的笑容都带上了杀气,福沃斯看见了她蠢蠢欲动的右手,“你的阵营呢?”

狐狸看了一眼金发女士手中的超大雪球,还有一旁正无限给她供应雪球“炮弹”的安格。

福沃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最近因为天气刚好上一点的瘸腿。

他抬起头果断举起了自己的两只爪子。

“噢……我当然是您这一边的。”

狐狸兽人严肃极了:“请下达命令吧,长官。”

金发女士笑出了声,而另一边的啵啵翁跑得更快了。

很快,密密麻麻连续不断的大小雪球砸在他的背上,甚至有几个砸在了他的后腰——啊!他的老腰!!

啵啵翁哀嚎一声。跑是肯定跑不掉了,干脆拼了!

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顶着接连不断的雪球蹲下拼命拢雪,好不容易团成了三个,然而振臂挥出。

去吧!他的希望!

啵啵翁充满期盼的眼神紧紧黏着被他扔出的雪球,然后看着这三个大小不一的雪球就这样被半空中像陨石雨一样的雪球“炮弹”击中,然后半路夭折。

啵啵翁:……

他一脸安详地被迎面而来的雪球痛击,然后倒地不起。

躺平吧,躺平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击垮我……了?

哪怕是闭上眼睛,他也能感受到有一大团的黑影正在自己上方蓄势待发。

啵啵翁皱起眉,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试探性地睁开双眼,然后和一个正举着巨大雪团的棕熊对上了视线。

啵啵翁:?

目击了雪球战事起因发展高潮的瓦列熊咧开嘴角,举起了手里巨大的雪球。

“不、不不不不——”

身后跟来的塔斯纳阻拦不及,就看见了被巨大雪球压在下面的啵啵翁。

他沉默了一秒,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朵白色的米粒花,放在了眼前的雪堆上。

抱歉福娜,哥哥之后再给你找一朵新的——毕竟R医生现在看起来更需要它。

走过来的金发女人正好目睹了这一切,她愣了一秒后爆发出了极大的笑声。

福沃斯发誓,他从未听见过这位贵族女士发出这样豪迈又欢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金发女士笑着擦掉了眼角溢出的泪花,“真是不妙啊啵啵翁,你被我们包围了。”

被雪堆埋住的人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什么?”

“……我说,”从平整的雪面上忽然冒出一只手,从雪洞的缝隙里,啵啵翁幽怨的声音响起,“我投降了,女士。”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请一定要善待俘虏啊!”

金发女士再度哈哈大笑。

就连福沃斯的嘴角都带上了点笑意。塔斯纳摇了摇头,浅笑着将被砸进雪堆的啵啵翁拉了出来。

很快,一只顶着满头碎雪的小浣熊幽怨地晃了晃脑袋,委屈巴巴地开口为自己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您会从安格身后忽然冒出来。”

“牛仔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金发女士摊开双手,耸肩微笑,“看上去你们在这里休息得不错。”

三个人都换了一身衣服,毕竟从炎热的泼剌区带来的服装并不适合这个寒冷的小镇。来到这儿的那一天,镇长尤什卡就给他们翻出了几件厚实的毛绒外袍。

后面和镇上的人混熟了,叶卡甚至亲手为安格等人缝制了更为合身的雪地镇特色服饰。

除了今天在田里劳作的安格穿得稍微方便行动些,塔斯纳和啵啵翁穿得都很厚实,特别是啵啵翁。

他站起身后,那脖子周围的毛绒都快把他半张脸都盖上了。难怪刚刚跑得并不快。

灰白色的毛绒外袍把这三个人包裹住,看上去和在泼剌区的时候差别很大。

啵啵翁忽然安静,他犹豫了一下,问:“呃……我们是要离开了吗?”

金发贵族看向他:“不想离开吗?”

“倒也不是,”啵啵翁说,“不过要是今天离开,我能再去一趟镇上的医疗屋吗?有些药单还没写完……不用很久,给我五分钟就行。”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金发贵族:“可以吗?”

“嗯……”

金发贵族抿唇沉思片刻。

“如、如果不行也没关系,”啵啵翁赶紧说,“其实那些事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金发贵族笑得一脸豪爽:“可我没说要离开啊。”

啵啵翁:“啊?”

“我今天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的状态。”她说,“顺便找安格聊一点事。”

啵啵翁:“啊……”

所以他刚刚是被玩弄了吗?

被雪球砸懵了的小浣熊眨巴眨巴眼睛。

金发贵族微笑着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语气温和:“玩去吧。”

啵啵翁:???

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啵啵翁迟疑地看着安格和金发贵族走远,然后侧头看向塔斯纳:“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塔斯纳还没说话,另一边的瓦列低头看着他们,然后盯着啵啵翁毛刺的头顶,若有所思:“在兽人的观念里,只有没成年的小孩才会被大人摸头安抚。”

没憋住笑的狐狸一本正经:“噗……咳,瓦列,我们该去食堂帮忙了。”

——只有没成年的小孩才会被大人摸头安抚。

医生的脑袋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矮了一辈。

“他是不是在骂我?”啵啵翁指着自己,然后又指着离开走远的两个兽人,难以置信地问塔斯纳,“那头熊是不是在骂我幼稚???”

正准备跟着离开的塔斯纳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啵啵翁,看开点。”

啵啵翁:???

不是?打雪仗的又不只有他一个人!安格,还有那只狐狸,甚至瓦列熊自己不也参与了,凭什么就摸他一个人的脑袋啊!?

他嘟嘟囔囔地回到了镇子的中心,却没想到在广场上有一艘小型星舰落在了上面。

啵啵翁瞬间提高了警惕,刚准备找塔斯纳在哪儿,却没想到有人一下就看见了他。

“就是他!”

戴着厨师帽的阿列克谢伸手指着他,大声开口:“那个吃得很多的外地人!”

见势不妙刚下意识准备跑的啵啵翁:?

这一个停顿露出了破绽,啵啵翁还没反应过来,从星舰上下来的人几乎是冲向了他——

紧接着,塔斯纳挡在了他的面前。

“站住。”

鬣狗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浑身紧绷,眼神不善地盯着对方看。

啵啵翁喉头滚动,小心翼翼地偏过脑袋,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是一位戴着军帽的高挑女性。

见塔斯纳挡在了啵啵翁的面前,她愣了一下:“你是……”

塔斯纳没有回话,仍旧握着手中的短刀,虽然软绵温暖的灰白色外袍让他的动作看上去少了点凌厉,但在泼剌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鬣狗从不会输掉气势。

“长官!”

福沃斯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在了双方中间,他好声好气地开口解释,“这位也是伽不佘大人带来的朋友。”

长官:“哦……”

塔斯纳:“福沃斯。”

“这位是第八星际执行官,塞拉菲娜大人。”福沃斯赶紧回过头和他解释,“伽不佘女士曾经帮助我们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同伴,还提供不少帮助。塞拉菲娜大人是来感谢伽不佘女士的。”

那位棕发的长官,塞拉菲娜好脾气地点点头,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没错。很抱歉,刚刚吓到了你的朋友。”

塔斯纳一言不发,直到啵啵翁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后,他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好,”但他的声音依旧紧绷,“但伽不佘大人现在不太方便。”

塞拉菲娜皱起了眉,这差点又让塔斯纳陷入备战状态——这个女人浑身气势比周围的那些兽人都要强悍,就算曾经在猎犬队就任的塔斯纳也没有把握打败对方。

这让他有些不安焦躁。

“伽不佘女士和安格聊天去了,”身后传来了啵啵翁的声音,他探出脑袋,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或许您可以等待一下?现在是女孩们的个人时间,希望您能理解。”

塞拉菲娜当然不知道自己只是皱了下眉会引起两个人的应激状态,她点了点头,好脾气地应下。

看这两个人这样尊敬的态度,想必那位伽不佘女士应该是一位充满个人魅力的人。

她很期待和这样的人交谈。

塞拉菲娜愉快地开始了等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雪地镇广场中心此刻发生的事情, 安格并不知道。

她跟着金发雇主来到了农场的边缘。这边有一根被放倒的大木头,现在成了在这边劳作后大家临时休息的椅子。偶尔叶卡会叫米纱和露娜给她们送点可口饱腹的热乎土豆饼,还有镇上的特色银鱼干辣酱。

啵啵翁吃得最多。

最近几天天气很好, 大木头上没有留存积雪, 反而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金发雇主坐在了上面, 又拍了拍另一边示意安格坐下。

可坐下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金发雇主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藏了一半在云层的太阳,安格也在这难得的安静中慢慢地放松。

她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安格有些昏昏欲睡——现在这个时候的雪地镇人手紧缺,帮过来帮过去, 她最近体力活就干得很多了。

“安格。”

金发雇主的声音被风送进了她的耳朵里, 温柔又平和。

“你想要去见见利维坦吗?”

……谁?

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安格骤然睁大了眼睛, 她看向金发雇主,而对方也正巧侧过头看见她。

“利维坦?”安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可置信道,“利维坦·沙安德勒?”

金发雇主:“嗯。但是她现在叫利维坦·德雷曼。”

德雷曼?

十岁以后没怎么出过泼剌区的安格对这个姓氏格外陌生。她迟疑了一下, 疑惑地问:“利维坦她……改姓了?不对, 她还活着?”

“利维坦还活着,”安格自言自语,“也就是说沙安德勒没事,母亲也没事……所以我的献祭还是成功了?”

金发雇主:“安格。”

她打断了安格的自言自语。

“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吗?”

之前说过的话?

安格想了想。

是那次在矿洞里说的话?

那个时候她对雇主讲述了自己年幼时的经历,在那片看不见边际的沙漠中,一直被太阳眷顾的沙安德勒迎来了至暗。天空中的太阳消失不见,追寻太阳活着沙安德勒决定去寻找它。

雇主听完这个故事后, 她说了什么?她说……

“第三星际没有沙漠。”

于是接下来,在金发雇主轻柔平缓的声音中,安格听见了足以颠覆她幼年时所有认知的事情。

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并不是神秘宽阔的沙漠, 而是一个被时时监控的囚笼。笼子里的人,母亲、姊妹、兄弟,沙安德勒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囚笼里被指定的演员。

戏剧在囚笼中一天天上演,供人娱乐。甚至她们的苦难、幸运,她们的血与泪,都是被安排好的剧目。

安格不知道什么是戏剧,什么是剧场。

但是她曾经在边缘地看到过一个木头娃娃。偶然路过的玩偶师为哨线的士兵们演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话剧,木偶师收获了掌声和打赏,可木头娃娃却被塞进了狭窄的盒子里,等待着下一场演出。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那个木头娃娃。

安格怔愣地看着金发雇主,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瞳。她看见了瞳孔深处自己的那张脸:似哭似笑,像是沉思又像是在哀悼。

就算是安格,也只能评价一句多么扭曲的一张脸。

“所以,”她开口,“第三星际没有沙漠,沙安德勒追逐的也不是真正的太阳。”

安格茫然地问:“我的族人,也不是我真正的亲人?”

母亲不是她的母亲,哥哥不是她的哥哥,利维坦……利维坦也不是她的姐姐。

大家都是为了演出“追太阳的沙安德勒”这场剧目的演员。

金发雇主没有肯定她的说法,反而说:“这件事你得问利维坦。她或许会知道你要的问题答案。”

安格:“她在哪儿!”

“星城的植物馆,”雇主温和地说,“她还待在那儿。你要去见见她吗?”

“我……”

安格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沙安德勒的族人,不管是因为她已经被放逐到泼剌区,还是在族人眼中她已经被献祭给了太阳,“安格”都不应该再出现。

可是她想要见到她们。

利维坦、拉法叶,还有母亲……

离开了十三年的安格,想要再一次看到自己熟悉的亲人。

“我要去。”她说,“大人,拜托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