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徐念溪很早就起来了。
还没等多久,程洵也过来敲门。
徐念溪打开房门,和程洵也对视上,就见程洵也眼眸睁大了点。几秒后,他移开目光,嘟嘟嚷嚷的:“你今天干嘛要化妆?”
徐念溪反问他:“不好看吗?”
程洵也说不出昧着良心的话,“啧”了声,继续嘟嘟嚷嚷:“比我差一点。”
和他这种好看得抓人的长相自然不能比,徐念溪点头,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很满足一样。
程洵也这时候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声:“严岸泊他们到了。”
徐念溪接话:“鲁惟与也出发了。”
他们在家农家乐汇合,严岸泊他们到了,正池塘边支着伞钓鱼。
见到程洵也过来,敷衍地勾了勾唇角,打发他似的:“礼物放我车里,你自己去拿。”
程洵也拿礼物的功夫,鲁惟与也到了。
徐念溪和她聊了会儿天,两个人又一起钓了会儿鱼。
她钓鱼的时候,程洵也就时不时找过来。
一会儿嘲笑她空军,一会儿又颐指气使地让她起开,他来,明明旁边还有空的位置,但他非和徐念溪杠上似的。
徐念溪让了,只是他行情也不太好,好半天才钓上来一条小拇指大小的鱼,还没有鱼钩大。
“……”
在鲁惟与一言难尽的目光里,徐念溪很给面子地直拍手:“这么大的鱼钩,你都能让它吃下,你的技术真的特别好。”
程洵也满足地离开了,鲁惟与撞了撞徐念溪,表情微妙:“溪溪,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的?”
徐念溪很无辜:“不是你教我的,要常夸他吗。而且我问过他了,他喜欢很主动的女生。所以,你懂的。”
她递给鲁惟与一个她正在努力中的眼神,鲁惟与目瞪口呆了一秒,又还过来一个加油,好姐妹的眼神。
很快到了吃饭的点,饭菜是农家乐老板自己做的。都是山里的食材,有山鸡、野笋、野蘑菇。
他们吃过后,又去山里摘了蘑菇。
回到西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严岸泊还不肯罢休,说要去唱K。
全程的魔音绕耳中,徐念溪和鲁惟与交换了几杯鸡尾酒,然后她们俩就看着正嘶吼的严岸泊乐,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严岸泊这嗓音毕竟太过于震慑人心,很快就被公孙修竹和李伟豪轰走,场子也散了。
徐念溪把鲁惟与送上车,又感谢了送她回去的严岸泊。
人都散了,程洵也走到她身边,语气不太好,声讨她:“你刚刚看严岸泊干嘛?”
徐念溪脑子还有点晕乎,“我刚刚看他了吗?”
程洵也肯定点头,语气较真:“就他唱歌的时候,你盯着他看。”
徐念溪想了想,恍然大悟:“因为有点儿佩服他。”
“为什么佩服他?”
因为有点愧疚,徐念溪声音放得小了一点:“他明明唱得那么难听,还那么自信,就有种……”
她顿了下,思考两秒:“不管别人死活的奇特魅力。”
“……”
安静两秒,程洵也肩膀突然颤了颤,嘴角往上勾,眼眸里满是笑意。
气质张扬桀骜,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徐念溪想到了十八岁时的青春。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就见程洵也的手摊在她面前,讨要什么似的,“生日礼物呢?”
徐念溪把放在包里的盒子给他,轻咳一声:“这个。”
程洵也打开,是条手链,银质的,中间有太阳挂饰。
“系上。”
“?”
程洵也一副她不懂事的口吻:“你送礼物都没有售后吗,你给我系上。”
徐念溪这次倒是懂他的意思了,“哦”了声,乖乖上前。
他冷白皮,银质手链在他手腕上更增加几分低调清贵。
“好了。”徐念溪退后两步。
程洵也举起手腕看了看,也不做评价,只哼了声:“走吧,回去。”
回去的路上,徐念溪时不时观察下程洵也。
被程洵也察觉,他啧了声,也不看徐念溪,好像习以为常了似的:“你干嘛又看我?”
徐念溪收回视线,扣了扣手掌心:“那个,你喜欢吗?”
“什么?”
“手链。”
“手链啊。”
“嗯嗯。”
他摆出一张沉思脸,余光见徐念溪眼都不眨地看着他,才笑了:“勉勉强强吧。”
徐念溪先是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
徐念溪也不应,只又慢慢地叹了口气。
程洵也反倒是受不了了,凶巴巴的:“不就说了勉勉强强吗?你叹什么气啊,大不了我不这么说了。”
徐念溪这时才有了精神,看他一眼,打商量似的:“我不要你改口,能问你个事吗?”
“你说。”
徐念溪因为紧张,语调轻轻地:“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我都很主动?”
她这话一出,一直气鼓鼓的程洵也反倒不说话了。
别过脸,盯着路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念溪催促他,他还比谁都不耐烦似的,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她。
表情严肃得想让她知难而退一样。
徐念溪酒意有点上涌,又已经学会他的胡搅蛮缠,并不在乎他的脸色,戳了戳他:“说话。”
不理。
“说话。”
又不理。
“……”
几次之后,程洵也服了,觉得他已经奈何不了徐念溪了。
他往前走,躲开徐念溪的手,表情搪塞:“马马虎虎吧。”
徐念溪求知心重,追到他身后,询问:“那怎么才能不马马虎虎呢。”
她问得真心实意的,程洵也脚步一顿,又很快接着往前走,只丢给徐念溪一句:“你自己想。”
第46章 046
四月初的时候,高中同学群里发了一条同学聚会的消息。
要去的人有很多,包括鲁惟与。
为了怕孤独,鲁惟与还拉了徐念溪。
去的那天,鲁惟与特意开了她爸的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去的路上,鲁惟与问:“程洵也去吗?”
徐念溪摇头:“他不去,他去南城出差去了。”
鲁惟与也没说别的,开着车去了同学聚会场地。
同学聚会安排在家露天烧烤营地。
这会儿来的人已经不少了,说话的聊天的,烧烤架上也摆了不少烤串。
远远的,还有人拿着话筒情歌对唱。
见到徐念溪她们,公孙修竹和李伟豪过来打了个招呼,又问程洵也怎么没来。
徐念溪如实相告。
严岸泊则是一过来,就看着徐念溪嘿嘿乐。
自从上次程洵也生日,他亲眼见到了她和程洵也的相处,严岸泊可不信徐念溪不喜欢程洵也。
徐念溪被他笑得有点瘆得慌,找了个理由,去了别处。
可能开了辆车过来撑场子,鲁惟与比上次在蔡娴娴的婚礼上更放开一些,和不少高中同学都聊起了天。
徐念溪对交际的兴趣不大,坐在小沙发上,边看幕布上播放的电影,边给程洵也拍同学聚会的照片。
这是程洵也要求的。
他说,既然他不能去,徐念溪就要和他分享。
他说这话时理直气壮的,比霸王还霸王。
徐念溪发过去没多久,程洵也就回复了:去年好像也是这里。
徐念溪望了一圈,找到营地的名字:是叫梁子湖营地吗?
程洵也:对。
他还给她发来了照片,确实和这里是一样的。
程洵也吐槽这些人偷懒,徐念溪正笑,鲁惟与就坐到她身边来了,一脸促狭:“好啊,溪溪。你什么都不干,就躲在这边和人聊天。是不是程洵也?”
徐念溪睁大眼睛看她,觉得不可思议。
鲁惟与不以为意,指了指她的脸:“能让你笑成这样的对象,除了我,不就只有程洵也了吗。”
徐念溪摸了摸自己的脸。
可能是刚刚笑完,她的唇角还保持着上扬的趋势。
徐念溪干咳一声,直起身:“你怎么不去玩了?”
鲁惟与喝了口饮料:“玩累了,去年也是这些。”
“对。我听程洵也说了,你们去年也是在这里办的。”
“……”,鲁惟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徐念溪,神情微妙:“溪溪,你怎么三句话都离不开程洵也。”
“……”
鲁惟与调侃完徐念溪,又道:“我刚刚听体委说,还有一个人来。你知道是谁吗?”
徐念溪连忙配合她,转移话题:“谁?”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班上不是转来了一个音乐生吗?”鲁惟与想了想,“好像是叫夏熙,你还有印象吗?”
鲁惟与的声音在徐念溪眼前渐渐拉开帷幕。
风声鹤唳的高三下学期,所有人都在为高考争分夺秒,就算是徐念溪也不例外。
也就是那个时候,班主任突然宣布班上转学来了一个音乐生。
名字叫夏熙。
“我还记得,她长得挺漂亮的,是那种有点特立独行的女生,”鲁惟与怕她不记得了,撞了撞徐念溪的手臂,“她不喜欢穿校服,每天还迟到,之前总被教导主任抓。一个她,一个程洵也,一向都是教导主任的眼中钉。”
徐念溪顿了下,才回她,“我记得。”
“是吧是吧,我就说我没记错。”
她们说话期间,有人走进来。
女生。身材瘦而不柴,穿了件露背黑色连衣裙,十厘米的高跟鞋,小腿修长白皙。妆容精致,一双上扬的猫儿眼,神情骄纵却不娇蛮。
面孔有些生,一时之间,有不少人看向她。
虽然她只在6班待了没几个月,但她当时的行为作风,还是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面面相觑之下,很快有人认出了她,嗓音犹疑地问。
“夏熙?”
夏熙点头:“你们好,我是夏熙。”
她出场出得太特别了,有人过来和她聊天。
徐念溪和鲁惟与就站在离她不远处,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她时不时和人说两句话,神情不太用心,边说话边望了望营地,找什么人似的。
鲁惟与撞了撞徐念溪,压低声音:“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夏熙高三那会儿,追求过程洵也啊。”
徐念溪还没说话,夏熙看见了她们,朝这边走过来。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鲁惟与对夏熙还是好奇的,和她交谈了几句,得知夏熙现在是一名全网粉丝超过五百万的网红。
等夏熙走后,鲁惟与拿出手机,在几个社交平台上找到了夏熙的账号。
做的是美妆创意类的。更新频率不算勤,经常一个星期也不更一条。
但留洋富家大小姐,享受人生不吃苦不受累的人设在美妆赛道还是特别的,每条视频下面,评论和点赞都很可观。
徐念溪也看了一眼。
夏熙的账号没有走让人高攀不起的路线,相反她时不时会在视频中分享自己的日常穿搭、美妆品牌、佩戴的珠宝首饰。
但无一例外,评论区里都是姐姐好美,但买不起呀的声音。
显然,虽然她没有刻意营造高高在上的人设,但本就存在差异,所以也不能相提并论。
鲁惟与甚至还翻到了夏熙的报价。
1-20s视频,180000。
21-60s视频,250000。
60s视频,400000。
鲁惟与数了好几回,才确定这到底是多少钱。
当即,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呐,这么多钱!这世界真像那句话说的,钱都流向了有钱的人,爱都流向了不缺爱的人。”
徐念溪没说话。
因为,她也觉得是这样。
如果没有,足够的底气和爱,也不会培养出夏熙这种人。
夏天一样,被人偏爱着的人。
夏熙没有待多久,就很快离开了。
她走后,围绕她的话题却没停止,相反更加多了点。
她虽然像昙花一现一样,出现又离开,但她家境好,现在的职业也特别,给人的印象就很深-
徐念溪回来时,时间刚好下午五点。
没多久,大门又被打开,徐念溪听耳辨人,走出卧室,就看到程洵也的身影。
他有些风尘仆仆的,见到徐念溪,就道:“严岸泊约我们吃饭,去不去?”
待他们到了地儿,严岸泊已经点好了菜,见到他们来,尤其是徐念溪,还是笑得一脸荡漾。
程洵也瞪了严岸泊一眼,让他别发疯。
严岸泊可不管他,他现在自觉已经看破了一切,想帮忙撮合这两个人的心重。
吃饭的功夫,严岸泊话里话外都在说程洵也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人自恋,又幼稚,还记仇,并且嘴欠……
他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洵也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严岸泊才回神,“哦哦,说到程洵也啊,该说不说,他这个人还是挺长情的。”
没等徐念溪问,他就自己巴拉巴拉地说了,说程洵也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很多年……
听到他这话,徐念溪却有些吃不下去了,放了筷子:“我去趟卫生间。”
她走后,严岸泊满脸懵地看程洵也:“怎么回事?你喜欢念溪这么多年这事把她恶心到了?”
程洵也瞪了他一眼:“你非得掺和一脸。”
严岸泊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也有点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卫生间里,徐念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可能是时间流逝之感太重,恍惚之中,她好像顺着一根线条,想起来高中时的种种。
确实和鲁惟与说的一样,有一段时间她真的躲过程洵也。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觉得,程洵也这种人,就是不应该和她放在一起。
就好像,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尘土。
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又奇怪又不应该。
所以徐念溪并没有探索这件事情的真相,而是从源头,直接杜绝这件事。
躲了程洵也一段时间之后,班上也不再有这种声音了。
一切都平静下来,徐念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惆怅。
只是没惆怅太久,徐依宁那事发生。
平城和西津在一瞬间,好像变成她讨厌的存在。
也是从那时起,她不再想报考平大,而是改变了志愿,想报考南大。
南大外国语学院同样是全国闻名的,而且南城离西津和平城很远。
她将有机会,离这些人远远的。
只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徐念溪总似有若无地想起程洵也。
她还记得他问过她,想报什么学校。
少年像是随口一说似的,唇角勾着,没有看她。
但嗓音又有些紧绷,好像又有点重视一样。
徐念溪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她想改志愿。
可犹豫的功夫,她刚好撞见程洵也和夏熙在一起。
那会儿刚放学,夏熙坐在程洵也前面,手撑着下巴,正对着他。有点百无聊赖地,问他想考什么大学。
程洵也则低着头,笔尖未停,随口回:“你问我干嘛,你也想考啊?”
夏熙换了只手,神态有些迷茫,问程洵也:“你说我要是文化分过了四百分,能和你一个大学吗?”
程洵也停笔,看她,神情嚣张,透着点别人挤不进去的亲昵:“我成绩很好的,你追不上。”
夏熙瞥了他一眼,切了声。
“自恋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追不上。”
程洵也哼了声,“我就是知道。”
夏熙被他气得咬了咬牙,忽的站起身,搡了他一把,程洵也整个人往后仰,整个人差点摔到地上。
没等程洵也反应过来,夏熙就笑着跑开。
他们俩都是明媚的类型,笑起来不知岁月忧愁的模样,任谁都知道,这种人是充沛爱意里浇灌出来的孩子。
徐念溪看着他们,迟迟没有敢再往前迈步。
世界好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们,一部分是自己。
他们的部分阳光环绕,好命到爱都要溢出来了。
自己的部分阴雨连绵,看着别人的幸福酸涩难忍,连妄想都不敢有。
果然一段时间之后,班上就有人说,夏熙正在追求程洵也。
得知这个消息时,徐念溪正在写作业。
是同桌和她说的。
她随口还感叹了几句,说他们俩还挺配的,不论是家境还是气质。
徐念溪敛眉,提笔写字。
写了一行,笔尖一顿。
这时才知道,她那时似有若无的惆怅是什么。
是一点怅然若失。
她可能,也曾经在心里期望过,程洵也喜欢她吧。
毕竟,谁能拒绝光。
但这么一点怅然若失很快又被可笑取代。
程洵也喜欢的人,应该是夏熙那种,明媚的,像夏天一样的女生-
徐念溪擦干手,回去的时候,饭吃得差不多了,和严岸泊打了个招呼,徐念溪和程洵也回了房子。
回来没多久,程洵也接到了电话。
是夏熙打过来的。
夏熙约他和严岸泊一起吃夜宵。
程洵也应了。
等挂了电话,才发现徐念溪在看他。
见她看他,程洵也愣了瞬,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吗?”
徐念溪犹豫两秒:“你是要和夏熙吃饭吗?”
“对。还有严岸泊。”
徐念溪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程洵也穿好外套,往外走的时候,徐念溪叫住了他。
她想说,可以不去吗,她不想要他去。
但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了口。
她何德何能,要求程洵也不去呢。
他的世界里都是光芒,她凭什么拉着他,让他和她一样困在阴雨里。
程洵也看她,目光似乎在问,怎么了。
徐念溪摇了摇头:“没什么。”
程洵也到了地儿的时候,严岸泊和夏熙已经在了。
他们俩正聊天,见到程洵也过来,严岸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这儿。”
又问夏熙,“妹啊,你这次回来多久。”
“一个星期。”
“这么短,你干嘛跑回来?来回不折腾吗?”
夏熙笑:“回来看看,这么多年没回来了。”
严岸泊也不深究,他们吃了饭之后,又顺着夏熙的意思,录了个日常视频。
等视频拍完了,严岸泊又带着她看看西津,说西津变化挺大的,她那时候就回来了几个月,什么都没看清。
夏熙随口应,边好奇地看程洵也。
她和程洵也好久时间没见了。
见到夏熙看他,程洵也脚步顿了顿,还没后退,夏熙就搡了他一把。
她力气很大,程洵也在她手里就跟充了气的球一样,一下子退后了五六步。
“……”
夏熙不屑:“你还是一样弱。”
程洵也恼羞成怒:“我哪里弱,明明是你力气太大,一拳能砸死人。”
夏熙眯着眼睛,朝他挥舞了拳头,程洵也悻悻闭嘴。
严岸泊看着他们,笑得幸灾乐祸的,这俩一凑在一起,就掐架。
而且不是程洵也欺负夏熙,而是夏熙欺负程洵也。
这么逛了个来回,程洵也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
客厅里,小壁灯开着,徐念溪窝在沙发一角。
眼睛闭着,隐隐有一点白气从她微张的嘴巴里吐出来,把那一小块空气打湿。
程洵也放了钥匙,走近两步,还没说话,徐念溪像是感觉到有人接近一样,慢慢地睁开眼睛,有点迷茫地看着他。
花了几秒,才认出他是谁一样。
徐念溪直起身,拽住往下滑的被子:“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去房间里睡?”
徐念溪垂眸,看着被子的蓝白格子纹路,嗓音很轻:“现在就去。”
程洵也没有深究,往卧室里走,“行,我睡了。”
“……好。”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抱着被子,回了卧室-
夏熙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个星期,严岸泊自然要好好照顾她。
只是他新店开业,分身乏术,只能把夏熙推给程洵也他们照顾。
夏熙这次拖了不少视频,跟着他们出去,每次都带着相机。
许是因为上次搜索过她,夏熙的账号时不时都会推送给鲁惟与。
鲁惟与每次看了后,都会和徐念溪说心得感受。
刚好又发了一条,鲁惟与一下子冲过来了:溪溪!视频里面怎么出现了程洵也?
徐念溪顺着鲁惟与发来的链接,就看到夏熙刚发布的vlog。
确实有程洵也的身影。
他们一起出现在西津的很多地方,水族馆、天文台、山顶……
视频里,夏熙总是在笑。
哪怕徐念溪不怎么关注网红,也很少看别人分享的vlog,都会觉得夏熙的vlog会让人心情很好。
阳光、灿烂、有自己想法的女生。
评论区里很多人都问,出镜的男生是谁?是她男朋友吗?
夏熙一律没回。
徐念溪:他去陪陪她吧。
鲁惟与很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你就让他去陪夏熙?你不记得高中时,夏熙还追求过程洵也吗?
徐念溪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
鲁惟与更震惊了一点:不是。溪溪,你记得你还让他去啊?
徐念溪这次沉默得更久:可是,我没有道理阻止,不是吗?
严岸泊也说过,程洵也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那个人,毋庸置疑的,就是夏熙。
鲁惟与很着急:你怎么没有道理阻止?你不是和程洵也最近关系有进展吗?
徐念溪扣了扣手掌心:是有。但可能我从心里面,也会觉得,程洵也这种人好像更适合和夏熙在一起。
这下,鲁惟与不知道说什么了,近乎于语无伦次:不是。溪溪,你为什么这么想,你和程洵也在一起,不是也挺好的吗?你又没有哪里不好?
徐念溪笑了笑:可是你也说了,爱会流向不缺爱的人。所以不缺爱的人适合和不缺爱的人在一起。
而不是,她这种又干涸又贫瘠的人。
有时候,徐念溪会觉得,有的人是一块肥沃的沃土,所以,在这片沃土上,任何植被都茂密,作物都疯长翠绿。
是阳光、希望、未来、爱与一切。
但有的人,就好比她自己,是一块荒地。她很努力地开荒、犁地、种植、施肥。却终究抵不过外界的冲击。
种出来的东西,也灰扑扑的。
这种东西,自然也不应该和生长得旺盛的那些,放在一起-
严岸泊终于有空歇会儿了。他边等餐,边把夏熙的账号翻了个遍,自然没有漏过,网友纷纷在问出镜的男生是谁。
严岸泊眉毛一皱,又看了一遍。
他没看错啊,公孙修竹和李伟豪也出镜了,为什么网友只关心程洵也是谁。
公孙修竹也委屈,觉得这些网友真是没眼光:“我出镜了七八次了,程洵也就露了那么一次的脸,怎么就都忽视我。”
李伟豪抢他根薯条,应和:“就是就是。我们俩长得也不差好吗。”
放下他们俩嘀嘀咕咕的不提,严岸泊又往下翻了翻,评论区还有人猜测程洵也是不是夏熙男朋友。
严岸泊可就夏熙这一个表妹,当即就点了举报,认可公孙修竹说的,这群网友真没眼光。
等他挨个挨个举报完,又状若不经意地看程洵也。
西津已经八月份了。
程洵也一身黑,带了点低调的鸭舌帽。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一点侧脸。
但就算是这样,也很感觉出这人应该是个帅哥。
从来来往往经过,都得往他身上,看两眼的女生就知道。
“……”
严岸泊坐到程洵也身边,一脸讨债相,“你坐这儿装什么逼呢。”
程洵也无缘无故,就被他骂了一句。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他今天不仅嘴巴臭,可能脑子也不太好使。
严岸泊可不管他怎么想,掏出手机,给他看夏熙账号的评论区。
“看看看看,一个两个的。都在问你是谁,说你长得好看。”严岸泊的口吻很酸,“要不是我那几天有事,出镜的就是我了。竟然还有人问,你是不是夏熙的男朋友,什么眼光啊。”
程洵也接过手机,就见评论区里,确实有不少声音,猜测他和夏熙的关系。
程洵也皱了下眉,叫严岸泊把夏熙的微信推给他,又起了声,交代一句“走了。”-
程洵也回去时,徐念溪正在从卧室里出来。
见到他,神色如常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又去厨房倒了杯水。
好像没有看到,夏熙的视频似的。
程洵也松了口气,他也不愿意徐念溪误会他,坐到沙发上,叫了徐念溪一声。
徐念溪很快就朝他走过来,把杯子放下,看程洵也。
“怎么了吗?”
程洵也轻咳了一声,随口一句似的,“那什么,我这几天都在陪……”
他话没说完,被徐念溪打断:“夏熙是吗?我知道。”
这下反倒是程洵也愣了,有些诧异地看着徐念溪:“你知道她?”
“嗯。在同学聚会上看到她了。”
“那你也知道评论区的事?”
徐念溪点头:“知道。”
那你没什么反应吗,程洵也想问,但看徐念溪的表情,却有些问不出口。
似乎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沉默,徐念溪端起杯子,指了指卧室:“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程洵也没阻止,只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良久,客厅只听得到程洵也的呼吸声,他才慢慢地“啧”了声,有些不满她的冷静。
也可以说,不是冷静。
而是冷淡-
严岸泊极度不服上次夏熙账号下的评论,这次特意抽出时间,陪夏熙逛逛西津,还拉了程洵也出来,势要和他一较高下。
严岸泊打来电话时,程洵也就在客厅,徐念溪在厨房洗杯子。
听到严岸泊这样说,程洵也没一口答应,而是往厨房看。
不知何时,厨房的水龙头关了。
徐念溪站在洗碗池旁边,背影安静。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有一下答应严岸泊,只说了句:“再说吧。”
等他挂了电话,厨房里的水龙头也重新打开了,水流声滴滴答答的。
程洵也起了身,走到厨房门口,看徐念溪的背影,没话找话似的:“怎么不用洗碗机?”
徐念溪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到一旁,“手洗比较快。”
程洵也认同地点头,又装若不经意地开口,“你刚刚听到我的电话了吗?”
徐念溪端起杯架,笑了下:“听到了。你和严岸泊要去和夏熙见面,是吗?”
她虽然说的是疑问语句,但语气却平铺直叙的。
“对。”
徐念溪表情依旧平静:“那你去吧。客厅需要留灯吗?”
程洵也皱了下眉头,盯着她看,神情又困惑又不解。
几秒后,忽的不爽地“啧”了声。
“不要。”
他情绪表达得很明显,像是和谁闹脾气一样,等着对方来哄。
但徐念溪跟看不见一样,连笑容的弧度都没变几分:“那行。”
程洵也像一拳打到棉花里,格外憋屈地站在原地,看着徐念溪进去的背影-
严岸泊连连催促程洵也,现在还认定了他怕了怕,不敢来一样。
程洵也到的时候,严岸泊已经到了。
穿得那叫一个风骚,枣红色西装,蓝白色条纹衬衫,打远看像只扑哧蛾子似的。
“……”
见程洵也站在原地,不过来,严岸泊赶紧跑过来了,催他:“快快快,我们一起上镜。”
严岸泊今天带夏熙做的是渡江游轮。
在嗡鸣声中,江面被游轮破开成一条白色的细浪,江风吹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严岸泊这次过来是带着任务来的,全程就跟着夏熙的相机,还时不时指挥夏熙,他左脸更好看一点。
等严岸泊心满意足地从夏熙的镜头前退下,坐到程洵也旁边,愣了瞬,想起什么似的,狐疑地看他。
“你怎么不入境,难不成已经怕了我?”
“……”
程洵也嘴角扯了下,懒得搭理他,问严岸泊:“你说,世界上有没有对一些流言蜚语,完全无动于衷的人?”
严岸泊还欣赏自己的英俊,随口回:“有啊。不在乎,自然就无动于衷。”
“……”
他这话说完,夏熙喊了他过去,补录一条。
严岸泊连忙跑去了,跑到一半,又拉着程洵也:“快快快,这次一定要分个高下。免得你后面又说我胜之不武。”
“……”-
夏熙这条游轮视频,出乎意料的成为了当月小热门。
夏熙账号粉丝一夜之间长了大几万。她原来的老粉纷纷感叹。
姐姐早该火了,还不忘催更新,让姐姐为了新来的粉丝,以后更新勤快一点。
就连出镜的严岸泊和程洵也也有人关注,纷纷问他们是谁,长得真好看。
严岸泊每天就捧着手机,看网友夸他帅的彩虹屁,点赞都点不过来。
看到还是有人说程洵也和夏熙是一对儿,又一条一条反驳。
随着营销号下场搬运这条视频,甚至就连夏熙和程洵也他们的真实身份都被扒出来了。
还有,他们高三那年,在严岸泊的组织下,一起和夏熙拍的合照。
其实里面也有公孙修竹和李伟豪,但是因为颜值问题,被选择性忽略。
最后程洵也和夏熙,不知道被哪个营销号评价为颜值是最登对的情侣。
营销号的这句话,很快被传播出去。
就连鲁惟与都看到了,她气急败坏的:不是。这些营销号胡说八道什么,还什么颜值最登对的情侣,从高中走到大学,再一起步入社会。简直是胡言乱语。
徐念溪也看到了,她安抚鲁惟与:营销号很多消息本来就不真实,你别生气。
鲁惟与被她一说,气消了点,但很快又问徐念溪:溪溪,你真的不管吗?
这次徐念溪很久没回复,鲁惟与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有些恨铁不成钢:溪溪,你真的很好,没必要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小心以后会后悔。
隔着屏幕,徐念溪慢吞吞地抿了下唇。
后悔。
可能吧。
但比起后悔,她可能更觉得,她本就不应该和程洵也在一起-
几天之后,营销号造谣的视频都被删了,夏熙在评论区澄清之后,又单独发了一条视频,解释她和程洵也的关系。
但流言这种东西,都是产生容易,解释难。
与此同时,徐念溪和程洵也的关系也有了新的变化。
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时常说话。
程洵也也不会像之前一直总小学生欺负人似的,在徐念溪面前臭屁。
取而代之的是,他总爱用一种思索着什么似的目光,盯着徐念溪看。
徐念溪每次都会回头看程洵也,“怎么了?”
程洵也收回目光,“没事。”
九月下旬的时候,徐念溪接到王君兰打开的电话。
王君兰说她刚做完肿瘤切除手术,现在正在医院,要她拿下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听王君兰这么说,徐念溪立马和陈振请了假,匆匆到了医院,在病房里看到了王君兰。
手术已经做完了,她手轻轻地搭在病床扶手上,正闭着眼睡觉。
徐念溪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放下包,坐在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君兰脸上带了几分虚弱,还是说特定场景带来的,徐念溪陡然之间,才发现王君兰其实很瘦,身上到处都是棱角。
哪怕她不做表情,眉宇之间也会有两道折痕。
长期皱眉留下的。
突然隔壁床的爷爷突然叫了一声,王君兰被吵醒,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左右望了一圈,就看到徐念溪。
“东西给我带来了吗?”
“带来了。”徐念溪道,边把拎过来的塑料袋,放进柜子里。
没等徐念溪放进去,王君兰直起身,“给我看看,你做事我不放心。”
徐念溪没说话,把塑料袋递给她。
王君兰一件一件看,确认没问题了,才让徐念溪放回去。
她们俩在一起,总是没什么话的。
徐念溪拿了颗苹果出来,洗干净,削好皮,切成块,递给王君兰。
隔壁床的爷爷看到这一幕,不知道又发什么脾气,指着他儿子,说他对他不好,没大儿子孝顺。
老人家虽然躺在病床上,但依旧中气十足的。他儿子沉默着不说话,只拿了颗苹果出来,同样洗了又切开。
爷爷嚼着苹果,又说他做事没脑子,总是别人做了,他才知道做。
像个钟一样,拨一下动一下的。
王君兰没睡好,吃完了苹果,就闭上眼睛睡觉。
徐念溪出去买了饭,她回来时,王君兰正捂着肚子,小步小步,往卫生间里走。
就这么一点距离,她额头上已经全是汗。
徐念溪赶紧放了饭,只是王君兰不用她扶,自己进去了。
花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王君兰胸口的病号服全都是湿的。
徐念溪拿纸给她擦了擦,又把饭摆到她跟前,看她吃完,又陪了会儿床。
晚上九十点的时候,接到了程洵也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里。
徐念溪如实说了后,程洵也沉默了会儿,说了句“行”。
爷爷脾气真的挺不好,徐念溪看到他儿子给他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身上了一点,他就立马扯着嗓子喊,说他儿子虐待他。
王君兰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估计是带动了伤口,表情有些痛苦。
徐念溪让她别动,又起了身去护士台,询问能不能换病房。
得知多人病房都满了,只有单人病房有一间空余。
徐念溪和护士说好后,又借了轮椅过来,让王君兰坐上去。
把王君兰送到病房后,又折回来,拿了落下来的东西。
在王君兰抱怨她又乱花钱的声音里,徐念溪把东西放好。
那会儿已经十一点了。
病房里只开了盏暗白色的长条灯,影影绰绰的。门没关,能看到走廊光线亮了一个度,红色的警报器格外显眼。时不时,还有隔壁病房的仪器声,以及细细碎碎匆忙的脚步声。
徐念溪好半晌,才慢慢地叹了口气。
徐念溪是被一点轻微的推搡叫醒的,她睁开眼睛,就看见程洵也出现在面前。
她愣了瞬,再看了一眼,才发现真的是程洵也。
脱口而出的就是“你怎么会来?”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神情寡淡:“我问了护士台。”
徐念溪嘴巴张了张,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王君兰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睁开眼睛看过来,见到是程洵也,当即笑了。
“小程,你怎么来了?”
程洵也上前一步,把王君兰扶起来。
“阿姨,我过来看看您。”
他们没交谈几句,护士过来换了点滴,又交代注意保暖,饮食清淡。等点滴快打完的时候,按铃叫她。
徐念溪应了声,找了张躺椅,准备边盯着点滴,边睡会。
程洵也拍了拍她:“我订了家酒店,你去酒店睡。这里我来看着。”
徐念溪下意识摇头,说不用了。
只是头还没摇到底,就听程洵也说:“徐念溪,有没有一些时候,你能稍微地,试着依靠一下我。”
他垂着眼,嘴唇紧抿,鸦羽般的长睫挡住眼眸中的情绪。
徐念溪愣了,还没说话,程洵也深呼吸一口气,侧过脸:“去吧。”
“……”-
那天晚上,徐念溪在酒店睡了个不算很好的觉。
夜里,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醒来时,刚刚凌晨五点。
给陈振发了个她想继续请假的消息,便匆匆出了酒店。
医院的早晨带着点消毒水的气息,又刺又凉,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
坐上电梯,等她到了病房时,王君兰已经吃上早餐了。
很清淡的肉末粥。
徐念溪也带了早餐来,这会儿便多出不少,她和程洵也解决的。
今天早上要打的点滴不多,只一个大瓶,两个小瓶。
徐念溪一个人守着就够了。
趁王君兰在卫生间里,徐念溪和程洵也打商量。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可以先回去睡睡觉,或者干点别的。”
程洵也垂眸,神色带着点思索。
徐念溪再接再厉:“昨天晚上,你也累了吧。没必要两个人都在这里的。”
听她这么说,程洵也才退了步:“行。”
他进病房,拿了落在椅子上的外套。
徐念溪和王君兰交代一声,送程洵也下去。
电梯很快下行,到医院门口。
徐念溪没有再送了,停步,看着眼睑下方有点青黑的程洵也,认真地说。
“谢谢你。”
她完全没想到,程洵也会出现在这里。
程洵也看了她一会儿,没应她这句谢,收回视线:“那我晚上再来。”
徐念溪沉默一会儿,还是摇头:“其实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第47章 047
她说是这么说,但程洵也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单人病房里,帮忙照顾王君兰。
王君兰本就对他满意,每次看到他来,都眉开眼笑的。
但和王君兰的满意不同,徐念溪则越来越不安愧疚。
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应该是程洵也做的。
还好,王君兰伤口不大,很快就能回家休养。
办出院手续那天,程洵也没来,徐念溪一个人办的。
办完就带着王君兰回了家。
老小区没有电梯,王君兰又有伤,她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进了屋子。
徐念溪把拿回来的东西重新归位,王君兰则坐在沙发上,电视照例还是放着非诚勿扰。
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了,徐念溪直起身,又把中午要吃的药拿出来,让王君兰服下。
王君兰吃药的功夫,徐念溪拿着她的病历研究。
良性卵巢肿瘤。王君兰给她之前,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多次去了医院,做完了体检和结果筛查。
她完全不知道这事。
徐念溪放下病历:“你去医院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君兰看都没看她一眼,嗓音平静:“有什么好和你说的,又不是多大个事儿。”
这些天一直都有的怒气被她这句话激得一下子起来了。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耐着脾气:
“怎么不是多大个事儿,如果是恶性肿瘤呢,你是不是也准备你自己知道就好?”
王君兰觉得她没事找事,嗓音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看着她:“这结果不是良性吗。你非要假设这种事情吗?”
“而且,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就是让你帮忙拿点东西,谁让你指手画脚了。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要你拿,让护工帮我买得了。”
她的话出来,徐念溪指尖收紧,看着王君兰写满理所当然的脸,闭了闭眼。
有时候,她会觉得,是不是王君兰,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所以就连这么大的事情,她也不认为她应该知道。
程洵也打电话过来,“你们出院了吗?”
徐念溪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和程洵也说,“对。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
程洵也没说什么,只道:“好。晚上我过去看看阿姨。”
徐念溪沉默了会儿,轻声道:“还是不用了吧。你这些天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
她这话说完,程洵也不说话了。
良久,程洵也才嗤笑了声:“好。”
他挂了电话。徐念溪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捂住脸,深深地吐出口气。
她果然是王君兰的女儿,所以在面对别人的关心时,第一想法永远不是接受,而是拒绝。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是刻在她的骨髓里的。
所以,哪怕她有意无意地学着纠正,试图改掉从王君兰身上学到的种种。
但某些时候,就好比现在,骨髓里的东西永远占据上风。
她这种人,和程洵也站在一起,就是不适配的。
徐念溪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感受到这件事-
王君兰毕竟刚从医院出来,徐念溪帮她给宾馆请了假,也和陈振说明了情况。
陈振很能体会这种长辈伤病,子女的难做之处,给了她半个月假期。
徐念溪每天就给王君兰做饭、打扫卫生,一段时间下来,她照顾病患的能力越来越强。
但王君兰却越来越不满意,总催她赶紧回去,又总问她小程什么时候来。
徐念溪总沉默。
许是从徐念溪的沉默中感受到什么。
王君兰态度更不好了,宁愿拖着病体去厨房自己做饭,也不愿意吃徐念溪做的饭菜。
又一次不欢而散之后。
徐念溪回到卧室,正傍晚七八点的时候,外面天际上应该是一片火烧云,暖橙橙的景象,但现在,她的卧室却是一片漆黑。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和程洵也上次对话还停留在十天前。
他发来消息问她,吃晚饭没。
她客客气气地回复他,吃过了,谢谢。
那之后,他们再无对话-
严岸泊打了很久的电话,程洵也才接。
接了他也不愿意出来,严岸泊只能自己拎着打包好的夜宵,过来了。
程洵也开了门,他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好像刚从被子里爬出来一样,脸色也不太好,神色萎靡。
严岸泊拍了拍他,疑惑地说:“你干嘛呢,不是去照顾念溪母亲了吗?怎么你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程洵也扯了扯嘴角,没应他的话。
接过严岸泊递过来的烧烤,吃了几口,才慢慢道:“我感觉我是不是做错了件事。”
“什么事?”
程洵也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我不应该对一些事情保有期待。”
得知徐念溪报考南大后,程洵也完全不敢相信。
他还记得徐念溪说她要报考平大的,怎么可能又变成南大了。
那天毕业聚餐,他很早就来了,想和徐念溪确认这个事。
他也不知道怎么等到的徐念溪,不解、愤怒、迷茫、被辜负等等情绪好像一瞬间转了转换器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转换。
好不容易等到了徐念溪,她和鲁惟与一起来的,正笑着和鲁惟与说话。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下意识朝他看过来,发现是他,朝着他笑了下。
还是那么个笑意温吞的模样。
程洵也拿着可乐的手收紧,又慢慢放松。
就那么一瞬间,心中好像已经为她找好了千百种借口,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只是借口,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趁着徐念溪起身的功夫,他跟了上去。
但他却没问。
因为鲁惟与说话了,她好像发现他今天晚上都在看徐念溪似的,问得好奇:“溪溪,你看到程洵也没?他今天晚上都在看你。”
徐念溪愣了瞬,“有吗?”
鲁惟与很肯定:“有啊,有啊。他真的在看你。溪溪,你说,他是不是真喜欢你啊?我其实真的感觉他喜欢你,还是很明显的那种。怎么你就不信没。”
徐念溪顿了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几秒钟之后,她笑了:“小鱼,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啊,你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如果我是男生,我也喜欢你。”
徐念溪嗓音里笑意更重了点:“真的不可能。而且就算可能……”
她想了想,“那我也不可能喜欢他。”
“啊,为什么啊。”鲁惟与的声音里面满是可惜。
徐念溪说得理所当然:“你不觉得,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鲁惟与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没有到这个程度吧。”
她们走后,程洵也动了动身子,从窗后走出来。
今天是个圆月,月色如水,把一切都照得干净透亮。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勾了勾唇角。
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事实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所以徐念溪好像就那么,时不时的愿意到他的世界来一点似的,但什么时候她又不愿意了,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他和她之间,好像全都是凭她的喜好和心意。
他从来都没有任何决定权。
如果他能不抱有期待,那她时不时的靠近,其实是恩赐。
可是他就是这种人,就是这种容易有期待的人,所以一次、两次、三次之后,他好像突然有点累了。
严岸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什么丧气话呢,没有期待,怎么有盼头。”
程洵也勾了下唇,没说话。
边吃夜宵,严岸泊边问:“念溪呢?还在医院吗?”
程洵也摇头:“回家照顾她母亲去了。”
严岸溪愣了瞬,也没当回事,吃过夜宵,就告别了程洵也。
第48章 048
又一次被王君兰催促,徐念溪没说话,只起了身,回了卧室。
等她再出来卧室时,就听见王君兰在和人打电话,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她神情中带出几分笑意。
挂了电话之后,对徐念溪也没有之前的横眉冷对,相反还愿意让徐念溪照顾她。
一个星期后,王君兰的身体总算好了点,伤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见状,王君兰又开始催促她,让她赶紧回去,说小程现在应该出差回来了,她回去的话,刚好可以见到小程。
徐念溪愣了瞬,抬头看王君兰:“小程?”
“对。”王君兰笑眯眯的,“这些天我不是一直在和他打电话吗。他说,他去出差去了,所以没有时间来看我,但是有你在,他很放心。”
徐念溪回了卧室,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的手机,充上电,给程洵也发消息:谢谢。
程洵也很快回复了:不用谢。
就三个字。
看不出其他东西,徐念溪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等手机屏幕自动黑了,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理智知道,她这样做是最好的。
她这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像王君兰一样,把别人扎得满手是血。
她宁愿被扎的人是她自己,也不愿意是程洵也。
可情感上,做不到这么理智。
她依旧希望并渴望,和程洵也有关的一切-
半个月的请假彻底过去了,王君兰重新开始上班,徐念溪也再去了振荣。
一天的工作结束,徐念溪搭乘地铁,去了程洵也的房子。
她进来时,程洵也正好在。
他穿了件黑色长袖,领口很大,露出锁骨,见到她,冲着她点了点头:“好巧。”
神情正常得像是见到了一个关系半生不熟的朋友。
徐念溪愣了瞬,和他交代:“我这次来是想拿点衣服,我妈还需要我照顾一段时间。”
这当然是假话,但程洵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也不在意,只说:“好。你拿。”
说完,他也不留在客厅,而是直接回了卧室。
转眼之间,客厅只剩下徐念溪一个人。
她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去了自己的卧室,把该拿的一些生活用品都收好。
于是原本被塞得很满的卧室,一下子变得空荡了不少。
徐念溪拎着行李袋,出去时,客厅还是没人。
这会有些晚了,客厅灯也没开,只有一点火烧云通过落地窗渗透进来。
徐念溪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发了会儿呆,对着空气,用气音说了句“那我走了”。
直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程洵也才把眼罩丢了,起了身,透过卧室的落地窗,看着楼下那个几不可闻的小点,一点一点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眼中-
徐念溪提着个行李袋回来这事,王君兰刚开始是不知道的,但有次她推开徐念溪的房门,看到了徐念溪没处放,只能放在过道的行李袋。
等徐念溪下班回来,就在客厅看到了正寒着脸坐在沙发上的王君兰。
王君兰脸色不好:“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在家待多久?怎么连行李袋都拿回来了?”
徐念溪已经想好了托词:“没有准备待很久,等程洵也出差完,我就回去。”
那个时候,她估计已经下好了决心,正式和程洵也说清楚。
听她这么说,王君兰脸色才好转了一点。
徐念溪没再说什么,而是出了门,在中介的带领下,看了几间振荣附近的出租房。
振荣毕竟地方偏远,附近的房价不贵,两室一厅的整租也只用五百一个月。
看了几间,徐念溪都没看好。
约了明天再看,徐念溪返回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严岸泊。
还是严岸泊看到她的,开着车在她身边滴滴叭叭的。
“念溪念溪,这儿。”
徐念溪看过去,对上严岸泊的脸。
她又下意识往副驾驶看。
没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徐念溪收回视线,笑了下:“好巧。”
严岸泊下车,给她打开车门:“来,上车。带你去我刚开的火锅店看看,没吃饭的话,就一起过去吃火锅。”
……
车上,徐念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程洵也来吗?”
严岸泊边看后视镜,边随口回:“不来。他不是去了宁澜出差吗?你不知道吗?”
徐念溪眼睫颤了颤,“没。我只是忘了。”
“到了,下车,念溪。”
下了车,果然是一家新开的火锅店,装修、座椅板凳、服务员的工作服都是崭新的。
严岸泊拉着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冲着服务员大手一挥,“把店里招牌菜都上一份。”
很快,络绎不绝的白瓷盘被上了上来。
徐念溪觉得太多了,但严岸泊还不以为意似的,直往上摆:“不多,多什么多。我难得和你单独吃顿饭,要是不好好招待你,洵也知道了,肯定会说我的,你都不知道他又多记仇。”
“就高中有一次,我说他长得丑,结果第三天,我们一起去动物,他指着个狒狒说,我就跟他长得差不多,你说他这人啧啧……”
严岸泊边说边摇头,明明嘴里说的是他哪里哪里不好,但眼里却带着笑意。
徐念溪没说话,甚至她也不应该听,但她没有出声制止。
任由严岸泊说了下去。
“还有一次,他想请假去看你的英语比赛,跑过来问我,能用什么理由请假。我当时敷衍他,我就说,你找个理由得了。”
“他当时没听懂,还反问我,所以要找什么理由。等他反应过来后,气得一个星期没理我。”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摇着头:“他就是这么个人。”
徐念溪也笑,只是笑容不大,不仅不大,还满是苦涩和狼狈。
她感觉,她不应该听下去的,多听一分,她就难过一分。
可是她不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严岸泊说到这里,神秘兮兮:“他这个人,藏得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
徐念溪摇头。
严岸泊笑:“那当时是,瞒着那么多人,喜欢你。他和我说英语比赛的时候,我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是跑去看你的,还以为他突然犯了什么病,要跑去看英语比赛……”
宛如有道惊雷,从上而下地劈过来。
徐念溪眼眸睁大,完全不敢相信:“程洵也喜欢我吗?”
严岸泊比她还不敢相信:“你不知道吗?”
徐念溪连连摇头:“我当然不知道,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严岸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和你说吗?”
“没有。”
剩下的饭,徐念溪没有怎么吃,而是拜托严岸泊把她送回去。
回去时,王君兰正在客厅,她匆匆略过王君兰,把床底下,她高中时的东西都找出来。
徐念溪不是个怀旧的人,一般东西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了,她并不会打开。
这次打开,灰尘扑面,在呛咳声里,她看到了一张褪色了的照片。
是她高二那年参加的一个英语比赛,活动不算小,她特意请假去的。
赛后,节目主持人让还留在场地的观众和所有参赛选手一起合影留恋。
她站在正数第二排,看着镜头的模样有些拘束。她身后的第四排,有个模样好看的挺拔少年,眉骨深邃,眼眸微微下垂。
所有人都在看镜头,只有他,看着她的方向,眼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好像一瞬间,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
从再次重逢时的,他的行为话语,到他后来突然那一句结婚,再到现在的种种……
她是个相信却也不相信童话的人,她相信世界上有童话,但童话绝对不会降临到她身上。
可就是在,某时某刻,某些她不知道的边边角角,童话其实一直都陪着她-
徐念溪过去程洵也的房子时,程洵也也刚回来,正往玄关上放钥匙。
见到她,神情古井无波:“有什么忘拿了吗?”
徐念溪摇头,紧紧地看着他。
他和她对视,几秒后,收回视线:“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进了卧室。
不是很想和她交流一样。
徐念溪抿紧唇,在原地呆了会儿,又去了王君兰的房子,把她拿回去的东西都给搬回来。
重新一点一点填满卧室。
那晚,她看着恢复原状的卧室,听着对面卧室可能传来的呼吸声,很晚才睡。
翌日清晨,她很早起来了,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程洵也从卧室出来了,见到她,脚步顿了下,但也没停留,而是径直往外走。
他刚走没两步,徐念溪赶紧关了火,冲进卧室,拿了外套,追出去。
程洵也已经在电梯上了,徐念溪赶过来时,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她停在电梯门口,撑着膝盖,呼吸会儿,过急的心跳才好了一点。
048 “那当然是,瞒着那么多人,喜……
九月中旬的时候,鲁惟与给徐念溪过了生日,她笑眯眯的:“溪溪!祝你生日快乐。这次你可不能再说什么都不要了,我可是已经上岸了。”
前段时间,鲁惟与入职了西津下面的乡镇政府。
这会儿正是开心的时候。
“说了等我上岸了,我们就一起去潜水。你也不去,说什么最近太忙。”鲁惟与声讨她。
徐念溪笑了笑:“确实有点忙。”
鲁惟与不依,吃过饭之后,拉着她去了商场。
一家专卖店、一家专卖店地逛。
给徐念溪买了不少东西。
徐念溪都接受了。等到来到家银饰店。
鲁惟与挑选了个银手链,刚想系在徐念溪手腕上,徐念溪回过神似的,“刷”的一下收回了手。
鲁惟与动作停住,深呼吸一口气,也不让她带了,放回手链。
她们走出银饰店,徐念溪粉饰太平,笑了下:“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鲁惟与没看她,嗓音放得重:“溪溪,你既然还喜欢他,干嘛不去找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念溪的手腕上多了一条手链。
银质手链,有个月亮挂坠。
她知道这是个情侣手链,也知道其中一条被徐念溪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程洵也。
她这话像一瞬间撕开了什么自欺欺人的假面。
她们俩往外走。
走出去好远,徐念溪才轻声:“不太敢,也不太能。”
是她做出来的这一切,所以她不应该再三番五次地打扰他的生活。
她低眼看着手腕上的手链,声音很轻:“我带着它,只是时刻提醒我自己,还有离婚程序没走。可能什么时候,我突然就有勇气了,就和他说了这事了。”
然后他们俩,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关系了。
鲁惟与也不说话了,走到家冰淇淋店。
鲁惟与拍了两百块,给店主,让他看着上,把店里最贵最好的冰淇淋,全都拿上来。
吃过冰淇淋,她们说了道别。
徐念溪往回走,边走边看着手腕上的手链,无意识地思考。
思绪好像,飘飘浮浮的,像一根线,绕在程洵也身上。
她不知道这勇气什么时候会有,她到底还能拖程洵也多久。
她也不知道程洵也还能容忍她多久。
有时候,徐念溪能感觉到,她和程洵也之间,像是一根快要拉断的绳。
她有时候看过去,就会有数不尽的窒息感。
但在窒息感中,她又忍不住有些庆幸感。
起码还有绳子,而不是什么都没有。
还是严岸泊看到徐念溪的,开着车在她身边滴滴叭叭的。
“念溪念溪,这儿。”
徐念溪看过去,对上严岸泊的脸。
她又下意识往副驾驶看。
没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徐念溪收回视线,笑了下:“好巧。”
严岸泊下车,给她打开车门:“来,上车。带你去我刚开的火锅店看看,没吃饭的话,就一起过去吃火锅。这些日子你照顾阿姨辛苦了。”
徐念溪上了车,疑惑道:“我在照顾……我妈?”
严岸泊关上车门,“对啊。你不是在照顾你妈妈吗?洵也都和我说了,你要在家待一段时间。这不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
徐念溪愣了下,没说话。
车往前开,严岸泊一会儿说他这店开得可是真不容易,选址都选了好几个月,一会儿又说,等阿姨身体好了,他们再一起出去吃饭。
零零碎碎,乱七八糟的。
徐念溪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等会吃火锅,程洵也会来吗?”
严岸泊边看后视镜,边随口回:“不来。他不是去了宁澜出差吗?你不知道吗?”
徐念溪眼睫颤了颤,她好几个月没有联系过程洵也,他们俩毫无交集,她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任何动向。
只是徐念溪不愿意说出口:“没。我只是忘了。”
严岸泊没发现她的异样,边看窗外,边道:“到了,下车吧。”
下了车,果然是一家新开的火锅店,装修、座椅板凳、服务员的工作服都是崭新的。
严岸泊拉着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又冲着服务员大手一挥,“把店里招牌菜都上一份。”
很快,络绎不绝的白瓷盘被上了上来。
徐念溪觉得太多了,但严岸泊还不以为意似的,直往上摆:“不多,多什么多。我难得和你单独吃顿饭,要是不好好招待你,洵也知道了,肯定会说我的,你都不知道他又多记仇。”
“就高中有一次,我说他长得丑,结果第三天,我们一起去动物,他指着个狒狒突然说,我就跟他长得差不多,你说他这人啧啧……”
严岸泊边说边摇头,明明嘴里说的是他哪里哪里不好,但眼里却带着笑意。
徐念溪没说话,甚至她也不应该听,但她没有出声制止。
任由严岸泊说了下去。
“还有一次,他想请假去看你的英语比赛,跑过来问我,能用什么理由请假。我当时敷衍他,我就说,你找个理由得了。”
“他当时没听懂,还反问我,所以要找什么理由。等他反应过来后,气得一个星期没理我。”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摇着头:“他就是这么个人。”
徐念溪也笑,只是笑容不大,不仅不大,还满是苦涩和狼狈。
她感觉,她不应该听下去的,多听一分,她就难过一分,遗憾一分,可惜一分。
明明程洵也,是那么好的人。
可是她不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严岸泊的到来,好像在提醒她,有些东西她再怎么掩饰,其实她都心知肚明。
严岸泊说到这里,神秘兮兮:“他这个人,藏得最大的秘密是什么吗?”
徐念溪吸了下鼻子,摇头。
严岸泊笑:“那当然是,瞒着那么多人,喜欢你。他和我说英语比赛的时候,我压根没反应过来,他是跑去看你的,还以为他突然犯了什么病,要跑去看英语比赛,回来还数落了他好久……”
宛如有道惊雷,从上而下地劈过来。
徐念溪眼眸睁大:“你刚刚说什么?”
严岸泊重复:“回来我还数落了他好久啊。”
徐念溪摇头,催促道:“不是这一句。是最前面的。你说他最大的秘密。”
严岸泊懂她意思了,笑了:“不就是,他喜欢你吗。其实这个事挺多人知道的,我知道,公孙修竹他们俩个没脑子的也知道。你不知道吗?”
他看向徐念溪,神情中带了几分疑惑。像是在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徐念溪连连摇头:“我当然不知道,我我怎么会可能知道?”
严岸泊更疑惑了,“他没有和你说吗?”
“没有。”
“那你没有感觉出来吗?”
“……”,徐念溪顿了下,摇了摇头,“没有。”
与其说,她没有感觉出来。
更多的是,她完全不会相信程洵也会喜欢她这么一个人。
鲁惟与三番五次,和她说,程洵也可能喜欢她。
她觉得天方夜谭,完全觉得不可能。
严岸泊皱眉,纳闷道:“不是吧。他真的挺明显的,你竟然不知道。”
剩下的饭,徐念溪没有怎么吃,而是拜托严岸泊把她送到王君兰那儿。
回去时,王君兰正在客厅,看非诚勿扰。她匆匆略过王君兰,把床底下,她高中时的东西都找出来。
徐念溪不是个怀旧的人,一般东西放在那儿就放在那儿了,她从不会打开。
她从不会觉得,她的高中时代,除了鲁惟与以外,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
只是这次打开,灰尘扑面,在呛咳声里,她翻到了一张褪色了的照片。
是她高二那年参加的一个英语比赛,活动不算小,她特意请假去的。
赛后,节目主持人让还留在场地的观众和所有参赛选手一起合影留恋。
她站在正数第二排,看着镜头的模样有些拘束。她身后的第四排,有个模样很好看的挺拔少年,眉骨深邃,眼眸微微下垂。
所有人都在看镜头,只有他,看着她的方向,神情散漫中带着几分慵懒。
不知道是那天天气太好,少年琥珀色眼眸里,染着几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好像一瞬间,有种什么奇妙又玄妙的东西,凭空把她的灵魂震了一下。
所有的事,都串联起来。
从再次重逢时的,他的行为话语,到他后来突然那一句结婚,再到现在的种种……
她是个相信却也不相信童话的人,她相信世界上有童话,但不相信童话会降临到她身上。
可就是在,某时某刻,某些她不知道的边边角角,童话其实一直都陪着她-
徐念溪过去程洵也的房子时,程洵也刚回来,正往玄关上放钥匙。
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他瘦了不少,神情寡淡,低眼看着她:“这次是准备拿什么吗?”
徐念溪摇头,视线紧紧地看着他。
他和她对视,像是懒得再问了,几秒后,收回视线:“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进了卧室。
徐念溪抿紧唇,在原地呆了会儿,又去了她租的房子,把她拿回去的东西都给搬回来。
重新一点一点填满卧室。
那晚,她看着恢复原状的卧室,听着对面卧室有可能传来的呼吸声,很晚才睡。
梦里,徐念溪甚至梦到了高中时的场景。
有个少年,身姿挺拔修长。抱着球,总爱意气风发地笑,嚣张自恋得彻底。
但热烈、坦荡,像太阳。
她总爱用艳羡的目光,关注着他。
再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反复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认定他们之间毫无可能。
但世界就是很奇妙,任何事情都不是毫无可能。
翌日清晨,徐念溪很早起来了,在厨房做早餐的时候,程洵也从卧室出来了,见到她,脚步顿了下,但也没停留,而是径直往外走。
他刚走没两步,徐念溪赶紧关了火,冲进卧室,拿了外套,追出去。
终究是隔了点距离,徐念溪赶过来时,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她停在电梯门口,撑着膝盖,呼吸会儿,过急的心跳才好了一点。
第49章 049
徐念溪搬回来这件事,就这么发生了。
程洵也这会儿在客厅,徐念溪在卧室里,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走出来。
看到程洵也,她先围着他转了几个圈,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电脑上,头都没抬。
徐念溪咬了咬马克杯的杯壁,又回到卧室。
过了会儿,她再打开门,程洵也依旧盯着电脑,不抬头的样子清冷疏离,让人觉得不敢接近。
半个小时后,徐念溪又一次打开房门,客厅里不知道何时,已经没有程洵也的身影了。
她出了卧室,在客厅找了一圈,又回到卧室,竖着耳朵,听程洵也卧室里的动静。
毫无动静。
不知道他是不在房子里了,还是她没有听到声音。
徐念溪心中有疑问,那一下午做什么事都不算安心。
晚上十点,徐念溪听到开门声,匆匆下床,打开房门,只看到程洵也走进卧室的背影。
印象中,这好像是第一次,她看到程洵也的背影。
男人身姿挺拔修长,肩膀很宽,走路的样子自带几分和气质契合的嚣张。
但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清冷和不可接近。
徐念溪垂眸,拿手机备忘录,记录好他回来的时间。
次日时,她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
只是等了好久,依旧一无所获。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甚至这几天,他晚上都没回来过。
徐念溪看了他的朋友圈。
只是程洵也不是个很爱发朋友圈的性格。
所以朋友圈里也没有他现在的行动轨迹。
徐念溪想了想,又打开严岸泊的朋友圈。
他倒是刚发了一条,他在酒吧唱歌的视频。
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震慑人心。
徐念溪按了静音,在他的视频里,反复找了几圈,也没找到程洵也的身影。
这下彻底,没有地方可以问了。
徐念溪关了手机,发了会儿呆,才慢慢地闭上眼睛。
下周二的时候,徐念溪刚从振荣下班,回到房子就看见,程洵也的卧室里隐隐有光亮。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定里面就是有光亮。
她松了口气,往自己卧室走的时候,恍然之间想起了,有一次,她也是这样站在他门口。
那时,程洵也还打开了门,颐指气使地问她在干嘛。
恍然之间,那些东西像是发生在好久之前的梦里-
程洵也回来这事,发生得悄无声息的。
他不怎么出现在客厅,回他卧室的时间也完全不同。
徐念溪想找他说说话,却找不到办法。
或许不是找不到办法,是她从心底里也会害怕程洵也的冷淡。
就算她知道程洵也喜欢她,但她依旧胆怯。
明明他说过,他喜欢主动的人,她也确实表现得很主动。
但转眼之间,她又缩回去。
她就那么,一次又一次地践踏他的心意。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她回来房子里的半个月后的某一天。
冯沛艺过来,刚好见到了徐念溪。一看到徐念溪,冯沛艺立马就笑了:“念溪,辛苦了。照顾你妈妈这么久,都瘦了。”
徐念溪有些生疏地叫了她一声“阿姨”,又问,“您怎么知道我在照顾我妈妈?”
冯沛艺把手里的蔬菜放下,走过来捏了捏徐念溪的胳膊:“真瘦了不少,得赶紧补补了。还不是洵也和我说的,让我这段时间不要打扰你,这不,你看我都没给你打电话。”
冯沛艺和她说了会儿话才走。
她走后,徐念溪在客厅待了会儿,程洵也才回来。
见到她在客厅,他对着她点了下脑袋,态度依旧寡淡。
徐念溪咬了咬牙,追过去几步:“我们能谈谈吗?”
他顿了瞬,撩开眼皮,看过来。
眼眸带着点落地窗外火烧云的痕迹,透亮中带着几分漆黑。
嗓音低沉,“谈什么?”
徐念溪移开目光:“谢谢你和严岸泊还有冯阿姨说,我是回去照顾我妈妈的。”
让她有了点喘息的余地,不用想办法收拾她这么一走了之之后留下来的残局。
程洵也勾了下唇,语气平淡:“应该的。”
他说完了这句,问:“还有别的事吗?”
哪怕他们重逢后,他的态度也从来没有这样生疏客气过,徐念溪嗓子有些涩:“有。我回来住这事,会对你有影响吗?”
程洵也:“没有。你想住就住。”
话说到这里,好像就彻底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程洵也看了眼卧室,要离开的意愿很强烈,徐念溪识趣地说:“没什么事了。”
“好。”
他进去后,徐念溪站在原地,慢吞吞地深呼吸口气-
她回程洵也房子住这事的前因后果,鲁惟与也知道了。
当即肯定了她的所作所为,又问她和程洵也的情况。
徐念溪摇了摇头:“他不怎么理我。”
鲁惟与问:“不理你多久了?”
徐念溪想了想:“大概一个月了。”
从她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已经一个月了。他身上竖起了一道,针对她的屏障。
大看之下其实看不出来,但她仔细体会,却发现,真的有。
“这么久啊,”鲁惟与帮亲不帮理,生气,“他干嘛呢,敢这样对你。”
徐念溪摇摇头,说得很安静:“和他比起来,我用在他身上的时间,完全不算久。”
听她这么说,鲁惟与想想也是。
她虽然会觉得,程洵也可能喜欢徐念溪,可她这只是猜测。
而程洵也却是真真实实地喜欢徐念溪很多年。
和这么多年比起来,徐念溪这一个月,确实不算久-
周末的一天,冯沛艺打电话过来,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回家属院吃饭。
是程洵也接的电话。
他听冯沛艺这么说,应了声,又把手机给徐念溪。
徐念溪听完,也同样回了有时间。
马上就到中午吃饭的点。
他们换好外套,坐上程洵也的车。
车内,徐念溪扣了扣安全带,开始没话找话:“你现在经常去出差吗?感觉不常在房子里看见你。”
程洵也没看她,看的前方:“对。”
徐念溪再接再厉,“是去的平城还是南城?”
“都有。”
徐念溪并不放弃,“那你这个月还有出差吗?”
“还有。”
没话找话的尬聊中,他们到了家属院。
程沓漫已经在楼下了,她好久没见到徐念溪,听到脚步声,就兴冲冲地跑过来,揽着徐念溪的腿,“姐姐姐姐”的叫不停。
徐念溪抱起她,他们到了楼上,冯沛艺已经煮好饭了,见到他们来,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吃饭。
吃完饭,他们陪程沓漫到楼下空地玩了会儿。
徐念溪揽着程沓漫的胳膊,让她一个人蹦蹦跳跳,至于程洵也,她往旁边看过去,程洵也正接电话,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挂了电话,走过来,“我来吧。你上去歇会儿。”
徐念溪应了声,上楼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就见程洵也对着程沓漫笑,还揉了揉她的脑袋。
男人模样好看到近乎张扬,眼眸透亮,眼尾往上扬,里面带着笑意。
是她很久没见过的场景。
徐念溪眼都不眨地看了很久,忘了要上去。
直到程洵也往她这边望过来,她才记起收回视线,狼狈地别过脸-
徐念溪和程洵也回到房子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程洵也似乎没什么进卧室的想法,徐念溪便也在客厅里打转。
时不时围着程洵也说上几句话。
程洵也会回,但态度和亲昵没什么关系。
更多的好像是,近乎于礼貌的客气。
徐念溪起了身,去厨房喝了口水,等她从厨房里出来,客厅里,已经不见程洵也的身影。
下个周末的一天,严岸泊约他们和鲁惟与吃饭。
吃饭的地儿是个自助烤肉店。
徐念溪和程洵也分开过去的。
她过去时,程洵也已经在了,见到她过来,换了个位置。
徐念溪愣了下,还没跟着走过去,就被鲁惟与拉着,拿了些肉去烤。
徐念溪烤肉的时候,下意识找程洵也的身影。
找了几个来回,还是一无所获。
严岸泊边往外看,边拍了拍程洵也,纳闷道:“你干嘛呢?念溪在找你,你没看到吗?”
程洵也收回视线,“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过去?”
程洵也看了他一眼,嗓音平淡:“嗯,不过去。”
“为什么不过去?我上次还和她说,你喜欢她,结果你就不过去了。她知道了会怎么想,要我说,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程洵也顿了下,看严岸泊:“你和她说了,我喜欢她?”
“对啊。这不有次在路上遇到她了,刚好和她说了这个事,她还挺震惊的。这么重要的事儿,拖了这么久,你都没和她说,怎么想的……”
程洵也沉默地任凭严岸泊的叨逼叨从耳边流过,半晌才动了动身子,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难怪,她会突然回来。
原来是因为,她知道了他喜欢她。
但,知道了,又怎么样。
吃过烤肉,他们找了空地开始打扑克。
徐念溪坐在程洵也的上位,她全程都在留意程洵也,打出来的所有牌都是帮程洵也带牌的。
一次两次还不明显。
三次四次之后,就一下子明显了。
严岸泊抓到徐念溪把柄,嚷嚷开:“念溪,你可不能太偏心,老帮着洵也带牌是个什么事儿。”
徐念溪尴尬地一点头,剩下的牌局没有再帮程洵也带牌了。
只是他毕竟坐她的下面,她不怎么留意他,也能猜测到他到底缺什么牌。
又一次被严岸泊怀疑地看了一眼,徐念溪还没说话,程洵也丢了牌,起了身。
“我去休息会儿,你们玩。”
徐念溪连忙跟着起来,追着他跑过去。
程洵也没有等她,她跑得就很狼狈,好不容易程洵也停步,徐念溪顾不上喘息,抬了脑袋,看程洵也。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手里刚好有你要的牌,然后那个牌,我也不需要,所以才打出去的。”
程洵也没看她,看的是天空,他嗓音很安静,“徐念溪。”
“嗯?”
“你不需要做这一切,虽然我喜欢你,但是这与你无关。你不需要觉得愧疚,也不用对我做这些。”
不论是这些天找他说话,还是试图向他靠近,都没有任何必要。
他也不知道,她这么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这话一出,徐念溪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出于愧疚才做这些的,我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程洵也打断,他看着她:“只是什么?难不成你也喜欢我吗?”
他的眼眸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她,不知道是徐念溪看错,还是程洵也眼中真的有这种情绪,她感觉他是黯淡的,连带着他眼中的她也是没有颜色的。
所以这话,他说了,却好像不期待得到任何回答一样。
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风。
把一切吹得摇摇欲坠。
徐念溪胸口堵得厉害,咬紧唇,艰难地说出口:“我确实喜欢你。”
程洵也看了她一会儿,出乎意料的笑了。
笑得幅度很大,像是觉得这是个笑话一样。
好半晌他收敛了笑容,她就感觉,他眼眶有点红。
在这种不算明亮的夜色中,像一根针一样,戳到她身上。
程洵也嗓音很平静,只带着几分刚笑过的哑,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就算你真的喜欢我,又怎么样。你该走还是会走,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一样。”
高中的时候,是这样。
重逢了之后,也是这样。
他不是个在感情上很聪明的人,他喜欢一个人就是直来直往的、坦坦荡荡的,全世界都会知道。
他希望他喜欢的女孩永远高兴,永远快乐,希望她在任何时候都能想起他。
可她却不是这么想的,她好像短暂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点东西,转身就走。
于是,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学会了患得患失、学会了有些事就是不会得偿所愿。
也被迫学会了,不做期待。
所以现在,她说她喜欢他,可能比起开心和被惊喜砸中,他更多的好像是,有点疲惫了,也不愿意去思考她这句话是真是假。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愣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酸涩和后悔像什么毒药一样浸泡着她。
是她不好,明明喜欢他,明明他从头到尾的态度也和拒绝没有关系。
可她依旧搞砸了这一切。
徐念溪回来时,时间已经不晚了。
鲁惟与拉着她坐下,看她神色:“怎么了?溪溪,不开心吗?”
徐念溪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有不开心。”
只是觉得她活该。
很活该的那种。
所以才能把程洵也那么个骄傲嚣张的人,欺负得委屈快要溢出来了一样。
第50章 050
从自助烤肉店回来,那个晚上,徐念溪拿了笔记本电脑出来,建立了一个空白Excel表,命名为《程洵也追求计划表》。
她花了一晚上时间,把能想到的所有方法都写了上去,再把不合适的方法剔除。
最后,零零碎碎的,留下了一大页。分为日常篇、进阶篇、和最后的升华篇。
做完后,徐念溪盯着这个表发了五分钟的呆。
她其实不能保证这些东西一定有效。
但,一直以来,都是程洵也朝着她,不断前进。
那现在就该轮到她朝着他努力了。
有了计划表之后,徐念溪没有像前段时间一样,总时常试着围着程洵也转,也没有尝试和他说话。
有些东西,不是简简单单的说点什么,就能弥补的。
关键要看行动。
她去了租的房子一趟,和房东说了,她要退租。付了违约金之后,徐念溪带着剩下的零星一点东西,搬回了程洵也的房子。
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再从日常篇入手。
早上,她出门时,时不时就能遇到程洵也,她安安静静地和他说声早。
他也会“嗯”一声。
他出门后,徐念溪才会跟着出门。
每天下午,她准时从振荣下班,途径一家花店,买一束花,插好后放在茶几上。
一天接着一天。
晚上,她出卧室到厨房喝水时,很偶尔的机会能看到程洵也。
她便会和他说一声晚安。
到西津最冷的冬天时,徐念溪的计划表也进行到进阶篇了。
她提前去了商场买了冬天需要的衣物。
还把沙发抱枕的款式换成了毛绒绒款的。
她做这一切时,都没背着程洵也,甚至她还会主动询问程洵也的意见。
程洵也每次都只是“嗯”一声,随便她处理一样。
渐渐的,徐念溪胆子也大了点。
会给餐厅的椅子增加几个软趴趴的毛绒靠背,也会把沙发铺上一层姜黄色的毯子,甚至程洵也低头看了眼,玄关的地毯也换成了一个,财神爷形状的。
Q版的财神爷,笑呵呵地拿着个元宝。
长得很像徐念溪的头像。
见他看玄关地毯,徐念溪放了马克杯,跑过来:“不好意思,我看地毯有点脏了,所以自作主张的,换了一个新的。”
程洵也收回视线,并不在意这一切,“你想换就换,不用和我说。”
有了程洵也这句话,徐念溪胆子更大了一点。
于是有一天,程洵也回来,还在客厅发现了个小小的马克杯收纳柜。
就放在咖啡角,里面摆满了徐念溪的各种各样的马克杯。
放在最上面的,是他送给她的曲奇杯。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再多看。
只是他不看,冯沛艺可不会不看。
冯沛艺有次过来,就看见原本没多少东西的客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不少毛绒绒的五颜六色的东西。
甚至连餐桌边角,都被套上了保护套。
再仔细一看,都是女生会喜欢的款式和颜色。
冯沛艺忍不住拍了拍程洵也,笑眯眯的:“念溪这会儿总算有了,要在这儿长住的架势。”
程洵也不说话,只转移话题:“妈,爸还在家里等你。”
冯沛艺听出来了他催促她离开的意思,瞪了他一眼,觉得他很欠揍。但时间确实不早了,她没有久待,很快离开了。
她走后,程洵也也进了卧室。
他进去没多久,就听到客厅里有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很急切一样。
他推开门看,就见是徐念溪。
她正在搬客厅的沙发,似乎想给它挪个位置一样。
程洵也出来了,有他帮忙,沙发很快被移好,徐念溪和他道了谢。
等第二天,程洵也出来的时候,就见沙发垫,又从姜黄色的变成了整片整片的草绿色了,抱枕也从之前的方方正正,变成了粉色小花状。
这一切都像什么专属于徐念溪的换装小游戏一样-
西津最冷的一天。
徐念溪原本是准备,是去买新的沙发垫的。
可没想到,在振荣附近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只小狗。
估计是刚出生不久,小狗眼睛都睁不开,只很虚弱地拿舌头舔徐念溪的指尖。
徐念溪给它买了奶粉,喂它喝了后,又抱着它,和姜颂一起在附近问了一圈,有没有人想领养小狗。
但一直到很晚,都没人要。
告别了姜颂,徐念溪给程洵也打了个电话。
“喂,怎么了?”
他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有了和平时不一样的金属颗粒感。
徐念溪和他打商量:“我捡到了一只小狗,可以带回去养几天吗?等找到了领养人,我就把它送走。”
怕他不答应,徐念溪赶紧说:“我会好好照顾它的,不会让它把家里搞乱的。”
良久,程洵也应了声:“行。”
徐念溪买好了狗粮、狗窝,抱着小狗回了家。
程洵也已经在客厅里,见她把小狗往阳台放,又见小狗还很小,道:“还是放客厅吧。”
徐念溪便在沙发旁边,给它放了狗窝,又按照网上说的方法,拿温水,给它化开了狗粮。
小狗这时才动了动身子,吧嗒吧嗒着嘴,开始吃起了狗粮。
小狗在客厅里住下来后,徐念溪开始给它找主人。
在小红书、微博等各大软件上,都发了狗狗领养的帖子,只是不知道是她运气不太好,还是怎么样,发出去的帖子,都无人问津。
小狗长得很快,很快便从站都站不稳,长成了能跑能跳。
它好像记得是徐念溪,把它抱回来的,徐念溪一回来,它就冲着徐念溪摇尾巴。
于是程洵也回来时,常常能看到,徐念溪和小狗坐在一起。
她脸上带着点笑意,这段日子经常有的笑意。
哪怕他从来不给她一个笑脸,她也会安安静静地,时不时地对他笑一下。
像是这样已经很满足了一样。
小狗也认识程洵也似的,看到他回来,很快从徐念溪的身边跑到他身边,摇着尾巴,不停地蹭他的腿。
徐念溪想把小狗抱回来,小狗却以为她和它玩捉迷藏似的,不停地围着程洵也转圈圈。
最后还是程洵也弯下身,拎起小狗的后颈脖,放进徐念溪的怀里。
因为有接触,所以难免会碰到彼此。
徐念溪看着被他不小心碰到的指尖,愣了下。
程洵也反应过来,收回了手:“不好意思。”
徐念溪笑了笑,把无端有点发麻的手,藏在背后:“没事。”
有了小狗在,他们之间的接触,从每天的零星几点,到时不时的徐念溪可以去程洵也身边把它捉回来。
小狗不知道是发现她比较好说话,所以完全不怕徐念溪,每次徐念溪捉它,它就像和她玩游戏一样,带着徐念溪不停地到处跑。
但在程洵也面前,它又挺乖的。
所以每次还得程洵也出手,把小狗抓住还给徐念溪。
因为这些接触,程洵也和她总算没有之前的生分了。
甚至还会围绕着,小狗的事说上几句。
有时候,徐念溪没有功夫照顾小狗,是程洵也,给它喂的狗粮。
徐念溪有一次刚好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程洵也摸着小狗胖乎乎的肚子,脸上带着笑意。
一个月后,小狗找到了领养人,是一个女生。
家里有一条金毛,还想再养一条小狗。
是徐念溪和程洵也一起把小狗送过去的。
女生很开朗,围着小狗爱不释手,还答应徐念溪一个月给她发一条小狗的视频。
从女生家里离开,徐念溪心情有些低落,眼睑垂着,连笑容都没了。
程洵也看她两眼,开口:“现在还可以反悔。”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摇头:“不反悔。”
女生一看就是个很会养宠物的性格,小狗在她那里一定不会受委屈。
而且,徐念溪本就是一个情绪贫瘠的人。
就那么多,分出去的对象越多,她能给到程洵也身上的就越少。
而她,不愿意给程洵也很少。
回到家,没有小狗围在身边,徐念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置,神色有些孤单。
犹豫了几秒,程洵也没有回卧室,而是坐在客厅,和徐念溪一起看完了电视。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天。
徐念溪也能感受到他态度的些微松动,但她依旧没像之前,立马凑到他周围去。
而是像之前一样。
见她情况还好,程洵也便不在经常出现在她的跟前。
他们还是保持着,日常篇和进阶篇相互交织的相处方式。
送走小狗后的第一个周末,徐念溪去了约好的纹身店,在手腕围了纹身。
纹完纹身之后,徐念溪回到程洵也的房子里。
程洵也也在,看见她回来,就道:“严岸泊生日,问你去吗?”
徐念溪点头。
他们到了地儿,是一个酒吧。
这会儿人很多,徐念溪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了鲁惟与。
鲁惟与看到她,就笑弯了眼,提高嗓门:“溪溪,你来了,来。我们喝酒。”
被鲁惟与拉着喝了几杯之后,徐念溪下意识找程洵也,他正在严岸泊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了,程洵也抬起脑袋,隔着人群,看过来。
徐念溪和他对视上,对着他笑了下。
程洵也收回目光,神色未变。
这一切被鲁惟与看到,她纳闷地问:“你们现在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比之前还生分了。”
徐念溪摇头:“不是生分。”
而是认真。
她正在试着,用用自己的方式,打开自己的同时,融入到程洵也的生活里。
她想告诉他,她这次不是突然的,而是真的想好了,她很认真,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鲁惟与没太听懂,不过看徐念溪心里自己有打算,便也没有多问。
给严岸泊送了生日礼物之后,严岸泊拉着他们,喝了好几杯酒。
又吃了生日蛋糕,等一切弄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
徐念溪和鲁惟与都有点醉意,送走鲁惟与后,徐念溪找到程洵也,还没说两句,脚步就踉跄下。
出去是程洵也背她的。
徐念溪躺在他的背上,热热的,带着很明显的骨凸痕迹。
鼻尖是他身上的柑橘味。
徐念溪几不可闻地蹭了下,又理智回笼,出了声:“程洵也。”
他脚步一顿,扭头看她。
“怎么了。”
“我可以自己走的。”
程洵也便放下了她。
他们一起出去,走到某个地方,月光洒下来。
徐念溪开口:“我一直没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这个?”
徐念溪笑了下,嗓音有些涩:“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人,我也不认为我能得到很好的东西。所以发现你可能喜欢我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永远都是,离你远一点。这样,我才不会自卑,才不会觉得我很糟糕。”
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她永远都是这样。
程洵也脚步顿住,似乎想说话,徐念溪先道:“你先听我讲完。”
程洵也便没说话了,他们继续往前走,徐念溪接着道:“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是真的会喜欢我。”
她嗓音中还有几分当时的不可置信,但很快她又笑了:“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何德何能,简直不敢相信。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可能是你喜欢我这件事带来的。我突然感觉,我其实好像是一个还不错的人。”
他对她的喜欢,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喜欢。
而是在冥冥之中,告诉她。
她这么一个人,也是有人喜欢的。
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用你的逻辑来说,你的眼光很好的,怎么会喜欢一个不好的人。”
“我有礼貌,所以我每天和你打招呼。我有爱心,所以捡到小狗后,我会照顾它。我也开始变得热爱生活,所以我开始,经常装扮这个家。”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在他的目光里,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所以我其实有在,努力地打开自己,也有在努力地把你和你身边的一切都纳入到我的未来。所以……”
“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不可以,再等我一段时间。”
她会向他证明,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轻易地丢下他,一个人想走就走。
她也会拼命告诉自己,她是有资格享受和得到世界上任何好东西的。
她这话说完,程洵也没动了。
良久后,他突然往前走。
徐念溪不明所以,赶紧追了几步。只是她本来就有点晕乎,这么一着急,整个人就往前扑,差点儿摔在地上。
没摔倒是因为,程洵也接住了她。
程洵也质问她:“你追我干嘛?”
徐念溪被他扶着:“就,有点不由自主。”
程洵也没说话了,扶着她往车里走。
某个瞬间,可能是车启动的那一刻。
时间被拉慢,慢到某个极值。
程洵也突然开口了,他说:“可以。”
徐念溪望过来,程洵也很不耐烦似的,盯着前方的路,一字一顿,“我说我可以等你一段时间。”
他话说完,徐念溪花了几秒,反应过来,眼眸慢慢睁大。
几秒后,她轻咳一声,把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谢谢你,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也会很认真很认真地追求你的。”
她可能还是有点幸运的,所以她这么对待程洵也之后,他依旧愿意,再等她一次。
程洵也这会儿有精神了,又像什么苛刻领导一样,追着她问:“怎么好?有多好?”
徐念溪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句话,低头努力想。
光影流转的空隙,他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他的副驾驶上,侧脸柔和,两腮微微有些软肉,后脑勺很圆,比别人圆很多很多。
从他第一次留意她就发现了这件事。
很小的时候,程澜教育他,说,人不能两次踩进一条河里两次,这叫不长教训,是很笨的人才有的做法。
但。
没人说过,人不能踩进一条河里三次,所以第三次,他又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