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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空气极为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吞没,只有晚风轻轻拨动江水的潺潺声。

一起一伏的。

这是被凭空抽走的几秒。

徐念溪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笑了下:“你怎么突然说笑?是遇到很开心的事情吗?”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没说话。

人的第一反应,不会骗人。

在他提出这句话之前,徐念溪没考虑和他结婚这个可能性。

在他提出后,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诧异之后,便立马觉得这是玩笑。

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程洵也没回复,沉默便将偌大空间从他们中间切割开,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徐念溪,一边是程洵也。

光线不明不暗,像无数片岁月光影切割下来。

程洵也看到,徐念溪似乎隐隐意识到不对,一寸一寸收敛了笑容。

但眉宇之间还残余着几分不可置信。

像看到蚯蚓长了翅膀,在天上飞一样。

好半晌,她似是终于接受了这是事实,开口,声线不稳:“……为什么是我?”

她和程洵也之间,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结婚的关系吧。

“你会喜欢我吗?”程洵也问。

“男女之间吗?”

“嗯。”

“不会。”

这话徐念溪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果决。

从她认识程洵也以来,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人,也不是她能纳入考虑的人。

天色越来越黑了,火烧云褪去,只余下铅黑。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虫灰尘似的乱舞着,看不清彼此的脸。

这是一段弧形的空白,让隐隐有期盼的人,尝遍苦涩,不过几秒。

果然……

程洵也垂眸,声音淡得让人听不出情绪:“那不就结了。你不会喜欢我,和你结婚,我们不会有多余的感情牵扯,彼此之间是纯粹的合作对象。”

合作对象……

徐念溪有点理解,程洵也为什么和她说这句话了,她问得试探:

“所以这是协议结婚?应付家人催婚的?”

“嗯。”

徐念溪胸口的大石总算落了地,表情也舒展下来。

她的一举一动,程洵也都看在眼里。

包括她现在的默默思忖。

徐念溪虽然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世界和程洵也不相交。

可细细分析下来,他们好像又有不少共通之处。

首先,他们都到了结婚的年龄,都有结婚压力。

其次,他们是老同学。知根知底,对彼此人品信得过。婚后不用担心对方人品问题。

最后,他们之间相处不说是和睦,但是起码也是和谐。婚后不用担心不能沟通。

这一切都能保证,他们的婚姻不会好,但是起码不会那么差。

不会像王君兰和徐国超一样,经常毫不顾及颜面地,闹得歇斯底里。

“那假如我们结婚了,要是婚后找到了喜欢的人,可以离婚吗?”徐念溪试探地说。

“可以。”

“需要生孩子吗?”

“看你的。”

看我的……

徐念溪抿紧唇,一字一句地说出心里话:“我不想生。”

程洵也神色不见惊讶,相反回答得斩钉截铁:“那就不生。”

徐念溪无声松了口气,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好大一部分。

说起来,和任何一个相亲对象结婚,也都是一场协议婚姻。

他们不是基于爱而在一起,而是因为不得不结婚而结婚。

没有爱作为调剂,婚后必然各种摩擦。

而她和程洵也结婚,虽然也没有爱,但最起码可以遵守她的意愿,不生孩子。

她也不用时时刻刻为孩子这件事,心怀忐忑。

从这个层面来说,程洵也确实是所有相亲对象中最好的一个。

可,那不是别人。

而是程洵也。

高中时愿意借她钱、重逢后说有事可以找他的程洵也。

那个,从认识他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的程洵也。

程洵也开口:“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放得格外轻,像怕到惊扰什么似的。

徐念溪沉默一会儿,种种想法在心中博弈,最后还是摇头:“还是不用了。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这不是好人卡,而是她的真实想法。

程洵也这种人,就算面临着结婚的压力,也应该等待更好的更适合他的伴侣。

他们相知相爱,偶尔会有争吵,但是争吵之后总能解决问题。

命运如潮水涌过来,他们互相成为对方的压舱石,在漫长岁月里慢慢白头。

而不是和她这种人,这么草率地耗在一起。

这么一会儿的交流。

时间又往前推了不少,六点了。

到了王君兰下班的点。

“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徐念溪收起手机,笑了下,“还有,谢谢。”

谢谢他给了她一个清静的白天。

也谢谢他愿意考虑她作为自己的结婚对象。

哪怕只是协议结婚,也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她不知道,她走后,程洵也在原地站了良久,才动了下身子。

天色越来越黑了,他说出口的话和漆黑的夜晚融在一起,难分难舍。

他垂着脑袋,看着慢慢流淌的江水,声音很低,失落得很明显:“我有这么不好吗……”

所以,和那些人相亲可以,他不行。

所以,她好不容易因为协议结婚带来的种种条件,心动了一小会儿,立马又觉得不行。

高中那会儿是这样,现在还是。

她总是拒绝他的靠近-

徐念溪没走多久,王君兰打电话过来。

只是在手机屏幕上看到王君兰这三个字,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徐念溪从轻松中拉出来。

一股怎么都逃不脱的疲惫和烦闷从骨子里溢出来。

王君兰问:“回来了吗?”

“上楼了。”

话说完,电话被挂断,徐念溪走到门口时,门是打开的。

这是个欢迎她进去的状态,但徐念溪不愿意进去,在门口停住,无声地深呼吸。

王君兰听到动静,走出来,催促道:“愣在门口干嘛,快进来。”

徐念溪一进来,王君兰就问:“怎么样?”

徐念溪摇头。

王君兰皱紧眉,这下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她烦躁地说:“怎么这个也不行。有说为什么不行吗?”

徐念溪沉默着,没说话。

她无法想象,如果王君兰知道因为她不想生孩子,相亲才以失败告终,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没等到她的回复,王君兰踱步,拖鞋踢踏声几乎把整个房子都击穿。

但已经这样了,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王君兰只能勉强耐住性子,安慰自己几句:“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先吃饭。”

那顿饭,徐念溪没怎么吃。

因为她知道不会有下一个。

她不愿意生孩子,对任何一个有正常观念的相亲对象来说,都是挑战。

那个晚上,徐念溪在网上看了很多套几万块的房子。

如果,她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她是不是就可以离王君兰远点,是不是就可以能掌握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焦虑于自己的命运。

正好隔壁平城就有一套急售的二手房。在小县城里,二十多年房龄。装修很老,墙壁折角结满了半米长的蜘蛛网,灰尘四处纷飞。肉眼可见的,不太适合人居住。

但,起码是个房子。

还是她为数不多能负担得起的房子。

和房东约好下周一上午去看房,徐念溪放下手机,感觉自己有了条别的路。

虽然这条路细细深究下来,也没有很光明。

但就算这样,也比就这样结婚生子好-

公孙修竹是个吃播,打卡完这家刚开的露营风烧烤店。

等视频上传到软件上,他美滋滋地看了会儿都是夸夸的评论区,终于发现不对了。

公孙修竹指着程洵也,疑惑地问严岸泊,“他怎么了?”

程洵也窝在椅子上,身旁摆了一圈刚喝完的酒杯。

他酒量不错,喝酒不上脸,也架不住这么喝。

严岸泊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程洵也一来这儿就奇奇怪怪的,也不说话,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严岸泊上前一步,揽住程洵也的肩膀,语气逗闷子似的。

“怎么了,这是?”

程洵也喝酒的动作顿住,看严岸泊。

为了还原露营风,烧烤店都是露天的,虽然有火炉,但天气到底是冷的。

程洵也端酒杯的手被冻红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面前的电影幕布正放枪战片,入眼都是一片血色,严岸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圈也有点红。

程洵也收回视线,没说话,只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严岸泊刚想接着问,有女生过来搭讪。

这么冷的天,程洵也只穿了件冲锋衣,里面一件黑色卫衣,修长挺拔,喝闷酒的样子颓废疏离。

程洵也情绪不高,意兴阑珊的样子越发让女生感兴趣。

围着他试探了好几圈,依旧一无所获。但女生还是不肯放弃,不死心地开口:“你真的不要我的号码吗?”

程洵也终于抬头,看她两秒,扯了下嘴角,吐字:“要。你把你银行卡号和密码给我。”

“……”

严岸泊被逗乐,噗嗤一声笑了。

女生走后,严岸泊又乐了好一会儿,才没乐了。再看程洵也,他又在喝闷酒。

严岸泊这人心大,看见程洵也这样,也不担心,揽住他肩膀:“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开心。和我说说,哥哥我帮你分析分析。”

他话说的是帮程洵也分析分析,语气却是贱嗖嗖的,说出来让他乐呵乐呵。

程洵也明白严岸泊的秉性,拍掉他手臂,起了身,交代句:“不早了,我走了。”

严岸泊在后面追,“走什么啊,着急回家哭啊。”

他嗓门大,幸灾乐祸得格外明显。程洵也的背影顿了顿,却没回头。

严岸泊纳闷,一个人站在原地,嘀嘀咕咕的:“怎么回事,和平日完全不一样,难不成真难过了?”-

周一上班,徐念溪又进入到忙碌里。

她虽然才入职,但自身专业水平在这儿,上手得很快。

甚至连姜颂都会请教她一些不确定的地方。

每次徐念溪解答完,姜颂都会不由自主感叹,“溪溪姐,你这种过来我们这种快要倒闭的小破公司,简直就是屈才了。”

出版行业行情不好,纸质书在电子书的冲击下本来就存活艰难,日薄西山。

更别说,他们这种给纸媒搞翻译的小公司,指不定某天就倒闭了。

徐念溪笑了下,没说话。

时间真是个残忍的东西。

半年前,她不会认为自己会和振荣这种公司有任何关系。

甚至会觉得,她的未来广阔浩大,机会数不胜数。

她嘴里不说,但是心里却有口气儿,觉得自己的未来肯定会比很多说得上名的翻译都光明。

可半年后,时间捶打、事件磋磨,她心里那股劲儿早就不知所踪。

她不再认为她是那个“才”,更别提“屈才”了。

所以,有时候就算她自我安慰、自我鼓励,可下一秒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反问自己。

比如,她还拥有很多机会。

真的吗?

又比如,她的未来光明。

真的吗?

例如,她还有很多希望。

真的吗?

……

等等。

像现在这样,能有公司,愿意聘她,给她一个和翻译相关的工作,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了-

徐念溪下班回到家时,正好晚上九点。冬夜黑得早,夜空中连星星都不见几颗。

她躺在床上,照例睡不着觉。

却什么都不想做,只盯着天花板,等着时间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徐念溪想多睡会觉或者发会呆,可依旧被王君兰拉着出来,和相亲对象见面。

一次又一次。

疲于奔命一样。

周天下午,又是一次基于生不生孩子的根本理念不同带来的不欢而散。

徐念溪站在饭店门口,看着前方的道路。恍然中,竟觉得她的生活真的和这路一样,一眼能看到头。

鲁惟与打来电话,邀请她:“溪溪,你在哪儿啊,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

徐念溪应了。

吃的是烤肉,徐念溪请客。

“害,没什么好请客的,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工作,那么偏。”鲁惟与摆摆手,说得信誓旦旦,“过完年后,我们再找其他的。我就不信,你这么好的简历,会没有一家好公司要你。”

徐念溪笑了笑,“嗯”了声。

鲁惟与边剪断肉,边八卦:“对了。你听说没,程洵也正相亲呢。”

这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徐念溪的注意力,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程洵也?”

“对。就是程洵也,我们高中同学。我朋友在相亲网站上看到他的资料了。哎,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嫁给他……”

程洵也啊……

徐念溪的记忆拉回上次见面。

他确确实实说过,他着急结婚,所以在寻找可以协议结婚的对象。

从她拒绝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想来程洵也应该已经找到了他喜欢的,适合一起踏入婚姻的人。

再不济,应该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协议对象。

“不过程洵也好像不怎么在线,我朋友私聊他好几次,但是他一直没回复……”

所以……

程洵也他……是不是还没找到?

鲁惟与看徐念溪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溪溪,你没睡好吗?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公司里有人知道你之前的事?”

徐念溪回神,笑了下:“没有,他们都不知道。只是太久没上班,现在再上有点累。”

鲁惟与放下心,安慰道:“等过年,你就可以歇会儿了。”

烤肉吃完,鲁惟与和徐念溪道别。

徐念溪收回再见的手,站在原地,无端呆了好一会儿。

离明天看房,还有一段时间,她又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

裹得厚厚的老人趿拉着步子,走过她身旁,有些嘈杂的收音机声外扩出来。

“今日正是大雪节气,天气越来越冷,瑞雪将临……”

大雪了啊。

到了一年年末。

难怪越来越冷,冷得徐念溪觉得她的人生快被冰封了。

王君兰打来电话:“相亲怎么样?”

“不怎么样。”

王君兰深呼吸几口气,试图忍住,可终究还是没压抑住怒气。

“又不怎么样?第几次了?!”

“徐念溪,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和别人沟通的!我和你爸当年见了一面就定下来了。”

“你是觉得自己比别人特殊吗?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你二十六了,要工作没工作,要前途没前途,你真当谁稀罕要你?我要不是你妈,我都不想看见你,你就跟你爸一个样,祖传的没用的东西……”

剩下的话,徐念溪没怎么听清楚。阵阵耳鸣声从大脑骨髓往外扩散。

高分贝的刺耳声响,久久不散,好半晌徐念溪才缓过来,听到了王君兰的话。

王君兰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嗓音还因为刚刚的爆发而沙哑,这会儿便显得怪异。

“念溪,我这是为了你好。我年纪大了,你爸有别的小孩,对你没有感情,你要是不找个好的对象结婚,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等我先走了,这个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我自己的女儿啊,我怎么可能不心疼,看到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到时我在天上都不能安心。”

好奇怪。

如果王君兰一直责怪她,她没什么感觉,还会消极对抗。

可是王君兰真情实感地说,这一切是为了自己好,她真的很担心、很挂念自己。

徐念溪又会觉得愧疚难忍,心口被钝刀一下一下磨着。

她好像就是什么贱骨头,对坏的容忍度高。

可但凡只要有一点好,就能轻易击碎她的心防。

然后,她就想把所有都拿出来给王君兰,只为让她高兴。

王君兰还在说:“这些东西我没跟你说,所以你不知道。小区里朱婆的女儿不肯结婚,朱婆天天被人问怎么养女儿的,别人背后说她女儿有娘生没娘养。念溪啊,你能不能就当做体谅一下我,孝顺一点,快点结婚……”

有座山压下来,徐念溪没什么力气直立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不被压垮的人。

只有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才能好受些。

来往的人将目光投射在她身上,似乎觉得她奇怪。

徐念溪无力探究,只用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徐念溪找到程洵也的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几声之后。

电话接通了,声音传出来:“哪位?”

清越中带着磁性的声音。

——程洵也。

“是我……”

声音出口,才发现极端嘶哑,徐念溪咳嗽一声,放大音量,“是我。徐念溪。”

对面沉默下来,仅有一点呼吸声传过来。

整片天地退化成黑白两色,仅仅有一点可有可无的光亮照在徐念溪蹲下的衣角,像随时随地都可以溜走一样。

过了几乎半个世纪那么久,程洵也终于开口,嗓音平平:“有什么事吗?”

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徐念溪将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得发白的指尖放松下来,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很轻。

“上次你说的事,还作数吗?”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

既然她要满足王君兰的期待,踏入婚姻。那她唯一的坚持就是不要孩子。

而不要孩子,对任何正常的婚姻都是一个挑战。

只有程洵也。

他说过,他们结婚的话,可以不要孩子的。

对面的呼吸声似乎停了一瞬。几秒后,程洵也语调照旧,失忆似的问:“上次什么事?”

“协议结婚的事。”徐念溪一字一顿。

她发现她其实没那么高尚,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她做不到考虑别人,成全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程洵也。

她也做不到。

“如果还作数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谈谈结婚的事。”徐念溪道。

第14章 014

他们最终定在周一上午,也就是明天上午见面。

徐念溪挂了电话,盯着屏幕还亮的手机,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但不管是对还是错。

都改变不了她自私卑劣的现实。

希望程洵也找到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结婚的,是她。

可让他和她见上一面,谈谈协议结婚的人,也是她。

徐念溪和房东道了歉。

她发过去“对不起,因为行程有冲突,不能去您那里看房,耽误您时间了”那段话的时候,莫名的,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人。

那晚徐念溪胸口闷得像压了个千斤顶。

是她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可也是她不断质问自己。

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真的做好了准备,要和一个人度过接下来的岁月吗?

她真的能融入程洵也的家庭中吗?

徐念溪其实见过程洵也的家人。

是他的妈妈,一位气质风风火火,但是笑起来,眼睛和嘴巴都弯弯的女性。

高三那年,程洵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决定学习。

他的进步特别大,短短几个月,从班级倒数变成了班级中游。

不知道是一下子学得太狠了,还是换季,程洵也感冒请假一个星期。

那天徐念溪值日。

打扫好卫生,准备锁门之前,有人拦住她:“小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知道程洵也坐哪里吗?”

是位四十多岁的女性,穿着很飒爽的风衣。脚踩高跟鞋,说话声很干练,像是都市剧里的职业女强人。

长得和程洵也有些像,尤其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眸,应该是他妈妈。

徐念溪指了指。

她给徐念溪道了谢。

徐念溪能看到,这位阿姨在程洵也的桌兜前蹲下身,边翻找着什么,边打电话和人沟通。

手机那头应该是程洵也,他估计记不清自己的作业放在哪里了,也不太记得作业叫什么名字。

阿姨只能边一本一本翻,边给程洵也描述。高三书很多,肉眼看着,工程量就很巨大。

徐念溪犹豫两秒,跟着蹲下身,“阿姨,我帮你找吧。”

有她帮忙,程洵也的作业很快被找全了。

阿姨站起来,笑眯眯和徐念溪道谢:“谢谢你,小同学。耽误你时间了。”

出乎意料的,她笑起来的样子,很亲切。眼睛弯成细窄的月牙,却依旧有零碎的笑意从小月牙里往外蹦出来。

而且,她笑起来的样子,和程洵也更像了。

徐念溪脸上有了点笑意,摇头:“没事的。”

阿姨抱着作业往外走。

那会儿教学楼没什么人了,安安静静的,漂浮在夕阳海里。

徐念溪应该锁好教室,直接走的。

可是她莫名的,跑出教室,在走廊扶着栏杆,踮着脚往下看。

能看到,夕阳渡在这位阿姨身上,她抱着书走远的样子,其实没有很特别。

但就是让徐念溪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看不到。

徐念溪收回目光,在日暮时分的空气中轻声呢喃了一句:“真好。”

声音很快融化在夕阳里。

她记得,王君兰也帮她拿过作业。她也是这样隔着手机和王君兰描述的。

只是和这位阿姨的平和不一样。

王君兰翻着翻着就勃然大怒。

在电话那端指责她怎么自己不知道把书都放好,等她来拿。说这么多书,谁知道那本是那本。说她读个书怎么这么多事,尽给她添麻烦。又开始细数她读书用了多少钱,生活费每个月多少……

声音尖利,往徐念溪耳朵里钻。

印象中,王君兰从来没有像这位阿姨一样,这么平静温柔过。

好像在孩子身上,倾注无数的爱都可以。

而这位阿姨是程洵也的母亲。

她将要和这位阿姨养育下,成长起来的程洵也结婚。

如果这位阿姨是这样的,那程洵也的其他家人是什么样子?

应该也是很好的,很会爱人的人吧。

也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

那晚徐念溪彻夜难眠,焦虑得喘不过气来。

总感觉,自己要闯入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里。

里面的每个人都被爱意环绕,所见所闻都是她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得到的。

可她还是浑身泥泞、格格不入地闯入了-

闹钟响了一声后,本就未眠的徐念溪立马起身关掉闹钟。

因为一夜未眠,她的胸口气闷得厉害,大脑更是晕眩。

但她还是强撑着起身。

临出门前,又折回去,拿了身份证。

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早茶店。

她刚到一会儿,程洵也也到了。

他坐下的那一瞬,这一小块地方的空气好像变重了,压到人身上。

程洵也没看她,而是看的菜单。

模样淡定,像是随便一个场合。

徐念溪盯着他的手腕会儿,轻声叫他:“程洵也。”

“嗯?”程洵也脸都没抬。

“你的菜单…是不是拿反了?”

程洵也动作顿住,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觉得懊恼。边把菜单倒过来,边嘴硬道:“这是我的习惯。我得先把菜单反过来看一下,才能好好点餐。”

徐念溪不是很理解,但能尊重。

点好菜,等待上菜的功夫,正好也是最适合沟通的时间段。

只是他们俩人都报之以沉默,连对视都没有。

最后还是程洵也先开口。

他的话语像根针,戳破两人之间快要涨破的空气。

“你想好了吗?确定要和我结婚吗?”

徐念溪捧着豆浆,看着冉冉升起的白气,慢慢“嗯”了一声:“我确定。”

这是一条不属于她的路。

她未来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此刻。

至少此刻,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程洵也提心吊胆一晚上的心总算收了回去。

他昨晚一整晚都没睡,生怕什么时候徐念溪突然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来,告诉他,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取消这次见面。

好在直到他出门前,徐念溪都没有取消。

而且不仅没有取消,这会儿徐念溪更是再一次确认,她要和他结婚。

程洵也背脊微微放松了点,靠在椅子上,也有力气开始指挥了:“那谈谈彼此的条件吧。”

徐念溪整理了一下思绪:“首先,不生孩子,你能接受吗?”

“接受。”

程洵也还是回答得毫不犹豫,徐念溪紧绷的嘴角放松了少许。

“其次,不办婚礼。”

可能是小时候看小说电视剧那些文娱作品看多了,徐念溪一直认为婚礼是件特别浪漫唯美的事。

哪怕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认清婚姻并不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东西,但她依旧没磨灭掉对婚礼的憧憬。

而婚礼这种东西,显然不应该出现在,她和程洵也之间。

程洵也眉宇之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思考了会儿,勉为其难地说,“也行吧。”

虽然他觉得别人有的,徐念溪也得有。

但徐念溪既然提出来了,他也应该尊重。

“最后,等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可以随时离婚。”

徐念溪依旧认为,程洵也不应该和她这种人绑在一起。

也依旧希望,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程洵也这次眉毛彻底皱起来了,觉得费解,“什么叫等我有喜欢的人,就随时离婚。”

徐念溪解释:“就是字面意思。当然,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程洵也打断:“没有。”

“?”

徐念溪抬头看他,就见程洵也抛出句:“我没有喜欢的人。”

所以,他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他们不会离婚?

徐念溪无力深究,只点了下头:“好的。”

“我这边说完了,你呢?有什么要求?”徐念溪道。

她还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在这样一场交易中定了型,而觉得啼笑皆非。

却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场交易,而觉得心安了少许。

起码她争取到了,不生孩子的权利。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清晨霾色里,她垂着眼眸,眼睫扫落出一小片阴影。

她看着又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下眼睑有很深的黑眼圈。

明明几个月前,她在南城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她,会跟着同事一起,为一块甜兮兮的小蛋糕,而笑得眉眼弯弯。

程洵也移开目光,嗓音平静:“我只有一个条件,婚后我们得住在一起。”

徐念溪漂浮的情绪因为这个具体而微的条件,落了地。

不同于之前的,看着就很遥远的,不生孩子、不办婚礼、有了喜欢的人可以离婚。

这个婚后同居,太近了。

近得一瞬间,让徐念溪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和他结婚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今以后,她将和他将在同一个空间里,朝夕共处。

“当然。”徐念溪把快溢出来的不适应压下去,强撑出几分镇定,“这个是当然的。”

“我目前和我妈妈住在一起。如果要同居的话,可能需要我搬到你那里去,你那边方便吗?”

“方便。”程洵也回。

“还有别的吗?”徐念溪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又举例,“比如我们是否需要履行夫妻生活?”

程洵也顿了下,看徐念溪:“你需要吗?”

徐念溪想了想,实话实说,“不是很需要。不过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配合。”

她的性观念并不会过分保守,也知道男性在这方面会格外在意。

所以程洵也想要,也遵循过她的意愿,那么她能配合的,肯定会配合。

只是,程洵也上下打量她一遍。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语气很是欠揍,“算了,我挺怕你占我便宜的。”

“……”

她占他便宜?

他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吗?

徐念溪心里一顿吐槽,不过。

起码不用履行夫妻生活了。

也算是好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这里,他们说得差不多了。

早茶也正好上了。

两个人都没什么说话的想法,沉默吃着。

好像不约而同地,消化这个重大消息一样。

中途,有人给程洵也打了电话,他出去接。

小房间里只剩下徐念溪一个人,她一下子没了吃东西的心,放下勺子,发着呆。

虽然都已经谈好了,但她还有巨大的茫然感。

这种茫然感很奇怪。

不仅有对她自己未来的茫然,还有对程洵也这个人的茫然。

她其实并不算了解程洵也,对他的认识也只局限于几次不算多的接触。

但她明确知道,她对不起程洵也。

他其实有机会选择更好的结婚对象,只是因为她是他的高中同学,她才能占得先机,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没有这层同学关系,他和她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程洵也很快进来了,他手机屏幕的光还亮着,显然刚打完电话,他边坐下来边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他的话和徐念溪的“我觉得,我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叠在一起,起了点回音。

程洵也动作顿住,缓缓回头看徐念溪,神情很是不可思议:“不是吧,徐念溪。我就接个电话的功夫,你就反悔了?也没见你这么会变卦的。”

“没有没有,”徐念溪反应过来,她的话在这个语境里多么有歧义,连连摆手,“只是觉得,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的。”

“所以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程洵也见她没有反悔,人舒坦了,重新坐回来。轻嗤声,神情挺不屑:“更好的人当然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我又不是那个更好的人。所以我就适合和你在一起。”

徐念溪愣了两秒,慢慢点头:“这样啊。”

“至于领证,”徐念溪摸了摸包里的身份证,“要不等会就去吧。”

今早出门前,她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身份证。

此刻正好用得上-

在民政局排队等了会儿,便到他们去拍登记证。

摄像师是位中年女性,举着相机,不断地纠正动作:

“女方,笑一下,不要那么僵硬。”

“女方女方,和男方靠近一点,肩膀靠肩膀……”

“男方很好,可以,就这个弧度,不要动……女方女方,再过去一点……”

徐念溪边往程洵也身边挪,边打量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角度问题,还是程洵也比较擅长面对镜头。

她莫名觉得程洵也确实表情比她自然,起码带着点笑意。

跟她僵硬无措的她完全不一样。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程洵也侧过头看她。

估计是她表情真的太奇怪了。

程洵也目光定在她脸上几秒,皱了下眉:“你现在这模样,特别像被人贩子拐走了似的。”

“……”

她的表情到底有多么夸张。

而且,什么叫要被人贩子拐走似的啊。

徐念溪心里正吐槽,程洵也叫了她一声。

“徐念溪。”

徐念溪看他,“怎么了?”

程洵也觉得她太贪心了似的,神情带着几分谴责意味:“不是,你的结婚对象可是我耶。大帅哥。你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

天。呐……

他真的好自恋。

他这么夸自己,真的不会觉得尴尬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听多了,还是怎么的。

程洵也这种随时随地都会出现的嘚瑟。

在此刻竟然显得有点亲切。

而且。他确实是个帅哥。

还是个大帅哥。

和他这种大帅哥结婚,不说其他的,起码对眼睛是很友好的。

这么一想,徐念溪人没有那么僵硬,跟着摄影师的指示,摆动作。

摄像师抓拍好一阵子,最后选出来张两个人表情都自然的,甚至连一直泾渭分明的肩膀,也因为错位,微微重合在一起。

看起来,和正常的结婚照没什么区别。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打光的关系,她眼底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笑意。

像对他们之间的婚姻很期待一样。

徐念溪微微松了口气。

拍完最费时间的登记照,领证的流程一下子变快,没过多长时间,两本崭新硬质结婚证被工作人员递到他们手里。

徐念溪接过,紧紧攥在手里。

程洵也倒是打开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拿了手机出来,拍了照片,似乎是想发朋友圈。

注意到徐念溪的目光,程洵也问:“可以发吗?”

徐念溪想了想,委婉道:“以后再发吧,现在只告诉严岸泊他们,行吗?”

她和程洵也的交友圈并不重合,除了共同的高中同学以外,并没有相识的朋友。

发他们的结婚照,其实也没什么。

可是,万一他朋友圈里有刚好认识她的人,难免会落个难堪收场。

程洵也听她这么说,没说什么,收了手机:“行。”

后面的一对新人请了跟拍。

跟拍扛着摄像机,跟在新人身后,又是记录他们按手印,又是拍他们签名,热热闹闹的。

一整套搞完,新人还分给徐念溪喜糖:“同喜同喜,祝我们都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热热闹闹的事总有迷惑性,徐念溪左手握着他们给的红色喜糖,右手捏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和程洵也出了民政局。

屋外的寒风一下子就灌过来,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洗净徐念溪身上的残留的热闹气氛。

她立在原地,突然发现,原来这热闹也有自己的份。

她的人生命运,从此改变。

回去的路上,还是程洵也送的。

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下车前,程洵也叫了她一声。

“徐念溪。”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但徐念溪没看出来,还努力地勾唇笑,试图粉饰太平:“有什么事吗?”

可是她笑得实在难看,满满是对婚姻这件事的迷茫恐惧。

程洵也皱了下眉,又松开,认真看她:“我不吃人的。”

“所以你别害怕。”

第15章 015

程洵也虽然说,他不会吃人。

但对婚姻的恐惧已经刻进徐念溪的骨子里。

她为了看房,请了一天的假。

而现在,她不仅没有看房,相反拿着结婚证,就好像拿着一个,刚出锅的烫手山芋。

王君兰下班回来,听到徐念溪房间有动静,推门进她卧室,见她在,就问:“你今天没上班?”

“请假了。”

王君兰不好奇她请假干嘛去了,只是个破烂工作,“哦”了声,没再多言。

晚饭是王君兰煮的,照例是万年不变的两个菜。

配乐也照例是万年不变的非诚勿扰。

王君兰边看边点评,说这个男嘉宾条件不好,一看就没人要。

她一个人说得自娱自乐,但转头又看向徐念溪。

“这都十二月中旬了,下次相亲,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再给我丢脸。”

“你现在都二十六了。再过几年,掉价得更严重,谁要你啊……”

熟悉的语调传来,徐念溪照例感到难以喘息,可这次却史无前例的感受到了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

尽管她跳到了另外一个未知的不知好坏的世界,但她起码跳出了眼前这个牢笼。

徐念溪放下筷子,嗓音很轻:“妈。”

“怎么了?”

“我结婚了。证也领了。”

王君兰愣住,眼睑剧烈的抽动两下:“认真的吗?”

“认真的,有结婚证。”

王君兰沉默了下来,像是一座休眠的火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喷发了。

果然下一秒,王君兰冷冷开口:

“徐念溪,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做这个决定之前为什么不问我?”

每次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名字的时候,都代表着王君兰在生气。

徐念溪语调平平:“这不是您说的吗?找到条件好的,就趁早下手。免得晚了被别人抢走了,毕竟我也都二十六了,没人要我了……”

王君兰没对她的话语发表任何意见,只敏感抓住关键点。

“条件好?”

“嗯。他家条件挺好的,附中对面正在施工的楼盘是他家的。”

王君兰的脸色由怒转喜,不过短短几秒。

“楼盘都是他家的啊,这么好的条件,你过去可以享福了。”

她念叨了几遍,才想起问,他叫什么,哪里人,怎么认识的。

徐念溪一一回答,王君兰沉吟了片刻,命令道:“高中同学啊,挺有缘分的。你安排一下,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

她问了那么多,却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徐念溪的感受。

一如既往。

徐念溪站起身来,她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无力。

只觉得可悲-

严岸泊都快睡着了。

手机忽的震动一下。

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手机屏幕。

程洵也发来微信:睡了吗?

严岸泊打起点精神回:醒了。咋了?

程洵也没回,严岸泊丢了手机,把被子往脸上一盖,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又是一震。

他拿起来一看,凌晨三点十三分。

程洵也又问:睡了吗?

严岸泊耐着性子,回他:又醒了。咋了?

程洵也:没事。

“……”

没事大半夜给他发什么消息。

严岸泊压下怒气,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又一次进入梦乡。

只是这次还没上次睡得久,手机又忽的一震。?

“……”

严岸泊气冲冲地下床,拿了手机。

又是程洵也。

又是那三个字:睡了吗?

严岸泊怒气都要喷到对面去了,打字的力度恨不得敲碎屏幕:大哥,我睡了,睡了三次,被你吵醒三次了。你到底要怎样???

和他的愤怒不同,程洵也语气平静得让人觉得欠嗖嗖的:哦没事。只是我睡不着,所以看看你睡着没而已。

“……”

严岸泊被他气得冷笑声,一字一顿地打字:睡了睡了睡了。所有人都睡了,只有你这个狗东西不睡。

程洵也:。

程洵也:你说我是狗东西,我刚想告诉你,我为什么睡不着的,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严岸泊并不稀罕,呵笑了声,觉得他威胁谁呢:你爱告诉不告诉。

丢了手机,严岸泊又一次钻进被窝,酝酿睡意。

只是越酝酿越睡不着,眼前好像有个逗猫棒在来回晃。

往右边晃,程洵也不是个大半夜睡不着觉的人,他心很大,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

往左边晃,他为什么睡不着?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什么事?

晃了几十个来回,严岸泊终于受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你咋了,为什么睡不着觉?

程洵也还没睡,回得挺快的:哦,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让我睡不着的小事。

严岸泊重复:我知道发生了一点小事,让你睡不着的小事,所以是什么事!

程洵也装模作样地:你不是不想知道吗?所以不和你说了。晚安。

严岸泊:“……”

这句话以后,程洵也真的再没回过严岸泊。

那晚,严岸泊一晚上没睡,尽在发消息骂程洵也。

严岸泊:#你&是个人吗?别是条狗吧@¢把我吵醒]自己%睡了……

第二天一早,严岸泊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看到程洵也第一句话就是哀怨的“到底什么事?”

程洵也昨天睡得倒是挺好,也不看严岸泊,气定神闲的:“哦没什么,就是我结婚了。”

“?”,严岸泊懵了,掏了掏耳朵,“结婚了?”

“嗯。”

“和谁?”

“徐念溪。”

气氛安静。

半晌,严岸泊摇了摇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自言自语往外走:“我可能还没睡醒,所以白日做梦了。不行,我得先回去补个眠。”

程洵也:“……”-

程洵也和王君兰见面得很快,就在第二天晚上。

那个时候,徐念溪正在补周一的工作,所以晚到了点。

等她到饭店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沟通了。

其实也没有沟通很多,在徐念溪来之前,王君兰已经问完程洵也的家庭情况。

现在正在不断地夸,程洵也家庭好、长得好、性格也好。

徐念溪的到来只分开她一点注意力,又眉开眼笑地继续说。

徐念溪习以为常,放下包,坐到程洵也身边。

还没彻底落座,若有若无的柑橘味从程洵也身上传来。

徐念溪不太适应陌生的气味,动作几不可闻的一顿。

菜正在陆续上,王君兰坐在上菜口,她径直把清蒸鲈鱼放在徐念溪眼前。

“鱼,快吃。吃鱼对身体好。”

说是这么说,但徐念溪始终没有动筷,甚至因为鱼类的腥味,有点作呕。

她咽了口白米饭,才把恶心感压下去。

“咔嚓”一声,碗碟轻轻碰撞玻璃转盘的声音响起来。

王君兰看着被转开的鱼,讶异:“哎,小程你不吃鱼吗?吃鱼对身体好的。”

程洵也“嗯”了声。

不是自己家的孩子,王君兰嘴巴动了动,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徐念溪看着眼前的咕噜肉,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王君兰对程洵也现在是属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临走前,和程洵也说:“念溪之前相亲相那么多,没一个看中她的。没想到,好的在后头呢。”

“有句老话,人一走运起来就挡不住。这不,念溪就撞大运遇到了你。”

程洵也看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好似没听到王君兰话的徐念溪。

这会儿他倒是没有一贯的臭屁嚣张了。

客客气气的,很是礼貌,程洵也道:

“您说笑了。能和念溪结婚是我撞大运了才对。”

王君兰转身去开电动车,徐念溪看着王君兰走远的背影,声音很轻。

“谢谢你。”

愿意在王君兰面前,维护她。

程洵也没看她,哼了声:“实话而已。”

连不太相熟的程洵也都会出于礼节这么说,可明明是她母亲的王君兰,却做不到。

徐念溪垂眸笑了下:“是吗。”

王君兰电动车要开过来了,徐念溪和程洵也打商量:“我这周工作比较忙,周六的时候搬去你那里可以吗?”

“行。”

王君兰到了跟前,“念溪,上车。”

徐念溪坐上电动车后座,王君兰一拧把手,车往前开出去。

徐念溪回头,对程洵也挥了挥手。

那意思是“再见。”

远远的。

程洵也似乎愣了下,有些犹豫地左右望了一圈,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举起手,生涩地挥了挥。

徐念溪转回头,轻轻笑了下。

总觉得,程洵也那个样子,好像只招财猫-

工作日以不怎么快速的运转方式往前推进。

周五晚上,徐念溪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

她的东西不多,只有从南城带回来的行李箱和行李袋。

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打包好,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而且,许是隐隐之间,她就察觉到,这个家她不能久待。

所以几个行李袋,她甚至都没打开。

徐念溪看着打包好的行李。

两个月前,她带着这些行李,从南城风尘仆仆逃回到西津。

当时她是什么想法?

好像想的是,回了西津以后,起码不用交房租,她能活得轻松一点。

可事实上,她并没有轻松。

相反还出乎意料的,和程洵也结了婚。

那晚,徐念溪盯着天花板,一夜没有闭眼。

婚姻从不在她的人生计划了。

可是她就是结婚了。

还是和程洵也。

和她截然不同的程洵也。

但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周六早上七点,程洵也打来电话:“行李多吗?需要搬家公司吗?”

徐念溪回:“不多。就两个行李箱,两个行李袋。你告诉我地址,我直接过去。”

程洵也说了地址,但是没让她自己去。

而是让她等会儿。

没有等多久,门被敲响了。

徐念溪打开门,程洵也出现在门口。

“行李呢?”他问。

外面天估计很冷,程洵也头发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他的出现让徐念溪始料不及,下意识指了指客厅。

“可以进来吗?”他问。

“额可以。”

程洵也进来换了鞋后,径直拎起她的行李箱。一个两个放在门口,又换了鞋。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拎起来就往楼下走。

他这一套动作太连贯了,徐念溪反应过来,匆匆追了几步:“不是。我可以自己拎的。”

程洵也步伐停了,抬脸看她。

他人明明站得比徐念溪还矮几个台阶,可是气势却很盛,说话也是。

“怎么?你可以,我不可以。”

“你是在歧视我吗?”

“……”

这个理解能力。

也是没谁了。

他愿意拎就拎吧。

剩下的行李,徐念溪也没伸手,而是看着程洵也拎。

她行李不多,但是重量是有的。

不过程洵也拎得不吃力。

印象中,这是徐念溪搬过最轻松的一次家。

最后一个行李袋拿下去的时候,王君兰回来了,她去厨房放了菜,第一时间问徐念溪:“小程是不是在楼下?我好像在楼下看到他了。”

“嗯,他来帮我搬行李。”

王君兰愣了愣,这才想起,徐念溪结婚了这事。

“走吧走吧,以后记得和小程好好过日子。别跟之前一样总任性,总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欠你的。”王君兰交代道。

她的话语并不严厉,但还是照样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她身上。

徐念溪垂眸,把满腔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她还是会因为陌生未知的婚姻感到恐惧茫然。

她也会因为要进入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感到不知所措。

但同时,她感觉到哀伤。

“妈,”徐念溪叫了王君兰一声,嗓音很轻,“有没有一刻,哪怕只有一刻……”

你会对我感到抱歉。

抱歉从来不尊重我的想法。

抱歉从来不认可我。

抱歉我明明这么爱你,你却总这么伤害我。

王君兰看过来,她神色平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了?”

“……没。没什么。”

徐念溪不想问了。

因为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程洵也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徐念溪走下去,坐上程洵也的车。

等车发动的片刻,徐念溪盯着前方陌生的路。

好像看到,一艘命运的支离破碎的小船,正在往一个她完全未知的方向驶去。

她不敢把恐惧说出口,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的决定。

第16章 016

程洵也家在西津市中心。

一路上车从老旧破败的老城区,开到崭新靓丽的市中心。

徐念溪虽然是西津人,但很少往市中心这块走。

市中心的消费、物价、生活水平,都和徐念溪家那边的老城区不是同一个水平。

就连地图上的介绍,也会说这里是“富人的天堂,有钱人的世界。”

程洵也去后备箱拎行李,把钥匙给徐念溪,让她先上去开门。

徐念溪只好两手空空地,先进了程洵也家。

一站到玄关,立马就闻到了独属于程洵也家的气味。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很清新但排外疏离。

除了鲁惟与家,徐念溪去任何人家,都会因为这种陌生的气味而感到紧张。

她站在玄关,没往里面走。

程洵也很快到了,把她的行李放到卧室门口,又低下身,去鞋柜给她拿了双崭新的拖鞋。

毛绒款的,有一个很巨大的熊猫头。

徐念溪道了谢后,换好鞋跟着他走。

她的卧室在程洵也卧室的隔壁。

不同于徐念溪认为的空旷,衣柜里面有一些基础款的女款衣物,卫生间里还有护肤品、梳子、头绳一些女性化的东西。

足够满足徐念溪生活需要。

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程洵也的用心。

虽然他们只是协议婚姻,但程洵也的认真和负责不是假的。

程洵也没久待,交代声“你先整理”,便出了卧室。

徐念溪打开常用的行李箱,把必备的东西依次摆出来,行李袋放进储物柜。

简单整理下,房间呈现出一种有人住,但住人痕迹不多的模样。

徐念溪做完了这些,按理来说,她应该出去找程洵也了。

但她没动,而是慢慢摁着胸口深呼吸几口气。

一次。

两次。

三次。

三次过后,徐念溪鼓足勇气睁开眼,打开房门。

就闻到一点饭菜香从密闭的厨房门里飘出来。

正疑惑这味道怎么来的,程洵也打开厨房推拉门,走了出来。

顿时,香味更重。

程洵也看到徐念溪,语气理所当然地,“去洗手。”

“洗手?”徐念溪愣了下,觉得茫然,“为什么要洗手?”

“吃饭啊。”他更加理直气壮。

吃饭,他做的吗……

看她还愣在那儿,程洵也意识到什么似的,皱了下眉,语气很不可思议:“不是吧,徐念溪。你难不成想不洗手就吃饭啊?”

徐念溪愣了下,想说她没这个想法,只是他会做饭这件事太出乎她意料了。

可她愣神的这么一点时间,程洵也已经确定了什么似的。

他神色有些勉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又自以为很体贴地开口。

“那什么,你想这样也可以。毕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我们得尊重。只是,这毕竟不好,有可能的话,你……要不还是改一下?”

“……”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怎么就认定她是个不洗手就想吃饭的人。

徐念溪默然两秒,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干脆去了卫生间。

用事实证明,她不是这样的人。

等徐念溪从洗好手出来,餐厅实木餐桌摆好五个陶瓷碗碟。

两份白米饭、两碟菜、一碗汤。

徐念溪探头看了眼,都是很家常的菜,清炒时蔬、鱼香肉丝和三鲜汤。

卖相很好,像是大厨炒出来的,而不是出自程洵也这么个大少爷之手。

程洵也洗好手出来,坐到她对面,自然而然道:“吃饭。”

徐念溪慢半拍地“哦”了声,坐下来端起碗,塞了口白米饭。

程洵也见徐念溪不怎么动筷,提醒道:“吃菜。”

徐念溪便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虽然只是青菜,但是能吃得出来,程洵也手艺很好。

程洵也看她猫儿食一样的吃菜方式,“啧”了声,语气幽幽的:“徐念溪,你是怕吃垮我吗?”

“?”徐念溪茫然回,“没有啊。”

“你确定没有吗?”

“确定的。”

程洵也盯着她看,眉间皱起个小疙瘩,更困惑了似的。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

片刻后,程洵也眉峰忽的打开了,好像弄懂了什么一样,了然地说,“哦。那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想少吃点,长瘦点。”

“?”

徐念溪的莫名丝毫没传到程洵也那里,他唇角勾着,一脸识破她的计谋的自得意满样儿。

“你想通过这种方式,试图证明我这人很小气,都不让你吃饱。不过很显然,你的计划已经被我看破了。”

徐念溪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懵了:“不……”

她话还没说完,程洵也皱紧眉,很不可置信似的地打断,“不止?你难不成还有别的想证明?”

“?”

他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他们俩大眼瞪小眼,就在徐念溪好不容易弄清楚他话语中的逻辑。

正想开口解释他误会她了,程洵也不服气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出乎意料的笑了,一双琥珀色眼眸里都是散漫的笑意,带出几分勾人意味。

嗓音慢条斯理的,细听之下,还带了点安抚。

“虽然你呢,可能不太愿意相信,但事实证明,我这么完美的人,就是没有缺点的。”

“……”

宛如有道惊雷劈下来,徐念溪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能把任何东西,都偏移到让他自恋的地方去。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程洵也。

程洵也朝她挑了挑眉,一副理直气壮的得意样儿。

“……”

剩下的饭局,拜程洵也刚刚那一番雷人语录所赐,徐念溪这次吃饭也放开了点,完全不给程洵也任何找茬的机会。

待他们吃完,没等程洵也说话,徐念溪进了厨房,把碗筷洗干净。

他做饭,她洗碗。

这是必要的分配-

等把碗洗完,时间到了下午四点。

徐念溪没什么事情做,也不知道在客厅干什么。

但程洵也在客厅。

徐念溪坐在沙发上,和程洵也一样,盯着电视机播放的新闻联播看。

主持人的声音是房子里唯一的声响,这让这间装修高档的公寓没有那么安静压抑。

程洵也看了眼徐念溪,就算是柔软的沙发,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膝盖并在一起。

她可能没意识到,她的防备有多少明显。

不管是对这个陌生的家。

还是对他。

程洵也起了身,把遥控器放到徐念溪跟前,“我进卧室了。你想看就接着看,不想看就关掉。”

“好。”

不想让程洵也觉得,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所以他一走,她也跟着走。

徐念溪又耐着性子,强迫自己盯着电视机-

严岸泊在给程洵也发消息,满屏的感叹号。

严岸泊:不是你真和念溪结婚了啊!!!

程洵也:嗯。

哪怕知道这件事几天了,甚至连他们的结婚证都看了,严岸泊依旧不可思议:不是,你们俩差得有点远,怎么搞在一起去了?

程洵也皱眉,觉得严岸泊这张嘴很讨厌:什么叫搞在一起去了?

严岸泊改口:不是搞在一起,是怎么一下子狼狈为奸了?

“……”

程洵也敷衍:我未婚她未嫁,又都要结婚。在一起不正合适?

严岸泊扣了扣下巴,觉得这话耳熟:那现在什么情况?念溪和你住在一起了吗?

程洵也:嗯。

想起徐念溪的拘谨紧张,程洵也问:你认识的女生多,什么情况下,她们能卸下防备?

严岸泊估计是用他的脚回的:没有异性在的情况下?

“……”

问严岸泊,他也是脑子缺根弦了,程洵也轻轻“啧”了声,关了手机。

程洵也起身,打开卧室门,就看见客厅里的徐念溪,背脊忽的一下子又挺直了,睁大眼睛朝他看过来。

那模样特别像。

来到新环境的小猫,一直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了,正慢慢给自己舔毛。突然看到有人,身上的毛一下子炸开,又开始胆战心惊。

程洵也拧了下眉,没动声色,出了卧室,拿了落在沙发的外套。

回卧室之前,他轻轻扫了眼徐念溪。

她估计是以为他没看她了,肩膀慢慢放松回落。

出去拿件衣服的功夫,严岸泊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程洵也直接略过:谢了。

早就叨逼叨到别的话题的严岸泊:?

谢什么?

他说什么了?

程洵也就谢上了?

程洵也穿上外套,打开房门,往玄关走。

早在他卧室门打开的那一秒,徐念溪已经开始留意他的所作所为。

见他穿得整齐,徐念溪犹豫两秒,还是出声:“你这是要出去吗?”

“嗯。”程洵也说,“严岸泊找我。”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天吧。”

徐念溪点头,按照世俗意义上,这晚其实相当于他们的新婚之夜。

但他们俩个人显然没有一个人,对这事有任何别的想法,徐念溪说:“路上注意安全。”-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背脊松懈下来,关了电视。回了卧室,扑到床上,被子是新换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隐有嗅到清新的阳光味。

她坐起来,往落地窗外看去。

程洵也家真的和她家的老小区完全不一样。

透过落地窗能看到西津蓬勃发展的大半个新城区。夜色里闪闪发光的建筑物像迪士尼世界里的连绵城堡,环形立交桥上车水马龙。

寸土寸金的壮观震撼。

徐念溪拿起手机拍照。

景色太过绚丽,哪怕她摄影技术平平,也能拍出大片似的场景。

把照片发给鲁惟与。

鲁惟与还没睡,很快就回复了:好看!!能嗅到金钱味儿!这是哪儿?

徐念溪:程洵也家。

鲁惟与对徐念溪出现在程洵也家这事完全不可思议:什么?溪溪,你怎么会去程洵也家?

徐念溪:我和他结婚了。

鲁惟与没再回复,一通电话直接打过来。

“溪溪。你怎么突然和程洵也结婚了?你不是不想结婚的吗?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我听着。”

作为多年好友,鲁惟与很了解徐念溪。

知道她家情况,也知道她心里想法,更知道她从根本上就对亲密关系不信任,对婚姻极度排斥。

徐念溪吸了鼻子,一天的忐忑紧张,都在鲁惟与这句问话里,无声无息消散。

世界上总有几个人,会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世界上总有几个人,让她会对她贫瘠枯萎的生活有一点留念。

“我妈催婚,程洵也家也催婚,所以我们俩协议结婚了。”徐念溪寥寥几句概括这段日子的辛酸苦辣。

鲁惟与还记得王君兰。

记忆中,每次王君兰和徐念溪相处时,都不是让人舒服的场景。

要么充斥着王君兰的责骂,说“徐念溪不懂事,让她难堪”,要么就是王君兰说“徐念溪是她的希望”、“徐念溪得争气”等等。

哪怕她只是一个外人,听到这话,压力都大得吓人。

更别说当事人了。

难怪上次见面,徐念溪脸色那么憔悴。

原来是王君兰在催婚。

鲁惟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吐出口气:“溪溪,我的好溪溪。”

“我明年一定考上编制。到时你要是离婚了,又不想回家,你和我一起住我们单位宿舍。你可以一直住,免费住。不过你得每天给我暖床。”

徐念溪笑了下:“好。”

鲁惟与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沉重,换了话题。

“程洵也是真有钱啊,在这种地方都有房子。”

徐念溪“嗯”了声。

她把买房作为自己唯一的执念,自然而然对各个地方的房价了解得比较清楚。

西津是新一线城市,市中心的房价一般是几万块一个平米。

这套房子怎么说都有一百平米。

也就是说,起码百万以上的房价。

正好鲁惟与说到了房价,“如果这房子一百万的话,我们一个月五千的工资,不吃不喝的话,得努力十六年。我的天呐!”

可是她们的工资还没有五千。

她们也不可能十六年都不吃不喝。

这房子也不会才仅仅一百万。

太过于直观的贫富差距了。

之前王君兰说她撞大运才能嫁给程洵也,徐念溪原本还觉得刺耳。

但直到此刻,徐念溪才发现,她真的是撞大运,才能和程洵也这种人结婚。

才能走进这套,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住上这么一晚上。

她和程洵也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

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的协议结婚,人生才再次有了交集。

徐念溪又一次清楚认识到这个事实。

和鲁惟与聊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没了交谈声。

卧室里一时只听得到轻微的呼吸声。

明明落地窗对面就是亮着的高楼大厦、充斥着车流的环形立交桥,卧室里却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嘈杂。

和她家每天早上可以听到各种声音的老小区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到,徐念溪能明显感觉到,她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就像偷穿龙袍的乞丐一样。

就算已经穿了象征身份地位的龙袍,也没有底气和魄力享受这一切。

很想脱下龙袍,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实在诚惶诚恐。

对窗外璀璨夜色惶恐、对柔软又大得离谱的床惶恐、对和她身份地位完全不一致的现实也惶恐。

毕竟,她的所有存款也只有不到五万。

只够买这套房子的一个小小边角。

太过直白的现实差距,让徐念溪觉得自己和程洵也结婚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徐念溪起身,想离开这里。

但脚踩在地上,才发现不对。

她没有可以回到的,属于自己的地方。

她之前的家,也不是她的,而是王君兰的。

就像有次,她和王君兰说,能不能帮她买个书桌。

王君兰刚开始是答应的,可她们去了家具厂,一个书桌就要四百。

王君兰当场黑了脸,说她事多,不能忍忍吗,和你爸一样,人没用还要求这要求那……

可徐念溪没学乖,过了几天,又和王君兰提了这个事。

她记得王君兰当时的反应是。

王君兰看了她几秒,语气很淡:“徐念溪,你对这个家有贡献吗?有什么资格要这要那。”

从那以后,徐念溪就知道了,那个家不是她的,而是王君兰的。

而现在,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

徐念溪没有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不配感快要把她溺毙。

王君兰打来电话,“你在小程家吗?”

“在。”

王君兰“嗯”了声,声音多了几分满意:“在就好。你和小程好好过日子,我说出去也长脸。”

说完,王君兰就挂了电话。

“嘟嘟嘟”的电话尾音,在空气里好长时间才彻底没有踪影。

这一切显得,只要她完成了王君兰布置的结婚任务,其他的东西,都不值得关心。

她开不开心。

和程洵也相处得怎么样。

会有什么不适应。

……

等等。

王君兰都不想知道,自然也不会过问。

徐念溪放了手机,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

安静的晚风好像透过落地窗吹了进来。

连同巨大的孤单和孤寂一起,紧紧地裹住她。

好奇怪。

明明有偌大的万家灯火,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容身。

第17章 017

说找严岸泊是实话,只不过是和严岸泊一起回家属院。

严岸泊到了家属院也没回自己家,而是跟着程洵也跑去他家。

程谰和冯沛艺正在炒菜,严岸泊嘴甜,哄得冯沛艺眉开眼笑,让他留下来吃饭。

等菜炒好的时候,严岸泊问程洵也:“你和念溪结婚的事,没和冯姨他们说吗?”

程洵也想起徐念溪的紧张,觉得和冯沛艺他们说还为时过早,就道:“还没,等徐念溪再适应点再说吧。”

严岸泊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又挠了挠头,纳闷这一切的发展,很费解地开口:“奇了怪了。你到底给念溪吃了什么迷魂药啊,她怎么会愿意和你结婚。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强迫人家了?”

程洵也看都没看他:“你不懂。”

“为什么不懂?”

程洵也毫不迟疑,张口就来:“因为你没有。”

“……”,严岸泊都无语了,“不是。什么我就没有了?”

程洵也还觉得他挺无理取闹似的,问得理直气壮:“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

严岸泊估计是被气狠了,脑子忽然长出来了:“不对啊,冯姨催你结婚也催了挺长时间了,你之前一直不搭理。这会儿怎么就突然和念溪结婚了?”

“难不成你喜欢念溪,怕她嫁给别人,过得不如意?”

“不可能吧,又不是小说,谁整这套,多傻啊……”

严岸泊顾不上生气了,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推论逗得咯咯直笑,笑得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能被看到。

程洵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看还有点不爽意味。

但也就是这么点不爽被严岸泊捕捉到。

他一口气没喘过来,就倒吸一口凉气,呛得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来,严岸泊指着程洵也:“不是吧!你难不成真喜欢念溪?!”

高中的时候,严岸泊知道程洵也挺关注徐念溪的。

当时,他、公孙修竹还有李伟豪背地里还讨论,觉得程洵也是不是喜欢徐念溪。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正分一包辣条,也不当回事儿,随口道:“喜欢就喜欢,没什么大不了。”

和这俩没神经的比,严岸泊对程洵也的事更上心一点,特意去问了程洵也。

他还记得,那会儿程洵也愣了两秒,然后抬着下巴,模样臭屁极了。

“我还需要喜欢别人啊,都是别人喜欢我的。”

再加上,那会儿徐念溪和程洵也交际已经不多了。

严岸泊也就信他没对念溪动心思。

不过,严岸泊想了想,脸色忽的变了。

“你那会儿不是卖奶茶赚到一千块了吗,但冯姨说,你没把钱给她,而是给班上同学买零食吃了。你不会特意给念溪买的吧?”

程洵也依旧没说话,也不看他。

认识了这么久,严岸泊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程洵也默认的意思。

严岸泊气上来了,觉得他做事简直没考虑:“程洵也,你是不是傻?帮别人也不要把自己搭进去啊。都什么年代了?念溪她要结婚是她的事,她又不喜欢你,你还往上赶着,这么喜欢当救世主,也没见你当圣父?”

严岸泊嗓门大,冯沛艺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怎么了?你们闹什么呢?吵架了?”

严岸泊压下脾气,挤出笑脸,安抚冯沛艺,“没事的,冯姨,我们说话呢,只是声音大了点。”

冯沛艺狐疑地看着他俩,但小孩子间的事儿,她也懒得管。

冯沛艺走后,严岸泊压低声音问程洵也:“念溪知道这件事吗?”

程洵也还是不看他,只回:“不知道,你别和她说。”

严岸泊顿了下,实在是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哪里来的你这种痴情种,我真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