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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岸泊蹭完饭,先走一步。

冯沛艺和程谰边收拾碗筷,边嘀咕:“小泊怎么今天这么快走了,平常都会留下来说会儿话的。我这边有几个女孩子,还想给他介绍。”

自家儿子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愿意和人相亲。一副清心寡欲,单身到老的德行。

冯沛艺看得心烦,干脆曲线救国,看上了严岸泊,这段日子都很热衷给严岸泊介绍女朋友。

程洵也没说什么,只道:“爸妈,你们这段时间先别去我那儿了。”

冯沛艺和程谰退休后,在家属院前面,开垦了一片空地,种点时令蔬菜。

丰收后,时常会过去程慕池和他那儿,用青菜把他们的冰箱填满。

现在正冬天,本来也不会有什么菜,冯沛艺瞥程洵也一眼,觉得他配不上自己好好说话:“就你那儿,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觉得我乐意去吗?”

“……”-

次卧不大,摆着张上下床,上铺是程慕池的,下铺是程洵也的。

程洵也身量已经比高中那会儿高出了不少,躺在床上,腿支出床架,将将垂在地上一大截。

很熟悉的实木双人床气味,让程洵也的记忆轻轻松松拉回高中那段日子。

知道徐念溪不吃饭,是为了攒钱还他以后。

程洵也有过制止,也会想方设法地把钱还给徐念溪。

但徐念溪显然不是个很容易被制止的性子。

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待在教室里,不出去吃饭,他好说歹说都没有用。

还给她的钱,也会再次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课桌上。

好像对她自己营养不良,接受良好一样。

又一次在课桌上看到徐念溪放回来的钱,程洵也撑着下巴,烦躁地“啧”了声。

在张春燕的催眠曲里,他在课本上画了一连串正对打的火柴小人,又揪了把头发。

他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徐念溪这种人。

看看瘦瘦的,弱弱的,但性格简直像一头沉默的倔驴。

完全沟通不了似的。

程洵也觉得头疼,也不想管这种麻烦事了。

她爱怎样就怎样。

程洵也做了决定,也不再纠结这个事了。下了课,和严岸泊他们跑到操场,几个人踢了好几个来回的球。

快到上晚自习的点了,程洵也从操场跑回来,在走廊看到了徐念溪的身影。

那会儿,教学楼只有几个人,很安静。

天色黑,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和一轮弯弯的月亮。

徐念溪撑着走廊栏杆,抬脸看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句:

“真好啊……”

程洵也等着她说点有文化的东西。比如什么望月词,望月诗啊。

毕竟好学生嘛。

结果下一秒,徐念溪来了句:“长得像炸香蕉……”

“……”

程洵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声。

被笑声提醒,徐念溪侧过脸,看到程洵也。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徐念溪有些难为情,小小地抿唇冲着他点了点头,匆匆进了教室。

走廊没人了,程洵也却觉得,事情还是不应该这么办。

是他不小心砸到徐念溪的,所以徐念溪找他要钱去看医生,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没必要还,更没必要用这种把自己饿得看天上的月亮都像炸香蕉的方式还。

可是显然让徐念溪不还,她又不愿意。

程洵也觉得郁闷,一头黑发被揉得乱糟糟的。

站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程洵也有了主意。

他没有回教室,而是约着严岸泊去了一公里以外的便利店。

买了很多零食。

他知道单独给徐念溪,她不会要的,于是给全班同学每个人都分了一些。

到徐念溪时,她愣了两秒,才慢慢接过,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说“谢谢”。

等他去下个组,用余光看到,徐念溪撕开了牛奶,喝了口,嗓音轻轻嘀咕了句。

“香蕉牛奶耶。”

那个瞬间,程洵也莫名觉得。

虽然徐念溪是个很轴的人,但他好像不太能,放着她不管。

他连续买了很久的零食分给全班同学。

直到一个月期限到了,冯沛艺让他还钱,程洵也才发现,赚的一千块一分不剩。

从那个时候开始,程洵也就隐约感觉到。

徐念溪这个人,在他人生中某些时刻会占上风。

比如那时。

又比如现在。

所以,哪怕他知道,结局不是好的,她也不会喜欢他。

一切都是重蹈覆辙。

但他仍然希望,能给她带来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可供栖息的地方-

程洵也很早就醒了,没有惊动程谰和冯沛艺,驾车回了公寓。

天色很早,路上一片铅灰的霜冻,霾色很重,大雾弥漫。

路上除了隐隐约约几个,穿着橙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以外,没有别人。

程洵也回了房子,拿钥匙开门,“咔嚓”一声,门开了。

他走进来,刚轻轻阖上门,就听到徐念溪卧室传出来动静。

程洵也动作一顿,看过去。

只见徐念溪打开房门,探出揉得有些凌乱的脑袋,睁大眼睛看他。

程洵也看了眼手机。

凌晨五点半。

他进来的动静很小,所以不存在吵醒徐念溪这种情况。

排除这个以后,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徐念溪压根就没睡。

徐念溪确实一晚上没睡。

陌生的、不是她应该踏入的环境,迷茫混沌的未来,本就不算好的睡眠。

所有东西叠在一起,自然而然导致她今晚也失眠了。

她一晚上都在翻来覆去,直到听到门口有动静。

不知道是程洵也回来了,还是她幻听。

徐念溪没有睡意,又惦记这个事。实在想知道,下了床,打开卧室门,往门口看。

然后正好和程洵也四目相对。

凌晨五点多,世界安静。

玄关这里有一点从客厅折射进来的月光,像如水的丝绸,照在程洵也脸上。他正看着徐念溪,视线一错不错的。

在他的目光下,徐念溪有些局促,抿了下唇。

感觉自己有点像午睡时不睡觉,反而到处跑,结果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坏学生。

可是再想想,她和程洵也之间又不是师生关系。

她干嘛怕他,干嘛要心虚。

徐念溪便想说点什么,打破此时此刻莫名僵持的气氛。

可这种情况之下,一般来说,会说什么来着。

好巧,你怎么也醒了?

不对吧,奇怪极了。

你回来了?

也不行吧,很不对劲,像妻子问候丈夫。

你也还没睡啊?

更奇怪了……

他们之间陌生又奇特的关系,让很多东西都得思虑再三。

下一秒。

“徐念溪。”

程洵也的声音拉回徐念溪的神智。

她眨了下眼,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程洵也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她很稀奇似的:“没什么。只是鸡都要打鸣了,你还没睡。怎么,你能帮它打鸣啊。”

徐念溪:“……”

天啊。

他这个嘴。

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帮鸡打鸣。

徐念溪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程洵也阴阳怪气完,人好像总算正常了不少,轻咳了声:“回去睡觉,虽然你已经长不高了……”

然后呢……

就听他补了句:“但是,你还可以长矮。”

“……”

徐念溪实在无话可说。

默默阖上房门,对他表示不满,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许是硬生生熬了一宿,许是他说的那句还可以长矮挺有威慑力的,徐念溪久违地感受到了睡意。

闭上眼。

这次她难得地是被闹钟吵醒的。徐念溪睁开眼,洗漱好,出卧室前,听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出了卧室。

在客厅又左右望了一圈,确认程洵也不在房子里。

徐念溪松了口气,觉得自在了不少-

晚上七点多,鲁惟与打来电话,约徐念溪吃饭。

徐念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了班。

鲁惟与已经在火锅店等徐念溪了,见到徐念溪第一眼,就给了她一个熊抱。

“溪溪,你真是受苦了。”

徐念溪拍了拍她,示意没事。

等她们坐下,鲁惟与心情才平复下来,问徐念溪:“你出来和我吃饭这个事,和程洵也说没?”

徐念溪一愣,茫然地说:“需要说吗?”

鲁惟与比她更愣:“不需要吗?”

徐念溪诚实点头,又不解地问:“为什么需要?”

鲁惟与被她的逻辑搞得有点混乱,想了想,试着总结:“所以你说的和程洵也协议结婚,只是住在一起,有个结婚证。其他的一切照旧,彼此互不干预?”

徐念溪觉得她说得挺符合她和程洵也的关系的,便点头:“就是这个样子。”

鲁惟与愣了下,郁闷道:“不是。你们这哪里像是结婚,根本是合租舍友。只不过比合租舍友多了个证。”

她这话说得也挺准确的,徐念溪夸她:“小鱼,你的总结概括能力真的很厉害。”

“……”

鲁惟与叹了口气:“你昨天和我说,你和程洵也结婚了,我还幻想,是不是你俩再续前缘呢。”

高中那会儿,鲁惟与真的觉得,程洵也喜欢徐念溪。

而且是很明显的那种。

但一段时间后,他们俩再也没有交集。

徐念溪谈起程洵也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调调。

徐念溪讶异:“你还没放弃这个想法啊。”

见鲁惟与点头,徐念溪摇摇头:“程洵也不可能喜欢我的,你看我们俩差距那么大。”

“也是。光是他那一套房,我们一辈子都买不起,更别说,他家还有楼。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鲁惟与想了想,“而且,程洵也也不太像那种会主动喜欢别人的类型,应该都是别人喜欢他才对。”

徐念溪点头,表示认同。

程洵也是那种,在江边吹吹风都有人找他要联系方式的人。

这种人犯不着去喜欢别人,因为喜欢他的人,已经多到足够让他看花眼了。

说是这么说,鲁惟与还是不死心:“你们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就可以过上闺蜜暴富我享福的生活了。”

徐念溪笑:“你也说了,高中时看到他喜欢我,我都避之不及,更何况现在。”

程洵也这种人,和她太不一样了。

就算他真的喜欢她。

比起朝他靠近,和他在一起,她更愿意,离他远点。

鲁惟与这下是彻底死心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了话题。

她们说说笑笑好一阵,徐念溪紧绷的心情慢慢舒缓了很多。

等吃完饭,告别鲁惟与。

徐念溪下意识往地铁四号线走,她家老小区在四号线终点站。

人刷了卡,进站了,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已经不住在王君兰家里,而是住在程洵也那里。

所以她也不应该再坐四号线。

徐念溪退出站,重新买了二十一号地铁票。

等出票的时候,她看着正泛着绿光的屏幕,想。

她估计是还没有习惯吧,也可以说,没有很接受这个事实。

——和程洵也结婚这个事实。

第18章 018

徐念溪回到程洵也的房子,打开灯。现在是晚上九点,房子安安静静的。

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

徐念溪关了客厅的吊灯,想了想,又打开盏小小的壁灯。

壁灯在偌大的房子里,渺小得像萤火。

但从窗外看,还是能看到一点光亮。

只是等徐念溪洗完澡,吹干头发,到了晚上十二点。

程洵也还是没回来。

徐念溪重新打开吊灯,想了想,在房子里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

经过一晚上的思想准备,她已经逐渐接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以后就会在这里居住的事实。

所以,还是对这里熟悉一点会比较好。

这是间loft的复式公寓。

她和程洵也住在一楼,二楼是书房和健身房以及一个很大的阳光房,里面摆了不少多肉植物。

程洵也日常应该会照顾它们,多肉一个个都长得圆滚滚的,像胖乎乎的绿油油的年糕。

书房门没关,徐念溪没有擅自闯进去,只远远看了眼。

又去了客厅、厨房、餐厅。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她不应该涉足,但是又不得不去的地方,看了一圈。

她有时候觉得,她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其实不算一个能很好面对生活变化的人,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让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不停地忧虑很多事情。

但生活真的变了,她又好像比她想的更能适应一些,也会积极寻求在陌生环境好好生活下去的办法。

就比如现在。

徐念溪看了一圈,心里大概有数了,回到卧室。

她没什么睡意,又乱七八糟地想。

程洵也今晚回不回来,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早上睡醒,徐念溪推开卧室的门,客厅还是昨晚那个样子。

所以说,程洵也昨晚一晚上没回来-

可能是因为徐念溪还算不错的适应力,也可能是程洵也不在,她没那么拘谨,徐念溪有点习惯,她在这里的生活。

她逐渐适应自己不再住在老城区,而是新城区;每天去上班的地铁也不再是四号线,而是二十一号线。

程洵也家所在的小区也不同于她家老小区的物业不作为。

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监控,每天她出门,西装革履的保安都会给她问好。时不时大门门把手上,还能出现一份包装精致的小礼品。

徐念溪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踩点,后来仔细研究了下,才发现是物业送的。

她没有擅自拆开,而是放在客厅餐桌上。

等着程洵也回来处理。

与此同时,徐念溪也和姜颂慢慢熟悉起来。

姜颂是西津人,家就在郊区这一块。她刚刚大学毕业。一头松松软软的自然卷,眼睛大嘴巴小,整个人甜得像块小糖糕,时不时会给徐念溪分享公司的事。

因为姜颂,徐念溪对振荣也从一开始的陌生,转变到现在的多了几分熟悉。

随着时间流逝,徐念溪的生活和工作都慢慢步入正轨。

只是很奇怪的,徐念溪住进程洵也的房子快小半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她看到了程洵也以外,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他的行踪堪称神出鬼没。

只偶尔客厅的阳台上,会多出来一件他的外套。

但寻着看一圈,他的衣服在,人却不在。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等她第二天再看,外套也不见了。

简直来无影去无踪。

要不是徐念溪时不时能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说冰箱有做好的剩下的饭菜,让她帮忙解决,徐念溪都以为看见他的外套是她白日做梦。

徐念溪每次都会把冰箱里的饭菜拿出来,热好吃掉,再把洗干净的碟子拍照发给程洵也看。

程洵也总会回:1。

……

徐念溪偶尔也会问他一些自己实在不能处理的事情。

比如,热水器怎么开、电源总开关在哪里。

程洵也回得不慢,给出的解决方案也都很合适。

但除了这以外,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交流-

严岸泊在微信上对着程洵也阴阳怪气了好些天,人终于是正常了不少。但一看到程洵也,那股儿贱嗖嗖的劲儿又憋不住了。

这会儿他们正给李伟豪过生日。

几个人边给李伟豪唱生日歌,严岸泊凑到程洵也身边,拖腔拿调地“呦”了声。

“这不是我们的大情圣吗?你怎么也来了?”

公孙修竹听到了,凑过来,好奇地说:“庆生?谁庆生?除了瘦猴以外,还有人庆生?”

严岸泊无语地瞥他一眼:“胖子,你这耳朵怎么长的。我说情圣,你说庆生……”

程洵也懒得搭理他们,低头继续看微信。

昨天徐念溪给他发了消息,问他热水器怎么打开。

他如实说了。

徐念溪很快给他发“知道了”,又补了个小熊鞠躬表示谢意的表情包。

看样子是知道怎么打开了。

程洵也没再回复,只是,他闲来没事,还是会看上几遍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会把徐念溪发来的表情包收藏起来。

打发走公孙修竹,严岸泊坐到程洵也身边,“啧啧”两声,招猫逗狗似的,诚心讨嫌:“我听冯姨说,这些天你都住家属院。怎么的?不敢回自己家了?怕念溪在房子看见你,紧张啊?”

“要我说,人念溪完全不喜欢你,你还巴巴往上凑,该说你一往情深呢,还是没事找事呢?现在好了,自己家都不敢回了吧。”

认识久了的人,知道说什么扎人。

程洵也收了手机,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能不能闭嘴?”

严岸泊才不管他说什么,继续叨逼叨。

先说程洵也没事找事,又说乐山大佛干脆给他做算了,他一定能做得更好,起码能蹦能跳的,不像那佛就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的。

反正嘴里没一句好话。

程洵也不想听他说话,换了个位置,坐到李伟豪旁边。

李伟豪正和女朋友视频呢,声音甜腻腻的,一口一句“宝宝我想你了”。

腻歪得程洵也连连皱眉。

严岸泊老远看到了,冲着程洵也嘿嘿乐,幸灾乐祸道:“怎么样?羡慕吧。谁叫你干出这种事的,这辈子都没人叫你一声宝宝了。”

他嘚瑟得很,程洵也忍了忍没忍住,看严岸泊,很认真地说:“天越来越冷了。”

“?”

“记得多给自己盖点土。”

严岸泊:“……”-

徐念溪入职这么久,除了布置工作以外,一直把她和姜颂当空气的陈振难得主动过来,给了她们一沓电影票。

陈振说,主演是他小学同学,他手里还有很多电影票,想要自己拿。

周六一大早,姜颂就约徐念溪去看免费电影。

是一部小成本国产鬼片,海报上用红色油漆大大写了个:冤。阴森森的海报遍布血手印。

徐念溪胆子不大,但不喜欢扫人兴致,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果然一如徐念溪预料,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她和姜颂两个人。就算她全程闭着眼睛,声音还直往耳朵里钻。

好不容易结束,和容光焕发的姜颂比起来,徐念溪简直神色萎靡。

姜颂笑弯了眼:“溪溪姐,你怎么这么怕鬼啊。”

“……”

她们说着话,徐念溪老远就看见严岸泊坐在家新开的咖啡店,和人说话。

他身姿颀长挺拔,穿着件质地良好的毛呢大衣,内搭黑色高领毛衣,一双桃花眼未笑都捎出几分风流笑意。

似是感受到徐念溪的目光,严岸泊隔着落地窗看过来。见是徐念溪,他起身邀请她和姜颂进来坐坐。

“这是我和朋友合伙开的店,试营业阶段。”严岸泊道,又示意店员移开,他亲自帮她们制作两杯咖啡,端到桌边。

“请。”

姜颂平日里只喝奶茶不喝咖啡,这会儿喝了一口,只觉得好苦,苦得难以下咽。

她皱着眉头强行咽下去,又瞥了眼菜单,暗暗咋舌。

好家伙,这小小一杯,要188。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开这么家咖啡店。

姜颂下意识看严岸泊,他正和个披肩长发,水蛇腰的漂亮女人聊天。

水蛇腰说着说着,就凑近严岸泊,勾着他胳膊,笑着说了什么。

暧昧气息满满。

姜颂什么都没听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移开视线,小声问:“溪溪姐,他是谁呀?干嘛请我们喝咖啡。”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叫严岸泊。”

姜颂默念两遍,又看了严岸泊一眼:“我去趟卫生间。”

姜颂走后,严岸泊过来坐下,打招呼:“念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实说,徐念溪和严岸泊也不算相熟,但是严岸泊是个很会和人沟通的性格。

闲聊般,聊起了他们高中,又聊起了他为什么会开这家店,最后不可避免地聊起了程洵也。

“说起来,我还没和你说一声新婚快乐。”

作为程洵也的朋友,严岸泊知道她和程洵也结婚的事,也无可厚非。

徐念溪笑了笑:“谢谢。”

说实话,这是徐念溪第一次收到新婚祝福。

好像在这个瞬间,她和程洵也之间,也多了几分正常婚姻该有的模样。

想起正常婚姻这几个字,徐念溪问严岸泊:“你最近和程洵也见过面吗?”

严岸泊动作一顿,试探着看她:“见过,怎么了吗?”

徐念溪摇摇头:“没事,就好奇。那他现在在西津吗?”

“在。”

估计是她神色带出几分困惑,严岸泊笑了下,意有所指:“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洵也发消息,他会很快回你的。”

徐念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姜颂很快回来了,她们道别严岸泊,临走之前,姜颂又多看了严岸泊一眼。

徐念溪注意到她的动作,以为她什么东西掉在店里:“怎么了?掉东西了吗?”

姜颂收回目光,耳根有点红:“没,没什么。”-

徐念溪洗完头发,边擦干边经过客厅。

客厅也有一整扇落地窗。

不同于她卧室落地窗外的市中心夜景,客厅落地窗外是一整排的居民楼。

这会儿时间不早,夕阳红得像番茄汁。对面居民楼里有阵阵咔嚓咔嚓切菜声,还有电视剧和小孩子嘈嘈切切的说话声。

很有人间烟火气息,像是年代剧里每个黄昏,总带着点菜香和呛人的炊烟。

徐念溪看了会儿,又上了阳光房。

程洵也走了后,这些多肉植物一直没人管。

徐念溪找到程洵也的微信:在吗?

程洵也:在。有什么事?

徐念溪把多肉拍了个正面照,着重强调它们有些怏的叶子:想问一下,是不是得给它们浇一点水?

程洵也:不用浇,过冬就这样。

徐念溪:好的,我知道了。

程洵也没再回复。

估计是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已经过了做菜的点儿,这会儿房子很安静。

徐念溪一个人待在阳光房里,莫名觉得这个房子尤其大,大得让她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她回了卧室,虽然她的睡眠比在家的时候好一些了,但失眠已经是常态。

特别是现在,卧室里的灯关了,窗帘也拉上。

一片漆黑,看不到半点光线。

徐念溪把被子拉高了一点,可能这房子太大了,也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里。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徐念溪实在没有睡意,拿起手机,盯着她和程洵也的聊天记录看。

他们的聊天记录其实不算多,但是内容却涉及了很多。

有一些电器怎么打开的生活问题,也有人生大事的婚姻问题。

在这种背景下,她问问程洵也什么时候回来好像也合理。

哪怕真的只是合租舍友,像这种对方小半个月都不回来的情况,基于安全考虑,她也会问问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

更何况,她和程洵也之间,还不止是合租舍友关系。

徐念溪:还在吗?

程洵也回得不快不慢:在。怎么了?

徐念溪: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住?

程洵也这次回复得挺慢的,徐念溪等得睡意都来了,程洵也才回复。

是一句莫名其妙的:你想我回来住??

徐念溪被他这句话问得有点懵,回得迟疑:可是……你本来就应该回来住啊。

这是他的房子。

而且他们说好了婚后同居的。

程洵也好像没看到她的回复,只问:那你想我回来住吗?

徐念溪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实话:想的,一个人有点害怕。

程洵也:行,知道了。?

知道了。

徐念溪咬了咬指尖,不太知道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程洵也放下手机,去了次卧,把带回来的行李收好。

冯沛艺看他那样儿,疑惑地问,“你不在家里住了?”

“嗯。”程洵也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调侃,“不是您说的,我这么大个人了。也没个对象,还一直往家里跑,不知道害臊吗?”

冯沛艺看他一眼,呵了声:“瞧你那记仇劲儿。”

程谰从厨房出来,看着程洵也,“你要走吗?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吧。”

程洵也在家一住都小半个月了,程谰都习惯了他在家,结果这下他要走了。

程谰眼圈红了一圈。

冯沛艺瞪了程谰一眼,让他没事就赶紧去厨房做饭去。

程谰去是去了,但厨房里久久没动静。

冯沛艺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厨房。

只听厨房出来点人声。

“让你煮鱼,你怎么没动静。”

程谰还是那个斯文慢吞腔调,指着洗碗池里半死不活,正慢悠悠吐着泡泡的一尾鱼,嗓音还有点委屈,“我得先等它去世。”

冯沛艺:“……”

程洵也懒得管他们在厨房里说什么,起了身。

把行李里面的外套都拿出来,摊在床上,一件一件试。

冯沛艺经过他卧室时,看见了,站在门口,奇怪地问:“动物园不都下班了,你怎么还在这开屏呢?”

程洵也:“……”-

那晚徐念溪还是没有睡好。

一晚上都在做梦,梦的都是电影里是是非非的鬼。

她好不容易睁开眼,揉着太阳穴,下了床,打开房门。

在客厅意外地看见一个阔别半个月之久的人——程洵也。

他穿着黑色长款毛呢大衣,内搭件灰色高领毛衣,黑发黑眸,低着头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样子挺拔清隽。

背脊挺直、神色克制的模样,不像是在寒冷的西津过冬的人,更像是刚从什么时装秀场走回来的模特。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程洵也往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

光线明亮,空气安静。

徐念溪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猛地想起自己头发都没梳,连忙退后几步,关了房门。

匆匆打理好,再次对着镜子确认过自己是能见人的,这才重新打开房门。

在餐厅看到了程洵也,他坐在椅子上,餐桌还摆了早点。

徐念溪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没动。

觉得她是不是在做梦。

时隔半个月,程洵也竟然真的回来了。

程洵也叫她,嗓音自然:“过来吃早餐。”

徐念溪如梦初醒,坐下,没有吃早餐,而是轻咳一声,和他拉起了家常:“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看过来,他有双很好看的眼睛,双眼皮褶皱深,睫毛又长又密。

应该是冲击力很强又难以接近的长相,但眼尾微微往下垂,便多了几分肆意的少年意气。

“嗯,回来了。”程洵也嗯了声,又看了她一眼,像是笃定什么似的,“怎么样,开心吧。”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开心什么?”

程洵也抬着下巴,一字一顿的,“我回来了,你开心吧。”

“……”

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

徐念溪嘴角抽了抽,还是决定顺着他的意思,“开心。”

程洵也嘴角扯着,一副他就知道的嘚瑟样儿。

徐念溪不想占程洵也便宜,把早餐的钱付过去,等他们吃过早餐,时间不算早了。

程洵也家在市中心,离公司挺远,通勤有一个多小时。

徐念溪背好包,刚准备出去。

程洵也来了兴致似的,问:“去哪儿?”

“我去上班。”

程洵也拿起车钥匙,起了身,“我送你。”

“这……”不用了吧。

她无功无禄的,没必要上班还要他送。

徐念溪刚想拒绝,就听程洵也嘴角扯了扯,屈尊纡贵似的:“没事,让你更开心点。”

“……”-

一路上车缓慢行驶着,从市中心驶向偏僻的郊区。

徐念溪昨晚睡得少,程洵也的车开得又很平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闭上了双眼。

是被一声“醒醒”叫醒的。

徐念溪睁开眼,人还迷糊着,往窗外看,看到眼熟的建筑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了:“谢谢你啊,我下去了。”

徐念溪手摸到安全带,正想解开,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压住。

她没醒透,迷迷糊糊抬脸。

西津冬天的早晨永远是带着层雾,让一切显得没那么清晰。

包括眼前的程洵也。

他五官逆着光,眉宇间有个小疙瘩,嗓音有点重,情绪也有点起伏似的:“徐念溪。你就在这里工作吗?”

徐念溪昏沉的大脑被他这么一句话,问得惊醒了。

她直起背脊,“嗯”了声,又问:“怎么了?不行吗?”

她可能没意识到,她的话语中带了一点防备。

程洵也沉默了小会儿,眉宇间的疙瘩打开。转移话题:“没不行。时间不早了,你上班去吧。”

徐念溪走后,程洵也一个人坐在车里。

空调风呜呜呜吹着,安静极了。

他往窗外看,这里是西津的郊区。

建筑物都是上个世纪的筒子楼,口袋似的阳台挂在水泥墙体上,上面还得见缝插针地横插根铁质晾衣杆,风吹雨打的,满是锈迹。

这会儿,密密麻麻的衣服挂在上面,风一吹,活像是招魂旗。再配上头顶密匝匝的电线,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哪里有公司。

所以徐念溪说的,找到了工作,就是找到了这个?-

徐念溪进了公司,姜颂已经到了,正眼睛亮亮地看她。

徐念溪一愣:“怎么了吗?”

姜颂上前几步,揽住她的胳膊:“溪溪姐,你刚刚是不是从楼下那辆阿斯顿马丁里面出来的?”

顺着姜颂的目光,往下看。

公司楼底下,程洵也的车还停在那儿。

它的存在和这个破旧筒子楼格格不入,过往的行人都得看它两眼。

“阿斯顿马丁耶,溪溪姐,你难不成是什么有钱人?你那个叫严岸泊的高中同学也很有钱的样子。”

徐念溪收回目光,笑容温淡:“你觉得我像是有钱人吗?”

姜颂迟疑两秒,说了实话:“不像。可是那这车不是送你的吗?”

“是吗?”

徐念溪这一轻轻巧巧的一句“是吗”,问得姜颂越发迟疑。

如果这阿斯顿马丁真的送徐念溪的,她还会在这种地方工作吗?

公司又偏又破的,还随时都要倒闭。

而且,这段时间的接触,徐念溪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完完全全就是和她一样的牛马打工人,每天早出晚归、累死累活也不过想赚那三千块。

姜颂叹了口气,觉得完全不切实际:“那我估计是看错了。”

徐念溪笑了笑,再看了眼窗外。透过铁丝网,能看到阿斯顿马丁已经不见踪迹。

在别人眼里,她和程洵也这种人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所以,哪怕亲眼所见,也会怀疑对错-

自从那天早上徐念溪见到程洵也之后,她时不时会在房子里听到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据她观察,程洵也行踪其实还是很不规律的,没有很明显的,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

但他都是在房子里过夜的。

因为冰箱里,常常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饭菜。

每次程洵也都会让她帮忙解决。

许是因为知道这个偌大的公寓,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徐念溪晚上睡得安稳了点。

一直以来的失眠也好了不少。

每天早上,徐念溪都会轻手轻脚洗漱好自己,趁着客厅没动静时,迅速窜出房门。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徐念溪耳朵失灵,没有听到程洵也的动静,才会不小心碰到程洵也。

他照例还是那么个调调。

西津越来越冷,大雪都下了好几场。可他穿得依旧不多,而且怎么亮眼怎么穿。

在他身上,好像过得不是冬天,而是时装秀场一样。

然后她对他说声“早上好”。

程洵也总会扯下嘴角,模样有点拽又有点臭屁,勉为其难似的点下头。

看着很气人。

不过结合他之前的德行,也可以理解。

他们俩从上帝视角看,就好像是一对不太熟悉的舍友,连遇上对方都困难。

第19章 019

偶尔他们会在微信上交流。

程洵也发来消息:冰箱有多的饭菜,帮忙解决下。

徐念溪回得很快,也很配合:好的。

每次程洵也回来,都能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以及干干净净得连一丝水渍都没有的厨房。

甚至连碗筷的摆放,都和出门前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程洵也确定徐念溪不会魔法。

都会觉得,徐念溪背地里学习了什么食物消失术。

所以能不碰别的东西,就那么让食物变不见-

程洵也和徐念溪住在一起这件事,严岸泊半个月后知道了。

那会儿,严岸泊正弓着身,一杆把球打进洞里,还不忘嘲笑程洵也:“我就知道,不是念溪主动要你回去,你是不敢回去的,瞧你那点出息……”

程洵也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嘴巴太臭了,也不搭理他,全当没听到。

一直沉迷吃的公孙修竹咽下嘴里的薯条,凑过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等程洵也开口,严岸泊已经把程洵也和徐念溪结婚这事,抖了出去。

公孙修竹和后来一步的李伟豪都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个大八卦,一时之间都看着程洵也目瞪口呆。

严岸泊正准备听他们数落程洵也没事干,尽干这种帮人不利己的事。就听反应过来的公孙修竹咽了口唾沫,朝程洵也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我洵哥,够有种,敢以身入局。”

李伟豪也接话,一脸认同:“是啊是啊。念溪那么好,万一真和个垃圾结婚了,可怎么办。我们洵哥虽然别的都不行,但人品起码是过得去的。”

“……”

严岸泊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觉得他是怎么和俩个白痴做了多年好友的。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七嘴八舌地消化完这个事情。

都觉得虽然让人震惊,但想想又合理。

严岸泊高中时和他们不是一个班的。

他们这种一个班,又是程洵也的好友的,才是真真正正的看到过,程洵也对徐念溪是什么样的。

确确实实有那种喜欢她的苗头。

挺明显挺直接的。

不过,公孙修竹想了想,问程洵也:“你和念溪结婚,没办婚礼吗?怎么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也没当你的伴郎。”

“还婚礼还伴郎,”严岸泊来了精神,嘲笑地说,“别的不说,你们就问问他,结婚以后,他有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念溪碰过面。”

程洵也不说话,表情都没动一下,跟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

多年好友,谁不知道他死要面子的臭德行。

公孙修竹和李伟豪面面相觑,公孙修竹没脑子,嚷嚷开:“不是吧,一个房子里,连面都没怎么碰到。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强迫人家念溪和你结的婚……”

严岸泊手机一响,李伟豪怕程洵也尴尬,连忙撞撞公孙修竹让他别说了,又转移话题:“谁啊?哪个美女?”

严岸泊想起姜颂那张未成年似的脸,摇头:“什么美女。有个小姑娘来我咖啡店借了把伞,这会儿问怎么还。”

“什么怎么还,直接放你店里不就得了,你店里又不是没有店员。”李伟豪听乐了,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不是要还伞,是想见你吧。”

“就是就是。别的不说,你这个桃花缘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她们喜欢你什么……”

他们仨热热闹闹的,唯独程洵也不说话,静静想着自己的事。

和徐念溪一起生活这么久,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确实很少碰面。

不仅很少碰面,徐念溪出现过的地方,也从来没留下过她的任何一点东西。

徐念溪好像主动地,把自己在这个家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甚至如果不是程洵也对她有别的心思,估计都不会记得,这个家里其实还有个人在-

来年的一月十三日,西津下了很大一场雪。

沥青路上到处都是被雪压弯的树枝,七零八落散着,像什么野外生存游戏,香樟树的种子滚在白雪上,格外显眼。冷空气中混杂着树木特有的木质香。

气温也跌至零下好几度,到处一片隆冬景象。

那天鲁惟与生日,鲁惟与很早就打电话,让徐念溪准时下班,她在公司门口等她。

徐念溪应了。

一下班,鲁惟与就在公司门口,朝她挥手。

“溪溪,这儿这儿。”

她们坐地铁到了商场,鲁惟与照例还是要吃火锅的,照例还是要八卦的:“溪溪,你最近和程洵也怎么样?”

徐念溪想了想:“住在一起了。”

“啊!住在一起了?!”鲁惟与眼睛一亮,“一间房吗?”

徐念溪摇头:“当然不是。他最近会回来住而已。”

鲁惟与顿时失望:“这就是你说的住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们有别的情况了。”

徐念溪笑:“怎么可能,我连和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鲁惟与摇头,亏她刚刚还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不过既然说到住在一起,鲁惟与好奇地问:“溪溪,你住程洵也那儿,什么感觉啊?是不是电视剧里面那种,门卫看到是陌生车辆,不让开进去。然后画面一切,车窗往下摇,车里面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王总。门卫立马诚惶诚恐,说他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王总,真该死……”

徐念溪被鲁惟与绘声绘色的画面逗得笑了好一阵子:“太夸张了,现实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吧。小鱼,你这是看了多少狗血短剧。”

鲁惟与耸肩,理直气壮的:“没办法,谁叫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多少有钱人呢,只能看这些狗血短剧长长见识了。”

听她这么说,徐念溪沉默会儿,开口:“小鱼,对不起。”

她很抱歉,没办法像其他正常的朋友一样,堂而皇之地邀请鲁惟与过去看看新房。

因为这不是她的房子,她无权带任何人进去,甚至连她自己住在里面都不够坦坦荡荡。

鲁惟与作为她多年好友,自然懂徐念溪的意思,笑着摆手:“道什么歉。说不定某一天我们中六合彩,一夜暴富了。买套这种房子还不是轻而易举,到时我们就是鲁总和徐总了。”

徐念溪认真点头,表示确实是这样。

她们对着研究了会儿彩票,又算了会儿玄学,觉得功法已经大成,跑去一人买了两张,最后一个人成功倒贴四十。

“……”-

等吃得差不多,徐念溪把生日礼物递给鲁惟与,是鲁惟与之前偶尔提过的兰蔻口红。

鲁惟与震惊:“不是。溪溪,你怎么会送我礼物?你生日我都没送你礼物。”

“是我自己不要你的礼物,又不能怪你。”

那会儿她在南城,生活困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说不清楚。

更别说要生日礼物。

“就当提前祝贺你考上编制。”徐念溪笑,“等你明年考上,带我去旅游,我想去看海。”

听到这话,鲁惟与才勉为其难地接下礼物,又开始大放厥词:“明年我一定带你去。到时我们一起去潜水。”

“好。”

吃完火锅,她们到商场二楼。

鲁惟与目标明确,直奔奢侈品店蹭妆。

徐念溪没那么大的胆子,她对这些她完全负担不起的东西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

鲁惟与知道她的性格,没强迫徐念溪跟着她进来。

等鲁惟与蹭完妆,又拉着徐念溪去了其他店。

她们这次来的商场,靠近市中心,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店,最里面是家马克杯专卖店。

咖色墙壁上,挂的都是马克杯,琳琅满目的,各种型号各种颜色都有。

有几个造型极为奇特,长着象鼻子,张牙舞爪的。

鲁惟与边看边随口问:“溪溪,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杯子,对吗?”

徐念溪愣了愣,疑惑地说:“……我之前很喜欢杯子?”

鲁惟与被她一反问,也有些愣,但想了想,肯定点头,“对啊,就是很喜欢。你大学时,不是还送了我一个马克杯吗?你自己做的。我当时还说你是杯子控,以后有自己房子了,肯定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杯子。”

鲁惟与的话,拉开徐念溪的记忆。

大学时,她确实有一阵子很喜欢杯子。

各种款式的,她买过不少。

毕业后,她租了房,把杯子从宿舍移到了出租房里。

可好景不长,房东以他儿子回来了,他不租了为由,让她三天内搬走。

徐念溪无处落脚,又不能拖着行李到处看房,只好把一些物品寄回西津。

寄回去的东西里,也包括杯子。

“溪溪,你之前收集的杯子呢?还在吗?”鲁惟与疑惑地问,“我怎么都没见你提起过。”

徐念溪回神,轻轻笑了下:“不在了。”

“啊。怎么不在了?”鲁惟与可惜,“我记得你可宝贝这些杯子了,碎一个都难过好久,半夜还和我打电话哭呢,哭得惨兮兮的。”

徐念溪摇了下头,嗓音平淡,“我都不记得这些事了。”

鲁惟与没说什么,逛了一圈,她们从马克杯专卖店里出来,鲁惟与说自己要去趟卫生间。

等鲁惟与的功夫,徐念溪坐在椅子上,突然发现记忆是个会骗人的东西。

那趟寄回西津的快递,徐念溪一直会留意,也会反复告知快递员,里面有很多杯子。

快递到的那天,快递员帮她确认过里面的杯子没碎,还给她拍了视频,徐念溪放下了心。

可一个月后的一天,王君兰打来电话。

“你寄回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打开一看都碎了。”

那会儿,徐念溪刚从译易达出来,正在往地铁走,听见王君兰的话,脚步顿住。

“我寄回去的杯子吗?都碎了?”

王君兰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对,杯子。瓷的嘛,碎一个其他的肯定都碎了,我给丢了,放在家里占地方。”

地铁口前有很重的穿堂风,风呜呜地吹在脸上,像很多细小的巴掌,徐念溪捏紧手机,心情压抑,不能排解:“所以你都没检查就全丢了?”

“有什么好检查的,不就一些破烂吗?”王君兰说着说着就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多事,我都还没说你,没事买这么多杯子干嘛。还寄回来,你是很有钱吗?有钱也没见你寄点别的回来,尽寄这种没用的……”

徐念溪打断王君兰的指责:“什么时候丢的?”

她可以现在买票,回西津去垃圾桶里找。

王君兰耐着性子想了想:“丢了好久了,几个星期了吧。”

几个星期……

几个星期前丢的东西,她现在和她说,肯定找不到了。

徐念溪不记得王君兰还说了什么。挂了电话,耳边好像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声音大得让她耳鸣。

不知道是碎的是杯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她其实有感觉,王君兰会这么对待她的东西。

但她抱有一丝侥幸。

又实在万不得已,所以才会把杯子寄回西津。

可还是这样。

从那以后,徐念溪再也不会买杯子了。

直到刚刚,鲁惟与说起杯子,徐念溪才想起来这件事。

原来,她前几年那么喜欢杯子啊。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

鲁惟与很快就回来了,提着个端端方方的小盒子,递给徐念溪:“溪溪,给,送给你。”

徐念溪打开看,是一个马克杯。

奶白色的,杯子外壁趴着只很可爱的斑点狗,红色狗鼻子微翘,正在嗅着什么,杯柄是它扬起来的尾巴。

“怎么样?喜欢吧。”鲁惟与笑眯眯,信心十足,“我可是很了解你的品味的,你就喜欢这种。”

陶瓷特有的温润手感,在徐念溪手心萦绕,像一下子把她拉回了之前还有喜欢和热爱的岁月。

徐念溪抬起头,鼻子有点酸,认真地说:“小鱼,谢谢你。”

鲁惟与挥了挥手,不当回事儿:“谢什么?我还没谢你的礼物呢。”-

告别鲁惟与,徐念溪回到房子里。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放了包,又挽着袖子出来。

只是等她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出乎意料的多了个人。

——程洵也。

他估计是刚从外面回来,正把钥匙放在玄关上。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程洵也侧过脸,视线和徐念溪的目光撞在一起。

徐念溪动作一顿,和他打招呼:“好巧,你回来了,我也刚回来。”

程洵也照例“嗯”了声。转身去了厨房,也没什么和她寒暄的意愿。

徐念溪松了口气,回到卧室。只是刚进去,留意到手臂上挽起的袖子,想起她落在客厅茶几上的马克杯。

虽然一切不会都明说,但徐念溪一直都默认这个房子,有条泾渭分明的线。

那就是,她的卧室和卧室以外的地方。

平日里,她很少动她的卧室以外地方的东西,也很少出现在这些地方。

毕竟,她寄住在别人家,当然应该时刻谨记,不要让别人觉得她麻烦和不懂事。

可现在,她的马克杯却越了界,出现在客厅。

徐念溪磨蹭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打开房门。

就看到,程洵也这会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许是发现,茶几上多出来个东西,他的视线落在上面,皱着眉,沉思什么似的。

程洵也正寻思着这盒子里面装着什么。盖子是打开的,能看到里面是个圆滚滚的,球状的东西,颜色斑斑点点,让人猜不到这到底是什么。

就听到身边有道声音,歉然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东西,我马上拿走。”

程洵也侧过脸,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到徐念溪。

她抿着唇,站在那儿,眼睑垂着,双手拧着衣角。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很奇怪的,坐的程洵也气场却比站着的徐念溪强上不少。

毕竟站着的徐念溪一副自己理亏气短的模样。

这会儿天色不早了,落地窗外的火烧云把一些斑斓的夕阳红捎进室内,空气中慢悠悠摇曳的灰尘都不再跳跃。

气氛静谧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程洵也终于开口:“徐念溪,你道什么歉啊?”

他的语气不激烈,相反疑惑很重,这种状态,让徐念溪没那么紧张。

她动了动身子,抬眼,看放在茶几上的马克杯盒子。

“我不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不好意思……”

她话说完,程洵也皱紧眉,嗓音很不解:“不就是客厅吗,你有什么不应该放的?”

徐念溪人有些懵,“可是,我怎么能放……”

她的迟疑让程洵也越发不解,一字一顿地反问:“为什么不能?你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放把火都没事。”

“……”

谁没事往客厅放把火。

而且……

程洵也看出了她神情的不配合,都要气乐了,以为她怀疑他:“不是。徐念溪,你是怕烧了,我赔不起吗?”

徐念溪连连摇头,她倒是从来没有怀疑程洵也的底气,他这个家境,拥有的能量肯定远超过她的想象。

就像徐念溪一直以为所有人的支付宝都是天蓝色的。

直到有一天,鲁惟与给她发来科普。

近三十天日均资产三十万的人,支付宝颜色是金棕色的。

五十万的,是深蓝色。

一百万的,则是黑色。

而且。

黑卡用户每个月还有免费的星巴克和免费的app会员可以领。

鲁惟与当时还吐槽,“人家一个月都一百万了,还稀罕支付宝给的免费星巴克和会员吗?”

“那不就相当于买迈巴赫给五十块优惠劵吗?”

“明明是我们穷人更需要这些吧……”

同理换算。

程洵也所见的世界也不是徐念溪平时能轻易见到的,自然而然也不可能存在“赔不起”这种情况。

顶着程洵也望过来的“那你是什么意思”的目光,徐念溪试图和他解释,“我只是觉得不太好。”

程洵也看她,步步紧逼:“什么不太好?”

他一副不说实话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徐念溪受他的气势所迫,犹豫两秒,还是说了实话:“…这是你的房子。”

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在这里住,都没有多少底气。

更别说,还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

程洵也这会儿人已经冷静下来了,问徐念溪:“我们什么关系?”

徐念溪看他脸色,话在嘴里绕了几个来回,回得试探:“结婚……对象?”

程洵也看着她,呵了一声:“你还知道啊。”

“……”

天呐。

这阴阳怪气。

“那你知道,夫妻财产是共享的吗?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不愿意和你共享的人?”程洵也又问。

程洵也确实不是那种不愿意和人共享的人。

高中那会儿,他就能给班上同学买零食,而且一买就买好久。

但理智知道是这样,徐念溪心里依旧有疑窦。她声音很小:“这又不一样。我们又不是真的夫妻。”

徐念溪没想到她的小声嘀咕,能被程洵也听见。

程洵也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的站起身。他人很高,站到徐念溪面前,压下来很大一片阴影。

徐念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抬起下巴,盯着程洵也看。

程洵也逆着落地窗照进来的光,徐念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语调凉凉地抛出一句:“我们领结婚证没?”

“……领了。”

徐念溪不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话,但迟疑两秒,还是老实回。

“徐念溪,你这个胆子。”程洵也啧啧两声,像抓到她什么错处一样,气焰一下子嚣张起来,“法律上都说我们是夫妻了,你还能说我们不是。”

他这个语气,一副她真是厉害,连法律都敢蔑视的调调。

“……”

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啊。

他们只是协议结婚,怎么能以结婚证来定论,是不是真的夫妻。

徐念溪试图解释:“我觉得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没等她说完,程洵也反问,“我们没领结婚证的意思,还是你不承认我们的结婚证有法律效力的意思?”

“……”

徐念溪嘴巴张了又张,想反驳,但对上程洵也一脸“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的嘚瑟嘴脸,最后只能徒劳地闭上嘴。

她发现,她好像和程洵也说不通。

她和他说,他们只是协议结婚。

他说,他们领证了。

她再说,他们领证了,但也只是协议结婚。

他说,他们领证了,她难不成认为结婚证没用?

程洵也好像和他们领证这个点过不去一样。

无论她说什么,他就一句“我们领证了。”

更可气的是,徐念溪还不能否认。

程洵也似乎发现她的哑火,人比刚刚还颐指气使,得寸进尺地问她。

“我们是夫妻吗?”

徐念溪嘴巴动了动,也不敢说没。

因为眼前的程洵也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徐念溪,你想清楚再回答。

她只好嗫嚅着:“…是。”

“那是夫妻的话,财产该不该共享?”

“……该。”

“那这房子,你能不能随便放东西?”

这次她沉默得更久,几乎有半个世纪,才说出口,很沙哑的一声“能”。

得到她肯定的回复,程洵也满意了,人也不杵在徐念溪跟前了,气定神闲地重新坐回沙发。

状若不经意瞥了眼茶几上的盒子。

正想里面到底是什么,就看见徐念溪慢慢挪过来,“咻”地声抱住盒子,然后低着头和他说。

“那个……我还是先回卧室了……”

程洵也愣了下,还没等程洵也回复,徐念溪就一溜烟低着头跑回了卧室,“啪”地一下关上卧室房门。

短短几秒,客厅就剩他一个人。

程洵也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满又郁闷地“啧”了声。

不是,他是什么豺狼虎豹吗,瞧把徐念溪吓的。

第20章 020

徐念溪确实吓得不轻。

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可以和她财产共享。

也从来没人和她说过,她可以在别人的房子里,随便放东西。

简直天方夜谭。

就连身为她母亲的王君兰,都没有这么说过,也没有这么做过。

虽然理智上,徐念溪知道程洵也这话是出自于对协议结婚对象的负责任。

但情感上,徐念溪依旧觉得无所适从。

像是有个什么乱七八糟,她没见过的东西,跑在她眼前,蹦蹦跳跳,碍眼又奇怪。

她不理解,但又真的存在。

好在程洵也随口一说似的,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

徐念溪也没有再不小心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客厅过。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还是保持着住在一间房子,但是不怎么见面的状态。

而且许是,和喜欢的杯子久别胜新婚。

徐念溪不知不觉恢复了买杯子,但她买得不多-

这段时间,徐念溪对振荣的了解更多了点。

公司不愧是姜颂说的,是快要倒闭的状态。

徐念溪入职以来的这些天里,老板陈振从未离开过公司。

只有交代工作和上次给她们电影票时,主动和她们说了话,其他时候都把她们当成灯笼一样,挂在公司里。

陈振每天就坐在电脑面前,屁股都不带挪一下,脸色如丧考批。

浑身上下都写着,他在试图寻找除了和纸媒合作以外,别的出路。

不知不觉,陈振办公室沙发上堆了很多不知道洗过没洗过,皱得像腌菜的衣服。

尽管他的办公室和她们的办公桌有一墙之隔,但每天进公司,都能闻到衣服没晒干特有的馊味。

姜颂特意买了瓶桂花味的空气清新剂,对着公司里里外外,一顿猛喷。

但不怎么管用,几个小时后,衣服馊味和空气清洗剂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像桂花味的酸菜老窖。

那味道恶心得一塌糊涂,她们通风了一晚上,味道才散。

空气清新剂也从此束之高阁。

还好,除了味道以外,陈振不是个业绩不好,就朝员工发火的老板,他每天只自己和自己赌气。

徐念溪和姜颂也能过得下去。

……

自从徐念溪恢复买杯子以后,可能是杯子这种东西太小了,也不贵,有时候自己买了都不知道。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徐念溪陡然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买的杯子竟然摆满了卧室书桌。

借着月光,花花绿绿的杯子,占满了书桌,她的书和其他东西都被可怜兮兮地挤到边角。

徐念溪有些心虚,把杯子收到书桌一边,只把常用的摆在外面。

然后今天用鲁惟与送的狗狗马克杯喝水,明天又用自己的买的黄油熊杯,后天找不到狗狗马克杯了,她又去用苹果杯,这么来回换。

可能来回换得太频繁了,徐念溪某一天甚至在厨房的岛台看到她的杯子,估计是她喝完水,随手放在那儿的。

徐念溪当时吓了一大跳,以消除罪证的速度,忙不迭地把杯子收进自己的卧室。

又反复回想了一遍,确认,程洵也应该没看到。

毕竟他这些天都回来得晚。

才慢慢松了口气-

周一,徐念溪一上班,就看见姜颂人忧心忡忡地趴到办公桌上,看见她就哭丧着脸,扯着嗓子:“溪溪姐,公司估计真要不行了。”

之前每个月还有些固定的单子,勉强能支撑公司活下去。

但昨天,长期合作的期刊表示他们正在产业转型,转变为数字化媒体,需要暂停和他们的合作。

这下,本就少的单子又少了一个。

她这话一说完,陈振从办公室出来。一看他又是整宿没睡,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随风飘扬,黑眼圈比被恶霸砸了几个老拳还重。

姜颂立马闭嘴,直起身,装作看电脑。

好在陈振也不知道没听到姜颂的话,还是听到了也不在意,幽魂一样从储物柜里掏了一条十二袋速溶咖啡,又飘进办公室。

姜颂躲在电脑后,给徐念溪比口型:“一天的量。”

徐念溪惊讶地睁大眼睛。

结果比姜颂说得还吓人。

中午陈振又飘出来,把储物柜里剩余的速溶咖啡连盒带内容,都一股脑地搬进自己的办公室。

显然上午才拿的十二袋已经喝完了。

那会儿,她们都在吃午饭。

姜颂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没有什么胃口了,把筷子往外卖盖子上一搁,叹了口气。

“振哥人挺好的,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他从来不说我们不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是他直接给我们收尾了。”

“之前我翻译错个很明显的地方,很基础那种。出版社校对也没校对出来,就那么打印了,还一印就是上千本。”

“被读者投诉才发现翻译错了。是振哥去出版社和负责人道歉,还自己出钱重印的,花了大几万。我那会儿刚过来公司,吓得半死,连辞职信都写好了。但振哥没骂我,只让我以后注意……”

姜颂吸了吸鼻子,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念溪拍拍她背,以示安慰。

可能受这种气氛影响,徐念溪那晚又没有睡好,失眠到很晚。

她对振荣感情不深,但徐念溪不可避免地会感念陈振愿意给她这次工作机会,也不可避免地觉得忧心。

如果公司倒闭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和鲁惟与说的是,年后她再去找别的工作,目前这份工作只是过渡。

但无论是她,还是鲁惟与都知道,只要她的事没有解决,再找到其他的工作都是不可能的。

可能是受越来越糟糕的睡眠影响,徐念溪记性也不太好起来。

又一次在厨房发现她不小心遗落的杯子时,她是紧张慌乱的,用收拾残局的速度飞快把杯子拿回卧室。

又又一次发现,她也是,甚至还收走杯子后,还默念了三遍:

徐念溪,自己的东西放自己的卧室,要是再乱放,就打你的手。

又又又一次……发现,徐念溪要还是,那就很奇怪了。

徐念溪甚至会有,果然还是这样的宿命感。

然后默默把杯子挪回自己卧室,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这会儿也不敢去想程洵也有没有发现。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发没发现的问题,而是程洵也发现几次的问题。

事实证明程洵也确实是发现了的。

前天晚上,厨房岛台还有个圆滚滚的柿子一样的马克杯,等他进自己卧室拿件外套的功夫,那柿子杯就不见了。

很显然,徐念溪拿走的。

但过了几天,又有一个,狗狗杯出现在茶几上。

这次它出现在他眼前的时间更久一点。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出门,那只狗狗杯还在茶几上,静静坐着。

显示出,她的主人,把它忘在外面一整宿。

程洵也对这些小变化都看在眼里,他没说话,也不做什么。

只默默地观察着徐念溪。

就好像观察着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它偶尔从蜗牛壳里探出自己的触须,看外面的风景,立马又收回去。

但时间一久,它似乎是确认外面是安全的了,也就不怎么着急收回触须。

果然,一段时间过去了,徐念溪的杯子出现在她卧室以外的地方,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然后某天,又被突然反应过来了的徐念溪,一起收回。

但过了几天,房子某个角落,又悄悄长出个徐念溪的杯子。

而且说来也巧,程洵也每次都能和她的杯子来一场不期而遇。

这一切完整地,显示了徐念溪的防备心似乎在慢慢下降-

这段时间以来,陈振第一次穿得规整,甚至还打了领带,抹了发胶,不复之前的不修边幅。

这会儿才看得出来,他其实挺年轻的,顶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还长着张很显小的娃娃脸,说他只有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姜颂传给徐念溪情报:“振哥要去求高中同学帮他找点业务。”

徐念溪愣了下:“老板和他高中同学熟吗?”

“不熟。”姜颂摇头,“熟的话,至于拖到现在才去吗?你看振哥还拎着酒。”

陈振正往外走,他个儿不高,平时话也不多,不善于交际。

这会儿穿着件不够合身的西装,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再配上右手大红色塑胶袋,上面印着关公坊酒厂。

整个人和体面、自然、拿得出手这种词没什么关系。

姜颂长叹口气,唏嘘道:“还好我不是做老板的料,要不然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我可做不到。”

一连好几天,陈振都早出晚归,那个红色塑胶袋,一次又一次被拎出拎回。

显然对方,没接陈振的礼。

之前在译易达,都是单子主动找上门的,徐念溪从来没见过,像陈振这样,为了单子,来回求人,还不得其门的。

一时之间,公司气氛凝滞到极点。

她们受这种气氛影响,姜颂每天一有空,就皱眉捧着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

徐念溪则是忧虑更甚,睡眠也更差了点-

程洵也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凌晨两三点的光景,天色很黑。

他把钥匙放在玄关,边借着月色,看玄关柜子上蘑菇形状的马克杯。

蘑菇头,也就是杯盖,是紫色的,上面还遍布了红色圆点。

蘑菇身子也就是杯身,是绿色的。

紫、红、绿撞在一起。

程洵也嘴角扯了下,觉得它怎么能这么像只毒蘑菇呢。

一声轻轻的咔嚓声传到耳朵。

程洵也转过头,就看到徐念溪的卧室房门打开,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徐念溪一抬眼就撞上了程洵也的目光。

她想着公司的事,想得实在睡不着,又想到蘑菇杯放在玄关,她得拿进来。

却没想到刚好撞到程洵也回来。

徐念溪顶着程洵也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莫名感觉自己有点气虚。

但仔细一想,她好像没什么可虚的,她又没干什么坏事。

轻咳一声,徐念溪打破安静:“你回来了啊。”

程洵也“嗯”了声,人没动,还站在玄关那儿。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半个蘑菇杯,徐念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另外半个。

徐念溪正思考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杯子。程洵也伸出手,指了指玄关上的蘑菇杯,不解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出来拿这个毒蘑菇?”

“……”

徐念溪有一瞬间的被猜中心事的茫然无措,睁大眼睛看他。

如果说,徐念溪之前就隐隐觉得,他应该看到了她的杯子,还不仅一次。

但之前都是隐藏在冰山底下的。

可程洵也这一句话,好像一下子就把整个冰山给掀开了。

让下面的东西都暴露在太阳底下。

她不说话,程洵也可不会也不说,嘴角勾了下,问得慢条斯理的:“徐念溪。这毒蘑菇是不是你亲戚?”

“……什么意思?”

程洵也像她问了句废话似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都大晚上的,不用睡觉。”

“……”

天呐。

他这张嘴。

她又不是不用睡觉,她只是睡不着。

程洵也不想为难她,先退了一步,大发慈悲似的:“行了,你拿了快去睡觉。”

顶着程洵也的目光,徐念溪抿紧唇,向前走。

玄关有点窄,程洵也也没让她,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

于是,徐念溪偶尔几个瞬间,是和程洵也擦着身体过来的。

陌生的体温、陌生的气息、陌生的肢体接触,都让徐念溪无所适从,表层皮肤起了一层小疙瘩。

徐念溪垫着脚尖,伸长手臂,拿过蘑菇杯,又赶忙退开几步,离程洵也远点,进入别人领地的不适感才消退。

天色黑,不知何时小壁灯被打开了。

这会儿,一点不明亮的橙色光线幽幽笼罩这个小空间,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分不清谁是谁的。

再加上刚刚的接触,让一切显得异样。

异样得让人觉得难熬。

徐念溪抱住杯子的胳膊无声收紧了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也不敢走,因为气氛太奇怪了,让她说不出口,“我拿走了,你自便”这种话。

这时,程洵也说话了。

他的语气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随口一说,又像带着点其他意味:“徐念溪,我发现你挺喜欢杯子啊。”

杯子就在她怀里,她再否认也没有必要。

徐念溪硬着头皮:“是的。”

程洵也没有再说什么。抬了眉,看她,模样嚣张得厉害:“好了,你去睡觉。别站在我面前,挡路。”

徐念溪:“……”

你刚刚站在那儿不动,我都没说你挡我拿杯子。

你现在还好意思说我挡路。

徐念溪吐槽欲有点重,估计表情有点显示出来了,程洵也扬了下眉,语气带了点威胁:“怎么?不满?”

“没有。”徐念溪被他一问又缩了回去,抱着杯子跑进卧室-

许是因为,程洵也已经看到她的杯子和她一起出现。

或许是因为,被他发现她喜欢杯子这件事的体验感并不糟糕。

徐念溪在程洵也面前,没有之前那么小心翼翼。

她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

于是她的杯子出现在公共区域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睡不着的夜晚,徐念溪会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这好像说明,她正在习惯这里的生活。

如果之前的习惯,是被动的。

那现在的习惯,就是主动的了。

她正在主动习惯这里。

这是不合适的,一旦她和程洵也解绑,和不小心蔓延出来的种种,做切割会是件很难的事。

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牢守自己的界限。

可杯子被她收进来,又总是不知不觉地弥漫出去。

周而复始,如同无用功。

重复了七八次,徐念溪破罐子破摔了,眼不见为净地催眠自己,外面有就有吧,没什么的。

程洵也自己也说,她可以放的-

周三那天,徐念溪和姜颂处理完上午的工作,正忙里偷闲准备歇会儿。

陈振推门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件灰色羽绒服,头发乱成海胆,刚被炮弹炸过似的。

神情却是难得的激动,急冲冲闯进办公室,把里面的纸张翻得哗啦直响。

好半晌才停下,又揣着一叠文件,一阵风似的卷出公司。

徐念溪第一次见到陈振这个样子,惊愕地睁大眼睛,被吓到。

姜颂倒是见怪不怪,显然见惯了陈振这样,“估计有什么大生意,和人谈去了。别管他。”

果然,下午四点的时候,陈振回来了,神情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来活了,大活……”

西津步卓制药和法国一家医药科技公司签订临床试验委托合同,需要陪同翻译。

这种事本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哪怕只是签订一份早就成定局的合同,落在他们这种小公司头上的可能性也不大。

但很巧的是,陈振的高中同学就在步卓。见陈振求了又求,又想到该谈的经费、知识产权、验收方式都谈完了,签合同只是走个过场。

就应了陈振的请求,让他们公司来。

这下连见怪不怪的姜颂也大吃一惊,“步卓吗?我小时候感冒都喝他们家的止咳糖浆。”

陈振眉飞色舞:“谁没喝过?每个西津人都喝过。”

这次委托简直是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步卓那么厉害的企业能和他们这种连名字都没几个人听过的公司产生联系。

姜颂这几天都头昏眼花的,完全不敢相信。

还好,委托在下周,还有几天来消化。

和姜颂的紧张忐忑相比,徐念溪情绪变化不大。

她在译易达时,早就对这种活见怪不怪,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许是想起了译易达,晚上,徐念溪控制不住地看了眼前同事的朋友圈。

还是一贯的光鲜亮丽。译易达的工牌别在胸口,前同事对着屏幕微笑,胸有成竹、意气风发。

到席的无不是如雷贯耳的企业家,就是在百度百科上能看到的人物,完完全全是现在的她接触不到的世界。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关了朋友圈。有点后悔为什么她要看。

深夜里,难受和时间一起流逝,直到找不到任何踪迹。

徐念溪看着天花板,恍惚之中,感觉译易达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一场离她越来越远的梦。

如果不是还有点残余的记忆作证,她恐怕都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徐念溪睡不着,便想着出卧室想喝口水。

却没想到正好撞见程洵也回来,他脱了外套,把个盒子放在茶几上。

程洵也瞥见她,随口一句似的:“你来得正好,这个给你。”

徐念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盒子,一愣。

“这是什么?”

程洵也不看她:“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徐念溪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打开了。

是一个很别致的马克杯,杯璧是浮雕立体的曲奇条纹,杯子把手则是一个甜甜圈,杯盖甚至还撒了彩色巧克力碎。

看着很可爱。

但徐念溪没拿,而是叫了程洵也的名字。

程洵也看过来。

他眼睑微微有些下垂,明明是一副盛气临人的长相,五官重而深邃。

但因为这双眼,他整个人就多了几分完全掩盖不住的少年气。很像是那种,不求回报就对人好的人。

“你不用特意给我买的。”徐念溪认真道,“而且,你对我好,我会不知道怎么回报的。”

更何况,她根本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

程洵也看她会儿,慢吞吞地“哦”了声,神情不变,又把盒子往她那边推:“给你的。”

徐念溪皱了下眉,怀疑他没有听懂她的话,正想重新说一遍。

就听程洵也道:“我给身边的人都买了。”

徐念溪反应过来,这意思……

这杯子不是他特意给她买的。

而是,他朋友都有。

所以也顺带给她买了。

一点误解的尴尬和自作多情一起涌上来,徐念溪侧过脸,轻轻咳嗽声。

觉得她真的是没救了,怎么会这么自恋的。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但丝毫不减里面的自我吹嘘味儿。

“而且,没有必要回报。因为没有对你好,而是我本来就这么好。”

徐念溪:“……”

天。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

和他这种自恋对比起来。

她误会他特意给她买杯子,算什么啊。

简直是小平地和喜马拉雅山之间的差别。

那个杯子,徐念溪最终接受了。

因为程洵也一副她不接受,他就不罢休的幼稚模样。

像是觉得,她驳了他的面子一样,很是胡搅蛮缠。

而且程洵也说过,他给身边的朋友都买了,她只是其中一个。

这让徐念溪心里负担没这么重。

可能是因为太可爱了,那个杯子,徐念溪时常会用。

程洵也时不时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坐,架着腿,特意在晚上七八点,找她的人。

“徐念溪,我送你的杯子呢?”

徐念溪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回卧室把杯子拿出来,放在程洵也面前的茶几上。

程洵也看了眼,模样挺自得的,自我认可度奇高无比:“怎么样?喜欢吧。”

他一副,他的审美是最好的得瑟样儿。

不过说实话,这杯子确实可爱。

徐念溪便点头。

程洵也这才满意了,“行了”一声,这才愿意让她把杯子拿走。

好像不得到句她的称赞,不罢休似的。

他这种行为真的挺幼稚的,但在这种把杯子拿出拿进的过程中。

徐念溪逐渐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在程洵也的房子,是享有一点支配权的这个事。

虽然她依旧不觉得,这个房子属于她。但她,可以在这里住。

以一种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