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2 / 2)

徐念溪嗓音平静,陈述事实:“没有这个事,你和爸也过不好。你们总在反复争吵,为任何一件小事。份子钱多给了两百,你会说爸兜里没子,面上还得充大款,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亿万富翁;爸说你好吃懒做,家务不做,天底下没几个女人像你这样……”

王君兰没让她说完,轻描淡写打断:“夫妻之间吵架是正常的,这是情趣。你见过谁家夫妻不吵架的。”

王君兰站起身来,收了自己的碗,交代句进了卧室:“吃完了饭记得洗碗。”

徐念溪没有胃口了,看着油腻的菜甚至觉得反胃,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口,让她难以喘息。

有时候,她会觉得可笑。

他们好像总能轻描淡写地弱化对孩子的伤害,甚至觉得根本没有伤害。

可是那伤害明明存在。

它长在徐念溪骨肉里。

让她害怕争吵、恐惧亲密关系、认为大部分婚姻尽头都是一地鸡毛……

带来伤害的人却轻飘飘地认为自己什么错都没有,甚至还想推着她,进入到她害怕的一切中。

何其讽刺。

那晚徐念溪失眠有史以来的严重,她睁眼睁到凌晨六点,才睡着。

又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梦里有什么了。

有两个怪物,在歇斯底里地争吵,吐出来的话化为利刃,一刀一刀戳向对方,他们忍着痛,一边却因为对方的痛而放肆大笑。

其中一个怪物,甚至不顾她的反抗,拖着她,让她前往自己完全不愿意前往的道路。

-

周六下午很快就到了。

徐念溪那会儿正在振荣。

王君兰打来电话,质问道:“怎么还没过来?”

“来干嘛?”

“我不是说了,周六下午去见相亲对象。”

“我也说了,我不去。”

王君兰冷笑声,毫不留情地说:“你要是敢不来,这个家你就别住了,我现在就把你的东西全丢了。我说到做到。”

徐念溪敲击键盘的指尖顿住,好一会儿话才出口:“你非要这样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这么想要自己的房子了。

因为,在这个家里,她的一切都是可以被王君兰肆意处置的。

不论是她的行李,还是她的婚姻。

“非要。”王君兰一字一顿,“你要是还把我当妈,你就知道该干什么。这是为你好。”

挂了电话,徐念溪感受到从脚跟往上泛的凉意。

西津的冬总是冷到骨子里,穿得再多再厚,都能让人感受到浸入骨髓的凉意。

这是一个寻常的冬天,却又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徐念溪从来没这么疲惫过,疲惫到她甚至连放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盯着满幕的字符,好像一瞬间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有时候,她会想,王君兰到底爱她吗。

如果爱,为什么会忽视她的恐惧,强迫她进入婚姻。

如果不爱,为什么又打着爱她的名义。

-

徐念溪到达火锅店的时间不早不晚,没等几分钟,相亲对象到了。

他穿着件oversize款的短款夹克,丹凤眼驼峰鼻,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种阴柔的冲击力。进来后,随手把车钥匙抛在桌上。

“你是徐念溪吧?”顾魏曲坐下,没报自己名字,直接道,“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当然。”顾魏曲架起胳膊,绕有兴致,“你在南城的时候那件事闹得还挺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

和南城相关……

徐念溪绷直背脊,身子往后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装傻可就没意思了,”顾魏曲道,“我们都心知肚明。”

顾魏曲说完,上下打量了一圈徐念溪,她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黑眼圈很重。

但依旧能看出长相清丽,皮肤很白,在烟雾缭绕的火锅店里,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你这长相确实有走捷径的资本,”顾魏曲啧啧称奇,“难怪会想着去勾引人家大老板。”

徐念溪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南城时的种种,但是实际上没有。

顾魏曲一句话,一瞬间让她又回到了在南城那段煎熬的岁月。

顾魏曲还记得介绍人发过来的资料:“你怎么回西津了?”

他勾唇,好整以暇问徐念溪:“是不是南城混不下去了,灰溜溜跑回来的。”

徐念溪从译易达离开的那天,不相熟但平日里常常会朝她请教问题的同事,远远指着她。

风送来她们的交谈声。

窃窃私语像重剑把她的自尊一寸一寸钉弯。

徐念溪放在桌子下的手一点一点掐紧,又慢慢放开。

她直视顾魏曲,认真地说:“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选择和我相亲?你生活中是没有别的事情吗?”

顾魏曲愣了瞬,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消化了,笑着道。

“有啊,当然有。只不过你比较特别,我想来看看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什么样的。”

“而且不是我要来的,是我符合你妈的要求。是你妈求着我来的。”

徐念溪一愣,就听顾魏曲啧啧称奇道:“你妈听说我有车有房,立马推荐你了。还给我打了电话,求着我来相亲,说你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顺,适合结婚生孩子,非要让我来见见。”

“所以,你们家这种走捷径的想法也是祖传的吗?难怪这么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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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岸泊给程洵也发消息:快来我宝丰路那个店里,出大事了!急急急!!!

程洵也很快就到了:“怎么了?”

严岸泊指着一个方向,程洵也看过去,是徐念溪和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不道说了什么,徐念溪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她人很瘦,纤薄的背脊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但她又很努力地挺直腰背。

像一个人对抗这个世界一样。

这种状态让程洵也情不自禁皱紧眉。

严岸泊和他说听到的种种,说那男的看不起徐念溪,又明里暗里说徐念溪拜金又现实,刻意找他这种有钱的相亲……

严岸泊边说边吐槽,“装什么逼啊,开辆几十万的车还拽得跟什么一样。我要是开几十万的车,别人还以为我破产了。”

“真拜金应该找我们俩啊,找他那是拜破烂吧。”

顾魏曲看完了笑话,起了身:“饭钱不用给我了,就当我谢谢你给我看了一出好戏。”

他勾唇一笑,往外走,整场见面里都表现得游刃有余。

桌上只留下徐念溪一个人。她头垂着,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

南城的种种轻而易举地破开她层层伪装。

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她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不该去接那个工作。

是不是不该为了报酬而一次又一次忍受。

是不是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本就心怀不轨,所以最后自作自受落得这种局面。

程洵也拿掉严岸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交代了句:“我过去一下。”

徐念溪慢了半拍,才感觉到身侧有一道阴影铺天盖压过来。

她抬头,对上男人的脸。

可能是她的眼眶被火锅烟雾蒸得模糊,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花了几秒才认出是程洵也。

比起上一次被他看到的狼狈闪躲,这次她出乎意料的没有闪躲的心。

徐念溪扯了下嘴角,嗓音很轻:“真巧,又见面了。”

程洵也坐到她对面,看着她。

火锅已经凉了,红油凝固在锅面上,看着是一座稀薄的漂浮的红色冰川。

让人看不出冰川下面是什么。

但有时候,光是看表面的东西就已经足够了。

“徐念溪。”

徐念溪“嗯”了声。

“你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强撑着的笑意一瞬间散了,徐念溪收敛笑意,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失了言语。

他们俩都没说话,沉默着。

火锅店渐渐到了饭点,人声越来越鼎沸。

服务员又一次推着推车走过这里。

徐念溪恍惚之间回神,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怕耽误别人生意,她起了身。

“我得走了。”

程洵也站起来:“我送你。”

徐念溪没拒绝。

他们走过满是梧桐落叶的街道,补课的初中生正从校内走出来,拥在个烤红薯的小推车前。

烤红薯在冬天发出软糯的甜香,程洵也交代句:“你等会儿。”

“好。”徐念溪止步,看着程洵也走进一群初中生的队伍里。

他很高,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初中生里,显得有些违和。

但他站得心安理得,甚至还不知道和前面的初中生说了什么,那初中生和他换了位置。

于是他很快捧着个烤红薯朝她走过来。

“给你。”

徐念溪一手接过烤红薯,刚出炉的热度把她凉透的指尖慢慢染上温度,一手把手机拿出来,“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转,买一个送一个的。”

徐念溪眨了下眼,看着他。

但程洵也很坦然,一副“虽然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帅哥就是有优待”的嚣张样儿。

徐念溪没什么力气再和他探讨这件事情,便“这样”了一声,收了手机。

他们继续往前,天色处于半黑不黑之间。街道有路灯,隐隐绰绰的,和天光混在一起,看不清明显的分界线。

徐念溪人虽然不矮,但是站在程洵也身侧还是不够看的。

程洵也一低头就能看到光晕下,她圆乎乎的发旋和脸颊上一层细小的绒毛。

徐念溪正低头,致力于给红薯掏洞。

模样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

可程洵也清楚地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们走到了徐念溪家小区附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不足以让程洵也问出这种问题,但他还是停了步:“徐念溪。”

“嗯?”徐念溪抬头。

“为什么和那种人相亲?”

为什么被那种人欺负?

徐念溪含勺子的动作停住,他果然看到了刚刚的一切。

好像在他面前,她永远都那么狼狈。

明明她想,在他面前有个好形象的。

见她没有明显的排斥,程洵也又问,“你想结婚吗?”

他是第一个问她是不是想结婚的人,连王君兰都没问过。

她默认自己会按照她的计划过完这一辈子,结婚、生子、死去。

没有别的可能。

徐念溪无意识地戳了下软烂的红薯:“他是我妈选的。”

“至于想不想结婚……”

天色更黑了,照在她身上,徐念溪垂眸:“大部分人都是要结的吧。”

所以想不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程洵也想说话,只是严岸泊打过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等程洵也挂了电话,徐念溪对他笑了下:“不早了,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