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惟与给徐念溪发消息:这么说行吗?
又发来她和程洵也的聊天截图。
徐念溪看完:行的。
鲁惟与挺迷惑:溪溪,你为什么不愿意让程洵也给你找工作啊?他那么个家境,给你找的,肯定是个好工作。
徐念溪:不想还人情。
鲁惟与想了想:也是。程洵也肯定什么都不缺。到时怎么还人情都不知道。
徐念溪:是的。
鲁惟与拍胸脯保证:那我再给你找找别的,你爹在西津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的。
徐念溪笑了下,又发过去“嗯”,关了手机。
夜色里,能听到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说的是,不想还程洵也人情。
可实际上只有她知道,她是不想在程洵也面前太狼狈,她还保留着很没必要的自尊心。
程洵也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愿意主动给她提供帮助。
可他越好,她越想在他面前,保留为数不多的颜面。
在他面前哭是一回事,求他帮忙是另外一回事。
……
几天之后,鲁惟与发来个工作。
“去吗?我小学同学亲戚家开的公司。公司挺小的,工资不高,位置也偏,在郊区。和你之前的公司肯定不能比,唯一好的就是它做法语翻译的,翻译期刊和纸质书,和你专业对口。”
就算在偏远的郊区,这也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工作了,徐念溪没什么好犹豫的。
“去。”徐念溪心定下来了点,“小鱼,谢谢你。”
“害,我们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去准备面试吧。”
面试就在第二天,徐念溪跨越了半个市,来到了目的地。
真的很偏,周围都是老式筒子楼,走街串巷的都是蹬三轮车卖八宝粥银耳汤的老人。
电线杂乱绕绕,挂满天际。乍看之下,像数万条蜿蜒黑蛇盘踞在半空。
公司在筒子楼里,公司牌匾和门牌号局促摆在一起,徐念溪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布满蜘蛛网的牌匾上,勉强认出这家公司叫振荣翻译。
再往屋里看,是个三室一厅,墙体被打通,成为一个大通间,每个角落都尽可能挤满纸张。
徐念溪等待面试时,甚至看到自然卷的小姑娘,只是转了个身,就碰倒身侧比人还高的a4纸,当即白纸飞扬。
自然卷边咳得撕心裂肺,边习以为常地蹲下身,一张一张捡。
徐念溪无事可做,也帮着捡,捡完也到了她面试。
公司老板是个三十岁的男性,满头乱发,带着黑框眼镜,不像一家公司的老板,反倒像什么技术宅男。他盯着她的简历看了良久,纳闷地嘀咕了句。
“这个简历,干嘛来我这儿?”
好在估计是鲁惟与打过招呼,老板并不深究。
面试进行得很顺利,几天后,对方让她来上班。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徐念溪有一种久违的放松感,好像一瞬间人踩到实处。
但踩完,她又好像没那么开心。
只觉得人飘飘浮浮的。
很空茫。
原来只有这种地方,她的过去才没有人深究。
对自己有工作这事反应最大的就是王君兰,她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甚至愿意带徐念溪一起出去吃饭。
吃的是家常菜。
等餐的功夫,王君兰不断说,有工作好,别人都有工作,你没工作别人就瞧不起你,她说出去也丢脸……
老城区不大,对面那桌的女人认识王君兰,和她打招呼,两个人又一起去了卫生间。
等王君兰回来后,她脸色就不对了,没坐下来,站着问徐念溪。
“你找的工作在郊区?”
“对。”
“工资高吗?”
徐念溪犹豫会儿,说了实话:“不算高。”
听到她这样说,王君兰脸色彻底变了:“不高你干嘛要去?你一个城区的人,跑去郊区干嘛?”
“徐依宁起码是个护士,还在城区。你倒好,跑去郊区找个工资不高的破烂工作。”
“我不问,你是不是还不想说?你还知道要脸啊,知道不是什么好工作!”
王君兰没有吃饭的心情,拎包甩脸就往外走。
服务员正准备上菜,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过了会儿,才迟疑着问徐念溪:“……您还吃吗?”
菜已经做了,不能再退,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吃。”
-
饭徐念溪打包回来了,放进冰箱。
客厅没开灯,能看到一点灯光从王君兰的门缝溢出来,还有模糊的短视频声。
徐念溪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有时都觉得自己矛盾。
王君兰的房门打开了,她不想从王君兰面前经过。
会刻意等她睡着了,才会从卧室轻手轻脚出来,去卫生间洗漱。
可是王君兰的房门对她关闭了,她又会觉得难受愧疚。
会反复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已经在尽力找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明天第一天上班,徐念溪强迫自己不要想这些,可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效果。
不过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起来时甚至有种果然还是失眠的心平气和。
渐渐学会和自己的失眠共处。
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
到了公司,面试那天遇到的自然卷很热情,跑过来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姜颂。”
“你好,我叫徐念溪。”
据姜颂所说,公司目前就她和徐念溪两个员工,以及老板陈振。
在徐念溪来之前,公司其实还有五个员工的,但一看公司没发展前景,做了没半个月,连夜卷铺盖跑了。
“这下好了,你来了,我再也不用和振哥两个人面对面了。”姜颂笑道。
陈振分配工作给徐念溪,翻译法文期刊《文学新闻》。
徐念溪翻了翻,期刊是今年年初的,已经过了时效性。更何况早就有平大教授提出过相关论点。
肉眼可见的,这家公司不仅环境规模,还是业务水平,都和译易达不能比。
她之前在译易达的每次任务都是历练,一次有一次的成长。
那现在这间公司肉眼可见的,就是磨洋工,她在网上甚至可以直接找到翻译本。
但是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一个是能接触到一手资讯的知名企业,一个只是连员工都凑不齐的小公司。
她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
徐念溪下班回来时,王君兰正在客厅,边吃饭边看非诚勿扰。
饭桌上还有一碗饭。
徐念溪的脚步一顿。
她不太想和王君兰共处一室。
但是离开又不合适,王君兰已经给她盛好饭。
菜是昨天打包回来的那些,徐念溪坐下,咬了口青菜,慢慢咽下去。
电视机里的孟非在说一些和婚假有关的话题,王君兰边看边笑。
气氛好像舒缓了点。
但下一秒,王君兰突然开口:“我给你找了相亲对象,周六下午见面。”
她没对着自己说。
可是这个房子里,就她和自己。
徐念溪开口:“我不去。”
王君兰没看非诚勿扰了,侧过脸看她:“不去?”
她嗓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语气。
徐念溪抿紧唇,语气坚定:“对。我不去。”
王君兰放了筷子,一瞬间就爆发了,“你凭什么不去?让你读了大学,出来就去郊区打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现在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了条件好的相亲对象,你还不去。”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才能这么狠心地对我?让你结婚怎么就这么困难,我是哪里亏欠你了?”
一连串的质问声。
徐念溪还记得王君兰和徐国超的婚姻。
总是在层出不穷的争吵。
王君兰心气比天高,成绩也好。要不是外婆重男轻女,把钱都给两个儿子,导致她初中毕业后,没钱读高中,要不然铁定能考个清北。
王君兰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要是生在你们这么好的时代,总统我都当得。”
只可惜,话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王君兰在个均价四十一晚的宾馆当保洁。每天在床底掏用过的避|孕套,打扫发黄床单上卷曲阴|毛,清理卫生间一地的卫生纸和尿渍。
王君兰不信命,也不认命。为了改命,挑老公挑得格外用心。
人有钱,她瞧不起人秃得快成平面的头顶。人长得周正,她看不上人兜里铜板敲不出两声响。
挑挑拣拣最后,王君兰一晃到了二十五岁了,再不嫁,外婆的唾沫星子都要把她埋了。
最后匆匆嫁给了相亲认识的,模样勉强周正、钱勉强看着还有点的徐国超。
一开始就凑合的婚姻,后面连凑合都凑合不起来。
王君兰每天干完那糟心又恶心的活回来往沙发一躺。
指望娶个贤妻良母的徐国超,哪里想得到王君兰是这种德行,跳着脚说王君兰没个女人样,不知道娶她回来干嘛。
王君兰也不服输,嫁过来后,她才发现徐国超哪有什么钱,都是媒婆给他脸上贴金。
夫妻性格冲突积怨已久,王君兰铮一下站起来指着徐国超鼻子骂,你每月拿个一千五回家,是够吃,还是够喝。没个皇帝命还想当皇帝,我看你是生得贱又想得美。
从徐念溪记事起,他们就吵得不可开交,热战噼里啪啦。女人责骂、男人气到头上的嘶吼,在老小区成天上演着。
老小区隔音不好。晚上六七点,半个小区都听到他们的对骂,比新闻联播还准时。
每次走出家门,徐念溪都感觉老小区里的人在看着她窃窃私语。
直到小学四年级,王君兰和徐国超离了婚。
这个家才没有了争吵。
“你结婚了,你的后半辈子有着落了吗?”徐念溪问得平静。
王君兰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斩钉截铁地开口:“我没着落是因为倒霉,摊上了这么个事。你就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也遇到。”
说来可笑,王君兰和徐国超离婚的理由不是两人性格本就不合。
而是徐国超的初恋女友姚仙华带着孩子找上门。
王君兰这才知道,早在和她结婚前,徐国超已经和姚仙华同居了。
只是姚仙华着急回去照顾病重的老人,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了。
被不明真相的徐国超误以为,她不辞而别。
等姚仙华忙完一切,回来出租屋里,已经不见徐国超的身影。
八年后,姚仙华带着孩子辗转打听到徐国超的消息。
两人才重逢。
这时他们的孩子徐依宁甚至比徐念溪还大两岁。
从此之后。
王君兰和徐国超之间的争吵,从双方争执,转化成徐国超理亏,退出战斗,只沉默地听王君兰持续不断输出,骂他不是东西,闹出这么个恶心的事,害了她一辈子。
任凭王君兰怎么歇斯底里,徐国超都毫无反应,衬得王君兰像演一场独角戏。
王君兰一拳擂进棉花里,渐渐改变策略,从骂他,变成了骂姚仙华。
怎么难听怎么来。
心爱又亏欠良多的女人被这么责骂,徐国超这才忍不住了。提出他净身出户,不论是徐念溪的抚养权,还是房子,他都不要,只为和王君兰离婚。
有了这句话,王君兰才勉强同意,至此结束了他们充满着怨愤的婚姻。
也让王君兰认为,她婚姻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摊上这么件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