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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魂 一丛音 35805 字 1个月前

第71章 满城厉鬼化为厄 回答,道侣吗,厉鬼化……

离无绩并没有失态太久。

他擦去眼泪, 不自在地抬眼看了离长生一眼,注视到被烛光笼罩的男人正在侧着头看自己,又飞快低下头。

离长生一时半会和他热络不起来, 垂眼看书, 手指在归寒宗的坤舆山脉处轻轻一抚, 想了想, 道:“归寒宗灵脉充沛, 等你功德缺失之事了了再重新开门立宗, 不成问题。”

离无绩拿着筷子遮掩地吃了一口菜, 含糊道:“是。”

好一会,他又问:“那兄长呢?”

离长生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他得过且过,只有“找回失去记忆”这一根柱子勉强支撑着他,如今记忆逐渐恢复,还多了个“道侣”,思考得未来自然比之前要多。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度景河。

“应该还在渡厄司吧。”离长生道,“掌司之位不能轻易辞去,再说我也挺喜欢此处的。”

即使是凡间人人谈之变色的幽都, 离长生并不觉得恶鬼和人类哪一个更高贵。

离无绩犹豫地看他, 酝酿半晌终于将话问了出口:“兄长不想回归寒宗吗?”

离长生没忍住笑了:“回, 忙完就回。”

离无绩垂下了眼。

他明白离长生所说的“回”只是玩笑似的“回去看看”, 并非是将归寒宗当成能回的归处。

***

幽都柜坊。

楼长望还在挨罚,最委屈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闷着头趴在桌子上满脸不服输。

楼金玉从门口走进来,伸手一抬,守在门口负责看管楼小少爷的幽魂颔首退下。

听到那颓丧的脚步声,楼长望知晓是他小叔来了, 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楼金玉淡淡道:“知道哪里错了吗?”

“罚了就罚了,反正我有错没错你们都没听过我解释。”楼长望低头闷声道,“等罚过了你们气消了就行了呗。”

楼金玉抬步上前,伸手随意在他脑袋上抚了一把:“谁准你去问道大会的?”

楼长望愣了愣,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不悦道:“您既然已答应了让我去渡厄司,我去归寒城办公务去问道大会不是很正常的吗,为何还要被罚?”

“生死阵你也敢闯,就不怕丢了小命?”楼金玉说。

楼长望噎了一下。

知晓是生死阵时,他的确害怕过,但对意气风发的少年来说怎么可能承认,他梗着脖子道:“我不是没死吗,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小叔难道不该庆幸后怕,然后奖励我东西安抚安抚吗?”

楼金玉:“……”

看来真是被宠坏了。

楼金玉给他倒了一盏茶,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们是如何破阵逃出来的?”

楼长望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楼金玉。

他总觉得小叔今日搞出这一遭,好像只是为了问出这一句。

楼长望亲眼瞧见封讳抱着浑身是血已经没了呼吸的离长生,不知道离掌司是如何活过来的,对幽都来说,起死回生似乎是极其诡异的悖论。

若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那幽都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楼长望在关键时候倒是聪明,试探着问:“是小叔想知道,还是幽都想知道呀?”

楼金玉不动声色吹了吹茶水:“有区别?”

楼长望有时还挺怵他小叔的,干咳了一声,回答道:“什么破啊,生死阵需要献祭一人的性命,但我们裴副使能力通天啊,他直接过去杀了布阵的人,我们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楼金玉鬼瞳动了动:“袁端?”

“是的。”

楼长望撇着嘴拽他小叔袖子:“再说了,问道大会是试炼、切磋、问道啊,谁家办这个还放生死阵,我也不是傻小子,怎么可能明知道有生死阵这种杀器还敢莽着头往里冲啊。小叔,我委屈,你非但不替我做主找那袁端的麻烦,还这么罚我,我的腿好疼啊。”

楼金玉沉默了好一会,道:“我罚你跪一日,你跪了半刻钟不到就倒下装死,还疼?”

楼长望:“疼。”

楼金玉简直被他这个侄子的厚脸皮被震住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小叔的不对,你想要什么?”

楼长望眼睛一亮,赶紧说:“我们掌司身子不好,能有那种啃了之后立刻生龙活虎统一三界的灵丹妙药吗?”

楼金玉:“…………”

一番舌战后,楼长望喜滋滋地拿了一堆法器和金银,还顺了幽都柜坊一条船开回来给渡厄司用,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裴乌斜因为杀袁端之事,又被叫去了幽司,大半日还没回来。

听说鱼青简和走吉外出办公务,整个渡厄司只有离长生一人在,楼长望大喜过望,立刻颠颠去了掌司殿。

离长生还在看坤舆图,拿着笔圈出不少灵力有异状的东西,打算封讳回来就一起去看看。

楼长望小狗似的跑过去:“掌司在忙什么呢?”

离长生笑着道:“没什么,你小叔罚你了?”

楼长望眯起眼睛,哗啦啦掏出来一堆珍奇的法器:“他不舍得,还给了我很多稀罕的法器呢,掌司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随便拿去用。”

离长生失笑:“我用不上这个。”

楼长望蹙眉:“万一再遇到归寒城那种生死攸关的情况呢。”

离长生侧眸注视着他。

这孩子咋咋呼呼的,但聪明得很。

他从不自我怀疑,一旦认定了什么就遵循本心去做,憧憬度上衡那便舌灿莲花将黑得也能说成白的;喜欢离长生那就咬死一切对他不利的话,拼命维护。

热忱又干净。

离长生笑着将东西推回去:“你自个儿拿着用吧。”

楼长望被拒绝,也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只会认为离长生真的不需要。

他不生气,将东西收起来后,托着腮看着离长生,随口问道:“掌司,您觉得人分好坏吗?”

离长生挑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楼长望没说。

他只是记起来在归寒城的心头血法器中瞧见度上衡那满是杀意的一面。

离长生比他活了太久,看事情通透得很:“是非对错,是由人评判的。”

楼长望不解:“怎么说?”

离长生问他:“你在渡厄司这段时间,会认为渡厄司皆是罪无可恕的恶鬼吗?”

楼长望脱口而出:“自然不是。”

“可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就是罪恶滔天的恶鬼、坏人。”

楼长望似懂非懂。

离长生笑了起来,伸手摸了下他的脑袋:“你还小,等长大了就明白了。”

楼长望本来还在思考,闻言立刻拂开他的手,压低声音沉声道:“我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及冠了。”

离长生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不小。”

楼长望听着他打趣的语气,更泄气了,莫名有种追不上去的无力感。

他搅着半天手指,忽然闷闷不乐地问:“掌司,封殿主和您是道侣吗?”

刚问出来,内室恰好出现封讳的身影。

他本来以为这个时辰离长生在睡觉,所以瞬移到了床边,见榻上空荡荡便抬步往外走,刚要推门就听到这句话。

封讳开门的手悬在半空,呼吸直接屏住,垂着眼等待听离长生会如何回答。

离长生低低笑了一声,似乎记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长望咳了一声,还在装大尾巴狼:“我就随便问问,有点好奇封殿主是幽冥殿主,却总爱往您身边挨,您好像也不排斥,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有旧情旧怨,他想要设局害您来报仇雪恨?”

离长生还在笑:“别听那些谣传。”

楼长望眼睛顿时亮得恍如日光:“那这么说,有旧情是假的。”

离长生:“啊,这个应该是真的。”

楼长望:“……”

楼长望默默捂住小心肝:“那道侣之事呢?”

离长生闷笑起来,转移话题:“你逮着我问什么呢,何不去问问封殿主?”

楼长望撇嘴。

就封讳那种看起来想要一口将他吞三个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是不想活了才会去问到他脸上。

不过见离长生一听到封讳的名字就笑得眼眸全是温柔之色的样子,这件事就算是传闻,看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楼长望蔫得不行,连看着小叔给的一堆法器都高兴不起来了。

他起身蔫巴巴道:“我先告辞了。”

离长生:“嗯,去玩吧。”

楼长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离长生难得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将三界每一寸的坤舆图都看得差不多,起身回去休憩。

刚回到寝殿,还没来得及点灯,忽然身后被一个人死死按在门上,砰的一声闷响,险些夹到离长生的手。

“唔?”

一个高大的身形紧紧贴在他后背上,过分修长的手指从腰侧缓缓往上抚摸,一路摸上离长生的脖颈,指腹在下颌轻轻一抬。

离长生被迫扬起脖颈,微微挣了下:“别、别闹。”

封讳强行压着他,俯下身将下颌抵在离长生颈窝,声音低低传来:“为何不回答他?”

离长生:“什么?”

“楼长望。”封讳轻轻在离长生脖颈处咬了下,冷声道,“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是礼数,离掌司不懂吗?”

离长生:“……”

离长生想了下才明白封讳说的事那个“回答”,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他伸手在封讳眉心轻轻一推,笑着道:“起开,别发疯。”

封讳偏要发疯,尖牙一阖一口咬住离长生的脖颈。

离长生一僵,下意识往前一扑想要躲开,但面前便是紧闭的雕花木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油纸上,从外看隐约瞧出个奋力挣脱的五指影子。

“封讳……”

封讳道:“回答。”

离长生反手抓住封讳的发,淡淡道:“你想听我回答‘不是’吗?”

果不其然,封殿主的呼吸当时就乱了。

“这个答案不对。”封讳冷冷地道,“重新回答。”

离长生:“……”

从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本该觉得无理取闹,离长生却没忍住笑了起来:“等我找回全部记忆,再给你答案。”

封讳不愿松手:“为何不是现在?”

哪怕现在只给他一个虚假的奢望,他也愿意。

离长生挑眉道:“我现在给,你敢信吗?”

封讳低声道:“我敢。”

“……”

离长生感知着封讳身上传来的丝丝暖意——那是用衣裳的阵法短暂模拟出来的虚假温度,并非体温。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封讳不回答。

“怕我会‘长生’是因为你?”离长生轻飘飘地问,随后就感知到封讳身躯一僵,倏地松开困住他的手。

离长生终于摆脱束缚,转身看向他。

封讳高大的身躯小山似的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你知道?”

“谁都想活着。”离长生直接道,“我可长生虽非我所愿,却不会恨你。”

封讳垂着眼直直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离长生看他这个样子,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好像反倒希望我恨你?”

封讳移开视线,冷淡道:“没有。”

离长生抬步上前,手在封讳脖颈处的伤疤处轻轻一抚,淡淡道:“等所有事情了结,我自会给你一个答案。”

封讳没吃离长生的饼,撇开他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去了归寒宗一趟,地下除了灵脉,没有任何异状。”

离长生点头:“知道了,辛苦。”

封讳嗤笑:“你倒是客气。”

“不是。”离长生先礼后兵,将今日一整日划拉出来的坤舆图上灵力有异的地方整理个小册子,他拿起来给封讳道,“还有这些地方,劳烦封殿主查探一番。”

封讳:“…………”

封讳冷冷看他:“你拿我当工具使?”

离掌司吃了一惊:“何出此言,冤枉啊。”

封讳刚想说他为何不找渡厄司的其他鬼,但仔细一想渡厄司如今根本没有可用之人,只好沉着脸将册子接过:“你最好有相当的报酬。”

离长生笑了笑,再次上前一步。

他本来想要踮起脚尖,但他又不喜处于弱势,索性拽着封讳的衣襟往下一勒,让对方垂下头来迁就他。

封讳蹙眉低下头。

离长生唇角一勾,轻轻凑到封讳的面前,只相差一寸似乎就能亲上了。

封殿主呼吸都屏住了。

离长生启唇,轻轻呼出一口带着辟离草的气息。

一丝丝功德化为金光漂浮半空,绕着封讳的身侧转了几圈,悄然没入他的躯壳中。

咔哒。

虚空中似乎传来数道锁链破碎的声音,金色功德势如破竹将封讳手腕上的锁魂链断开数根,幽冥殿那庞大的锁链巨山顷刻化为齑粉簌簌掉落,不多时就没剩下几根。

封讳已做好准备迎接离掌司难得的主动,感知四肢倏地变轻,眉头轻轻一皱。

离长生后退,笑着道:“这样的报酬,如何?”

封讳:“…………”

封讳捏着册子,沉着脸拂袖而去。

离长生不明所以。

锁魂链不是会对他的神魂带来痛苦吗,消耗了小半身金色功德为他抹去,事儿没办却提前支付了报酬,封讳却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到底什么脾气?

***

离掌司在渡厄司罕见度过了几日平静的日子,不用赶着场地到处乱跑,连觉都能睡得安稳了。

只是安稳没两天,楼长望忧心忡忡地过来找他。

离长生买了数万两的辟离草,这几日几乎片刻没停,整个人都有点抽烟抽傻了,听着楼长望的话,他反应好一会才清醒,嗓音含糊,像是没睡醒。

“什么呀?”

“鱼大人。”楼长望给他倒了杯茶,道,“他前天前说是去办公务,晚上就回来,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离长生眼瞳失焦,迷茫半天才道:“裴乌斜,周九妄呢?”

“也都没回来呢。”

这两只鬼一个是被幽司叫去问袁端之事,另一个神出鬼没的经常不见影子,但鱼青简却不同,他之前很少出渡厄司,每次出去都会按照时辰归来。

这次还是头一回晚了两日都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离长生稍微清醒了些,他拿出掌司印查探了一番:“无碍,他和走吉神魂还没散,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你知晓他去哪里了吗?”

离无绩恰好赶来,忙说:“他说去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离长生:“埋骨之地在何处?”

刚问出口,一直没动静的掌司印倏地放出一道金光,那道独属于鱼青简的厌胜令倏地一阵扭曲,落地化为鱼青简的模样。

鱼青简刚开口就惊了众人一跳。

“鬼城暴.乱,让裴副使来。”

离长生眉头紧皱,立刻道:“你在何处?”

鱼青简似乎在逃命,听到离长生的声音,匆匆忙忙地道:“都说了在鬼城,我的埋骨之地,裴乌斜知道……走吉!不准吃,逃命要紧!掌司记住,此处满城厉鬼化厄,让副使或周五成来,你别过来送死。”

离长生:“你……”

还没等他再问,鱼青简那边的联系瞬间断了。

离长生摩挲着滚烫的掌司印,抬眸对楼长望道:“去幽司问问裴乌斜何时放回来。”

楼长望也吓了一跳,闻言赶忙跑了。

满城厉鬼化厄只是非同小可,怎么想怎么有度景河的手笔。

等楼长望走了后,离长生问:“你知晓鬼城在何处吗?”

“人家有很多鬼城,东州有一个,西州有两个。”离无绩道,“其中之一被兄长三百年前超度了,还有一座是满城饥荒而死的怨魂。”

离长生蹙眉,道:“你去找渡厄司的幽魂问问看,鱼青简的埋骨之地在哪里。”

离无绩上过一次当,已不会再重蹈覆辙:“不,我知道兄长是想将我支走,孤身去鬼城。”

离长生:“……”

离长生揉了揉眉心,没想到离无绩这么警惕:“你也知晓我能起死回生,就算去了鬼城也不会出事。”

“能长生,不代表不会受伤疼痛。”离无绩早已不满在生死阵中离长生的欺骗,说什么都不肯听话,“更何况鬼城在何处,我比兄长更了解。”

离长生:“…………”

之前怎么没见他话这么多这么密?

离长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了。

人间有不少小酆都,往往是满城被屠戮或天灾灭城才会有无数冤魂厉鬼停滞在城中,识不得岁月。

若是安分些倒还好,可满城恶鬼化厄,那就不是一个渡厄司刑官能解决的事了。

鱼青简的埋骨之地在岭州,连绵数白里寸草不生,像是经历过一场灾荒。

鬼城距离至今已过了三百年,此处的灵气仍然没有恢复,可见怨气之深。

岭州的那座鬼城名为剑秋关,三百年前是一座有数千人的城池。

如今却是死气沉沉,遍地都是失去意识的冤魂厉鬼。

轰隆隆。

雷声过后,雨噼里啪啦地砸落,将半空中的煞气短暂地驱散,也遮掩住气息。

一处废墟的地窖中。

鱼青简盘膝坐着,眉头紧皱注视着手中写了一堆的求救符纸。

此处厉鬼极多,符纸根本送不出去,还会暴露位置。

走吉坐在她的刀上,还在出主意:“听我的,我冲出去一个一个地吃,总有一天能把他们吃完。”

鱼青简:“……”

鱼青简头疼欲裂:“你吃的时候,他们也会反击。”

“我不怕疼。”走吉翘着腿,道,“我吃了他们还能治愈伤口,放心吧,他们伤我的速度绝对比不上我吃的速度。”

鱼青简:“?”

忽然幻视了往一只破烂漏水的水桶注水的场景。

见走吉抓住刀就要杀出去,鱼青简一把薅住她:“收收神通吧,坐好,等裴副使过来。”

走吉蹙眉:“他有什么用,不如我们自救。”

鱼青简无奈:“起码比我们两个要有胜算得多。”

走吉瞥了这只胆小鬼一眼,只好坐了回去。

鱼青简从地窖的箱子里翻出书来看打发时间,正瞧着,忽然感觉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鱼青简:“……”

这死动静,是厌胜令。

离渡厄司十万八千里,厌胜令竟然还能用吗?

就在这时,厌胜令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鱼大人,没事吧?”

是离长生的声音。

鱼青简腾地爬起来:“掌司,你到鬼城了?”

“嗯。”离长生回,“我们刚到城门口,厌胜令就能催动,应该离你们不远了。”

听到这个“们”,鱼青简一喜:“太好了——副使陪您一起来了吗?”

离长生说:“唔,没有。”

鱼青简愣了愣,又问:“那来的是周五成?唔,算了,勉强能一用。”

离长生:“也没有哦。”

鱼青简一拊掌:“那是封殿主亲自过来了?妙哉。”

“也不是。”离长生说,“离庸随我来的。”

鱼青简:“…………”

弱不禁风的离无绩,和更加弱不禁风的离长生?

哈。

离长生等了半天没回应:“鱼大人?鱼籍?”

地窖中,鱼青简惨笑一声,鬼瞳剧烈颤抖着,保持着微笑对走吉道:“哈哈,我们这次死定了,快些留遗言吧。”

走吉:“……”

离长生:“……”

我听着呢。

第72章 合则一滩烂泥啊 仙船,乌鸦嘴,不信任……

虽然鱼大人是个文官, 弱到谁都能按着他揍一顿,但不妨碍他觉得自家掌司是个比他更羸弱的病秧子。

此处满城恶鬼化厄,就算裴乌斜过来也得喝一壶, 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离长生。

还是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省得接连送死。

离长生却不这样想, 回道:“渡厄司的人人鬼鬼都不在, 你既然不信任离庸, 那我带阿遥过来, 鱼大人会更满意吗?”

离无绩:“……”

鱼青简:“……”

有没有可能问题出在您身上?

鱼青简更加头疼了, 尽量保持心平气和道:“别靠近,你在外面等着副使过来。”

离长生道:“你在说什么,听不清,滋滋,在那等着,我这就去寻你。”

鱼青简疾声道:“别……”

阻止的话还没说完,离长生就单方面切断了厌胜令。

鱼青简:“……”

鱼青简眉头紧紧锁起来。

离长生是凡人之躯,却带着金色功德,厄最爱吃的便是功德, 一旦他靠近城门, 那些成百上千的厄不得直接把他活撕了啊?

鱼青简起先并不赞同一个凡人做渡厄司掌司,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他已对离长生有了大大的改观,实在不想看着离长生因自己而出事。

——绝对不是掌司大方总拿金子砸他的缘故。

鱼青简已在这地窖待了一整日, 走吉三番四次想要出去都被他按下了,不太想冒险。

他思来想去,还是道:“出去。”

走吉一听,当即脚在刀柄上一踢, 长刀在半空一个旋转被她潇洒利落地握在手中,准备出去大吃四方。

鱼青简补了一句:“手下留情,将厄驱散就好,不要伤了他们的魂魄。”

走吉道:“谁们?”

“那些……”鱼青简蹙眉,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鬼。”

若是伤了魂魄,恐怕就要在畜生道轮回不知多少次才能重新投胎成人了。

走吉不明所以。

鱼青简没有多做解释,抬手将地窖的门打开,正要出去时,头顶传来一阵轻笑:“找到了。”

鱼青简一愣。

这声音明显是离长生。

从方才掐断厌胜令到现在才过了半刻钟不到,他是如何穿过满城厄灵准确无误寻到自己的?

难不成他家掌司是个深藏不露的神灵?

鱼青简和走吉飞快从地窖出来,举目四望便是满是废墟的城池。

正是晌午,日光烈烈,离长生和离无绩毫发无伤站在那,见两人出来,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稍稍安心:“看来没伤到。”

阳光落在两只鬼身上,当即开始嘶嘶冒烟。

离长生将早就准备好的伞递过去,鱼青简一愣之后回过神来,一言难尽地撑伞遮挡日光,视线复杂地看向离长生。

四周的确没有鬼或厄的气息了。

鱼大人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莫非您是什么大人物,随手一挥就能超度满城恶鬼?”

若真是这样,那他之前给他塞饼的冒犯……

还没等鱼青简大惊失色检讨自己,就听离长生“啊”了一声,说:“不知道啊,我们到的时候城中什么都没有,如过无人之境丝毫没有阻拦。”

鱼青简:“?”

鱼青简蹙眉:“怎么可能?我和走吉刚来,还没落地就险些被那些东西活撕了一片一片沾醋吃。”

走吉点头表示确实。

离长生问:“你们是什么时辰来的?”

鱼青简:“三更天。”

“那不就妥了。”离长生笑了,“三更天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带着功德来这儿,他们不吃你吃谁?现在是白日,刚过午时,厄和鬼一样都怕光,自然不敢出来。”

鱼青简:“……”

鱼大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和走吉在地窖猫了一天。

离长生也没打趣他,道:“现在阳气很足,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会出来活动,走吧,回渡厄司。”

“嗯。”

剑秋关城池极大,乘坐楼长望的船半刻钟便能离开。

两人两鬼很快就上了漂浮在废墟之上的仙船,离长生拿着玉牌将船催动,像是飘在水上的船缓缓拨开四周的空气,朝着上空而去。

离无绩全程跟着离长生,一直沉默寡言,他掌舵催动船离开,却听到离长生忽然开口道:“快些。”

离无绩侧头:“什么?”

离长生伸手看着手中越来越暗的夕芒,蹙眉道:“要落雨了。”

离无绩一愣。

果不其然,悬在正当空的太阳没一会就被大片大片的乌云遮挡住,伴随着雷鸣声轰隆隆,盛夏的雷雨毫无征兆地砸下。

离长生:“……”

这不就出意外了吗?

乌鸦嘴。

四周一片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刚逃出生天的鱼青简也被雨淋得愣住了,他沉默半晌,抬眸看了众人一圈。

但当视线落在离无绩身上时,倒霉弟弟一个激灵,难得沉声狡辩道:“我走道已经不平地摔了。”

鱼青简:“……”

离长生:“……”

也不知道他们四个到底是谁在走霉运,离长生也来不及多说,飞快催动船上的灵石,想要尽快离开此地。

剑秋关的确是个诡异的地方。

伴随着日光被遮掩,狂风暴雨紧接着袭来,方才还炎热的盛夏好像顷刻陷入冰窖中,阴气像是凛冬的寒风呼啸而来,一寸寸往人骨子里钻。

离长生刚换下来的夏衣直接被雨水打得湿透了,鱼青简没让他在甲板上待,直接将他推到船里的房中,用尽所有灵力来助仙船快些离开。

幽都的鬼门关在剑秋关无法打开,只能借助船逃走。

但仙船离开的速度显然没有恶鬼复苏来得快,没等行到半途,忽然感觉船身整个一阵晃荡,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下方拽住了。

离长生裹着披风,羽睫都凝出寒霜,正想出去看看,忽然听到砰砰砰数声,头顶似乎落了一堆东西。

离长生唇角轻轻动了动。

仙船都飞这么高了,总不能追上来了吧?

刚想到这里,就听得一声巨响,砰——

一只狰狞的利爪直直穿透船上的法阵,掏出一个巨大的洞来。

离长生:“……”

哈哈。

还真能追上来,算他们厉害。

厄已失去神智,像是被人操控着撕开船顶,大雨倾盆灌进来,厄的身形也一个接着一个进入屋中。

离长生往后退了退,眉头轻轻皱起:“山鬼。”

发间山鬼化为长剑凌空而至,护在离长生身前。

离无绩察觉到里面有异,立刻踢开门:“兄长!”

离长生乌发还湿着,衬着面容越发玉白,他侧眸看来,低声道:“护好自己。”

离长生如今是凡人之躯,体内并没有灵根,就算用山鬼也只能短暂地爆发神魂中的灵力,不能支撑太久。

山鬼散发出凶悍的杀意逼退要冲来的厄,只是离长生身上的金色功德对厄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丝毫不畏惧,悍然袭来。

离长生眉头一皱,握着山鬼一剑劈去。

剑意直接凌空将船上的屋顶掀飞,厄被风卷着从船上坠了下去。

离长生握紧剑,再次被雨水淋了满身,他看着几乎被掀得一根木头不剩的船顶,有些头疼。

楼长望昨日兴高采烈将从幽都柜坊诓来的船献出来,说是给渡厄司当代步工具,省得每次都去搭别人的船。

幽都柜坊楼金玉给他侄子,自然是珍品,看起来价值渡厄司数十年的俸禄了。

这才刚开出来第一次,就被掀了。

还好,只是船顶。

离长生安慰自己,只要船最底部的阵法不破,稍稍修整下也还是能用的。

只是想完,离长生才发现自己安慰早了。

和外面肆虐的无数厄灵相比,掀翻船顶的那几只厄的破坏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船已飞到半空,离地面有数十丈的距离。

按理来说哪怕修士也得飞一会才能追上,但剑秋关不知从哪里凝聚出来的煞气,化为一棵参天巨树似的煞气直接缠着船底部,将仙船死死固定在半空。

无数厄灵源源不断顺着那根煞气爬上船。

走吉扛着大刀,眉眼泛着杀上头的戾气,一刀一个厄灵。

鱼青简也用上了附灵,打得极其艰难。

见离长生愣怔在那,鱼青简被啃了一口,百忙之中还在朝他大声说:“掌司啊,这船铁定是废了,我看这船价值不菲,事先和您说一下,我是自保才动手的,一分钱不出哈。”

离长生:“……”

小命都不保了还在意这个?

离长生催动山鬼,呼啸一声朝着那根煞气而去。

山鬼带着他的神魂之力,离长生怕斩不断还带了一丝金色功德,剑刃划破虚空直直带出一道残影。

锵的一声。

山鬼直直将煞气斩断,下方好似蚂蚁般往上爬的厄灵顷刻伴随着斩断的煞气往下坠落。

走吉见状,直接抡起长刀,矫健的身形宛如一条线,顷刻穿梭在还残留在船上的厄灵身上。

砰,巨响过后,厄灵被交缠在一起,直直从船上掉了下去。

船已破破烂烂,好在厄灵没有再追上来。

离无绩撑着伞挡在离长生头上,看着四周光秃秃的船,犹豫了一会,还是道:“起码船还能用。”

话音刚落,三人视线看向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就听到船最下方雕刻着法阵的龙骨传来吱呀一声。

众人一僵。

轰隆隆——

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龙骨顷刻断裂,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彻底废了的船像是落雨似的直直往下掉。

四人:“……”

好一张言出法随的乌鸦嘴。

剧烈的失重感袭来,离长生长发被胡乱吹起,看不清楚眼前的场景,只知道好像陷入一个永远无法落地的无底洞。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艰难拽住他,离他最近的鱼青简强行催动第二次附灵,一把护住离长生。

砰——

附灵凝出的结界包裹鱼青简和离长生的周身,砸落地面后半透明的灵力轰然破碎,将两人脑瓜子震得嗡嗡的。

……但好险落地了。

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否极泰来,两人掉落的地方恰好是阳光正盛的地方,隐约可见偌大剑秋关另一半城池正在稀里哗啦下着狂风暴雨,宛如两个世界。

离长生站稳后,催动厌胜令去寻其他人:“走吉?”

走吉不知是不会用厌胜令还是正在杀厄,许久都没有反应。

离长生皱眉。

离无绩修为还在,就是不知会不会因为身上的金色功德被厄追杀。

“掌司不必担心。”鱼青简将袖子抬起遮挡天边的日光,道,“走吉应该和离无绩在一块,她修为高下手狠,应该不会出事。”

离长生回头看他,正要说话,忽地一愣:“鱼青简?”

鱼青简不明所以和他对视:“什么?”

刚说完,忽然感觉视线一阵颠倒,好像天地直接翻了过来。

等到离长生愕然地快步而来将他扶起,鱼青简才后知后觉自己摔倒了,日光当头照下,晕晕乎乎得好似他生前最后一次见到阳光时的样子。

但他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了。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鱼青简接连使用两次附灵,修炼出来的鬼躯无法支撑,大口呕出血来,在他无意识的时候血已染了半身。

离长生察觉鱼青简的魂躯似乎都有些半透明了,看出他伤得够呛,将人放下,匆匆从储物袋中拿出香炉和香火,叫出鱼籍的名字点燃后,为其供养香火。

四周没什么遮掩的阴凉处,离长生怕他被晒着,将披风解下来罩在他身上。

鱼青简横躺在地上不能动,脸被遮住,身边又有个香烧着,怎么看怎么诡异。

感知到香火一丝一缕地往鬼躯中钻,鱼青简视线模糊,有些昏昏欲睡,恍惚中好似回到了年幼时,躲在被子中和父母捉迷藏的乐趣。

浑浑噩噩中,鼻间的香火气像是变了味道,香甜带着烟火气。

这是很奇怪的事。

鱼青简已经化鬼数百年,早已尝不出人间美食的味道。

他愣怔间,感觉眼前的布透着光,似乎有人影站在自己身边。

鱼青简还在迷茫,忽然一只手拽住布的衣角掀开,露出一张模糊到看不见面容的脸来,笑着说:“原来躲在这里啊,找到你啦。”

鱼青简一呆。

夜已深了,缺了一角的桌案上点燃着豆粒大小的烛火,将周遭简朴的房子照亮。

年少时的鱼籍将打了几个补丁的被子掀开,露出少年人的身量,他眯起眼睛笑:“娘,今天吃什么啊?”

娘道:“城门还没开,只能凑合着吃一点。”

鱼籍溜达到桌边看了看,发现只是野菜炖汤。

鱼籍从小到大都安稳得很,家境算不上富裕但也勉强能填饱肚子。

他没什么追求,活着就行,吃完晚饭后又支着下颌在院中坐着看星星,身边同样看不清楚面容的爹在一边烧火。

鱼籍望着头顶上的星光,疑惑地问:“爹,我什么时候能再出去玩啊?”

爹拿着烧火棍的手一顿,却没有回答,乐呵呵地道:“若是无趣,我给你讲个恶鬼的故事?”

鱼籍来了兴致,盘膝坐好,托着腮眼巴巴等听。

鱼籍爹爹的故事像是从哪个鬼神志异中听说的,很是离奇:“有个恶人作恶多端,死后化为了恶鬼……”

只是刚讲了个开头,鱼籍就忍不住好奇地道:“恶人死后就会化恶鬼吗,那好人死后……是好鬼?”

爹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人若无执念,死后就去投胎转世了。”

鱼籍不明所以:“可恶鬼也算活在世上啊,怎么好人就要去投胎没好报呢?这说的我也想当坏人了。”

男人拿起烧火棍朝他一指,警告道:“你以后要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子就算死了也要投胎回来扇你。”

鱼籍哈哈笑了起来。

剑秋关是个不小的城池,其中大多数都是寻常百姓,但不知从何时起,不少修道者好像从此处消失了,城池罕见得空空荡荡。

鱼籍很好奇,成日走街串巷去问,勉强拼凑出个答案来。

那些修道者离开此处,似乎是因为厄……

那是什么?

对寻常百姓来说,“鬼”都是遥远的,更何况是“厄”。

鱼籍没读过多少书,只估摸着可能是“灾厄”的意思。

最近家中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难道“厄”是指饥荒吗?

鱼籍正想着,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

“唔噗——!”

鱼青简猛地喘息一口气,狼狈地从回忆中睁开眼睛,细看下他的鬼瞳险些都要散了,若再迟一些恐怕就要化为烟雾消散。

离长生惊魂未定,见鱼青简又躺着不动,直接起身一脚踩在鱼青简胸口。

“回魂。”

鱼青简这回彻底醒了,恹恹道:“掌司,你都将我踹得梦到我爹娘了。”

离长生:“……”

见人能说话,离长生终于松了口气,将脚移开,蹙眉道:“我还当你要去投胎了。”

“不会的。”鱼青简奄奄一息地捂着被踹了两脚的胸口半坐起来,脑袋上还顶着离长生的披风挡住日光,“我是渡厄司的有罪之鬼,没有足够的功德赎罪只会魂飞魄散,不会转世投胎。”

离长生:“……”

还能插科打诨,看来暂时死不了。

之前鱼青简也曾经作大死用过两次附灵,离长生当时没立场说什么。

现在他却眉头紧皱,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扇了鱼青简脑袋一下,冷声道:“……度上衡留给渡厄司附灵,就是为了让你玩命吗?”

鱼青简道:“要是那个时候不用附灵,咱俩都得没命。”

离长生无法反驳,只好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鱼青简吃了香火后,比刚才差点要归西的状态好多了,他顶着披风站起来,看了看天幕,道:“等会这儿也会落雨,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离长生“嗯”了:“剑秋关是你的埋骨之地,那你的尸身呢?”

鱼青简寻了个方向抬步就走,闻言随口回答道:“烧了。”

离长生眉头一蹙。

尸身焚烧?

那不就是挫骨扬灰,他到底犯了多大的罪才能有这般悲惨的下场,还要在渡厄司服刑这么多年都不得自由。

离长生罕见对别人有了些兴趣:“你是如何死的?”

鱼青简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不知道,死时的那段记忆缺失了,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化为恶鬼在吃人了。”

离长生:“?”

离长生犹豫:“吃人?”

鱼青简从衣襟里掏出个饼来,用他的铁齿铜牙狠狠一咬,侧过头冲着他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

说完,鱼青简一直在观察离长生的神色,似乎想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远离自己。

离长生很少会对别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评判,他没什么神情,只是问:“为何要吃人?”

鱼青简脚步顿了顿,好一会又笑了,只是这次脸上的笑意自然了些:“可能是我太饿了吧,再加上当时吃的还是个大人物,崇君花了不少功夫才将我弄来渡厄司,否则我尸身被烧只有一捧骨灰,早就成孤魂野鬼魂飞魄散了。”

离长生了然。

他之前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主动出手救鱼青简,那“吃人”之事许是别有缘由。

鱼青简对剑秋关极其了解,带着离长生东拐西拐,到了一处勉强还有些这顶地方的破烂小屋。

日光倾泻,鱼青简将披风扯开,走进小屋的后院。

杂草丛生,后院立着两座坟。

鱼青简侧脸泛着古怪的灼烧红痕,他好像不在意疼,上前在坟前磕了头,又将荒草拔去,忙活好半天才离开阳光。

离长生站在屋中看着,一言未发。

鱼青简为父母上坟后,回来后若无其事地道:“还是得叫副使过来。”

离长生挑眉看他:“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鱼青简沉默了好一会,似乎不想在父母的坟前尖酸刻薄,恭恭敬敬地将离掌司拽到屋中,关上门确定父母听不到后,开始攻击。

“掌司大人,实话和你说吧,我刚才就算不用附灵自己摔成饼,捏吧捏吧也死不了,我纯属是为了救您的小命。”

离长生:“?”

鱼青简瞅他:“……还要我将‘不信任’三个字写在脸上您才能明白吗?”

离长生:“…………”

第73章 无法平息的恨意 逃跑,命债线,我心难……

鱼大人就差指着鼻子骂自家掌司弱不禁风了。

好在离长生脾气好, 也不生气,拿起符纸给裴乌斜写了道信放飞出去,好在四周阳光倾洒, 并没有被厄截下。

鱼青简估摸着满城恶鬼化厄的威力, 想了想, 又问:“封殿主平日不是和您形影不离吗, 怎么今日不在?”

离长生“哦”了声:“等我吞并幽冥殿, 定会让封殿主签下卖身契臣服在我脚下, 一天十二个时辰把他绑在我身上, 务必保证能片刻不离贴身保护本掌司。”

鱼青简:“……”

鱼青简虚心道:“请掌司说人话。”

离长生说人话:“他去忙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鱼青简叹了口气:“看吧,道侣还是不管用,最关键的时候根本靠不住。”

离长生:“?”

离长生幽幽瞅他:“你一直都这么讨厌封讳吗?”

“以前一般。”鱼青简也没隐瞒,“直到我听说他是被崇君养大的,他还妄想掘坟侮辱崇君尸身。”

离长生失笑:“没有人会喜欢掘坟刨尸的,这事儿必定有误会。”

依他对封讳的了解,那小蛇气势汹汹地去挖坟,做出做过分的事应该也只是抱着尸身失声痛哭。

鱼青简:“我知道, 我之前还担心他当时是不是对崇君存有什么不轨之心……”

离长生眼皮轻轻一跳。

就听鱼大人重重松了口气, 挑眉笑着道:“好在通天阁算出你和封殿主有旧情, 他要‘不轨’的人另有其人, 我立马就安心了。”

离长生:“…………”

你安心得太早了。

两人在屋中待了半个时辰,裴副使仍然没有回信传来, 不知是不是还受困在幽司。

这还不是最糟的,因为一个时辰后,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乌云飘到这儿来, 又要落雨了。

离长生对厄来说,就是个移动的饭堂,一旦厄出现都会泉涌似的冲来他这儿开饭。

鱼青简眉头紧皱,就算将附灵用烂了,只靠他自己也根本不可能护住离长生平安离开剑秋关。

离长生倒是没指望鱼青简保护他,想了想拿出掌司印闭眸催动厌胜令。

鱼青简还没反应过来,身躯陡然化为一道流光往掌司印中一钻,再次恢复视线就见自己好像缩小无数倍,抬眼望去隐约瞧见离长生的袖口。

鱼青简一愣:“掌司?”

离长生淡淡道:“藏好。”

鱼青简意识到他要以身犯险,还以为刚才的话触到了离掌司的自尊心,立刻想要挣脱着出去,告罪道:“刚才我说您弱不禁风是在胡言乱语,您身高八丈赛巍峨高山。山仙大人,先让我出去,您一人肯定……”

“鱼大人。”离长生打断他的话,委婉地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脑子,能动一动不?”

鱼青简:“……”

鱼青简噎了半天,道:“你打算怎么做?”

“简单。”

离长生恢复不少记忆,随之而来的也懂了能操控自己身体的能力,他掐诀将浑身的金色功德悄无声息隐藏,只在指尖留了萤火一点。

鱼青简本来还没看出他想做什么,直到落雨声响起,无数厄灵咆哮着从四面八方而来,只见离长生屈指一弹,将那点金色功德像是放风筝似的弹到半空。

本来还在想吃个凡人当开胃小菜的厄顿时舍弃了没什么营养的肉身,张牙舞爪地朝着半空中的金色功德而去。

离长生如入无人之境,溜达着走出了屋子。

鱼青简:“……”

还能这么做?

叹为观止。

这次的落雨有些小,离长生没有伞,走出一小段路乌发间已经凝出雪白的雾珠。

他随手一甩,打发狗似的又将一滴金色功德拂到一边,引得更多厄争先恐后前去追逐功德,自己反而信步闲庭,一路畅通无阻。

“如此多的恶鬼同时化厄,剑秋关必定有厄灵本源,将其击碎,困境迎刃而解。”

鱼青简彻底服气了:“还得您是掌司啊。”

原来除了脸,离掌司还是有些优势的。

离掌司走了几圈,总觉得此处的地形似乎有些熟悉。

他思考半晌,从袖中拿出前几日看的坤舆图,一番查探后发现此处正是他之前标注过的灵力有异的地方。

厄的本源往往会落在最有执念的厉鬼身上。

离长生问:“剑秋关最凶恶的鬼是哪个?”

鱼青简谦虚地说:“正是不才在下。”

离长生说:“被收编的不算。”

鱼青简撇嘴:“那没有了,都是平头老百姓,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成为厉鬼呢,唔,不过好像的确有一个。”

“谁?”

鱼青简一勾唇,皮笑肉不笑道:“被我吃了的那个。”

离长生一怔。

“当年我将他开膛破肚,惨死后同样也化为恶鬼。”鱼青简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低低笑了笑,“只是他没我运气这么好。”

离长生疑惑:“化为厉鬼后不应该被幽都超度入轮回吗?”

鱼青简又笑了,问:“若三界人人都按照幽都那套规则,那鬼城的鬼全都入轮回了吗?”

人间的鬼城从来不同,剑秋关满城百姓皆饥荒而死,怨气之深已自成小酆都,不受幽都管辖。

一只鬼很容易超度,鱼大人拿着棍儿都能上,三只五只难度会高些,更何况满城皆是怨气浓厚的冤魂。

就算是周九妄那种在幽都数一数二的修为,到了鬼城也只有被暴打的份儿。

离长生:“那只恶鬼现在在何处?”

鱼青简道:“不知道,我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离长生只好根据坤舆图慢吞吞地一点点找。

雨越下越大,耽搁这么久,也要到黄昏了,一旦入夜恐怕更加举步维艰。

走过一条满是废墟的长街,又有几只被黑气缠绕的厄灵摇摇晃晃地朝离长生而来。

离长生不慌不忙挤出一点金色功德往不远处一弹。

金色功德受他驱使,像是放风筝似的将满城厄遛得团团转,愣是吃不上一点。

本来以为这几只厄会像之前那些没脑子的蠢货一样被金色功德引开,只是那金色流光已经从他们跟前窜过,那几只厄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依然踉踉跄跄直直朝着离长生走来。

离长生:“……”

离长生唇角一僵,心道坏了。

他没有灵根,操控山鬼也只有勉强积攒神魂的灵力短暂爆发一下,但一旦催动灵力,金色功德就遮掩不住,势必会引来更多的厄。

离长生后退了几步。

鱼青简也惊愕住了,立刻道:“跑!”

离长生能屈能伸,转身就跑。

那几只厄走路慢吞吞的,像是手脚不灵便,离长生跑了几步回头一瞧,松了口气:“还好……”

还没庆幸完,就见那厄停滞在原地,倏地蓄力,撒腿就朝他冲来。

速度之快,连一旁的荒草都带得微微一晃。

离长生:“?”

好身手!

但凡换个性子活泼些的,早就嗷嗷叫着逃跑了,但离掌司不愧是沉稳的成年人,转身就跑,一声都没吭。

鱼青简还在催他:“快点快点!”

“我已经很快了。”

离长生用尽全力逃跑,但身后的疾跑声越来越接近,听着甚至就要到他跟前了。

偏偏鱼青简视线能看到四周,还在给他说战况:“他们即将追上来了!五步……三步……啊啊啊,手指要勾到你领子了!”

离长生:“……”

离长生当机立断,猛地招出山鬼。

但太迟了。

在离长生转身的刹那,厄的那只手终于伸到他跟前。

离长生眼瞳轻轻一颤。

下一瞬,厄狰狞的利爪却并非穿透他的身体,而是轻缓又奋力地拽住他的袖子,微微一扯。

离长生一怔。

那几只追逐离长生的厄站在身后,面容被黑雾遮挡着,隐约瞧出僵硬之色,他们似乎并不为离长生的肉身或功德而来,别有目的拽着他的袖子一直扯着。

好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离长生惊魂未定——他虽然不怕死,但被恶鬼追逐,还有个碎嘴子在他跟前嘚啵,圣人也会有急迫感。

他注视着厄那泛着死人气息的手拽着他的袖口,无声吐出一口气,问鱼青简:“这是你们剑秋关的待客之道?”

鱼青简也愣住了。

厄好似瞧出离长生对他们的排斥,犹豫了下松开手,后退几步朝着身后指了指。

离长生不懂。

厄犹豫了下,又往后退了退,离他更远了些,再指。

离长生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鱼青简想了想:“他们不为功德,便还留有神智,看样子应该是想带你去什么地方。”

厄一退再退,都要退到长街尽头了,却还在看着离长生,爪子一直在那指指指。

鱼青简还想再分析分析,离长生将山鬼收起来,抬步就走。

鱼青简蹙眉:“你不怕他们别有用心?”

“事出反必有妖。”离长生道,“满城恶鬼化厄,只追逐功德,惟独他们不为所动,定有古怪。与其无头苍蝇乱转,不如放手一搏。”

鱼青简想想也是,道:“将我放出来。”

“等会。”

离长生抬步跟上去,那些厄似乎松了口气,继续抬步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等一等离长生。

估摸着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厄终于带着离长生穿越小半个城池,到了一处看起来富贵至极的地方。

……和四周废墟土屋相比,这处应该在百年前算是富庶,高门大户,如今却也成了衰败的鬼宅。

离长生跟着他们抬步走进来。

一路上鱼青简还在嘚啵嘚啵,但到了这处看不清楚名字的宅院后,他罕见地沉默了。

离长生问:“怎么?”

鱼青简蹙眉:“总觉得此地很熟悉。”

离长生回想起他得罪的大人物,眉梢一挑:“是这家?”

鱼青简也想到了:“应该是。”

离长生跟着厄走进去,环顾破败的四周,走进正厅后,瞧见地上散落着一堆人类尸骨。

三百年时间还未化为齑粉,估摸着应当是个修道之人。

到达鬼宅后,雨已停了,但黄昏日落,夜幕降临,四周全是冷飕飕的阴气。

离长生见四周似乎没什么危险,那些厄也躲在一边远远看着,没有贸然接近,索性将鱼青简放了出来。

鱼青简落地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件披风裹在离长生身上,蹙眉道:“好像有些印象……三百年前剑秋关有个修士,来头不小,似乎是乌玉楼弟子。”

离长生看向他。

三百年前乌玉楼只是个小门派,和雪玉京那种庞大宗门相比不值一提,但在百姓眼中却已是不可多见的大人物。

“乌玉楼弟子来此处做什么?”

“捉厄。”鱼青简道,“有人传言剑秋关有厄作恶,一旦爆发出灾厄就可能殃及三界。”

在百姓的视角中,不出三四年,那传闻中的“灾厄”就爆发了,剑秋关地处连绵山中,先是山洪淹城,紧接着又是连年大旱,最后便是饥荒。

城中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离长生眉头紧紧皱起来。

短短几个字,便能想象当年有如此惨烈。

鱼青简抬步在正厅走了几圈,注视着脚下的白骨,伸脚轻轻一踢,全然没有半死对死者的敬畏之心——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死人。

只是刚踹一脚,四周一阵阴风猛地袭来,围着鱼青简转了几个圈将他的长发撩起后,打着旋落在最中央。

鱼青简一挑眉,拽着离长生往后退了几步。

阴风卷着四周三百年的灰尘轻轻向四周掀起浪花似的卷,白骨最上方悄无声息出现一只看不清楚面容的恶鬼。

恶鬼瞧见鱼青简似乎愣怔住了,猛地挣扎着朝他扑来,喉中发出嘶哑的咆哮。

“你……你!”

鱼青简眉梢一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群躲着的厄缓步走过来,黑压压地站在那,浑身煞气好似凝成森森的牢笼,死死困住那只恶鬼。

恶鬼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声:“鱼籍——!”

离长生微微愣了下。

不对。

这些浑身煞气的东西,并不是厄,而是寻常的鬼。

他们身上密密麻麻交缠的黑色煞气并不是要吸食人功德的厄而有的,而是一种更罕见的东西。

黑线密密麻麻凝聚成细细一条线,从心口探出,另一头缓缓地朝着那只最中央的恶鬼而去。

那是……命债。

命债难偿,死在这只恶鬼手下的鬼密密麻麻,用命债建成了牢笼,将其死死困在其中。

恶鬼背负太多的命债,唯一一条反向的命债黑线,却是扭曲着朝着鱼青简而来。

鱼青简伸手勾住那条命债线,忽然一笑:“哟,原来你还没有魂飞魄散啊。”

他在渡厄司三百年,并不知道最后幽司是如何处理那只被自己吃了的“大人物”的,如今发现他过的并不好。

那自己就安心了。

鱼青简歪着头注视着歇斯底里的恶鬼,忽然对离长生道:“掌司,看在我此番尽心尽力救您的份上,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吗?”

离长生:“……”

离长生看出来鱼青简生前想吃人,死后又想吃鬼,无奈道:“幽都不会责罚你吗?”

“我并不在意被罚服刑多久。”鱼青简随意道,“吃只鬼不过才几百年刑期,再加些刑罚而已,不痛不痒的。”

“不过?”离长生对他这个措辞有些疑惑,终于想起来问,“你原本的刑期多久?”

鱼青简说:“好几千年吧,被罚了太多,没仔细记。”

离长生:“?”

鱼大人这是把三界一半人都吃了吗,怎么被罚这么久?!

见鱼青简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架势,离长生更加头疼了。

本来还想着若鱼青简吃人的事有苦衷,他能帮着放放水,让鱼大人早些功德圆满。

现在看来,就算他大禹放水,鱼青简恐怕也摆脱不了渡厄司了。

离长生道:“我先查探他身上有没有厄灵本源。”

鱼青简说:“好。”

离长生熟练地拿出金色功德在恶鬼身上转了几圈,但连续试了好几次却没有寻到有丝毫灵力波动。

鱼青简道:“可以吃了吗?”

离长生偏头看向他。

鱼青简看起来很是气定神闲,但细看下他的眼瞳深处是一望无际的冰冷,便知三百年过去,他仍对这只恶鬼仍是有怨恨的。

吃了骨血浇不灭鱼青简胸中的怒火,化为鬼备受折磨也化不去骨子里的恨意。

唯有让带给他痛苦的罪魁祸首魂飞魄散……

离长生看着罕见冷着脸的鱼青简,许久终于开口。

鱼青简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掌司心底良善温柔,本以为他会劝诫让自己放下仇恨,却听到他轻声问了一句。

“吃了他,能让你的怨恨消失吗?”

鱼青简一怔。

离长生并不批判他的恨,也不劝说他莫要自掘坟墓只图快意,温和漂亮的眉眼泛着神性的慈悲,无悲无喜。

鱼青简愣怔许久,注视着还在朝他咆哮满是恨意的恶鬼,眼瞳轻轻动了动。

这样狰狞,被恨意支配的样子……

好熟悉。

好像也有人这样失声痛哭,嘶吼怒骂,好似失去理智的野兽。

鱼青简站在那注视了良久,缓步上前,伸手闭眸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轰——

一道灵力直接炸开,带起地上厚厚的灰尘泛起。

视线遮挡,等到灰尘再次落下时,四周一切已变了模样。

灵力将四周恢复成三百年前的模样,四周布置奢华,正厅的最当中,恶鬼的生前倒是长得人模狗样,翘着腿坐在主位笑眯眯地饮着茶。

一旁看不清楚面容的人笑着道:“剑秋关闹饥荒闹得这样凶,死了不少人,你在此一年多了,可曾寻到那只厄了?”

恶鬼懒洋洋道:“没找到,懒得找。”

那人一愣:“乌玉楼为了这只厄,险些和雪玉京闹掰,这才得到机会来此驱厄,如今剑秋关因厄死了这么多人,你好似不太上心?”

恶鬼道:“并非是我不上心,着实是因为寻不到。”

“你确定?”

“自然。”恶鬼不耐地道,“厄这种东西,就连雪玉京的度崇君都很难保证一下超度,更何况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再说了,凡人死了就死了,他们命不好,难不成还要怪在我身上?”

那人沉默了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喝了盏茶便走了。

等人走后,下人颔首上前,道:“大人,食物备好了,放在东南的书坊。”

剑秋关的饥荒已有数个月之多,城中已没有了多少能吃的东西,甚至有人易子而食,但因不想厄逃出三界,前来捉厄的修士布了结界将城门堵死,不让厄有逃脱的机会。

也堵死了城中人的生路。

恶鬼淡淡“嗯”了声。

在一旁倒茶的下人附和道:“大人果然心善。”

恶鬼听到这句,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品着价值不菲的茶,淡淡地道:“凡人不似修道者会洗筋伐髓修心修身,他们骨子里是卑劣自私的,一点试验就本性毕露。”

下人一愣:“那您还愿意拿出这么多食物施舍给他们?”

“谁说我要施舍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幻境中一直看着的离长生眉头紧锁。

他似乎预想到了会发生什么,也终于明白了鱼青简为何会是七窍流血的死状。

……是被这只恶鬼放的食物毒死的。

那只恶鬼似乎想要证明凡人便是卑劣不堪的,品行高洁的不会去盗窃食物;但若是贼的话,吃了有毒的食物死了活该,恶人不值得怜惜。

……高高在上的神明都不会在饥荒时这般戏弄人类。

离长生还想再看下去,背对着他的鱼青简终于记起来什么,浑身都在剧烈发抖,忽然一伸手击碎幻境,另一只手猛地将那只恶鬼拎起来,猩红的鬼瞳直勾勾盯着他。

怪不得满城这么多鬼的命债全在恶鬼身上。

离长生忽然记起什么,蹙眉看向鱼青简。

为何鱼青简的不是?明明也是毒死,可他的命债并没有出现。

“掌司。”鱼青简语调和平常没什么分别,只是双眸却不断溢出狰狞的血泪,他扣住恶鬼的脖子,淡淡道,“我想通了,吃了他不能让我的怨恨平息。”

离长生愣了愣。

鱼青简勾唇笑了笑:“可我若退这一步,此生难安。”

离长生注视着他在微微发抖的背影,好一会终于道:“好。”

那只恶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瞳泛起恐惧之色,开始嘶吼咆哮着挣扎起来。

可四周无声站在那直勾勾注视着他的无数恶鬼用命债铸成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将他三百年如一日地困在其中,不得逃出、不得转世。

恶鬼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真的认出了什么,混乱间忽然拼命挣扎着朝着离长生伸出手。

“崇君!崇君救我——”

第74章 在鱼面前掉马了 报应,乖孩子,他是崇……

鱼青简并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死的, 只知道死状是七窍流血。

他注视着拼命挣扎求饶的恶鬼,四周那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缓慢打开他不愿记起的回忆。

剑秋关饥荒时, 鱼青简年纪也只是十五六岁。

他不懂“厄”是什么, 只知道因为这个东西, 城门不开, 每日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

夏日炎炎, 将地面蒸发出虚幻的热浪, 织出破碎的蜃景。

水也是个稀奇物了。

鱼籍在荒废的池塘中徒手挖了半天, 终于挖出小半碗浑浊的水,他高高兴兴地捧着进了屋。

封了城门太久,家中能吃的东西全都没了,爹娘最开始瞒着他,只将他仅剩的食物给鱼籍,如今时间太过已熬不下去,正躺在榻上闭着眼。

鱼籍快步走到榻边,将爹娘扶起,轻轻将水一一喂过去。

饥饿最消磨人的意志, 整个剑秋关死气沉沉, 鱼籍将剩下半口的水舔了舔, 顶着烈日日行一例地前去城门那看看有没有开门。

仍然没有。

鱼籍希望落空, 但起码还能继续期盼明日。

只要城门打开,就能离开这个炼狱。

鱼籍被晒得嘴唇干裂, 迈着步子往家里赶。

长街上有不少人躺在角落,不知是饿昏了还是已死了,鱼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正在拐弯处忽然嗅到食物的味道。

鱼籍脚步一顿。

在剑秋关, 食物的味道是极其稀罕的,不知多久都没有闻到过了。

鱼籍顿时凭着他的狗鼻子东嗅西嗅,终于在一处书坊寻到了香气的来源。

鱼籍的名字是这家书坊的老板给起的,寓意读万卷书能知书达理,做个君子,如今书坊却已荒废。

老板早在半个月前就死了。

鱼籍扒着窗户疑惑地往里看。

书坊的门半掩着,一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书桌上。

鱼籍本能地就吞咽了下口水,饥饿太久泛起来的冲动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冲上去大快朵颐。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爹对他说过“不能做恶事”的教导出现在耳畔,鱼籍趴在窗户上犹豫好久,理智和饥饿在拼命拉扯。

我是为了活命。

可那是盗窃。

若是命都没了,好与坏还有什么意义呢?

鱼籍在原地做了半晌的挣扎,最后终于下了决定。

“就这一次。”

鱼籍心想,我就做这一次坏事,等之后城门开了我再赚钱十倍还回来。

这样想着,他溜达过去半开着的门口,小小声地说:“这是谁掉的饼啊,还要不要啦?”

这声小的蚂蚁都听不着,自然没有人回应。

没人承认,那就是无主的。

鱼籍的心安再次平添了几分,赶紧窜上前去将最能压饿的饼拿着衣服兜了两个,撒腿就往外跑,唯恐被人发现。

这是鱼籍从小到大第一次偷盗,他的心口怦怦狂跳,两条街的路程比平常快了一倍。

等冲到家,父母已勉强醒过来,眉眼宁静,看着有种回光返照的意思。

鱼籍吓坏了,赶紧扑上前去将怀里的两块饼递给他们,还编了个谎话:“有仙人来救我们了,快吃吧。”

仙人……

这两个字好像又误打误撞给了鱼籍底气,凭空出现的食物,一定是仙人怜悯饿殍遍野的人间炼狱,这才施展仙术赐下食物。

否则那破旧无人的书坊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多食物呢?

鱼籍本来只拿了两个饼,如今骤然想通了。

看爹娘吃了食物脸色似乎好了起来,鱼籍撒腿就往回跑。

他太知道饥饿的滋味,用破破烂烂的衣服将食物兜着拽出书坊,叫出还勉强有力气的人前来吃。

在那短暂的片刻,鱼籍虽然一口都没有吃,饥饿贫瘠的身躯却无端生出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心安。

原来做恶事也能救人。

……直到他见到了从身边的人口鼻涌出来的鲜血,打碎了平静。

鱼青简眼瞳赤红,血源源不断从他七窍涌出,化为狰狞的死状,因血泪不住流下,他的修为逐渐消耗,面容逐渐化为年少时十五六岁的模样。

为什么还在乞求呢?

鱼青简不懂。

明明残杀无数百姓的是这只恶鬼,他就算死一万次也罪有应得,为何还要恬不知耻地妄图得救?

乖乖地化为微不足道的灰尘不好吗。

四周面无表情的幽魂一直安安静静注视着最中央,命债的黑线相连,将要逃走的恶鬼死死禁锢在正当中。

离长生听到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心中并没有什么波澜。

他站在屋外,注视着萧瑟败落的院子,手指轻轻一动,灵力轻缓地拂过去,探查四周。

厄灵本源并不在此地。

整个剑秋关还有更凶恶的鬼吗?

离长生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砰,整个衰败的房子被一道煞气荡开来轰然倒塌,掀起一阵阵灰尘。

离长生眉头一皱,抬起宽袖将面前遮掩的灰尘拂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像是矫健的野兽猛地从灰尘中冲出来,一把将离长生抓住。

是鱼青简。

吃了那只恶鬼,让他恢复了成年人的体型,却没有让鱼青简的痛苦消解分毫。

他双眸前所未有地赤红,仍然保持着那副狰狞的死状,死人般灰白的爪子扣住离长生的脖颈,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发抖。

厉鬼难化,鱼青简心中前所未有的戾气和怨恨席卷识海,将他理智的思绪彻底扰乱,满心只有压抑不住的杀意。

离长生也没挣扎,只是望着他。

鱼青简和他对视,恍惚中感觉他这个眼神好熟悉。

居高临下的,悲悯而慈悲的。

神使鬼差的,他忽然问了句:“我是卑劣的吗?”

鱼青简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插科打诨,除了刚认识时在那装高深莫测外,熟悉了后完全对他生不出什么畏惧。

可如今他却眼泪流都流不出来,面无表情,鬼瞳中却全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离长生没有回答,伸手轻轻在鱼青简眉心一点。

“回魂。”

伴随着一声轻斥,鱼青简瞳孔一散,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碎片潮水似的涌来。

踉踉跄跄奔回家中,所见的却是满榻的血和父母早已断气的尸身;

剑秋关的道路上遍地都是吐血而亡的百姓,有的孩子甚至死前手中还抓着半块没咬完的饼。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是我的错。

鱼青简浑浑噩噩地想。

恨意席卷他的脑海,可那阵恨不得让罪魁祸首去死的恨,却是对着自己的。

若他能抗住那阵饥饿,没有贪婪地将食物偷走给其他人吃,或许一切都是好的。

父亲教导他切勿做恶事,可他还是做了,甚至为了撇清干系沾沾自喜,自欺欺人。

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的恶行和贪心得到了报应。

鱼籍忽然就笑了。

最可笑的是,他还活着。

鱼籍麻木地徒手挖开后院干涸的土,将父母的尸身下葬,如同失了魂魄似的在偌大剑秋关游荡。

他并不记得遇到了什么人,眼前一切都是黑白颠倒的。

只有虚幻的笑声出现在耳畔。

“看吧,自食苦果。凡人就是这样卑劣的东西,和野兽没什么分别。哟,还有活人呢,继续将东西放在街上,看看有没有人会去争抢?”

“是。”

虚空中,一直紧紧绷起的弦像是被两只手左右拉开,一寸寸绷紧,绷紧。

直到那放肆冷血的笑声加了一把力……

弦瞬间绷断。

鱼青简这数百年赎罪的时间并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如今那破碎的记忆汹涌着泛上来。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年少的身躯像是弯到极致的弓,孤身一人跪坐在大雨滂沱中,近乎麻木地捡起地上的东西,一点点送入口中。

轰隆隆——

终于落雨了。

鱼籍浑身湿透,仰着头注视着头顶的雷鸣伴随着大雨砸落,无数雨滴落在他的眼瞳上,他却像是木头似的,眼睛眨也不会眨了。

电闪雷鸣中,鱼青简七窍流血,踉跄着一头栽在泥坑中。

他眼瞳还在睁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在轰鸣的雷声里隐约听到半大的少年在呢喃自语。

没人听到他在说话什么。

记忆的最后,做了恶事的魂魄如他所愿化为厉鬼冲进那华丽的府邸,用他所认知的最可怕的刑罚将罪魁祸首开膛破肚,吞入腹中。

鱼青简记起来了。

那时的“恶鬼”还未死透,奄奄一息的最后还在朝着前方伸出手,呕着血道。

“崇君……救我……”

刚化为厉鬼的小鱼籍并不知道“崇君”是谁,但下意识感觉到了威胁,猛地松开手,利爪扣住男人的脖颈往后拖。

……像是只要将捕到的猎物拖回窝里吃的小兽。

厉鬼的视线全是红色的,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从雨中而来,长发长袍,面纱遮掩住半张脸,只能隐约瞧见下巴,只凭感觉也能瞧出此人的相貌必定漂亮如仙人。

只是这仙气缥缈的人浑身上下是一种……鱼籍根本没见过的气质。

他不懂,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危险。

鱼籍满脸满身是血,警惕地望着他,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崇君垂眼注视着四周的惨状,眉头轻轻一皱。

他身后跟着个少年,看到满身是血的鱼籍,仰起头问:“厉鬼杀人,你不超度他吗?”

崇君没应声。

鱼籍耳畔嗡鸣,隐约听到“超度”二字,死瞳一缩,猛地朝着面前的人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道流光转瞬而来,带着一股森森寒意。

鱼籍还没扑上来,便被那股杀意的箭直接震得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箭朝他眉心而来。

就在箭直接将他的身体穿透的刹那,眼前的红衣男人往前半步,一只手将鱼籍拦腰孱弱轻飘飘的鬼躯抱在怀中。

鱼籍倏地一愣。

度上衡并不嫌弃鱼籍身上的脏污,将人轻柔抱在怀中,漂亮的眉眼罕见的冷淡,另一只手转瞬召出山鬼。

并非玉尺,是剑的模样。

封讳眉梢一扬。

这人生气了?

倒是罕见。

度上衡神色宁静,握着山鬼往前轻飘飘一挥,只是一道剑光转瞬将那道箭直直劈碎成齑粉。

这还没完,剩余的剑意带着千钧雷霆之力,轰然将已无人的剑秋关城门直直劈开,地面甚至留下一道天堑似的裂缝,轰然朝着城外口的人而去。

砰的一声。

射箭的修士转瞬被剑意横扫出去,身躯深陷地面数丈,那可怕的压迫感直接将他逼出一口血,染红身上乌玉楼纹样的衣袍。

封讳讶然看去。

他跟随着度上衡超度过不少杀人的恶鬼,这位心怀慈悲的崇君每次都是悲天悯人,哪怕厉鬼跪地求饶也不会有任何心软。

如今怎么不看受害者,反而对厉鬼关心有加?

鱼籍还小,连度上衡肩膀都不到,浑身戾气已缓缓消散,仰着头茫然望着他。

度上衡将他放下,微微俯身轻轻抚摸鱼籍脸上的血。

明明吃人的是鱼籍,度上衡反而温柔地道:“别怕。”

鱼籍眼瞳悄无声息地睁大,感受着他温柔又有力的抚摸,看着那紧闭多时的城门终于打开,积压许久的泪水忽地汹涌而出。

他说不出是委屈还是难过,心中那股支撑着复仇的恨意逐渐消失。

度上衡轻轻竖起一根手指点了下眼睛,温柔又不容抗拒地道:“不许哭。”

鱼籍泪水仍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身形也越来越矮。

他止不住。

度上衡无奈地笑了声,他似乎哄孩子哄习惯了,垂着头抚摸着鱼籍脸上的泪水,轻柔地掐了个决止住鱼籍的泪水。

“乖孩子,你没多少修为,再哭下去就要魂飞魄散了。”

鱼籍呜咽一声,但眼泪却掉不下来,只能通红着眼睛仰头看着他。

等到戾气散去,鱼籍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是红衣,而是一身白与金交叠的道袍,仙风道骨好似乘风而去的仙人。

鱼籍茫然问他:“我是恶鬼了吗?”

“不是啊。”度上衡笑了起来,“你是好鬼。”

鱼籍迷茫地看他,因度上衡俯下身的动作,那遮掩的白纱缓缓垂直,从他这个视角隐约瞧见男人的五官。

鱼籍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温柔而强大。

不厌恶他吃人盗窃,说他是好鬼。

鱼籍呆了半晌,忽然再次嚎啕大哭,这一下甚至粗暴地强行破开度上衡布下的止哭法诀。

度上衡:“…………”

挺好。

有这样的本事,必成大器。

被怨恨占据的识海终于一寸寸清明。

鱼青简在回魂后第一个见到的东西,便是四周无数的幽魂冤魂心口中那持续了三百年的命债线一点点化为齑粉的场景。

鱼青简眼瞳轻轻收缩。

离长生闭眸站在那,背对着他手中掌司印轻轻流淌着金色光芒,将周围幽魂的怨气散去。

等做完这一切,离长生微微侧身看来,露出脖颈上狰狞的爪痕。

鱼青简一愣,后知后觉记起来自己吃完那恶鬼后,不受控制的几乎化为厉鬼,险些将离长生的小命弄没了,当即心虚起来。

他快步上前,撩开离长生的长发:“伤着了?”

“脖子是没事。”离长生笑着道,“心倒是伤到了。”

鱼青简:“……”

还有心思嘚啵,看来是没事。

离长生矜持地看他,等着鱼青简问那句“崇君救我”是什么意思。

吓他一下。

但鱼青简似乎将那句话当成恶鬼在本能重复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多做联想,皱着眉看他脖子上狰狞的淤青。

离长生:“……”

行吧。

离长生也没多说,见鱼青简心绪已经平息下来,开始说正事:“厄灵本源并不在这只恶鬼上,得去寻另一只恶鬼。”

鱼青简看向一直默不作声注视着他的幽魂,似乎想从中找出什么,但环视一圈还是失落的收回视线。

“去哪儿找?”

离长生沉思:“此处厄灵不会过来,我们可以等到明日清晨,太阳出来了后再从长计议……”

这话刚说出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轰隆声。

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动静。

离长生记起今日他们四个的“乌鸦嘴”,唇角微微一抽,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见长街之上黑压压冲过来成百上千的厄灵,全都张开着血盆大口朝着前方而来。

而为首的,正是走吉和离无绩。

离长生:“……”

鱼青简:“……”

走吉扛着刀走步轻巧,见离无绩喘着粗气灵力都要消耗干净了,还好心地拎着倒霉弟弟的后领,像是揪猫似的拽着往前跑。

离无绩大概这一晚经历了太多,早已经不顾形象了,远远瞧见离长生和鱼青简,立刻道:“兄长!快逃!”

兄长有眼睛,不用他提醒,当即和鱼青简撒腿就跑。

见离长生跑得太慢,鱼青简直接将人甩到自己背后背着,在恶鬼咆哮声中大声道:“这是我吃恶鬼的报应吗,来的也太快了。我发誓此生再也不吃脏东西了。”

走吉说:“什么吃的?哪有吃的?”

离长生:“……”

鱼青简道:“掌司,快用你的脑子想想办法。”

离长生言简意赅:“跑。”

“除了跑呢?”

“等死?”

“……”

鱼青简跑得更快了。

但那些厄灵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像是潮水似的汹涌而来,若是落后一步恐怕都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离长生还尝试着将金色功德散出去放风筝的方式引开厄灵,但这些厄似乎是受人操控,完全不管那点零零星星的功德,直直朝着他们而来,目标极其明确。

好在离长生他们白日在船上飞了片刻,掉落时离城门口不远。

鬼城中的恶鬼往往不能离开死亡的城池,只要出了城就能脱离危险。

两人两鬼都铆足了劲往城门口冲——主要是两鬼使劲,姓离的两兄弟弱不禁风,什么都帮不上忙。

鱼青简几乎把腿都倒腾断了,眼看着门口就要到了,厄也用尽全部力气黑压压地涌了过来。

就这些厄,哪怕封殿主到了恐怕也招架不住。

鱼青简修为消耗不少,城门近在咫尺,走吉已将离无绩扔了出去,握着长刀轰然一砍,将大多数即将抓住他们的厄给震飞出去。

眼看着只差几步就要冲出城门,一只手忽然从地底伸出,一把抓住鱼青简的脚。

鱼青简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将背上的离长生拽着往前方一扔。

离长生愣了愣,下意识朝着他伸出手。

“鱼籍……”

砰。

因为冲势受不住,鱼青简踉跄着一头栽倒,下一瞬,吃了半步的厄已追了上来,密密麻麻地将他吞噬。

已经走出城门的走吉眉头一皱,去而复返将长刀一挥。

可已经太晚了。

厄的目的是功德、肉身,鱼青简这种修炼多年的鬼修每一寸都是厄爱吃的修为,就宛如成千上万的蚂蚁争夺一块肉般,顷刻就能啃噬得一干二净。

鱼青简伏在地上,感觉到利爪穿透他的身体。

明明是该恐惧惊慌的,但他却莫名有种前所未有地宁静。

尸身已焚,或许他在此处灰飞烟灭,正是天道轮回的命数。

世上在意他死活的人全都不在,就算在渡厄司赎罪……

刚想到这儿,耳畔倏而响彻一声天籁般的剑锋出鞘声。

轰——

煞白的剑光在无光的剑秋关骤然亮起,只是一下照亮偌大个城池。

鱼青简愣怔地睁开眼抬头望去,瞳孔轻轻一缩。

因血浸入眼瞳,鱼青简看向四周的视线全是赤红的。

城门之外,离长生一身红衣手持着山鬼垂眼站在那,轻飘飘地挥出一剑。

那道剑意和半扇被闪断的城门严丝合缝的重合,没有分毫的偏差。

如同三百年前一般无二,剑意准确无误地在地面的裂缝处完美叠在一起,悍然将满城厄灵逼退。

世间所有厄灵本能地畏惧度上衡,在灵力出现的刹那已全都瑟瑟发抖地往后退去,有些甚至屈膝伏地,完全没有反抗之意。

鱼青简眼底的血随着眨眼而消散,恢复正常的视线。

离长生长发青袍立在那,将山鬼化为发簪插在发间,微微侧眸看来。

鱼青简眼眸一眨,血从眼尾滑落,看着像是落泪了。

离长生记起刚才鱼青简将自己哭成十五六岁的模样,朝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在羽睫上轻轻一点,示意了下眼泪,笑着道:“不许哭。”

鱼青简一怔。

时隔三百年逐渐褪色的记忆好像被这个动作缓缓拂去灰尘,逐渐露出当年的记忆。

男人带着若隐若现的白纱,被风吹得飞起,隐约露出昳丽的五官,左眼金瞳,右眼底坠着一滴痣。

和脚下那道剑意一样。

三百年前那匆匆一瞥的崇君面容,逐渐和眼前的离长生一寸寸重合。

第75章 世间父母皆爱子 矜持,两只厄,归寒桃……

满城厄灵顷刻被一道剑意压制。

离长生浑身灵力几乎被瞬间抽光, 他勉力支撑着,见鱼青简还愣怔在原地,抬步上前将人拽到了城门之外。

几步之隔, 便是生与死。

走吉轻飘飘地越到城门之外, 诧异望着在那直咳嗽的离长生, 没料到这位弱不禁风的掌司竟然能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

果然人不可貌相。

厄灵仍震慑在山鬼剑光的威压之下, 跪在原地瑟瑟发抖, 唯恐动一下就被超度。

离长生止住咳, 看向还在出神的鱼青简:“鱼大人, 还好吗?”

鱼青简好像遭受打击过大,人已木在原地,怎么喊都叫不回魂。

离长生蹙眉,还以为他被啃出毛病了,轻轻用手背在鱼青简侧脸上拍了拍:“回魂了。”

鱼青简涣散的眼瞳缓缓聚焦,迷茫地看向离长生。

方才离长生和度上衡容颜那一刹那的重合,像是天雷似的劈在鱼青简识海,之前被他忽略的所有细节潮涌似的扑了过来。

从初见时的山鬼认主,到裴乌斜对离长生态度的大转变, 再到章阙直白地告诉他离掌司就是崇君……

但当年度上衡陨落得太过惨烈, 鱼青简从未想过他还能死而复生, 还成了个走三步喘半天的孱弱凡人。

神明和凡人的对比太过强烈, 鱼青简潜意识总觉得若是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便是大不敬的亵渎。

离长生从没见过鱼青简有这样复杂的神情, 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鱼青简惨白的唇轻轻动了动:“你……”

离长生挑了下眉眉梢,边伸手给鱼青简擦脸上的血一边随意地笑道:“之前笃定我是个拖后腿的花瓶,如今被本掌司救了,也不必尴尬成这样。”

鱼青简一呆, 后知后觉到自己身上全是血,连衣服都被抓破几乎要不蔽体了。

离长生还想给他擦血,却见鱼大人像是炸了毛的猫猛地一蹦三尺高,脸色苍白地撒腿就跑。

离长生:“?”

“鱼大人哪儿去?”离长生体贴地说,“地缝这儿就有,你直接钻就行。”

鱼青简:“……”

鱼青简跑得更快了,一溜烟钻到不远处的枯树后没了动静。

见他腿倒腾得这么快,就知道没事了,离长生不再调侃他,转身看向剑秋关。

操控这些厄灵前来围攻他们的那只厄定然在附近,找到它直接超度,或许这满城的鬼魂还有救。

离长生尝试着迈着步子走进城门,却见那些跪在地上的厄吓得更厉害了,完全没有刚才张牙舞爪要吃他的样子。

离长生放心了,抬步走进去寻找。

走吉见状也跟了上去,她瞅着离长生的背影,小小声地问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离无绩:“你兄长是何方神圣啊?”

离无绩摇摇头,没有回答。

刚摇完头余光忽然扫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身边,离无绩疑惑看去,倏地一愣。

鱼青简不知哪来的本事,仅仅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重新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

乌鹊纹白袍整齐裹着高挑修长的身躯,眉眼如画,他没了平时那欠嗖嗖的死样子,瞧着那高人气质还挺唬人的。

离无绩一歪头。

被夺舍了?

鱼青简没注意离无绩的眼神,跑到离长生身边,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被驯服的小羊羔。

“掌司。”

离长生还在看四周,心不在焉道:“剑秋关地势特殊,数百年前有被开采过灵石矿,地下矿洞四通八达,有灵力的往下面一猫就寻不到影子,和南沅差不多,要想寻到就得……唔,你眼睛怎么了?”

鱼青简:“什么?”

离长生歪头,先是疑惑他怎么换了身这么正式的衣服,看着像是要成亲;视线又落在鱼大人的眼睛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平常鱼大人总是一副瞧不上任何人人鬼鬼的架势,眼神像是带着刺准备随时洒向四周。

但现在却不知为何,好像收敛所有的不屑和戾气,变得温和许多,都闪闪发光了。

被夺舍了?

鱼青简干咳了声,垂下眼沉声道:“掌司说的对,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离长生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就说的对了,鱼大人不打算等副使过来了?”

回想起自己说过什么,鱼大人苍白的脸罕见地红了,他故作镇定地气沉丹田,嗓音低沉道:“副使算什么,渡厄司还是指望掌司主持大局。”

离长生:“?”

怎么开始压着嗓子说话了?

眼神奇怪,说话也奇怪。

莫不是真的因为刚才的混乱而被其他的鬼夺舍了?

离长生蹙眉,伸手轻轻在鱼青简眉心倏地一拍。

“啪”地一声脆响。

鱼青简也不躲,被打了一下第一反应也不是生气,而是受宠若惊地看向他:“掌司?”

离长生催动厌胜令,问道:“你是谁?”

鱼青简一愣,不自觉顺着厌胜令的命令开口道:“我是您的乖孩子。”

离长生:“……”

鱼青简:“……”

离无绩一个踉跄,险些替别人尴尬得以头抢地。

鱼青简看了看脚下被离长生一剑斩出来的剑意,有点想试着钻进去看看。

好想死一死。

离长生听到这个“乖孩子”,眼眸轻轻一眯,终于知道刚才鱼大人扭扭捏捏一副强装沉稳到底是为何了。

敢情是认出自己了。

“什么孩子?”离长生故作不懂,“我道侣并不会生。”

鱼青简:“……”

这明明只是寻常一句调侃的话,但鱼大人似乎噎住了,望着离长生的眼神带着一种茫然,眼圈好像要红了。

离长生:“……”

度上衡的“乖孩子”们一个个都这么爱哭吗?

离长生不好再逗他:“和你说着玩的,正事要紧,等超度了剑秋关的厄,你方才吃恶鬼的刑罚或许能减去。”

虽然和那几千年刑期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蚊子腿也是肉。

鱼青简愣了愣,猛地记起来自己之前和离掌司说自己累积了几千年的刑罚。

那时他说起来时,态度极其随意,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满不在乎——毕竟在一刻钟之前他还认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足够他留恋的东西。

现在一回想,鱼青简顿时像是炸了毛,脸色煞白地脱口而出:“我没有做坏事!”

离长生不明所以:“谁说你做坏事了?”

“几千年刑罚……”鱼青简近乎无措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解释,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含糊道,“不、不是做多坏事累积的,不像裴乌斜,和他们不一样。”

离长生也挺好奇他这几千年刑罚到底是从何而来的:“那你同我说说,若是不公,我回去后就替你去幽司讨说法。”

鱼青简似乎难以启齿,但又担心离长生会误会他三百年恶事做尽,纠结得眉头都要纠缠在一起了。

离长生挑眉:“说。”

鱼青简犹豫半晌,终于道:“幽司说剑秋关那些被毒死的百姓无法投胎……”

离长生:“嗯?”

被毒死的百姓只是寻常凡人,被修道者如同蝼蚁般戏弄至死,鱼青简那时以为幽都会让这些“好鬼”转世投胎。

可被度上衡带去渡厄司后,他才发现剑秋关的百姓早在日复一日的封城中被厄悄无声息吸食了功德。

没有功德,根本无法转世投胎。

听到这里,离长生眉头紧锁。

鱼青简就算杀人放火吃人乱/.伦自戕,将世上所有能做的恶事做尽,也不至于会被罚数千年。

——原来源头在这里。

哪怕当时度上衡将他从自我怨恨的地狱中拽出,鱼青简仍然将剑秋关百姓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么多冤魂转世投胎的功德,可不得几千年才能积攒到吗。

离长生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虞。

鱼青简赶忙说:“我别无牵挂,在渡厄司任职也是极好的去处。”

更何况现在还有离长生做他们的掌司,就算再来个几千年鱼青简也能欢天喜地地坚持下去。

离长生无声叹了口气,安抚的话还没说完,耳畔敏锐地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咔哒。

似乎是什么东西碎了。

离长生瞬间警惕,视线环顾四周,终于发现那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

以他们为中心,地面逐渐渗出细碎的蛛网。

倏地,众人所站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塌陷下去,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脚下一个踩空,踉跄着往下一坠,转瞬消失在原地。

地面像是张开血盆大口将四人吞噬后,又悄无声息地缓缓补全地面。

满城跪地瑟瑟发抖的厄灵忽然感觉一道力量从身体中抽走,汇聚成金光朝着地下源源不断灌入。

成百上千的厄灵顷刻恢复成幽魂的模样,满脸茫然地在身死之地游荡。

一切恢复宁静。

***

鱼青简从高处坠落,天旋地转的失重中脑袋像是被东西磕了一下,闷闷地疼。

耳畔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响。

鱼青简奋力半天才终于睁开眼睛。

眼前一阵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嗤的一声。

一道豆粒大小的烛火缓缓亮起,将四周照得明亮。

鱼青简愣了愣,猛地记起来离长生,立刻挣扎要起身去寻掌司。

但他才刚一动,忽然感觉四周不对。

这应该是一处荒废的矿洞,烛火将残余的灵石照亮,像是密密麻麻的星光。

而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有几只诡异的眼睛正在散发出赤红的光芒,鬼气森森地注视着他。

鱼青简并不畏惧,踉跄着捂着脑袋起身,祭出长鞭就要按照厌胜令去寻离长生。

刚走几步,那隐藏在暗中的两只“鬼”猛地出现,挡在洞口拦住他的去路。

因暴露在烛火中,终于瞧见他们的模样。

似乎是人形,但身上却满是诡异的煞气,不伦不类不人不鬼,瞧着倒像是被吞噬了神智的厄。

鱼青简面无表情握紧长鞭,冷冷道:“让开。”

两只厄愣了愣,却仍站在那拦他。

鱼青简眉头紧紧皱起。

他虽然是渡厄司受刑的鬼修,但身上仍然带着丰厚的功德,这两只既然是厄,为何不主动攻击吃他,反而怯懦地站在那拦路?

鱼青简握着长鞭,刚要一动。

一道声音响起:“等等。”

鱼青简一愣,猛地回头看去。

离长生和他一起掉下来的,此时刚好在矿洞的另一侧,因刚才天太暗离长生又昏迷着,这才没被瞧见。

离长生半坐在脏污的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先不要……”

鱼青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眼瞳霎时就红了:“崇君!”

离长生额间渗出一道血痕,似乎是被伤到了,听到这个称呼他闷笑了声,道:“别叫这个。”

高高在上的崇君不可能会这般狼狈。

鱼青简泪水都要涌出来了:“您的额头……怎么伤的?”

难道是那两只厄?!

就在鱼青简的怒火要爆发之际,就听离长生“啊”了声:“矿洞太黑,我没瞧见,撞了一下。”

鱼青简:“……”

鱼青简冷冷看向不远处的两只厄:“都是他们的错。”

若不是他们设计地塌陷,离长生根本不可能撞到脑袋。

这两只厄到底是什么?

从三天前就开始操控厄灵追捕他们,如今又将他们困在这里……

鱼青简眉头紧皱,鬼瞳泛着诡异的猩红。

那两只厄怯怯看着他,往后退了半步后,又停在原地,抬手朝着离长生一点。

鱼青简一惊,立刻挡在离长生身前,催动游蛇似的长鞭带着森森鬼气朝着前方一击。

砰的一声,洞口直接被击垮。

灰尘四起。

离长生掩住口鼻往前一看,就见鱼青简已经面无表情地冲到洞口,立刻挣扎着往前去:“鱼青简!”

鱼青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伤离长生,面无表情地握着长鞭悍然将那两只厄直直困住。

那两只厄似乎根本没想着逃走,愣怔站在原地,那猩红的不成人形的眼眸直直看着他,好像全是一望无尽的悲伤。

鱼青简动作倏地一顿。

只见其中一只厄朝着他发出嘶哑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鱼籍……”

鱼青简眼瞳一缩。

在叫……他的名字?

三百年过去,剑秋关还有谁记得他的名字?

鱼青简愣怔在原地,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倏地浮现他的脑海。

长鞭失去灵力,化为发绳垂在他的腕上。

厄重获自由,被伤了却仍然没有爆发出攻击性,其中一只身形矮小的厄犹犹豫豫地上前,试探着拽住鱼青简的手。

厄的身躯彻骨的冰冷,像是针扎般疼痛。

鱼青简一抖,没有松开。

厄似乎笑了下,它牵着鱼青简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角落中的离长生,发出难辨的声音,隐约听到在说。

“功德,给。”

鱼青简茫然看去。

什么……功德?

见鱼青简愣怔着,那厄似乎有些着急,握着鱼青简的手比划,好像在示意他快去取了功德。

鱼青简呆呆注视着那满脸焦急的厄,忽然道:“娘?”

厄握着他的手一僵,立刻松开手后退数步,隐在黑暗中想要藏起那可怕的身体。

鱼青简年少时化鬼复仇后,便被度上衡带去了幽都,知晓没有功德无法转世投胎的事,便开始了三百年的赎罪积攒功德。

他知晓爹娘还在城中,却因为心中无尽的懊悔和自我厌恨而不敢去见。

鱼青简从未想过,再见会是这般场景。

掌司不是说厄灵本源在整座城池最凶恶的鬼身上吗?

为何会在……

鱼青简已经完全愣住了,离长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厄灵本源容易寄居在恶鬼之身,也更容易被执念于功德的鬼吸引。”

鱼青简浑身都在发抖,连呼吸都牵动着五脏六腑泛着细细密密的疼痛,他望着那两只隐在黑暗中不敢上前的厄,呆呆地道:“他们要功德做什么?”

离长生没有回答。

鱼青简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方才见到无数命债幽魂时,鱼青简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去寻找爹娘,可环顾四周却根本没有寻到影子。

他甚至以为爹娘因为怨恨,不肯来见他。

方才无数厄灵受操控,近乎疯狂地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要迫切地将三百年前好不容易来到剑秋关的“功德”抓住……

只是为了想让孩子得到自由。

鱼青简年少时委屈到了极点会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如今三百年时间在他身上匆匆而去,已不是那个会放纵情绪的孩子了。

他垂下眼看向发抖的手,再次抬起时已将那赤红的鬼瞳隐去。

那两只厄安安静静站在昏暗中注视着鱼青简,不上前也不逃离,只想让他拿到功德。

鱼青简在原地敛袍下跪,额头抵在地上,眼眶中的泪水悄无声息砸落进入地中,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水痕。

“爹娘,我回来了。”

渡厄司自从度上衡所建到如今已三百多年,第一次有厄心甘情愿地被超度。

寻常只是一只厄就能让渡厄司焦头烂额。

剑秋关满城恶鬼化厄,却被化解得如此平淡。

离长生倒霉透顶,脑袋撞得够呛,被离无绩扶住矿洞时脑袋都在阵阵发晕。

这样一番折腾,天已亮了。

楼长望驾驶着一艘小船匆匆而来,瞧见整座剑秋关破败的惨状,还有剑意横贯城池,又见离长生虚弱地靠在离无绩肩上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

“昨晚莫非是一场恶战,连掌司都受伤了?!好威武!”

离长生:“……”

离长生脑袋晕,想吐,不想说话。

离无绩制止楼长望喋喋不休的追问,道:“鱼大人要晚些再回去,先坐你的船将兄长送回渡厄司吧。”

楼长望点点头:“船呢?”

离无绩一愣:“你怎么来的?”

“小舟啊。”楼长望将掌心大的桃核法器扔到一边化为只能乘坐一人的小舟,“我小叔给了我一艘仙船、一艘小舟,我将仙船给掌司用了。这小舟逼仄得很,坐一个人都伸不开腿,还是世上仅有一艘的仙船好用,贵有贵的道理……唔,你们把我的宝贝船停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