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讳道:“比陪您去望春台轻松。”
离长生:“……”
向来都是离长生噎别人,只有封讳冷不丁一句能将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离长生犹豫着道:“你……”
封讳眼眸眯起,缓缓俯下身竖瞳注视着他:“我什么?”
封讳靠得太近,连男人脖颈处的伤疤都瞧得一清二楚,喉结轻轻一动,疤痕也诡异显得色气。
离长生心口重重一跳,黝黑的瞳孔又一刹那的扩大,仰着头和封讳对视,嘴唇轻轻一动。
明明有杀身之仇……
封讳再次靠近。
离长生下意识往后一缩。
“离长生,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封讳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后颈,声音低沉地靠近他,冰凉的呼吸喷洒将离长生面颊的碎发拂得微微一动。
“……你到底想要谁保护你?”
离长生愣怔和他对视,忽然将一直想问却没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我有杀身之仇,我若死了你不会觉得快意?”
封讳手一顿:“快意?”
“是。”离长生伸手抚摸封讳脖颈处狰狞的伤疤,“如此深的疤痕,想必是下了死手。切肤之痛,不想报复吗?”
封讳直直望着他,似乎透过这张脸回想起三百年前那张凌乱的桃花榻。
他喉结轻轻滚动,忍下悄然浮现的欲.望,移开视线意有所指地低声道:“你怎知我没报复过?”
离长生:“什么?”
封讳握住离长生的手指,牵着他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去摩挲脖颈处的伤疤:“亲手杀死仇敌自然快意,可我要的不是这个。”
离长生挑眉。
不要“快意”,那要什么?
封讳不想和他谈这个,淡淡道:“所以离掌司的选择呢?”
两人离得几近,近到呼吸交缠,能瞧见羽睫轻颤,眸瞳流转。
离长生感受指腹下粗砺的触感,唇角轻轻翘了翘,笑着道:“那我只能求求封殿主保护我了。”
封讳眯眼:“只能?”
“不是,是真心相求。”
封讳勉强满意了,拿开离长生在他脖子上乱捏的爪子,淡淡道:“那接下来说说报酬吧。”
离长生熟练地给他画大饼:“我的金色功德全都奉给殿主。”
封讳:“…………”
一身金色功德,许出去八百次了,却半点损耗没有。
离长生空手钓鱼的本事,的确高超。
封讳这次并不想咬没有饵的钩,抬手招来那只神出鬼没的骨匕在手指上一划,血瞬间涌了出来。
滴落的血珠并未落地,反而凭空化为一道血色符阵。
离长生挑眉:“这是什么?”
“供养。”
离长生唇角一抽。
往往「供养」是指香火,比如离长生作为掌司,要以香火供养属下,为己所用;子孙后辈以香火供养祖上。
……但却没听说过要用功德供养鬼的。
“封殿主这是信不过我?”
封讳五指修长,懒洋洋地结了印,随意道:“嗯,不明显吗?”
离长生:“……”
“如何?”封讳将阵法甩他面前,“离掌司以功德供养,我护你去望春台超度上任掌司亡魂。”
离长生注视着阵法,也没想让封讳白干,干脆利落地和他一起结了阵。
「供养」阵法一成,离长生明显感觉丝丝缕缕的金色功德顺着阵法往封讳身上涌。
的确有用。
封殿主心满意自地起身:“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离长生已准备起身了,疑惑地看他:“现在不去?”
封讳似乎哼笑了声,慢条斯理地道:“渡厄司的走吉不需要休息,能扛着掌司日行八千里。”
离长生:“……”
说真的,这人脸变年轻,好像更不会说人话了。
那要是他变回七八岁猫嫌狗憎的年纪,不得刻薄得几句话就能退敌?
封讳抬手将金烛台收到袖中,偏头看离长生还在那看自己:“还不睡?”
离长生瞅他,想了想,道:“若是供养的话,封殿主是不是会像人间‘祖宗保佑’一样,满足我的愿望?”
封讳蹙眉。
离长生闭眸:“希望腰缠万贯。”
封讳:“……”
封讳伸手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拂,将人按着躺在榻上,语调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睡觉——梦里会有金子砸身上。”
离长生:“……”
刻薄的混账。
封讳收拾好,身形一散陡然化为黑雾消失。
离长生翻了个身,准备好好入睡。
但还没进入梦乡,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砸了下他的脚。
离长生皱眉,将脚放在一边。
噗通。
又有东西陆陆续续砸下来。
离长生不明所以地坐起身,刚一睁开眼就被灼眼的金光闪到了眼睛。
虚空中被人撕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一颗颗金子从缝里稀里哗啦往下砸,顷刻间铺了满床。
离长生:“…………”
竟然真的掉金子了?
离长生捡起来一锭瞧了瞧。
真金白银,并非是幽都元宝。
刻薄,但有钱大方的混账。
***
望春台并非是建筑,而是一座立在北渚江中的城池。
夜半三更。
拘魂司的船缓缓停在江边,拘魂鬼犹豫着对站在船头的男人道:“裴副使,再往前便进不去了。”
裴乌斜白袍白衣翻飞,侧头看向他:“望春台多少年没有过生死帖了?”
拘魂鬼也觉得纳闷:“六年了……真是出了奇了,若是邪物作祟,生死帖应该比寻常更多才是,怎么这么些年半张都没有?裴副使此次来也是来驱除邪祟吗?”
裴乌斜笑了笑:“是。”
“那就祝裴副使旗开得胜。”
“多谢。”
拘魂鬼将船停在岸边,见远处江中央的望春台,正琢磨着裴乌斜要如何过去,就见一声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铜钱相撞的声音。
裴乌斜屈指一弹,一串五帝钱转瞬弹出,突破江中的雾气转瞬消失。
随后便听得呼啸一声,就见江面之上出现一根铜钱相串的细桥。
拘魂鬼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是上衡崇君的山鬼花钱。
传闻裴副使备受崇君信任,陨落前将贴身所带的山鬼花钱赠与裴乌斜。
这枚小小的铜钱比附灵还要好用,击碎无数厉鬼的魂魄。
裴乌斜足尖一点,踩着虚幻的铜钱细瞧一步步迈入雾中。
望春台,近在眼前。
夜深人静,城中一片死寂。
裴乌斜撑着满是符纸的伞行走在幽静长街上,白发白衣,好似夺人性命的厉鬼。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温和地走至一处桃花树下,手指轻轻一动。
一枚山鬼花钱漂浮在他指尖,旋转着锵地一声射入桃花树上。
花瓣簌簌而落,逐渐显出一盏金色烛台。
一个眉眼冷峻的幽魂随着烛火的燃起瞬间出现,看五官竟然是上任渡厄司掌司。
男人丢了一魂,陡然化为巨大的鬼相,几乎失了理智一样朝着前方扑去,歇斯底里地咆哮:“裴乌斜——!”
裴乌斜安安静静站在那,不躲不闪。
在男人狰狞的利爪即将刺入他的身体时,却像是被勒住脖颈似的,硬生生停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聒噪。”
裴乌斜笑了笑,温柔地伸手一点。
男人高大的鬼躯轰然往后退去,重重撞回烛台中。
裴乌斜斜睨着他,唇角带着笑:“你已和掌司印剥离,幽都判定你魂飞魄散,就算出去也做不了掌司,为何还想离开?”
十五任掌司恨得眼眸赤红,恶狠狠地道:“少装模作样了,度上衡怎会选中你这种疯子接任渡厄司?令人作呕。”
裴乌斜并不生气,笑着道:“崇君已转世,我本想大发慈悲将你放走……”
此话一出,男人脸色瞬间变了。
度上衡的存在,就像是拴在恶犬脖子上的绳索,能让这只疯子彻底收敛,变成乖乖叫的狗。
男人强忍下戾气:“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放我离开?”
裴乌斜似乎很诧异:“本以为你是个蠢货,没想到竟还会懂得思考。”
男人:“…………”
“很简单。”裴乌斜将山鬼花钱召回来,温柔抚摸着花钱上的符纹,“替我做一件事,我自然放你自由。”
山鬼花钱上雕刻的符纹是驱鬼符,裴乌斜修为再高也终究是鬼身,指腹被烫出丝丝缕缕的血痕,他却置若罔闻,甚至在享受崇君留下的符纹对他造成的痛苦。
男人被这盏灯囚禁了多日,早已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更何况还丢了一魂,根本无法摆脱这疯子的桎梏。
为今之计,只能答应。
“什么事?”
裴乌斜注视着指腹上的伤口,漫不经心地道:“明日一早,崇君转世会来望春台,你将他杀死,魂魄拖入灯中,自己便能脱困。”
男人一愣,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
杀、杀谁?
崇君转世?
男人不可置信望着他:“你……你为何要杀他?”
难道是三百年时间令裴乌斜生了反心?
裴乌斜摩挲着山鬼花钱,淡淡道:“转世后已非本人,却能享受前世拼尽全力才得到的身份地位,甚至功德,你觉得公平吗?”
男人眉头紧锁,不太理解他的逻辑。
说的什么都是,听不懂。
“若有人生来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上辈子求都求不来的东西……”裴乌斜抬眸,双瞳森森,偏偏面容还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容,“那前世的所有努力,是不是一场笑话?”
前世崇君拼尽一切以身殉道也没曾得到的功德、自由,如今却被塞给一个转世之人。
活着没曾享受的东西,被另一个未遭受任何痛苦的人轻易得到。
天道却用“转世”就能轻飘飘抹平恶劣的不公。
男人不着痕迹打了个寒颤。
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杀掌司都算做善事。
男人犹豫着道:“可他仍是崇君的魂魄。”
裴乌斜笑起来,不紧不慢地道:“转世了,就是盗贼。”
男人:“……”
脑子的确有问题。
裴乌斜道:“他只是一介凡人,杀他轻而易举。”
男人犹豫半晌:“我若杀了崇君转世,你确定会放我离开?”
这话一出,男人似乎觉得裴疯子眼瞳浮现一抹冷厉的杀气,但转瞬即逝。
裴乌斜笑得更加温柔:“自然,我说到做到。”
第37章 三百年间望春台 梦呓,度景河,楼长望……
七月十六, 关鬼门。
渡厄司处于阴阳交界之地,刚修剪好的建筑已蒙上一层寒霜。
天幕乌云遮天蔽日。
阴界无法见光,哪怕已到了辰时, 离长生浑身上下也蔫蔫的, 有种天不亮就起床做事的烦躁感。
他闭着眼慢吞吞地穿好衣裳, 幽魂似的飘出渡厄司。
封殿主的画舫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离长生打了个哈欠, 迟钝地扶着栏杆就要上去。
鱼青简一大清早鬼混回来, 见状诧异道:“掌司, 您要去哪儿?我给您带了饼, 吃了再走?”
离长生:“……”
离长生赶紧往上爬:“你自个儿吃吧。”
鱼青简疑惑道:“幽都鬼门刚关,四处鱼龙混杂的很危险,要属下陪您出门吗?”
离长生还没说话,一股阴风呼啸而来,圈住他的腰扶摇直上,转瞬上了画舫。
封殿主慢条斯理立在画舫栏杆处,居高临下朝下瞥了一眼。
鱼青简:“……”
懂了,有姘头陪着。
离长生困得直打哈欠,上了画舫后也没和封讳客气, 熟练地寻了个位置坐下, 赖赖地道:“何时能到望春台?”
封讳坐在他对面, 漫不经心地倒酒:“半刻……一个时辰——困成这样, 昨夜在数金子?”
离长生幽幽瞅他一眼。
还有脸说。
封殿主昨晚不知又发什么疯,让那条骨龙在他壳子爬来爬去, 离长生被他折腾得无法入眠,临近破晓时分才勉强睡了一会。
不过仔细一看,封殿主似乎又年轻了不少。
……不能说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少年, 估摸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模样。
离长生靠在椅背上点燃烟杆,挑眉看他:“封殿主这是怕去阳间被人认出才做的伪装?”
封讳没搭理他,屈指一抬将他的草药熄灭:“你都没有壳子,辟离草也无用,就少碰。”
草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止瘾而已。”离长生随口道,继续点燃。
封讳又给他掐了。
离长生左眉梢一挑,昳丽的面容带着笑意:“封殿主昨日当散财童子下的那场金子雨,足够我抽上一百年的辟离草了。”
封讳将他的烟杆夺过来,淡淡道:“你许愿腰缠万贯,就是为了抽烟?”
“喝酒也成。”
封讳瞥了酒鬼一眼,抬手一挥将满桌酒也给拂走了。
离长生“啧”了声,也不强求,又打了个哈欠。
用这副壳子没休息好,他仍是困,好像是本源壳子散发出来的倦意。
离长生病歪歪地倚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小憩,羽睫被泪水浸湿得乌黑,一滴水珠悄无声息顺着下羽睫滚了下来,在面颊滑下一道水痕。
封讳喝水的动作一顿。
度上衡天生便是济世救人的神明,强大稳重,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巍峨高山般,包容万物坚不可摧。
眼泪对崇君来说,是稀罕的东西。
……不像离长生,累了就躺,喝酒抽烟不在话下,什么自在做什么。
封讳注视着他的面容,忽然没来由地想。
这样也好。
不必恢复记忆和修为,就这样在渡厄司无忧无虑地活着,像个凡人一样活到寿终正寝。
离长生对睡觉的地方挑剔得很,但不知是这具壳子的缘故还是身边气息熟悉,他歪着脑袋一会,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昏睡间,似乎有人将他抱了起来。
离长生眉头一皱,还以为那具壳子又被封殿主胡乱摸,伸手往前一拍,含糊着道:“不要再乱摸了。”
封讳:“?”
封讳仔细注视离长生的脸,似乎又在做梦?
梦到谁了?
封讳将人放在准备好的软塌上,脚踝懒散地搭在膝上,眸光沉沉盯着离长生,准备听听他这次又会说什么梦话?
等了又等,离长生终于含糊嘟囔了声。
封讳下意识屏住呼吸。
是徐观笙,度景河,裴乌斜……
还是他的名字?
就听离长生迷茫地说:“这是什么呀?”
封讳:“…………”
看来是吃的。
不对。
封讳冷冷看着离长生。
若是梦到之前的记忆,能让离长生顺口说出这句话的,只有徐观笙那厮。
离长生的确梦到了徐观笙。
梦中的视角混乱,好像四周一切都是巨大无比的,离长生迷迷瞪瞪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年幼时的他。
或者说是……度上衡。
难得饱餐一顿的幼崽少君又饿了。
秋高气爽,少君坐在清冷的大殿中注视着外面的阳光,期盼地等啊等。
游敛等候在他身侧,没什么动静。
少君肚子咕咕叫,但又不能说饿,犹豫半晌只好决定主动出击,他拽着游敛的袖子,仰着头问:“游撵?”
游敛瞳孔有了一丝光亮,垂眼看他:“是游敛——少君有何吩咐?”
少君指着昨日放粥的空荡荡的小桌子,手指戳半天:“这是什么呀?这个,这是什么?”
游敛不明所以:“桌子。”
少君:“……”
少君动用贫瘠的脑子努力想了想,忽然伸出手去,灵力准确无误地在小桌子上幻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粥旁边还顺带附了个徐寂。
连话都说不清楚,灵力倒是操控的极其熟练。
少君不好指粥,怕游敛又骂他,只好矜持地指着徐寂问:“这是什么?”
游敛犹豫了下。
少君倒是粘那个外门弟子。
昨日徐寂的确将少君照料得很好,游敛终究只是一具木傀儡,只会拿灵石给孩子啃。
游敛思考半晌,传讯问仙君。
片刻后,一只仙鹤带着度景河的玉令飘然而来,上面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
「依他」
游敛将玉令收起来,垂下头望着少君:“少君喜欢昨日那个人?”
少君赶紧点头。
喜欢粥。
游敛道:“仙君有令,能令他进云屏境近身照料少君,可好?”
少君不太懂,只要有粥就好。
游敛了然,起身前去传令。
徐寂昨日去云屏境一遭后,外门欺负他多时的弟子战战兢兢了一整日,唯恐这备受欺压的小子真的得了少君青睐,一跃成为少君身边的仙使。
还好,徐寂似乎只是去做了饭,回来后仍按部就班清扫山阶。
众人彻底放松下来。
昨日将人伤得够呛的孟师兄再次溜达过来,只是比之前要收敛许多,笑脸相迎道:“徐师弟今日不必去云屏境吗?”
徐寂看都不看他,继续扫着落叶。
昨日只是黄粱一梦,他不会沉溺其中。
孟师兄笑嘻嘻地溜达上来:“徐师弟不要这么冷淡嘛,听说云屏境那位小少君身份尊贵得很,稍微提点咱们一句,便是得道升天鸡犬升天啊——你和那位少君相处得如何?他可说让你去近前伺候啊?”
徐寂眉头一皱,罕见觉得不耐和烦躁。
那只是个两三岁连粥都不会喝的孩子,竟也能被这些人当成修道的攀云梯吗?
恶心。
徐寂面无表情地冷冷道:“孟师兄如此好奇,何不亲去云屏境见少君?”
孟师兄脸皮一僵,凉飕飕看着他:“徐寂,今年问道学宫的名额外门只有五个,我本还想荐你去一试,莫要不识好歹。”
徐寂漠然看他:“不必了,孟师兄自己去吧。”
这种攀高踩低的心境,就算入了问道学宫也道途渺茫。
孟师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不要以为你去过云屏境一次,就有少君做靠山了,日后我进了内门……”
还未说完,一只仙鹤翩然而来,落在山阶上,口吐人言。
“徐寂。”
两人一怔,回头看去。
仙鹤语速极快,言简意赅道:“徐寂,修行天赋人品极佳,景河仙君亲令收为座下二弟子,望速去云屏境。”
徐寂一怔。
孟师兄也僵住了,不可置信望着那只仙鹤,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太过震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礼数,急急追问道:“是不是出错了?!徐寂寿元将近却还未结丹,修行天赋谁都吊打他,景河仙君为何会收他当亲传弟子?!”
仙鹤大概没见过有人质疑它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啊,你要不去问问景河仙君?”
孟师兄一呆,后知后觉到不对,赶忙单膝下跪告罪。
他只是个外门弟子,修行天赋连进问道学宫都够呛,怎么敢质疑仙君的仙令。
可徐寂……
这种将死的废物怎么可能会被仙君看上?!
难道就因为昨天他去了云屏境见了少君?
孟师兄牙都咬碎了,见徐寂似乎还在愣神,神情并未有多少惊喜,恨不得顶替了他接令。
蠢货!
徐寂蹙眉看着那枚仙君的玉令,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太明白,景河仙君为何要收他为徒。
只是因为他会烧饭?
仙鹤带着不明所以的徐寂前去云屏境,这次没让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过去。
徐寂将一袭崭新的弟子服换上后,身上阴郁之色消散不少,勉强能见人。
云屏境大殿之上,云雾缭绕。
徐寂在雪玉京数年,从未见过度景河的真容。
仙鹤引徐寂进去,还未抬头便感觉一道清冽的灵压扑面而来,还未结丹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膝盖着地重重跪在地上。
仙君的灵力已收敛九成,剩下的威压仍让徐寂觉得喘不过气来。
徐寂额头抵地,按在地上的双臂忍不住发着抖。
这就是……雪玉京仙君的灵力。
徐寂浑身僵硬地跪在那,感觉一道灵识似乎在打探自己的经脉,整个人宛如被剖开般大剌剌摊开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悍然的灵识终于收回去。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起来吧。”
话音刚落,威压陡然消散。
徐寂浑身发抖,猛地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尝试着缓缓起身,仍垂着头不敢抬头看。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噔噔噔地朝他跑了过来,还没等徐寂反应过来,一个白金似的糯米团子猛地朝他撞了上来。
徐寂一愣。
少君衣袍曳地,柔软的短发被扎成个球,伸手拽住徐寂的腰封,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告诉他自己想喝粥:“这是什么呀?”
徐寂:“……什么?”
度景河淡淡道:“平儿。”
平少君嘴一撇,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徐寂,小短腿后退几步,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又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度景河慢步从高台之上拾阶而下,雪白衣袍毫无坠饰,好似冷若冰霜的山巅之雪。
男人眉眼冷淡,眉心一道竖纹,发冠高束,一举一动皆是尊贵,带着得道之人的仙气飘渺。
这便是雪玉京的仙君,度景河。
度景河的墨绿眼瞳淡淡瞥向徐寂,垂着眼道:“此后,他便是平儿的师弟。”
徐寂一怔。
度景河竟然真的要收他为徒?
平少君还没度景河腿高,踮着脚尖牵住度景河宽大的手,好奇地看着徐寂:“什么是师弟?”
度景河道:“照料你的人。”
平少君不解,但他勉强懂得“照料”的意思,就是会做粥。
少君高兴起来:“我长大了也要当师弟!”
度景河:“……”
徐寂:“……”
徐寂被度景河草率收为徒弟,一不传道授业,二不指导修行,只需要将度上衡照料好就行。
见小团子饿得咕咕叫了好几回,度景河没再多说,让徐寂将人带回去喂饭。
平少君腿短,别人一步的路他得倒腾小短腿好几步才能跟得上,加上那曳地的小道袍,走起路来更加费劲。
徐寂看不过去,蹲下来朝他张开手要抱他。
平少君似乎很久没被人抱过了,当即眼睛一亮,当即欢天喜地地扑上前去。
度景河忽然道:“不要抱他。”
徐寂一愣,不解地看过去。
平少君听不太懂大人说的话,已经高高兴兴扑到徐寂怀里,双手牢牢搂住徐寂的脖子蹭来蹭去不肯松手。
徐寂犹豫再三:“可少君……”
只是个两三岁的孩子,正是需要大人拥抱安抚的年纪。
度景河居高临下望着他,面容皆是不近人情的冰冷:“他并非寻常孩童,天道所选,不可软弱。”
徐寂眉头皱起。
度景河道:“放开他。”
徐寂浑身一僵,只好将粘在他脖子上的平少君往外撕。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抱他,平少君似乎很依赖被人抱住的温暖,罕见起了脾气,双手死死揪着不愿意撒手。
“不要……不要!”
度景河淡淡道:“离平。”
轻飘飘两个字,就让撒泼的平少君爪子一颤,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乖乖垂着头站在那。
没来由的,徐观笙心像是被尖锐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度景河收回视线,对垂手而立的游敛道:“照顾好他,若有急事去望春台寻我。”
游敛:“是。”
度景河抬手一挥,整个人化为烟雾消散。
徐寂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低着头看向那个三角粽子。
他隐约记得自己的弟弟妹妹像这么大时很爱粘着人,一旦被拒绝就会直接撒泼似的嚎啕大哭。
可这位平少君却像是习惯了,只是皱着眉眼圈通红,垂着脑袋玩手,却没哭。
徐寂犹豫着单膝点地,和他平视:“少君?”
平少君似乎没受影响,也不强行要抱了,他矜持地说:“这是什么呀?”
徐寂最开始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很快记起昨日他喂一口少君就问一句的场景,常年照料孩子的经验让他很快理清楚。
原来是饿了。
徐寂罕见得有些啼笑皆非,将人牵着手回到空荡的寝房,熟练地给人煮了一碗粥。
他照料得井井有条,游敛无事可做,只好守在门口。
徐寂一口一口喂给少君,耳朵几乎被“这是什么呀”给灌满了。
少君吃饱喝足,坐得依然笔挺。
他对投喂他的徐寂很依赖,歪着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长成师弟呀?”
徐寂跪坐在那给他擦脸,淡淡道:“当师兄不好吗?”
少君疑惑:“师兄是什么?”
“就是比师弟还厉害的人。”
少君歪歪脑袋,努力想了半天,说:“那我还是想当师弟。”
徐寂手一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孩子的思绪往往很难懂,他问:“为什么不想当师兄?”
“我爹娘说了,想让我成为平庸寻常的小废物。”平少君还豁着牙呢,却说得头头是道,“师弟只要会烧粥就可以啦,师兄却要厉害,我不喜欢厉害,我要平平。”
徐寂:“…………”
徐寂性子阴郁多年,却被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是笑过,目光又落在孩子的金色眼瞳上。
平少君端坐在那扒拉着灵石,他会每天挑选个不喜欢的扔着玩,正努力挑选着,一只柔软的手缓缓抚摸他的脑袋。
孩子一呆,茫然地抬头看来。
徐寂温柔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呢喃道:“当个小废物,也很好。”
平少君歪着脑袋看着他,总觉得师弟好像很难过。
难过什么?
平少君不懂,继续高高兴兴玩灵石。
他终于挑选了个不喜欢的,抬手一扔。
“哐当——”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离长生倏地睁开眼睛,迷茫盯着头顶的灯笼,还未从梦中反应过来,喃喃道:“师弟?”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呵。”
离长生还在茫然中,缓了半天才认出来那道“呵”是封殿主的声音。
等等,他刚才喊了谁?
师弟?
坏了。
离长生反应极快,不耐地翻了个身,装作还没睡醒的样子,又梦呓了句:“明忌……”
封讳没“呵”了。
离长生见有效,再接再厉地嘟囔:“封明忌人真善啊,再砸点金子吧……”
封讳:“……”
封讳凉飕飕地道:“拿我许愿呢?别装了,望春台到了。”
离长生装作才刚醒,揉着眼睛看他:“这么快吗?”
“嫌快,下次绕路八千里,坐个三天三夜。”封讳随口应付他一句,“站好。”
说罢,一道风悄无声息拔地而起,卷着离长生的腰往下一落。
画舫倏地化为骨龙钻回袖中。
离长生攀着封讳的肩膀,诧异地看向下方:“这儿就是望春台?”
不像“台”,和一座小型城池相差无几,四周白雾缥缈,瞧着像是仙人的住处。
“嗯。”封讳扣着他的腰慢吞吞落了地,余光瞥了离长生一眼,语调凉津津的,“熟悉吗?”
离长生不明所以:“我没来过这儿。”
封讳嗤笑了声,松开手往前走,淡淡道:“望春台自三百年前便被结界笼罩,寻常人类无法进入,就连重泉殿拘魂鬼也未曾收到望春台哪怕一张生死帖。”
离长生拢着袖子跟上前:“那望春台的百姓岂不是得了长生?”
封讳偏头看他:“你会想一直活着?”
离长生摇头:“我只是不想死。”
封讳脚步一顿,好一会才往前继续走,继续道:“也有不少人像你这样想,所以不少三界之人妄图闯入望春台,却每次都被结界拦住。”
离长生来了兴致:“这结界到底有什么名堂?”
两人恰好走到城门口。
因为有结界,城门并没有人看守。
封讳是鬼身,轻而易举进入结界中,离长生也尝试着往前一走。
那结界并未拦他,只是等他身躯陡然变得轻盈,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脆响,木头壳子顿时化为无脸的木傀儡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离长生:“?”
“我的壳子。”
“丢在那儿。”封讳道,“回来再穿。”
离长生犹豫道:“不是,主要是我的魂魄……”
他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整个魂体像是风筝似的往上一窜,差点飞出去数丈去。
封讳:“……”
封讳一把伸手拽住他。
离长生像是漂浮水中,完全没有着力点,只好握着封讳的手,勉强才能不飞天上去。
望春台长街上人来人往,对这两只鬼魂视若无睹。
离长生懒得慌,见不用自己走,索性离地三寸被封讳拽着往前飘,还挺省力。
正玩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
“救命——!啊啊啊——!”
“谁帮我下来?!本公子重重有赏啊啊啊?!”
四周的百姓置若罔闻,根本没听到这些尖叫。
离长生好奇地抬头一瞧,见竟然还有和他一样的冤大头,魂魄离体正在头顶上飘。
还挺好玩。
不过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离长生正要细看,就看那个魂体朝他看来,忽然爆发出更大的哭声:“呜呜!掌司——!掌司大人!救命!”
离长生:“?”
仔细一看,竟是楼长望。
昨日人家小叔刚给渡厄司批了不少银钱,离长生也不好过河拆桥,对封讳道:“封殿主能把他拽下来吗?”
封讳脸色不太好看:“救他?”
这又是哪根葱?
“是啊。”离长生没察觉到封殿主的怒气,还在看着飘来飘去脑袋下吊的楼长望,“他姓楼,和楼金玉是本家,有钱。”
封讳:“……”
封讳瞥他一眼,屈指捏出一枚坠着鬼气的铜钱往头顶一掷。
就见轻飘飘的楼长望瞬间一僵,随后在一阵惨叫声中直直从天上掉了下来。
“啊——!”
楼长望摔得七荤八素,那枚铜钱贴在他眉心处将他的魂魄稳固,不再像刚才那样轻盈地飘来飘去了。
他也不记疼,欢天喜地像是个快乐狗子一样狂奔而来:“掌司!好巧啊!”
离长生还挺喜欢这样热情好懂的孩子,笑着道:“的确巧,你怎么在这里?”
楼长望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见到离长生,兴奋得满脸通红,眼神几乎粘在离长生的脸上,羞羞答答地道:“我……我想收服厉鬼,早日进渡厄司。”
离长生:“……”
离长生都有些无奈了。
渡厄司是什么好地方吗,这孩子怎么讲都不听的。
楼长望眼睛围着离长生打转,好半天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唔,这谁啊,脸还挺臭。
谁得罪他了?
第38章 我啧我啧我啧啧 啧啧,前掌司,度上衡……
楼长望没管他, 高高兴兴粘着离长生。
“掌司的伤好些了吗?我本想去渡厄司看您,只是我小叔不肯让我进幽都,说他会替我好好感谢掌司的救命之恩。”
离长生唔了声。
怪不得一向抠门的楼金玉如此大方。
“小伤而已。”离长生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 有些无奈, “望春台是什么好去处吗, 上任掌司都陨落在此了, 你孤身一人还敢擅闯?”
楼长望眼睛亮晶晶的:“掌司这么担心我呀?”
封讳:“?”
离长生失笑:“你是想早点小命不保, 好光明正大去幽都吗?”
“没有。”楼长望没察觉到封殿主杀气腾腾的眼神, 得意洋洋地说, “我这次带了一百件灵级法器,肯定出不了事儿。”
离长生挑眉:“那你的法器呢?”
“当然在这儿。”楼长望一拍胸口,忽然手一空,后知后觉到法器都在壳子上,而身体正好被望春台的结界挡在外面。
楼小少爷登时傻眼了。
完了。
不过这小子脑袋瓜前所未有的聪明,反应过来后立刻可怜兮兮地望着离长生:“掌司救我。”
离长生笑个不停:“我还是喜欢你最开始气势汹汹要砍我时的模样。”
楼长望还年轻,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不要脸,他恨不得直接粘上去:“我错了,对不住。掌司不会真的见死不救的吧?”
离长生可吃这一套了:“不会, 你不要乱跑, 我忙完就带你出去。”
楼长望顿时高兴得要蹦起来, 不过余光一扫, 见旁边那个少年鬼瞳森森,看起来似乎想一口吞了他。
楼长望不明所以。
这是咋了?
“掌司此番来驱除邪祟, 没带渡厄司的属下吗?”楼长望问,“这位是?”
封讳看向离长生。
离长生知晓封殿主不想暴露身份:“我雇来贴身保护我的。”
楼长望视线瞥向两人交握的手,犹豫着道:“这……雇来的人,还能和债主手牵手吗?”
如果这样, 那他也想来贴身保护掌司了。
倒贴钱都行。
离长生脚下还飘着,道:“魂魄太轻。”
楼长望不明所以,伸手戳了戳眉心那枚铜钱:“这枚铜钱不是掌司掷的吗?固魂很有用啊。”
离长生一怔,偏头看向封讳。
一枚铜钱就能将魂定住,为何不给他用,反而要不情不愿地牵着他的手?
封讳眼神一直盯着楼长望,看起来很想将这枚铜钱拿下,任由这没眼力见的臭小子飞天上去下不来。
察觉到离长生狐疑的眼神,他不耐道:“只有一枚铜钱。”
楼长望立刻道:“那还是先给掌司用吧。”
手牵着手多冒昧呀。
这下封讳的眼眸都要酝酿翻天的杀意,甚至连这人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离长生“唔”了声,手似乎被封殿主的爪子捏疼了。
封讳手一顿,不耐地收回视线。
他屈指干脆利落地一点,几枚金玉珠凭空出现,化为一条发饰缠在离长生乌黑的发间,雕刻着蛇纹的金珠穿过发缝,飘然垂在离长生眉心。
离长生只感觉浑身一重,失重感陡然消失,脚终于能落地了。
楼长望“啊!”了声,眼巴巴凑过来:“怎么瞧不见脸了呢?这是什么法器吗?”
离长生只觉得眉心冰凉,视线并未受到影响,正要说话。
封讳握着他的手轻轻一扯,冷淡地道:“正事要紧,先找人。”
离长生回神:“哦,也是。”
楼长望瞅不见离长生的脸,却不妨碍他献殷勤:“掌司您要找谁啊,我帮您一起。”
封讳:“啧。”
楼长望迷茫看他。
他是不是啧我了?
“不必了。”离长生笑着道,“有……明忌相陪就好,你还是先……”
三人在望春台的长街上站着,四周来来往往全是人,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们似的,正说着一支送葬的队伍敲锣打鼓地过来。
离长生往旁边撤了撤。
不过视线一瞥,见这送葬奇怪得很,寻常是送棺材,此处却是送一顶全白花轿。
抬着轿子的人欢天喜地,和周遭的哀乐、哭泣截然不同。
离长生敏锐地觉得不适,眉头轻轻皱起。
一阵狂风忽地吹来,将花轿的帘子掀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符纸,最当中坐着的并非是新娘,而是一捧交叠在一起的细碎尸骨。
……瞧着似乎是某种野兽。
楼长望也瞧见了,害怕地往离长生身后一躲,抱着他的手臂小声说:“这地儿……有点邪门,掌司我害怕。”
离长生正看着呢,也没看他,随口安抚道:“乖孩子,别怕。”
楼长望喜得眉梢都飞脚后跟去了。
离长生还在注视着花轿,那骨头瞧着熟悉极了,正在脑海中回忆着,突然就见那骨头中转瞬浮现一个虚幻的人影。
离长生眼眸一眯。
那人影身形高大,蹲在尸骨上手脚着地,宛如野兽的坐姿,那张满是野性的脸上带着血痕。
男人的视线在人群中东看西看,脸上全是邪气的笑容,似乎在寻找猎物。
四周的人群好像并没瞧见他,仍抬着轿子喜气洋洋往前走。
终于,男人野兽似的视线倏地落在人群,唇角勾起,呢喃道。
“找到了……”
离长生正看得出神,耳畔倏而听到一声尖锐的声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凌空而至,准确无误朝着他的眉心射来。
离长生一惊,下意识后退。
下一瞬,羽箭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挡住,僵在半空再也无法动弹。
楼长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猛地召出和他神魂相连的作茧,直直斩断这支羽箭。
“掌司没事吧?!”
封殿主的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喜怒哀乐几乎直对着离长生,这还是他头一回对着无关之人想要将“你死不死啊”的烦躁写在脸上。
他都将羽箭截住了,用得着别人跳出来救人?
离长生不至于被这点吓住,随意道:“没事,多谢。”
视线再次看向花轿中,那个野兽似的男人已消失不见。
封讳蹙眉道:“你看到了什么?”
“花轿中的骨头,能认出是什么吗?”离长生问。
封讳正要回答,楼长望颠颠地接口:“看着像狼呢。”
封讳:“…………”
离长生挑眉:“狼?”
仔细回想,方才那个男人的确有尾巴。
“望春台是度景河出生之地。”封讳面无表情地道,“那不是狼,是祸斗,度景河收服他为己所用,三百年前死于……度上衡手中。”
离长生诧异:“度上衡为何杀他师尊的坐骑?”
封讳冷笑。
徐观笙、裴乌斜之流都没能让封殿主冷笑,但这只平平无奇的“坐骑”却似乎引得封讳不悦,一直在那冷冷地“呵”。
“不必管他。”封讳冷淡道,“走,找到残魂立刻离开此处。”
送葬队伍逐渐远去,长街恢复喧嚣。
离长生召出掌司印,被收在其中的那抹残魂化为一团猩红雾气,正似有若无地朝着前方飘。
循着魂灵飘去的方向,不到片刻三人便停在一颗绽放得如火如荼的桃花树下。
明明已是盛夏,望春台却百花绽放。
离长生歪着头注视着那棵桃花树,不知为何总觉得极其熟悉。
掌司印中的那一魂缓缓飘出来,朝着前方的虚空而去。
伴随着好似水面涟漪的轻动,只见桃花树下结界缓缓露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残魂相融,正是第十五任掌司。
封讳眉头轻动了下。
听说十五任掌司魂飞魄散,可如今他瞧着魂魄并不算缺失太多。
前任掌司融合神魂,怔然抬头看去,想要寻那传闻中的第十六任掌司——崇君转世是哪一位。
其实很容易寻,唯一一个像朝阳般的人,定是身负天道功德的离长生。
前任掌司道:“你就是第十六任掌司?”
离长生眼眸微动。
明明被困在望春台,却一眼忍住他是下一任掌司,只能是有人告诉过他。
裴乌斜?
况且从入望春台,到寻到前任掌司,似乎进行得太过顺利。
裴乌斜不是来到此处收掌司残魂吗,人在何处?
男人被困了太久,他眼神直勾勾盯着离长生,快步上前“砰”地一声重重拍在结界上,没有半句废话地倏地一按。
结界上陡然浮现一道山鬼花钱的巨大符纹,轰的一声炸开。
一道半透明的墙壁猝不及防朝着前方推了过来。
封讳反应极快,下意识将离长生护在身后,伸手上前重重击出一道悍然鬼气。
漆黑的煞气和半透明的墙相撞,以封讳的掌心为圆心源源不断朝外面散发缎带似的黑色雾条。
楼长望无人可护,嗷嗷叫的就要跑。
“啊——!”
那结界宛如吃人似的朝着三人黑压压而来,楼长望还没跑两步就踉跄着摔在地上,看到墙已朝着他碾压过来,下意识护住身体。
“唔?”
似乎有一股清风吹拂过身体。
楼长望不明所以,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完好无损。
原来这堵墙不致命啊,太好了。
墙宛如巍峨大山缓慢推来,封讳立在那挡住迎面而来的结界,眉头轻皱。
不对。
这道结界中所蕴含的灵力……
是度上衡的。
度上衡天赐的灵力最擅长对付厉鬼怨灵,哪怕三百年仍然威力不减。
若封讳是龙身,也许能一战之力,可如今恶鬼之躯触碰到结界便会直接灵力消耗,且那山鬼花钱又和度上衡神魂相连,数百年前从未对任何一只厉鬼心软过。
只是几步封殿主面容又年轻了两岁。
离长生敏锐察觉到不对:“封讳?”
“嗯。”度上衡的结界之力让封讳的魂魄都在剧痛,但他像是习惯了忍痛,面上没什么神情,甚至还淡淡地道,“度上衡留给他的唯一一枚山鬼花钱,他却用来杀你。离掌司‘前世’眼光真好。”
离长生:“……”
山鬼花钱?那不是驱鬼的吗?
注视着封讳破碎的鬼气,离长生眉头紧紧皱起,几乎是下意识地道:“滚开。”
结界的墙暂停了一瞬。
可只有那一刹那,便再次卷土重来。
这次结界却主动避开封讳,如同一股清风呼啸着刮了过去。
封讳只觉得眼前一花,浑身剧痛骤然散去,他下意识就要去抓住离长生的手。
——但已经晚了。
清风刮过,四周一切全无变化,桃花瓣绽放,被风吹得漫天飞舞。
离长生和前任掌司,已消失在原地。
***
离长生还在注视着封讳高大……唔,好像不怎么高大了,怎么还矮了呢。
注视着封明忌矮一点的身躯,下一瞬离掌司视线一黑,四周一切陡然消失。
周遭漆黑一片,唯有最中央一盏烛台金盏幽幽燃烧。
离长生不明所以。
这是哪儿?
又遇到鬼打墙了?
“锵”地一声。
似乎有人弹了下铜钱的清脆声响。
离长生侧身看去,唇角一抽。
天杀的,好像又被人当鸟儿抓了。
他和一盏灯困在同一处结界中,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白发男人立在那,黑暗隐在他身后,将人衬得好似索命的厉鬼怨魂。
一枚山鬼花钱漂浮在面前,这结界便是由它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
裴乌斜白衣白发,缓步从黑暗中走出,眉眼带着笑颔首行礼。
“见过离掌司。”
第39章 大乱斗啊大乱斗 葬魂,是崇君,冰冷眼……
离长生长身鹤立, 笑着道:“裴副使,真巧啊。”
裴乌斜淡淡道:“您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好说。”离长生站在灯边,月白衣袍被灯火照得好似泛着橙红, 姿态放纵而淡然, “只是我与裴副使似乎并无仇怨, 此举是何意啊?”
“仇怨的确没有。”裴乌斜到这时仍是彬彬有礼的, “只是想请您帮忙做件事。”
离长生:“洗耳恭听。”
耳朵还没洗好, 前任掌司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不耐地对裴乌斜道:“你既然已抓到了崇君转世, 该放我离开了吧?”
离长生心想果然如此。
裴乌斜看出他是崇君转世,一不相认二不相护,反而设局算计他。
难道度上衡也和这狗腿子有仇?
怎么那么多仇人?
离长生心中腹诽。
裴乌斜看都没看他,漫不经心道:“自然。”
前任掌司悄无声息松了口气,这疯子倒还算信守承诺……
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一道符纹骤然缠住他的神魂,男人猛地一惊,厉声道:“你做什么?!”
“送你离开此处。”
裴乌斜轻轻一拂,阴风卷着前任掌司的魂魄倏地化为一道流光, 穿破山鬼结界, 轰然一声撞入金盏葬魂灯灯中。
一道灵力猛地爆发出来。
离长生被震得往后退了数步, 眉心金玉珠子微晃, 未站稳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盏绽放鬼火的灯火焰灼烧,前任掌司的神魂浸在其中浑身燃起大火, 丝丝缕缕地顺着三魂七魄烈烈灼烧。
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裴乌斜——!你肆意残杀渡厄司掌司,可愧对崇君相救之恩?!”
离长生:“?”
还不止一个?
裴乌斜雪发翻飞,眼眸无情无感注视着火焰灼烧,他并未否认。
“无用的废物, 没资格执掌渡厄司。”
离长生:“……”
好小子,够狠。
前任掌司的神魂被烧得越来越快,他近乎拼尽了全力想要朝着离他最近的离长生伸出手去:“去破阵!崇君转世定能破开……”
话还未说完,火焰瞬间大放。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男人的神魂被彻底燃烧。
火消散后,露出其中一个清透的魂灵。
是一只黄鼠狼。
裴乌斜抬手一勾,黄鼠狼的神魂落入他的掌心,淡淡地道:“前世畜生道得了机缘可投生为人,为何不好好做人呢?”
离长生手指轻轻一蜷缩。
看来这盏灯并非寻常结界阵眼,而是能将人的魂魄烧为前世的魂魄。
只是那黄鼠狼的魂灵不能去幽都,片刻便在裴乌斜手中魂飞魄散。
离长生明白了:“你想将我烧回度上衡?”
“离掌司说笑了。”裴乌斜淡淡道,“鬼火燃烧,就算崇君魂灵被提炼而出,也没有记忆,只是一句空壳,要来无用。”
离长生:“……”
离长生有些头疼。
鬼火将他烧不回度上衡,那这副使就纯粹为了想让他魂飞魄散。
到底什么仇怨?
裴乌斜好像和之前所有与度上衡有仇的都不同,徐观笙为了雪玉京,袁端为了病态的美色,就连封讳也是想报杀身之仇。
裴乌斜却没有丝毫目的,无仇无怨,只想度上衡魂魄消散天地间。
离长生无法理解:“你就这么怨恨度上衡?”
“不。”裴乌斜摇头,“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他将度上衡当成神灵一样崇敬,才无法忍受一个“转世”来享受度上衡从未得到过的一切。
与其这样,他宁愿崇君永远消散天地间,不受转世轮回之苦。
离长生尝试理解。
离长生理解失败。
还挺病态。
不过离长生向来豁达,从不会因和旁人观念不同而想要强行说服,他道:“你说得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我不太喜欢死,裴副使还能再商量商量吗?”
裴副使笑着摇头:“人类都是苟且偷生之辈。”
话音刚落,他屈指一拂。
离长生陡然魂魄悬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拽入金盏灯旁边。
他倏地抵住灯盏的边缘,妄图再挣扎挣扎:“裴副使,我之前就有所察觉,自己可能真的不是转世,哈哈哈,你说奇不奇怪,我只是失忆……唔!”
裴副使不想听他插科打诨,手持山鬼花钱再次拂出一道灵力。
离长生眼看着就要撑不住,死马当活马医:“山鬼!”
山鬼虽然在外面的木头壳子上,可万一能应他的召唤而来救下他,也不失……
刚想着,忽地听到一声“锵”。
一道熟悉的灵力扑面而来,裹住离长生的身躯。
离长生受宠若惊。
山鬼来的这么快?!
乖孩……唔?
离长生定睛一瞧,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枚山鬼花钱。
这又是哪个乖孩子?
裴乌斜一怔,注视着空荡荡的指尖,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转世的盗贼,连山鬼花钱都能蒙蔽。
裴乌斜将灵力散去,面如沉水将灯盏催动。
火焰瞬间像是游蛇似的朝着离长生爬来。
离长生:“……”
哈哈,花样真多。
火焰瞬间席卷整个结界中,离长生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爬了上来。
鬼火好似遇干枯的细枝,顷刻间便燃起熊熊火焰。
离长生本来以为会遭遇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方才前任掌司叫得还挺惨,只是屏住呼吸等了等,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
这是怎么了?
离长生尝试着睁开一只眼睛,却见自己手腕处有一道符阵正在运转。
是封殿主的供养?
离长生一怔。
供养不是他给功德吗,为何会为他承担伤势?
还没等离长生想完,他的魂魄猝不及防一震,整个人陷入昏睡中。
裴乌斜漠然注视着。
等到将面前转世之人的魂魄烧尽,只保留前世的魂灵,这盏灯能将魂魄保全成最后一刻的模样,永久留在此处。
本该高高在上的月,不该落到尘世间沾染脏污。
只是看着看着,裴乌斜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像前任掌司那种无数次在畜生道轮回,终于投胎成人身的,被鬼火灼烧后会变回前世的模样。
离长生魂魄却好像有一层细细的鬼气缠绕在魂魄之上,烧不散似的,且魂魄本就纯净清透。
瞧着好像……
裴乌斜心中猛地一颤。
就好像是第一世做人。
……怎么可能?
裴乌斜手猛地收拢,五指深陷入掌心,鬼气不受控制地嘶嘶往外倾泻。
第一世?
离长生并非转世?
这个极其可怕的想法猛地席卷裴副使脑海,想通的刹那他脑海唰的空白一片,神识宛如有万顷雷霆悍然劈下。
成千上万年间,三界只出现一个天选之人。
时隔三百年,再次有天道所赐的金色功德。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两者是同一个人。
裴乌斜重瞳有一刹那的分离,双手都在剧烈发抖。
崇君……
裴乌斜转瞬上前,甚至忘记了将结界收回,鬼躯直接强势的穿过山鬼花钱的结界,朝着那团火扑了过去。
“崇君!”
离长生魂魄本就不稳,又丢失了一魄,火焰灼烧后三魂瞬间被震得胡乱逃窜,无法凝结到一处。
裴乌斜几乎发了疯地将离长生从火中带出。
鬼火无差别攻击,将裴副使的雪袍雪发寸寸灼烧,那明明是该极其痛苦的,他却置若罔闻,浑身发抖地跪在离长生身边,将浑身的灵力不要命地往他身上灌。
“崇君……”
离长生闭眸躺在那,三魂四散而逃,被裴乌斜强行固定住。
裴乌斜神志恍惚,只觉得如今这一切好似一场噩梦。
我……做了什么?
裴乌斜浑浑噩噩,茫然注视着双手,有一刹那是懵的。
他从不许旁人亵渎他高高在上的神灵,曾有一任渡厄司掌司对度上衡不敬,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掌司,将那人的魂魄破碎落入黄泉喂那些残聻,永世不得超生。
裴乌斜连一句侮辱之话都忍受不了。
如今却亲手将自己的神灵送入葬魂灯中。
裴乌斜被前所未有的悔恨淹没,身体在剧烈发着抖,眼眶通红却不敢落泪,唯恐修为消散稳不住离长生的神魂。
恰在这时,有道低沉如野兽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
“原来他的确是度上衡。”
裴乌斜一怔,霍然回头看去。
一只虚幻的兽形从虚空而来,轻巧地跳到地面后浑身燃起火焰,随后那道兽形逐渐拉长,化为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
看面容,正是离长生在城中看到的祸斗。
祸斗人身精瘦矫健,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件破烂黑布胡乱往身上一卷,行走间能露的不能露的全都露了。
他尾巴轻甩,犬牙龇起,露出个野性十足的笑容:“他连一箭都接不住,本来觉得就是个废物转世——多谢裴副使,要不然将他从那条疯狗身边引出来,得花费不少精神。”
裴乌斜浑身灵力都用在稳固离长生神魂上:“滚开。”
祸斗咧嘴一笑:“主人有令,请上衡崇君前去一叙。”
裴乌斜一怔,悚然看向他。
祸斗的主人,只有度景河一人。
可景河仙君在三百年前便已经陨落,何来的……有令?
祸斗懒得和这裴乌斜多言,直接伸手挥出一道灵力。
山鬼花钱当即出现挡在裴乌斜面前,但这只恶兽修为蛮横,轰然一声击在结界之上,伴随着一阵琉璃破碎声。
轰。
鬼气消耗巨大的裴乌斜直直被打得后退数步,胸口血液翻涌,几乎呕出一口血。
裴乌斜已数百年未曾受过伤,他站稳后,立刻就要下意识附灵。
可刚要催动阵法时,后知后觉到崇君还未死,附灵是从他神魂中汲取灵力,立刻硬生生将附灵散去。
一个停滞的刹那,祸斗已蹲在离长生面前,他歪着头看着他即将飘散离开的三魂,眼眸一眯。
这神魂碎成这样,竟然还能被拼回来?
谁这么有耐心?
祸斗本想放任,但仔细一想。
这人死了,主人八成也饶不了他。
祸斗伸手随意一拍。
啪的一声,离长生逃窜的三魂瞬间融合。
祸斗下意识想将人叼着,但仔细一看这么大个人叼不住,只好将离长生抱了起来。
下一瞬,一柄长剑凌空而至,朝着祸斗面门而来。
祸斗身形矫健极了,腰身一折转瞬躲开,像是杂耍似的将离长生往半空一抛,在这个空当悍然击出带着火焰的一拳。
砰——!
裴乌斜身形重重飞出去数十丈,长剑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离长生身形轻飘飘漂浮半空,衣摆长发如在水中般轻缓拂动,被祸斗“嘿”地一声打横接住。
裴乌斜冷冷道:“放开他。”
“你朝我吼什么?”祸斗不明所以,“你刚才不也想弄死他吗?”
裴乌斜浑身一僵,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的确是他目光短浅,做了蠢事。
但当年度景河是度上衡亲手所杀,两人之间必有仇怨,若让祸斗带走记忆全无只是凡人之躯的崇君,下场定然凄惨。
裴乌斜握紧手中长剑,山鬼花钱陡然悬空,再次化为一道结界阻拦住祸斗。
“将人留下。”
祸斗不耐地啧了一声,他将离长生往前面一扔,拔地而起一片火焰将离掌司的身躯轻飘飘托着。
他眼眸化为野性的兽瞳,咧嘴笑着道:“被度上衡封印了这么久,也该松松筋骨了。”
话音落下,祸斗陡然化为庞大的兽身,一抖身躯,无数火苗从它身上被抖下来,落在地上连地面都灼烧出漆黑的坑。
裴乌斜面无表情,手握长剑直接冲上前去。
锵。
长剑里祸斗的利爪相撞,发出金石碰撞的声响,震得这狭窄的空间一阵颤抖。
转瞬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裴乌斜在葬魂灯中被烧掉不少修为,但他一招一式皆是致命的杀招,全然不防守,和他温和无害的面容全然不同。
祸斗咆哮一声,火焰猛地覆盖裴乌斜全身。
裴乌斜眼睛眨都不眨,魂魄被燃烧反而催动出更多鬼气,砰的一声将祸斗巨大的身形撞得飞了出去。
祸斗恨恨地“汪”了一声,口吐低沉的人言:“愚蠢的废物,没有度上衡、没有你那个同胞兄弟,你什么也不是。”
裴乌斜眼瞳一缩,猛地将燃烧神魂的一道灵力悍然劈下。
砰!
祸斗几乎被斩断爪子,但他灵力庞大,除非是度上衡的灵力能给他造成实质的伤害,否则多重的伤势转瞬便能痊愈。
裴乌斜浑身鬼气几乎消耗殆尽,他却全然不顾,神魂一寸寸燃烧的痛苦袭遍全身,再次握着剑上前。
但在出剑的刹那,忽地有一道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附灵……”
裴乌斜一僵。
几乎是本能地听从这道声音的指令,长剑遽尔浮现附灵的灵力,剑气如虹势如破竹凌空而去。
“啊——!”
祸斗一声凄厉的惨叫,脖颈几乎被度上衡的灵力斩断,无论多少灵力都无法愈合,伤口处散发出嘶嘶腐蚀的声音。
祸斗龇着牙,看向不远处。
火焰之上,离长生的身形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还没等祸斗反应过来,一道宛如巍峨巨山的灵力凭空出现,从头顶处一寸寸压下。
蜉蝣不可撼动大树,只是一个照面,祸斗身形像是被大山压住,“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身形轰然倒下,狼狈地倒在地上。
祸斗“呜汪”了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变小。
他奋力想要抬起头来去看,但一只脚漫不经心踩在他的脸侧。
这是个极具折辱性的动作,但祸斗却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的确是度上衡,不是什么转世。
主人预料得不错。
裴乌斜愣怔看着前方。
手中长剑哐地一声落地,他双膝发软狼狈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好像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喃喃道:“崇……崇君?”
度上衡心不在焉站在那,脚尖踩在祸斗脸上一碾,散乱的乌发从面颊垂下,缎带似的轻轻飘拂。
他侧过头和裴乌斜对视一眼。
裴乌斜重瞳一缩,全身上下如坠冰窖,冷得他浑身发抖。
崇君从未这样看过他。
那是一个极其冰冷的眼神。
第40章 封讳受了重伤吗 右手,封明忌,孤身离……
度上衡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语调音色温润,慢条斯理地问祸斗:“度景河还活着?”
祸斗讨好地“汪”了一声:“您都还活着,主人自然……”
度上衡脚尖倏地一用力, 祸斗“唔噗”一声, 脑袋几乎被踩的深陷地面。
“他在哪儿?”
祸斗额间滴落一滴汗水, 强撑着道:“我告诉你啊, 你现在神魂破碎, 能清醒片刻还是我用了灵力给你修复神魂的功劳。我是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才不和你斗, 不是真的打不过你……啊啊啊!”
度上衡伸脚一踢, 祸斗顿时嗷嗷叫地甩飞出去。
祸斗四爪着地,朝着度上衡龇牙,但才刚龇一下,脖子上的项圈浮现一道灵力,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祸斗“呜”了声,趴在地上不敢龇了。
度上衡面无表情看着。
那道灵力悄无声息化为一道虚幻的人形,看不清楚五官面容。
在出现的刹那,度上衡瞳孔剧缩,右手一颤, 明明只是魂体, 却好似条件反射似的感受到一股彻骨的疼痛。
男人长发披散, 雪袍垂曳, 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感觉他在笑。
熟悉的声音轻轻传来:“上衡。”
度上衡金瞳倏地一缩,右手一垂, 冷冷道:“山鬼。”
山鬼剑后知后觉终于穿破结界,呼啸一声落在度上衡手中。
男人笑了起来:“对着亲手将你抚养长大的师尊刀剑相向,便是我教给你的道理吗?”
裴乌斜艰难回神,悚然一惊。
度景河竟然真的还活着?!
度上衡从来都是心怀天下苍生, 哪怕对着再顽劣不驯之人仍能耐心十足,面容自带三分笑意。
如今那张秾艳的面容却罕见带着怨恨和厌恶,他并不想和故人叙旧,山鬼凌空一剑,带着金色功德直接劈去。
这一剑好像有千钧之力,连祸斗都惊得后退数丈,不敢去碰那天赐的金色功德。
只是度景河并非亲身而至,那道虚幻的身影轻飘飘被剑气击碎。
剑意消散后,神魂破碎又被硬生生拼凑的度上衡猛地喘息一声,身形摇摇欲坠,几乎撑不住想要跪下去。
但他似乎强撑惯了,即使神魂上传来密密麻麻的剧痛,却仍站得笔挺,好像从不会为人撼动的仙山。
度景河的身形消散一瞬后,再次悄无声息在度上衡背后出现。
度上衡眼眸一缩,山鬼在半空划出一圈剑光的弧形残影,准确无误落在度景河脖颈处。
度景河对那森寒剑光置若罔闻,眼眸注视着度上衡,笑着道:“上衡,你还能拿得动剑?”
度上衡漠然和他对视:“你已被封印在望春台下,三百年阵法运转足够你神魂化为齑粉,此处无功德可夺,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度景河却只是注视着度上衡的右手。
度上衡握剑的手极稳,细看下能瞧见上面两点红痣。
一看就知道是谁留下的。
度景河眼底浮现一抹厌恶,抬手握住度上衡的手腕:“当年你若是右手没废,我不至于能活到如今。”
度上衡眉头一皱,眼睛眨也不眨一剑斩下。
度景河动都未动,任由那把剑穿透自己的脖颈,虚幻身形消散一瞬,随后再次凝聚,准确无误又不容反抗地握住度上衡的右手,重重一摩挲。
“……手还会疼吗?”
度上衡瞳仁一颤。
语调和话语都是关切而温柔的,却无端让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度上衡被摩挲过的手腕倏地一颤,下意识想要挣脱,但他短暂得到灵力已算是勉强,如今出了两剑,意识正在逐渐涣散。
他强撑着不肯沉睡,握着山鬼的手却已开始发抖。
“我从不忍心伤你。”度景河叹了口气,指腹轻柔抚摸着度上衡手腕的伤处,“上衡,若你这次站在我这边,我可以不计前嫌。”
度上衡额间沁出冷汗,他努力站稳,漠然道:“与厄为伍,天道所斥。我能杀你一次,自然也能杀你第二次。”
度景河笑了出来,柔声道:“即使世人说你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度上衡:“我从不在意世人如何说我。”
“也是。”度景河直直注视着这张脸,淡淡地说,“你向来通透,可他呢?”
这句的“他”没有指谁,但两人却都知晓在说谁。
度上衡手腕一颤。
恰在这时,一道剑光穿透黑暗,悍然破空而来。
剑气如虹,将裴乌斜的山鬼结界直接斩碎。
日光倾泻而下,伴随着桃花瓣纷飞,封讳手持崔嵬剑迈入破碎的结界中,黑色衣袍明显宽大不少,被风吹得凌乱拂起,身后鬼气森寒,好似夺人性命的厉鬼。
度上衡看向他,注视着恢复少年模样的封讳,神情一怔,恍如隔世。
封讳视线一扫,落在度上衡面前的人。
——说来也怪,度景河明明没露出五官,他却转瞬认出此人是谁,那一刹那眼底的恨意几乎汹涌而出,直接化身庞大的骨龙。
度景河脸色一沉,倏地握住度上衡的手。
度上衡似乎极其厌恶他的触碰,直接握着山鬼朝着他的手斩去。
度景河眼瞳剧缩了一瞬,在山鬼落下的瞬间收手。
这一刹那好似兔起鹘落,在度上衡挣脱束缚的刹那,骨龙咆哮而出,朝着度景河直直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
度景河所在的方向被碾碎成废墟,他化为一道流光没入祸斗脖颈间,冷冷吩咐道:“不惜一切杀了那只半妖。”
祸斗一愣,满脸:“啊?我?”
让他和那只疯了三百年的恶鬼打?
度景河并未做声,平地而起一股功德,潮涌似的灌入祸斗身躯。
只是转瞬,祸斗浑身充盈出庞大的灵力,遽尔化为比之前要强大无数倍的躯体,猛地仰天咆哮,身上火焰簌簌而落。
骨龙带着彻骨的寒气席卷而来,将地面火焰几乎冻成冰块。
望春台被这声激得地面震颤,四面八方涌出数十丈高的水墙朝着城中涌来。
百姓四处逃窜,惨叫声震天。
度上衡手中的山鬼几乎握不住,注视着那只只剩下骨头的龙,眼底痛色一闪而逝,连呼吸都在颤抖。
裴乌斜寸步不离跟着度上衡,见他身形微晃似乎想去扶他,刚伸出手却畏惧地僵在半空。
“崇君……”
度上衡侧过身,看向他的眼神无悲无喜。
他并不评判裴乌斜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也不质问他为何会想置“转世”的自己于死地,只是轻声道:“你不该来望春台。”
裴乌斜浑身一僵,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度上衡面前。
“属下知错。”
度上衡神情仍然没有半分波动。
裴乌斜宁愿崇君像之前那样用山鬼强行让他摆正疯癫扭曲的做派,也不想他高高在上的神明用这样轻飘飘的眼神看他。
……好像彻底不对他抱有任何要求。
度上衡垂眼和他对视,山鬼剑尖挑起裴乌斜的下颌,低声道:“祸斗火焰能烧穿地面,损坏阵法。”
裴乌斜一怔,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崇君放心,我不会让望春台结界破。”
“将祸斗带回渡厄司。”度上衡又道,“不许哭。”
裴乌斜:“是。”
度上衡将山鬼收回,化为长簪将散乱的发随手挽起。
骨龙似乎察觉到不对,猛地咆哮将鬼气倾泻而出,准确无误将祸斗冻成冰块,飞快化为人形,黑袍翻飞顷刻到了度上衡面前。
封讳修为损耗,如今已是少年模样。
他重重喘息着快步而来,眼神注视着度上衡,恍惚时光倒流,回到年少无知时只有一腔热枕时的模样。
在澹台府时封讳曾见过度上衡一次,只是却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他便再次陷入沉睡。
封讳面无表情停在度上衡三步之外怔怔注视着他。
度上衡和他对上视线,嘴唇轻动。
封讳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要说什么?
度上衡陨落前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只是临走前在他枕上留下一枝桃花,封讳至今不知那枝桃花的意思。
如今三百年过去,两人阴阳相隔,他会说什么?
是怨恨当年封讳对他的所作所为,还是痛心祸斗为祸望春台,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住这所城池?
封讳越想越觉得心寒,甚至生出一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忽地,度上衡走至他面前,缓缓伸出手去。
封讳面无表情,木然看着那只手伸来,条件反射地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直到一股带着桃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度上衡漫不经心抚摸他的脸,将泪痕拭去,淡淡道:“怎么瘦了?”
封讳一怔。
度上衡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说完这句话后再也支撑不住,任由自己跌落下去。
封讳下意识将他抱在怀里。
裴乌斜在一旁直接愣住了。
之所以从没有人将离长生往“崇君转世”上想,最大的原因之一便是通天阁卜的那一卦。
——和封殿主有旧情。
度上衡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怎么想都不会和情爱沾上关系。
裴乌斜之前只以为是一向从未错算的通天阁卜终于错了卦。
如今亲眼所见,裴乌斜怔然看着,眼前时黑时白,几乎呼吸不上来。
崇君和封讳……
莫非真的有旧情?
封讳回过神来,将离长生打横抱在怀中。
祸斗浑身上下全是火焰,很快就将封讳的鬼气燃烧消散,数十丈的庞大身躯一脚踩碎望春台的长街,百姓四处逃窜。
封讳不耐烦地“啧”了声:“姓楼的。”
楼长望姗姗来迟,气喘吁吁地落了地,他灵力太弱,险些摔个屁股墩,着急忙慌地过来:“我叫楼遥。”
封讳将离长生交给他:“保护好他。”
楼长望受宠若惊:“我一定好好对他!”
封讳:“?”
封讳阴恻恻看着他,有点想吃小孩。
楼长望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胡言乱语:“我一定誓死保护掌司。”
封讳目光看向还在肆虐的祸斗。
本以为度景河早已死在三百年前那场劫难中,没曾想竟然还活着,甚至还能操控功德。
度景河已成厄,这段时日的厄灵作恶和他脱不了干系。
只要抓住祸斗,或许能逼问出度景河所在之地。
封殿主即使修为损耗大半,对付一只祸斗却并不吃力。
他再次化为骨龙,巨大的身躯席卷而去。
祸斗身上灌入无数功德,谨记主人的命令和骨龙撕打在一起,一招一式皆是致人死地的狠辣。
封讳成鬼三百年,四灵之骨坚不可摧,哪怕被沾染上火焰仍然很快熄灭。
祸斗哪怕有了功德相助,仍是撑不到两刻钟便被按在地上。
封讳从不留情,利爪划破他的脖颈,功德瞬间倾泻而出。
祸斗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忽然口吐人言:“你就不想知道度上衡当年为何会想杀你吗?”
封讳利爪陡然僵住。
祸斗见他愣住了,扳回一城似的:“你如果想知道,就不能杀我……”
话音刚落,锋利的利爪直直穿透他的心脏。
祸斗身躯僵住,不可置信地涌出鲜血:“你……疯了?!”
“我想知道,自然会去问他。”封讳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置喙我和他的事?”
祸斗匪夷所思:“你不恨他?”
割喉之痛都能忍?
封讳不想和他多说半句,龙骨好似牢笼般穿透祸斗的四肢,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祸斗浑身一抖,功德顷刻治愈他的伤势,他不再废话,直接道:“天选之人注定活不过百岁!”
封讳动作顿住。
祸斗道:“若想得道长生,便需要四灵的性命。”
封讳眼瞳剧缩,面无表情道:“胡言乱语。”
祸斗眉梢一挑,忽然意有所指地道:“……可他不是已经用你的性命,得到了长生吗?”
封讳一怔。
就在封讳愣神的刹那,祸斗猛地将功德化为带火的长剑,猝不及防朝着骨龙的心脏处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封讳猛地回神躲过,却已晚了。
锵——
剑身刺入封讳的魂体,好在他反应极快躲开致命之处,带着功德的长剑仍穿透身躯。
刺偏的刹那,祸斗不甘心地“嘶”了声,封讳哪怕伤成这样眼皮都没眨一下,再次用龙骨将人困住。
祸斗正想再补一刀,一道熟悉的剑光悍然而来。
山鬼凌空而至,划破祸斗的面颊。
祸斗回头一看,就见度上衡面无表情站在那,眼底全是冷意。
坏了。
祸斗被他打惨了,只是看到人就觉得心生畏惧。
封讳重伤,修为大损总有一日小命不保,也算完成主人的吩咐。
祸斗见好就收,立刻就要往地底钻。
只是脑袋刚一碰到地面,忽然“砰”地一声。
偌大望春台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被一层坚硬的厚冰覆盖,阻隔祸斗火焰的灼烧,连带着他也无法遁地而走,脑袋着地撞了个七荤八素。
祸斗抬头看去。
望春台城中央,裴乌斜正站在那将浑身鬼气倾注其中。
祸斗挑了下眉,正要再寻其他出处逃走,忽然听到一声唿哨声。
一道金光呼啸而来,准确无误刺入地面,顷刻间化为无数根金线,将祸斗庞大的身躯困在其中。
祸斗对这金线嗤之以鼻,随意伸爪子一划拉。
嘶嘶。
爪子被金线上面的灵力顷刻划伤,骨头几乎露出来。
祸斗吃痛地收回爪子。
这什么东西?
祸斗下意识朝着度上衡看去,就见刚才还仙气缥缈的人此时赖唧唧和一个叽叽喳喳的少年说话。
楼长望几乎蹦起来,高兴地邀功:“掌司,还好我带了作茧,否则就要让这丑东西逃了!”
离长生还在找封讳在何处,顺口夸赞:“好孩子,的确厉害。”
楼长望被夸得脸都红了。
作茧一寸寸收紧,祸斗不想被那金线碾碎,只好被迫一点点变小,最终化为人身,皱着眉看着离长生。
这人绝非是有记忆的度上衡,方才他是在唬自己?
离长生走到近处看了看四周。
他或许是三魂之一的灵魂碎过,连带着记忆全失,如今短暂地凝结后,离长生竟然意外地记得方才度上衡所做的一切。
天杀的,看来他不是什么转世。
而是本尊。
离长生眉头紧皱,不知为何本能地不想接受这个结果。
如今望春台几乎被毁,祸斗被擒,度上衡的师尊未死,甚至可能还化为了大厄,对他意图不轨。
短短一个多时辰,此处已乱成一锅粥了。
离长生却顾不得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仔细搜寻四周。
封讳去哪儿了?
裴乌斜将鬼气收敛,快步走到掌司面前,单膝下跪:“崇君。”
离长生瞥他一眼。
楼长望正挨在离长生身边,想找机会也和心上人手牵手,闻言歪了歪头。
裴副使叫错了吧。
裴乌斜一僵,又记起方才自己所做的蠢事,罕见得讷讷无言,许久才没来由地道:“前任掌司想破开望春台结界,属下这才对他稍加阻止。”
离长生:“……”
稍加阻止,就是让人魂飞魄散?
离长生在葬魂灯中并未感受多少痛苦,似乎是所有疼痛悉数转移到了封讳身上。
想到此处,离长生眉头轻皱,没再看裴乌斜,转身看向楼长望:“你的作茧可否借我一用,将人送回渡厄司就还给你?”
楼长望一愣,摇头:“不行呢。”
离长生也没觉得楼长望必须帮他,点头道:“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不是的。”楼长望殷切地贴上来,乖乖地说,“作茧是我的本命法器,和我神魂相连,不能分离,若要回渡厄司,只能把我也带去。”
离长生失笑:“你怎么那么想进渡厄司?”
楼长望也不隐瞒:“最开始我是想进崇君一手建立的渡厄司历练历练长长见识,现在就不同了,我是想……”
他说着,羞涩地看了离长生一眼。
离长生挑眉。
他对任何孩子都怀有一视同仁的好感,并不觉得孩子对他的憧憬会掺杂爱意,疑惑地问:“现在是想什么?”
楼长望羞答答地说:“想……想离掌司再近一点。”
离长生:“?”
裴乌斜:“?”
离长生不太懂这些孩子在想什么,楼长望答应就好。
祸斗还在作茧中妄图逃离,但无论触碰到哪里只能得到一身的伤,他蹲在中央,舔着爪子看向离长生,龇着牙道:“你就算将我带去渡厄司,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不想你说什么。”离长生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道,“我只是想单纯让你吃点苦头而已。”
祸斗:“?”
祸斗不明所以:“为何,就因为我伤了你的小情人?”
离长生:“……”
这狗可真不会说话。
短短一句“小情人”,无差别扫射到了裴副使和楼长望。
裴乌斜眼前一黑,额间青筋都在狂跳。
楼长望满脸茫然:“啊?小情人,谁?”
离长生看向楼长望。
楼长望听话地将作茧收起来,祸斗不甘愿地消失在原地。
明明只是来望春台超度前任掌司,却毫无心理准备知晓自己的过去,离长生头疼无比。
只是最让他烦躁的是,封讳不见了。
祸斗的火剑似乎伤到了封讳,离长生担忧他是受到重创变回了原形,在废墟中四处去寻。
裴乌斜虽然是个疯子,办事倒是利索,很快将望春台的残局收拾妥当,渡厄司难得遇到这样大的事,来了不少幽魂前来搜寻大厄残留的气息,妄图能寻到度景河所在。
鱼青简也溜达着过来了,听说有祸斗能审问,当即颠颠地跑来寻掌司。
离长生没时间和他多说,蹙眉道:“你能联系到章阙吗?”
鱼青简啧道:“联系那狗东西做什么?”
“有事。”
鱼青简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一张符纸,伸手在上面用符纸划拉几个字。
「章掌司,我家掌司有事询问,速来接驾」
火焰将符纸燃烧,化为灰烬消失。
很快鱼青简脑门上出现了章阙的回应:「嗻」
离长生:“……”
离长生没搭理章阙的插科打诨,飞快让他问:「封殿主可回幽冥殿了」
章阙很快回:「刚回,发生何事了」
离长生眉头紧皱。
不打一声招呼就回幽都了?这不太像封讳的做派。
封殿主虽然面上时常对他不耐烦,但这种大事应该不会丢下他孤身离开。
难道伤得很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