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邱芜澜不敢置信自己看见的内容。
她一直知道季葶对季尧心怀不满, 背后向他灌输了扭曲的价值观。
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季葶的灌输之中附带了暴力色彩——
四十多岁的病弱女人殴打二十岁的儿子,听起来荒诞离奇, 偏偏就是在邱芜澜眼前发生了。
监控之中,高出季葶一头的季尧像是从小就被打痛了的大狗, 即便成年,也不敢违抗瘦弱的主人。
那样活泼明媚的少年, 在季葶面前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她的抓拧,被她扯着头发,一次又一次地撞进冰水混合的台盆里。
他的锁骨就是在这个时候撞出的乌青。
邱芜澜看见他试图反抗, 却在季葶一句“他最喜欢看我悲惨的模样。她是邱岸山的女儿, 她和他有一样的病。”后, 无力放弃。
那些她睁只眼闭只眼的零食饮料, 被季葶全部砸去了楼下院中。
女人的尖叫、怒吼和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辱骂盖过了她憔悴的病体, 让人退避三舍, 唯恐殃及。
那个在邱芜澜面前温顺可怜的女人, 俨然和疯子无异。
昨天晚上,近在隔壁的邱芜澜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季葶的发音十分诡异。
她分明是在吼叫, 喊出的声音却被压得极低, 一大半都是气音, 宛如初冬的秋虫,窸窸窣窣, 歇斯底里地发出枯竭的虫鸣。
股股燥热自脚底窜起, 邱芜澜察觉到了自己发病的征兆,眼睛却无法从监控画面上挪开。
她死死盯着那些骇人的画面,冲击性的情绪太过凶猛, 顷刻间堆积成狂躁,让她愤怒、让她暴躁、让她痛心,让她想如画面里的季葶一样尖叫。
邱芜澜颤抖地去摸手包。
她搜寻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匆忙跟来的医院,根本没有带包。
药……她的药……
她哆哆嗦嗦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外套里没有,她想解开扣子,看看内衬袋子里有没有药。
手指抖得不像话,几次都没有解开光滑的纽扣,身体热得犹如火炉,额角、面颊上的汗淌个不停。
滴答——
一颗汗珠坠在了解纽扣的指尖。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绪的洪流轰然冲堤。
邱芜澜一把撕开外衫,常年健身后的上肢力量不容小觑,将娇嫩的名牌纽扣全部扯断。
她急躁地脱去外套,那衣服着了火一样,她把它掷去地上,远远扔开。
脱掉外套,邱芜澜绝望了。
雪白的冰丝内衬浑然一体,没有一个口袋。
她没有带药;
这里不是心理诊所;
简已经出市,正在忙孙子的婚礼。
邱芜澜咬紧下唇,贝齿陷入唇瓣,隐约尝到了铁锈味。
“贱狗!”
“蠢货!”
“这狼狈的样子才适合你!”
“收拾好你那张脸,别让邱芜澜倒胃口!”
监控中,女人凄厉的啸声持续不断地回响着。
这声音让邱芜澜头晕目眩,却不刺耳,反而让她升起了汩汩怪异的愉悦。
她惊恐于这扭曲的感情,猛然将声音的源头挥开。
啪——
手机被她扔出,滑入床底缝隙。
邱芜澜一怔,短暂地从病症中抽离。
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自己此时的状态已无法做出掏手机这样的细致工作,季葶的声音在床下响个不停。
邱芜澜猝然抬眸,病床之上,季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怔忪地望着她。
他面色苍白,在亲生母亲的尖啸声中,难堪得不停颤栗。
邱芜澜站在床边,她听着季葶压抑如虫鸣的嘶吼,看着季尧面色如纸的惨状,两股暴戾的情绪蹿升而起,同时拉扯着她:
一股被季葶同化,监控里女人的声音洗脑般驱使邱芜澜占有季尧;
一股悲痛万分,让她想要挥开癫狂的季葶,将自己珍爱的艺术品护于高阁。
四目相对,邱芜澜蓦地转身逃离。
她搭上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了带泣的颤音。
“姐姐……”
邱芜澜没有停留,她几乎是小跑着躲开了。
跑出医院,她喘息着环顾喧嚣迷离的都市。
汽车的鸣笛、各色灯光、行人手中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这个世界充满了刺激源,她像是过敏患者置身于花粉之中,浑身瘙痒到了疼痛。
指甲刺入掌心,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她跌跌撞撞进了就近的酒店。
手机还留在医院,幸运的是,大堂经理在财经新闻上见过邱芜澜,答应为她办理信用入住。
邱芜澜进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华君润的号码。
“华君润,”她咬着牙,“来见我。”
她不管华君润现在在干什么,哪怕他是在给季语薇对戏、是在领奖台上,也必须来见她。
那声姐姐让邱芜澜崩溃决堤,她褪去衣衫,闭着眼,脸上凝满红云。
“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敲门声。
透过猫眼,确认了来人身份后,邱芜澜拧开门,将对方一把扯入室内。
“芜…”借了直升机匆匆赶来的华君润没能说完一个字,就被邱芜澜封缄住了双唇。
他错愕地睁眸,旋即意识到邱芜澜发作了。
她身体烫得厉害,在打了16度冷气的房间里竟也大汗淋漓。
这样糟糕的状态,她居然独自忍耐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在等他过来。
华君润恍若置身云端。
在这近乎虚幻的美妙之中,他头皮一紧,被粗暴地扯住头发,向下拉扯。
和这蛮横的动作相反,他身下的邱芜澜低吟出酥骨的情语。
“君润……我的药,治好我。”
华君润被震耳的心跳声所淹没。
他紧紧环住怀里的玉体,沉溺在清幽的兰草香中。
药——她将他视为治愈自己的药。
自得和窃喜充溢全身,这一刻,就算是邱芜澜要他的心脏做药引,华君润都会心甘情愿地让那双纤手剖出。
邱芜澜和韩尘霄交往的过程里,她会因为韩尘霄不在而找他应急;
而今,她明知道他远在外地,还是打电话给了他、一个人等着他。
邱芜澜和韩尘霄分手几个月,华君润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他赢过了比他年轻的韩尘霄。
华君润夹在融融爱意和激烈快慰间,他托着邱芜澜的腰,埋在她胸前,眼角的绯色破坏了温和的气质,平添痴意。
荧幕上的影帝从未有过这份颜色,没有剧组邀请他扮演妖冶的角色,年轻的华君润是叛逆、冷酷、不羁;后来的华君润是温润、矜贵、知书达理,他从来不沾邪气。
窗帘紧闭的昏暗套房内,他迷恋地追吻着邱芜澜。那张脸被魅色侵染,如白玉被桃花湮没,温和端方的色泽在春意阑珊的桃花间隙里若隐若现,被春意吞噬殆尽。
“芜澜、芜澜……”
他的初恋、此生唯一的恋人、他的挚爱,他朝思暮想了七年的爱侣。
华君润为邱芜澜的等待,喜极而泣。
他乐意成为她的药、她的摇钱树、她的棋子,为了她的爱慕,他可以奉献自己拥有的一切。
……
季尧靠坐在床上,看着护士帮他取下针头。
“挂完了。”菲安的病人都由护士长一级照顾,她告知季尧术后的注意事项,“多休息,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吃东西,有需要就按铃。”
在医院待久了的护士长,很难像刚入职的年轻护士一样,时刻保持幼教语气。
她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治疗盘,起身欲走,腰间一滞,被病床上的少年扯住了一点边角。
护士长回头,床上的少年精致到了极点,也憔悴到了极点,似易碎的玻璃彩雕,在金秋阳光下折出美丽而淡薄的斓影。
“姐姐,谢谢你照顾我。”他对她展露甜软礼貌的笑靥。
这绚烂的笑容令护士长呆愣了片刻,在她意识到之前,脸上已不由自主地回以和蔼的笑,“没事的,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了。有人来照顾你吗?”
少年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倏尔淡去。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护士长,随后躺下来,“我想休息了。”
“怎么了?”本欲离开的护士长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
“真没事?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到时候出血就麻烦了。”
季尧懒得再费力气说话,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对方离开的动静。
关门之前,她还不放心地叮嘱,“难受一定要按铃,我会马上过来。”
季尧的人生一直如此。
踏入社会后,只要他笑一下,用亲切的称谓称呼对方,即便是陌生人也会对他献上殷勤。
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优越的外表,季尧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邱芜澜不是肤浅的女人,可她遗传了邱岸山身上的某些特质。
像是邱锦用“哥哥”两个字勾引到了邱岸山一样;
季尧察觉到,邱芜澜无法拒绝他唤她“姐姐”。
她无疑是疼爱他的,即便这份疼爱,和邱岸山对邱锦的爱一样,完全建立在邱锦的聪慧之上,但爱就是爱,她珍爱他、喜爱他,也怜爱他。
季尧利用了这一点。
他一直无条件顺从季葶,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和她捆绑在一起。反抗季葶会刺激到她,让她失控,做出无法预测的行为。
但这一次不同。
她被邱岸山的态度吓得发疯,慌不择路下,竟将手伸向了邱泽然。
季尧的恐惧丝毫不亚于季葶。
尽管邱泽然是个蠢货,可他是邱芜澜的亲弟弟。
邱芜澜拼尽全力,为最小的弟弟强行撑开一片保护伞,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庇护他脱离了邱家的遗传疾病。
他是她保护下来的唯一幸存者。
季葶那个疯女人,竟试图染指邱芜澜珍贵的宝贝。
季尧恐惧得骨头打颤。
所幸邱泽然没事,如果他疾病复发,或是真的和自己父亲的老情妇纠缠在了一起,季尧不敢想象邱芜澜的怒火会熛升到何种境地。
她绝不会放过季葶,至于他——他这个季葶生下的孽种,能够独善其身么。
他不能被她连累!
他的世界猩红虚无,除了姐姐,什么也没剩下。
季尧不在乎季葶的打骂泄愤,但她不能妨碍他留在姐姐身边。
季尧很清楚,这一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随着姿色衰退,季葶在邱家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困局之下,她不会就此收手,只会犯下更多难以预料的罪行。
他必须立刻摆脱她、立刻解决她!
然后,季尧躺在了这里。
他成功勾起了邱芜澜对季葶的愤怒和对他的怜爱——本该如此,姐姐本该疼惜他,可看完监控,她却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不心疼他了么,她可怜他了么?
季尧惶然地在床上唤她姐姐,用最触动她的声音和词汇挽留她,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他多么无助、多么悲惨。
季葶虽然目光短浅,可她说的没错,邱芜澜喜欢看他悲惨的模样,那是他最美的模样。
当他被邱泽然邱泽安欺负时、当他被邱承澜雪藏、当他生病、当他被韩尘霄羞辱时,只要他足够可怜,邱芜澜就会注意到他。
为什么……
季尧抓着布满血色指甲印的上臂,惊愕困惑地回想着邱芜澜离开时的背影。
为什么这一次,她对他的悲惨视而不见。
她不再喜欢他了?
因为她有了华君润?
还是因为季葶连累了他?
季尧蜷缩在被子里。
走廊上匆忙的脚步、远处护士的抱怨、隔壁病人家属的交谈声如鼓风机般轰进季尧的耳朵里。
这些声音混作一团,吵得他无法入睡。
他睁开眼,霍然之间,采光明媚的房间里漆黑无光。
无尽的黑暗之中,透出一层诡异的红意。
他缩进被子里,隐隐听见了滴水声。
滴答……滴答……
这声音近在咫尺,黏腻又连绵。
季尧迟疑了一会儿,扒着床,费力地扭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滴答……滴答……
他看见黑暗之中,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正往下渗血。
吸饱了黑血的棉被沉重泥泞,过多的血液从边缘落下,滴滴答答地流进了床底。
它们蜿蜒成条条血路,汇聚向床底的那部手机。
在季尧看见手机的瞬间,屏幕发出了荧光。
眉眼清冷的女人出现在屏幕里。
季尧惝怳着朝她靠近。
他想接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待季尧回神,陡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别墅门外。
这是邱芜澜的别墅,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是他的家。
季尧困惑着,反复确认四周、疑惑是否是梦境,最终混沌地得出结论——这是现实。
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病服,两只手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机,一手握着床底下邱芜澜的那只。
从自己手机上的自动扣款界面推测,他是自行离开了医院,通过打车的方式回来的。
他似乎是疯了。
在没有喝酒、服药的情况下,他又一次失去了记忆,和殴打韩尘霄那次一样,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下的行为。这绝不是能轻巧带过的状况。
季尧本该为此惊恐,可他拿起邱芜澜的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邱芜澜的面容。
她淡淡睇向他,矜贵漠然得如雪巅之兰,令他心生向往。
他想要靠近他,大脑和身体便带他来到了这里。
太阳穴嗡嗡发痛,大脑像是被单独至于虫巢之内。
窸窸窣窣的巨大虫声越过耳蜗,径直盘踞大脑皮层,尖锐锋利的足肢爬过他的沟壑,带来轻微的刺痛。
季尧忽而怀疑起先前的推断。
他是自己回来的么?
手术刚刚结束,医院不会允许他单独出院,他不可能是自己回来的。
他拿着姐姐的手机,那就该是姐姐带他回来的。
无论是出院、回程的出租车上,他身边都有姐姐在。
大脑隐约记得某个瞬间,姐姐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抱着他的后脑,低声询问他还痛不痛。
这场景到底是真是假,季尧记不太清了。
不管如何,他回到了姐姐身边,失忆的恐惧被即将见到姐姐的雀跃抹平。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指纹解锁的电子声后,门被拉开。
季尧踏入玄关的瞬间,饱含欢愉的低吟连带着水声传入他耳中。
“芜澜、宝宝……这样舒服点儿了么?”
季尧驻足,他站在入户口,看见了餐厅里的情形。
指引他而来的邱芜澜坐在餐桌上,叉开双腿。
赤.裸上身的华君润则坐在桌边的椅上,抱着她的膝盖,埋首于裙下。
她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旁边是空了的碗筷。
那几只碗盘,正是季尧进医院前做那顿午饭用到过的碗盘。
他用它们装了甜辣虾和柠檬鸡块;
现在里面残余了一点凉面的汤汁配菜。
“不够、不够……”餐桌上的邱芜澜喃喃催促,“重一点,我马上有个会议要开。”
“别急,”华君润抬眸望向她,眼睫上缀着花露,“如果赶不上,我可以在桌下帮你。”
相隔甚远,季尧都能看见那双凤眼里浓稠的倾慕。
邱芜澜瞌眸,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不要浪费时间。”她的口吻略有烦乱,并非为了即将开始的会议,更多是为了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
咔哒……
门合上的声响惊动了邱芜澜,她厉然抬眸扫来,和玄关口的季尧四目相对。
猝然看见季尧,邱芜澜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惊愕。
与此相反,季尧面色如常,冲她露出了惯有的笑意。
“姐姐,”他说着,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在了鞋柜上,“你把手机落下了。”
华君润同样错愕,第一时间拉下了邱芜澜的裙摆。
他起身,以男主人的姿态走出来,处理家里的突发状况。
“不好意思阿尧。”他对他歉意地笑了笑,精壮的后背挡住了邱芜澜,“谢谢你特意送过来。”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纵然邱芜澜没有向季尧隐瞒过病症, 骤然被弟弟被撞见这一幕,她心中多少也有些别扭。
所幸在这里的是华君润,不是韩尘霄或其他前任。他反应极快, 得体地处理了这尴尬的场面。
趁他遮挡的工夫,邱芜澜整理好自己, 从餐桌下来。
看见季尧身上的病服,邱芜不由得拧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机上弹出了很多消息,我怕耽搁姐姐工作。”
他表现得不谙世事,丝毫没有提及方才看见的情爱。
邱芜澜扶额, “你才刚做完手术, 我让人送你回去。”她下意识要接过自己的手机去联系司机, 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滞了。
手机中, 季葶疯癫的低吼犹在耳畔, 邱芜澜无暇处理这件事, 仅仅是回忆起看见的场景, 好不容易消退些许的病态燥热又卷席了全身。
她呼吸微重,面上的潮红消弭不去。
华君润发现了她的异常,体贴道, “你休息, 我去送阿尧。”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 拿了邱芜澜的车钥匙,搭着季尧的肩膀, 让他转身, 跟自己出去。
力量僵持了一息。
华君润有些意外,再是黏姐姐的弟弟,突然撞见姐姐、姐夫的生活, 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他给了季尧离开的台阶,他却定在原地,直勾勾盯着邱芜澜看。
那双浅色的圆眼向来剔透纯粹,此刻却浑浊得让华君润暗暗生惊。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搭在季尧肩膀上的手用了力,不容抗拒地掰过他的身体。
转身之际,季尧和他对视。
正面对上那双圆眸,华君润心下微沉,愈发说不出的古怪。
不是尴尬、羞涩,甚至也谈不上悸动、妒忌。
那双圆眸空洞晦暗,看向华君润时,投射出最原始的恶意。
这份恶不染纤毫,没有任何杂念,有的只是恶意本身,干干净净得如两块天然黑水晶。
华君润研究过上千万的角色,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净的恶意。
他愈坚定了要将季尧隔开的想法,半强迫着他离开这座房子、远离他的爱人。
作为邱芜澜的伴侣、作为季尧的姐夫,华君润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古怪的小舅子谈一谈。
可刚坐进车子里,季尧便恢复平常,无聊又虚弱地歪头靠在座位里。
“怎么弄进医院了。”华君润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季尧抵着车窗,放空目光望着外面的车流,“喝酒。”
“以前好像没听说过你爱喝酒。”
“君润哥消失了那么久,连姐姐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些年的兴趣爱好呢。”
车子开出小区,在红灯前停下。
华君润食指轻点着方向盘,“哪家医院。”
季尧报出了名字。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而沉默地向前驶去。
“会喝酒了,”良久,华君润和煦开口,“什么时候再带个女朋友回来,让我和你姐姐放心。”
“恋爱方面,我和君润哥一样。”
华君润目色微凉,余光扫向副驾驶上的少年。
他支着头,若无其事地补充,“君润哥不是二十一岁才有的初恋么。”
“这么说,再有两个月你就要给我们一个惊喜了?”
“比起关心我,君润哥不如关心下自己。”季尧挑唇,“你也知道姐姐换男人的频率。”
华君润没有接话。
这种嘴仗毫无意义,他眉心紧皱,思考季尧这句话背后的目的。
“阿尧,”他语重心长,“就算是亲弟弟,也不可能一辈子腻在姐姐身边。泽安泽然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独立了。”
这是华君润第二次说这话。
和上一次挑拨季尧韩尘霄不同,这一次,比起劝告,更偏于警告。
“到了。”他在医院门口停下车,“进去吧。你姐姐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你一个,别让她操心了。早点康复,回来好好拍戏。”
季尧睇向他。
不管是在邱芜澜面前,还是在其他地方,华君润话说的口吻俨然以邱芜澜丈夫自居。
他没有漏洞,私生活单调得像是个吃斋老人;工作上,和秋叶娱乐绑定,华君润不仅是公司艺人,更是公司的门面招牌、是公司股东。
连季语薇都知道,现在抹黑华君润,就是在抹黑秋叶娱乐,绝不可行。
季尧回到了医院。
他待在看不见邱芜澜的病房里,她的余晖在回程中消磨殆尽。
没有邱芜澜在,黏稠浑浊的猩红突破了那点银辉,密不透风地侵袭了他。
季尧坐在床上,垂眸盯着脚下,如同停了发条的玩偶,姿势久久未变。
……
邱芜澜再一次去见了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接受了治疗、用了新药,确保自己足够平静后,回到了本家解决季葶的事。
“我的小天使。”邱岸山在客厅迎接了她,笑着张开双臂,“你多久没有为了私事找爸爸了?让我猜猜,是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么?”
邱芜澜与他短促相拥,退了开去。
她瞥过站在邱岸山身旁,欢喜又瑟缩望着她的季葶。
谁能想到,这张日日梨花带雨的脸能变得那么狰狞扭曲。
为了能平静地面对她,邱芜澜来之前进行了诊疗。
不想,静如平湖的心情在看见季葶的刹那,竟又泛起了涟漪。
看来就算不是为了季尧和泽然,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该再与季葶见面了。
“父亲,”邱芜澜避开了季葶的目光,“我有话想和您说。”
邱家很久没有人避着季葶说事了。
她和桌子上精美的茶壶无异,只是个摆设器具。
邱岸山注意到了女儿意有所指的目光,有些惊讶她居然要回避季葶。
“来吧,”他搂着她的肩膀,“去我书房。”
季葶赶忙说,“我一会儿给你们送茶过来。”
“不用了。”邱芜澜回眸,“你去休息。”
季葶脚步一顿。
她惶然地望着邱芜澜,像是被她冷淡的语气所伤。
邱岸山挑眉,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惹到你了?”进了书房,邱岸山兴味地发问。
他的女儿是这个家里唯一愿意听季葶说话的人。
就连回家次数不多的邱岸山都撞见过几次她们相处的画面。
那场景有趣极了,他的情妇像是菟丝子一般攀在他女儿身上,一旦邱芜澜将她扯下,她便会无助脆弱地化为飞灰。
没有人在意季葶,她生活在奢华广袤的庄园里,却和被关在笼子里无异。
十几年下来,邱芜澜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活人”。
现在,这唯一一个活人似乎要弃她而去。
邱岸山很好奇,季葶做了什么,让他公正仁慈的女儿都无法忍受了。
“父亲,”邱芜澜在沙发上坐下,认真询问邱岸山,“您是如何看待季葶的。”
“十多年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和我谈论她,会不会有点晚了。”
“我想知道您对她的看法,这决定我接下来的措辞。”
“这话真让我内疚。”邱岸山倒了杯威士忌,他不在乎自己的病,这是杯真正的酒,“难道我会为了一个情妇去责怪亲生孩子?
“那就请您原谅我的冒犯了。”邱芜澜目色沉冷了下来。
“您应该知道,季葶离开了庄园一天。”
邱岸山靠着书桌,晃动着酒杯,“听说她去找你了。”
“她说她得罪了您,非常恐惧。”
邱岸山嗤笑出声,他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被逗笑了而已。
“我就直说了,”邱芜澜却笑不出来,“她怕您抛弃他,想换个靠山,勾引了泽然。”
她说完,不意外地听见邱岸山嗯了一声。
他平淡地抿了口酒,对自己情妇骚扰亲生儿子的事情无甚所谓。
邱芜澜料到了他的反应。
邱家的家族观念在外界看来有些扭曲,邱家人向来对此不以为然,但此刻,即便是邱芜澜,也觉得邱岸山在亲情方面有些怪异了。
他无疑是极度重视家人的。邱芜澜不认为那是爱,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种族荣誉。
家人、孩子,如同一种勋章,他们的存在,是标榜、佐证邱岸山血统优越的证明。
他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分.身,并非独立的人,而是邱岸山的一部分。
有些孩子是他的手和脚,他便将工作分配给他们;
有些孩子没什么用处,但因为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也不在乎他去触碰他的东西。
如邱芜澜安慰邱泽然时说的那样,如果邱泽然想要季葶,邱岸山会慷慨大方地把季葶送出去。
邱芜澜知道,可还是忍不住质问,“父亲,您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嗯……”邱岸山品味着酒的回甘,“你见过他的那个小女友了。那个小丫头和泽然都太稚嫩了,有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去引导泽然是件好事。”
邱芜澜闭了闭眼,幸而她接受了治疗才过来,因而情绪并不激动。
她的目的是解决问题,只要达成目的,说法如何并不重要。
“如果季葶是一位稳重优雅的夫人,那么我也赞成您的想法。”她顺着邱岸山的话往下说,“父亲,泽然好不容易痊愈,他身边不能留有不稳定的刺激因子。”
邱岸山挑眉,“你是想说,季葶不够温顺?”
“我也是近期才得知的。”邱芜澜拿出手机,将截取后的监控录像送到邱岸山眼前,“父亲,您的情妇似乎有些精神异常。”
屏幕之内,季葶咬牙切齿地在别墅内冲撞,她红着眼搜寻一切垃圾食品,尖叫着把它们拽出来,狠狠砸去楼下花园。
那般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邱岸山看完,改变了闲散的倚靠姿态。
“这是哪里的监控?”他问。
“季尧房子里的监控。”
邱岸山顿了下,忽而笑了出声。
邱芜澜不解,这有什么可笑的。
邱岸山屈指掩唇,摆手道,“抱、抱歉。”
他睿智、冷静又清贵如兰的女儿,竟丝毫不觉得在别人家里安装监控有什么不妥。
她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包容她的罪行,才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一脸纯然的疑惑,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的错误。
邱岸山也不在乎她今天到底是为了邱泽安还是季尧来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算怎么做?”
邱芜澜无法苟同邱岸山的私生活,但和他说话向来轻松,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口舌。
她直入主题:“季葶照顾了您十几年,既然病了,就该送去治疗。如果您舍得的话,我想送她去精神疗养院。”
邱岸山搁下古典杯,“可以,我同意。”
十五年了,对着个中年女人,他也腻了。
邱芜澜起身,“谢谢您,那我今天就带她走了。”
“除了季葶,你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和我聊么。”邱岸山笑吟吟地望向她,“我的天使,我愿意倾听你所有的烦恼,尽己所能地帮助你。”
他展露出愿意帮她处理宋折凝的意向。
邱芜澜拒绝了这根橄榄枝,“不用了父亲,其他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这才只是一个娱乐公司而已,等她进入集团,未来还有更庞大的问题等着她解决。她不能遇到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地跑回家,扑向父亲的膝头。
“是么。”邱岸山遗憾道,“那么你的生日呢,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确实有几个想启动的项目。”邱芜澜说,“我会向集团申请追加资金,届时希望您能帮我在董事会上说些好话。”
她出了书房,一转身就看见等候在楼下客厅里的季葶。
她一直注意着书房,邱芜澜出门的瞬间,季葶便站了起来。
她摆出笑脸,正要问候邱芜澜,便见邱芜澜漠然回身,吩咐女佣,“给季夫人收拾行李。”
季葶愣了下,房内干活的下人们皆悄悄竖起了耳朵。
“好的。”女佣问,“要准备外出多久呢?”
邱芜澜用足以让楼下听见的声音说,“季夫人身体不好,以后就在疗养院休养,不回这里了。”
“哎呀……”女佣掩唇,惊讶地低呼。
霎时间,季葶只觉得无数双幸灾乐祸的视线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她怔怔望着邱芜澜,她站在二楼的飘窗上,没有回眸看她一眼。
像是她们初见时,她自楼上下来,居高临下地俯瞰渺小的她。
少女高不可攀的身影成为了季葶对这座庄园的第一印象。
或许打碎她女主人梦的,不是邱岸山日复一日的轻慢,不是随处可见的邱锦肖像,而是十四岁邱芜澜的那一瞥目光。
“芜澜!”季葶仓皇地追去二楼,“芜澜!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疗养啊。”
两旁的女佣连忙拉住她,那样瘦弱的身形,却把两个常年干活的女佣挣得踉跄。
她拼命朝她靠近,大睁着圆眸求饶,“芜澜、芜澜,我没有病,我再也不敢骚扰泽然了,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季葶再是天真,也明白“疗养院”是什么地方。
“夫人,你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了么。”邱芜澜站在她两丈开外,“没病的人是不会如此暴躁易怒的,你需要治疗。”
“我可以在家治疗!”
“这个家里有别的患者在,只能委屈你住在外面了。”
她转身欲走,季葶瞳孔骤缩。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倏地尖叫,“芜澜,你不能这样对待妈妈!”
邱芜澜脚步一顿,蓦地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女人流着泪,脸上却扯出迷醉的笑。
她死死盯着邱芜澜,用哄婴儿入睡般的口吻道,“芜澜……我的宝贝女儿,我是妈妈呀,快让妈妈抱抱你,妈妈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哈哈、妈妈,我是妈妈哈哈哈哈……”她说着,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邱芜澜是我的女儿啊哈哈哈……”
瘦小的女人全然笼罩在疯魔的癔症当中,吓得两旁的女佣后背发凉。
“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她支走,”书房的门被打开,邱岸山站在门口,看着吃吃发笑的女人,“原来是真的疯了。”
他阴鸷冰冷地看着疯癫的季葶,低喝,“还不把这侮辱女主人的疯子带走!”
“是。”女佣们急忙拉扯季葶,她趔趄了两步,崩溃地嘶吼起来,“我不走!我的女儿在这里!放开我你们这些贱货!我可是邱芜澜的妈妈,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要叫我女儿把你们通通开除!”
邱芜澜抓着廊上的扶手。
她不发一言,指骨用力到像是要捏碎那段实木。
陡然之间,一只大手落在了她肩上,将她搂入怀里。
邱岸山抱住发抖的女儿,勃然怒喝,“保安在干什么!”
“父亲”的气味、“父亲”的声音、“父亲”的身体令邱芜澜恶心反胃,她想要将邱岸山的手打掉,却在动作之前听见了柔婉虚弱的嗓音——
「迁怒是很不好的行为。芜澜,你不该把时间精力花在折磨无辜的小熊上。」
陡然之间,那些狂暴的力量被这柔软的声音全部抽走,邱芜澜膝盖一软,险些滑落在地。
她被邱岸山及时抱住。
这是邱芜澜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见愤怒、担忧和自责。
“别担心。”他说,“我会处理好,不会让她侮辱你母亲。”
哭闹声、叱骂声……这场近在咫尺的闹剧恍惚已离邱芜澜远去,她想到《红丝鸳》拍摄结束后的影视城垄断计划,届时会需要大量资金。
“芜澜!邱芜澜是我的女儿!”女人鬼泣的利啸把邱芜澜强行拉回这场闹剧,季葶被保安拖着离开,双目赤红地紧盯她,“放开我!我要和我的宝贝女儿待在一起!”
「芜澜,爱惜你的身体,更要珍惜你的头脑。利用好你拥有的一切。」
“芜澜……”邱岸山无措地望着怀里沉默的女儿,“你还好么。”
垄断计划似乎是目前唯一有难度的卡口了,可以趁着现在拿出来和邱岸山提。
“是我的不对,我真不该让外人踏入这里。宝贝,别这样,我向你道歉,有什么可以让爸爸补偿你?”
邱芜澜拂开了邱岸山的手。
“没事。”她事不关己般漠然道,“生了病,及时治疗就好。”
最终,邱芜澜什么也没有提,只是一个人去了蔷薇园前的长椅上静坐了一宿。
「芜澜,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可有的时候,我也真是嫉妒你。」
女佣收拾了季葶的房间,把她所有东西都打包成行礼。
她们找到坐在长椅上的邱芜澜,向她汇报:
除了衣服首饰,季葶房里最多的就是蔷薇香薰。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邱芜澜有几天没有见到季尧了, 他还在医院观察,自己的妈妈却被她送进了另一家医院。
不过三天时间而已,邱芜澜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季尧。不止是因为季葶, 还有那份监控录像,以及被他撞见和华君润的亲昵。
邱芜澜心情有些复杂, 可再是复杂,季葶的事情也必须知会他。
显然, 除了邱芜澜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能承担起告知义务。
第四天早上,医生确定术后没有出血, 便放季尧离开了。
邱芜澜亲自接了他。
她没有给季尧和自己任何缓冲, 直接带他去了疗养院。
位于城郊的疗养院和别墅方向相反, 近两个小时的路程, 季尧没有发问, 他弯着眉眼, 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像是在和邱芜澜出游。
车子停在疗养院门口,邱芜澜再无法拖延。
她熄了火,对季尧道, “阿尧,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见妈妈么。”
邱芜澜不意外他猜出了答案。
“下车吧。”季尧自己戳破了这层纸, 也省却了她的口舌。
“好的姐姐。”
他浑然不在意,轻松自在地下车欣赏起这片疗养院来。
近亲联姻让邱家饱受遗传病之苦, 他们几乎是从发家之初, 就投资了医疗行业。
这片疗养院正是其中代表。
它占据了城南郊外最秀丽的风景,依山傍水,空气清新, 复古的建筑如艺术殿堂般赏心悦目。
邱芜澜带着季尧入内,副主任早早等候在外,热情地引他们上楼。
“季女士的手续已经办齐了,她的病不算危险,保险起见,第一阶段还不能和人接触。我们安排她进了带探视区的房间,就在这边。”
他们进入了一道狭长的小室,这间用作探视的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防弹玻璃。
玻璃后是一间舒适清爽的大单间,约莫七十平米。
坐在探视区的凳子上,整个单间一览无遗,邱芜澜和季尧一眼看见了季葶。
她和在庄园里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病弱苍白,唯独不同的是,她不再挂着小心翼翼的谄笑。
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她再没有需要讨好的主人们。
没有了笑容,那张憔悴疲惫的脸愈发阴沉,透出一股心死如灰的冷意。
邱芜澜这才知道,原来季葶不笑的时候,是极有攻击性的凶相。
双向的玻璃让他们一眼看见了季葶,也让季葶迅速发现了他们。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霍然之间,那张死人般面无表情的脸上迸发出邱芜澜熟悉的笑意,如墨滴水中,顷刻间染黑了整杯水。
“芜澜!”她提裙奔至窗前,拍打玻璃,狂热而欣喜地盯着她,“你来接妈妈回去了吗?”
邱芜澜眯眸。
她彻底疯了。
被强行从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带走,她尚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是否真的会遭遇不测,就因悲观的揣测而惊恐交加,大受刺激。
“这里还好么。”邱芜澜问。
“还可以……”那张娃娃脸上透出两分可怜,“但是妈妈还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芜澜,带妈妈走吧。”她哀求她,“你不喜欢季尧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妈妈再给你生好不好?嗯?带我走吧,我给你生更漂亮、更听话的宝宝,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生什么。”
至此,邱芜澜才明白季葶为什么会把自己当做她的妈妈。
她不是要取代邱夫人,她早已没了痴心妄想,只是认为自己有机会当她的婆婆而已。
知道了这一点,邱芜澜心中的厌恶稍退,随后,数倍的荒唐感填补了上来。
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收缩至极,露出血丝纵横的眼白。
再是甜美可爱的长相,都由此变得悚然。
“姐姐,”季尧望着玻璃后的女人,“能让我和妈妈说说话吗。”
邱芜澜颔首,起身离开了探视区。
“芜澜!芜澜!芜澜——”见她离开,季葶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力拍打玻璃,呼唤她回来,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惨,活脱脱是个被抢走心爱孩子的母亲。
不论季葶如何呼喊,房门都被关上了。
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发起了呆。
“妈妈。”
良久,含笑的少年音将她唤醒。
季葶抬眸,阴鸷地望向对面的儿子。
他十指交叉,垫在下巴,笑眯眯地对她道,“这句话有点晚了——谢谢你来瑚城见我。”
“贱狗……”季葶猛地起身,“你是故意的!我就奇怪你那天为什么胆敢反抗我!你是故意让芜澜看见我那副模样的!”
“我也很想一辈子顺从你,做一个听话的儿子,可你为什么要动那些歪脑筋呢。”季尧挑眉,“你想得到姐姐的爱,就得让她满意啊,怎么能去碰她重视的家人?只差一点,我就要被你连累了。
他长舒一口气,“幸好,姐姐在意我——在我房子里留了监控,否则我还真没办法这么快把你甩掉。”
“贱狗贱狗!”季葶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没有本事,我又怎么会胆战心惊地做出那种事!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好了妈妈,别再吵闹了。”季尧上身后仰,靠向了椅背,修长的双腿上下叠交。
那双玻璃糖般漂亮的浅色瞳孔里淌出甜蜜的笑,“姐姐已经厌恶你了,没有人会想和神经病的儿子在一起,你老实本分一点,这样我还能借你的名义装装可怜。”
“虽然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帮助,这次更是留下了一大摊麻烦要我去善后,但你毕竟生下了我,我会尽力完成你的梦想,待在姐姐身边。”
他的这些话,季葶充耳不闻。
她枯坐在探视镜前,掩面哭泣着,于咸涩的泪水中魔怔喃喃:“贱人、贱人……我可是邱芜澜的妈妈……我要让我女儿开除你们、开除你们……”
季尧说完要说的,不再看陷入幻想世界的季葶,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探视区。
从进入邱家至今,整整十五年,他终于解决掉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包袱。
那沉重的镣铐霍然解开,季尧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
他不再是小三的儿子了。
他的妈妈,不再是邱岸山的情妇了。
脚步一顿,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邱芜澜的声音。
“好的,我明白了邱小姐,一定会为季夫人匹配最好的医疗团队。”
不远处的走廊上,邱芜澜正和医生交谈。
“您别担心,我们院您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出现那种虐待患者的情况。”
季尧放慢了脚步。
他茫然困惑地望着邱芜澜的背影。
“保密条款明天送过来,麻烦团队所有人都签一下。”邱芜澜道,“她看到我后情绪激动,未防刺激她,我暂时就不来了,以后每周会有人过来检查季葶的情况。除了通讯设备和危险物品外,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有什么情况,直接联系我。”
“好的。”
“姐姐。”
听见声音,邱芜澜回头看向季尧,“都说完了?”
“嗯。”
“那就回去吧。”
这一次是回别墅的路线。
季尧偏着头,凝望邱芜澜开车的模样。
静谧的车厢内,他迷茫地开口,“姐姐,你不讨厌她么。”
“我恨不得扭断她的四肢。”邱芜澜不假思索,“连我都没有禁止你吃薯片。”
“那为什么…要那样嘱咐医生?”
那几句嘱咐,让季尧喜悦停滞了,他不明白邱芜澜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好像她真成了季葶的女儿,真的只是在为生病的妈妈治疗而已。
“嗯?”邱芜澜发出疑惑的鼻音,像是不解他怎么会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
“她是病人。”她道,“她生病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认知和行为,不能认定她是主观恶意。”
季尧一愣。
他惊愕邱芜澜的客观理性。
在看见季葶那样疯癫的恶行后,她居然能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摒弃个人情绪。
短暂震撼之后,季尧蜷起五指,按捺住惊涛骇浪的悸动。
在所有人唾弃他是小三的儿子时,身为受害者的女儿,她不含丝毫偏见地看见了他本身。
她是绝对的公正客观,仿若墨提斯和忒弥斯的化身。
这超脱人类劣根性的强大理性,让邱芜澜完美无缺。季尧无法控制地为她痴迷,渴望跪在祂身前,以便不错过祂施舍的每一次爱抚。
他们没有提及那段至关重要的监控录像。
谁也不觉得邱芜澜在季尧身边安装监控有什么不妥。
可既然半年下来,季尧都乖乖吃饭,季葶也被隔离,那么那些监控似乎也没有用处了。
趁着季尧住院,邱芜澜让请假回来的简把它们都撤了。
得知季葶私底下做的事,邱芜澜本摇摇欲坠的决心再度夯实——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让季尧拥有健康、正常的生活。
健康、正常生活里,不该出现那么多监控摄像头。
“去郸城前,先住我这里。”邱芜澜把车开进了自己的别墅。
季尧术后出院,身边要有人应急;何况他的房子残留着季葶的余威,大病初愈的季尧需要缓一缓。
“助理把你的戏份协调到了下周,原定的排程都有微调,他们都和你交代了?”
“嗯。”季尧跟着邱芜澜回家,进入屋子,他看见了一束向日葵矢车菊。
邱芜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薇托助理送来的。”
季尧突然住院,来送礼的很多,邱芜澜把礼物堆放在了公司和季尧别墅里,家里只留下了季语薇送来的花束。
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但那金黑色的向日葵开得生机勃勃。比其他花卉都要大的花盘争抢着阳光雨露,那份生机浓烈得近乎霸道了。
邱芜澜想起监控里的面对季葶的季尧,麻木空洞,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
她于是留下了这束向日葵,给季尧提神,让他也沾染几分向日葵的灿烂活泼。
季尧抱起了花。
贺卡上的日期是今天,说明季语薇特地打听了他的出院时间。
他捻着向日葵金黑色的花瓣,目光落在贺卡上的署名。
比起花束,季语薇身上有季尧更想要的东西。
宋折凝回国在即,他也差不多该去见她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华君润托着邱芜澜的左手, 将一枚鸽血红戒指缓缓套入她无名指间。
滴血的红宝石散发出妖冶的华光,他捧着邱芜澜的手,定定欣赏, 半晌,俯身在戒面上落下一吻。
“太奢侈了。”邱芜澜由衷感叹, “我这个年纪戴不出去。”
“我本来是想当做三十岁礼物送给你的,”华君润自她手背上抬眸, 笑道,“可是等不及了。”
邱芜澜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那颗小指甲盖大的红宝石。
“一年的收入?”她品鉴道。
“一年半。”华君润搂住她的腰, 鼻尖抵在她鬓发内, “我贷款了。”
邱芜澜回以不赞同的目光, 他似水柔情地笑, “芜澜, 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复合不过几个月, 邱芜澜几乎每周都会收到戒指。
华君润的执念可见一斑, 她本想劝他冷静点,但对着这样的笑容,不忍泼他冷水, 于是换了个甜蜜的话题。
“贷款我帮你还, ”她用戴着戒指的左手抵住了华君润的双唇, 让他别急着说出拒绝,“但你要为我工作。”
华君润疑惑, “我一直是你的艺人。”
“你也是股东, 你的工作一直是自治的,公司更像是你找的中介平台。”
华君润了然,他轻咬着唇前的手指, “太卑鄙了,在生日的时候和我许愿,吃准了我不能拒绝你。”
“好吧,”他妥协了,“你想让我接多少单子?至少要留出我亲亲你的时间。”
“君润,我不是要榨你的血。”邱芜澜侧身,正对着他,“我考虑了很久我们的未来,你和韩尘霄不一样,我不能断送你的事业。”
她劝韩尘霄不要放弃工作,是为了日后推卸责任,防止他后悔埋怨自己;
华君润不同。
说不出是因为他罕见的表演天赋,还是他们之间有不一般的情分,邱芜澜对他比对韩尘霄真诚了许多。
“你非要在这时候提一嘴前男友么。”华君润故作不悦,“省掉他的名字,不影响我们交流。”
“你们确有相同之处。”
华君润凉凉道,“是啊,都是你的艺人兼男友。”
“别打断我说话,”邱芜澜哭笑不得,“我想说的是,韩尘霄和你一样,不太喜欢交际应酬。”
“你比他更加纯粹,不止是应酬,广告商单、综艺游戏,你其实都不喜欢。接这些活是无可奈何,一开始是为了还债,后来是为了维持知名度,好有戏可拍。从始至终,你想做的只是演戏而已。”
华君润不否认邱芜澜的分析。
“和我在一起,你不必担忧资金和资源。”邱芜澜牵起他的手,“君润,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娱乐圈的清流。”
“你不用再去接那些商单,我要你把时间空出来,待在我身边,照顾我的起居、帮我打理家庭网。”
“你不用再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所有好剧本都会优先送到你面前,你只需要拍戏,当一个淡泊名利的表演艺术家。我每年给你四个月——足够完成两部电影或一部长电视剧,除此以外,你所有的时间都要花在我身上。”
这是邱芜澜反复思考后,基于双方以及公司利益做出的最好方案。
知晓季葶的精神状态后,邱芜澜蓦地感谢起季尧。
如果不是季尧和韩尘霄打了一架,恐怕此时韩尘霄已经成为了第二个季葶,每日待在别墅里期盼她的光临。
邱芜澜此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家庭主妇、主夫亦是一份工作,她的母亲就以此为荣,创造出了傲人的成绩。
但送走季葶后,邱芜澜才意识到,不是所有演员都是华君润,不是所有歌手都是季语薇,同样,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母亲那样强大、优秀。
韩尘霄并不算坚韧,他更有可能像季葶一样,被岁月磋磨崩溃。
幸好,那一场斗殴斩断了她圈养韩尘霄的想法,阻止了悲剧发生。
有韩尘霄做前车之鉴,华君润绝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不仅是出于对他个人的考虑,也是出于公司利益。
像他这样优秀的演员,必须在舞台上发光。
邱芜澜不需要华君润没日没夜地接单赚钱,她需要的是名誉。
一个清心寡欲、醉心演戏的清流演员,会成为很好的金字招牌,从此,华君润出现的作品便会和“质量”“口碑”挂钩,在上映之前先博得观众七分好感。
“你可以慢慢考虑,”邱芜澜道,“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对你对我都还算不错的提议。”
“我同意。”
华君润没有任何犹豫。
“再考虑考虑?”
华君润摇头。
“芜澜,我好高兴,”他握住了邱芜澜的左手,五指插.入她指间,“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考虑未来。”
他的视线垂在两人的手上,滴血的红宝石在紧密交握的指间熠熠生辉,如同藤上结出的圆满硕果。
华君润唇畔噙了一抹恬淡的笑,不及年少时炽热,却更加悠长,带着回甘。
邱芜澜偏头,枕着他的肩膀,“我给不了你婚姻和孩子……对不起君润,我知道你很想组建家庭,可我恐怕满足不了你。”
她的婚姻牵涉了太多利益,父亲和哥哥不会轻易同意;
而孩子则让邱芜澜恐惧。
她看过无数次泽然泽然幼时发病的痛苦情形,幼童发病或麻木或疯狂的崩溃模样,如恐怖片一般成了她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这股病态的血脉,邱芜澜不打算延续下去。
“你我就是家庭,”华君润深嗅着她的发香,“没关系的芜澜,我不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既然有幸得到了珍贵无比的你,那自然要有舍弃。”
邱芜澜倚在他怀中,由衷道了句,“谢谢。”
“说起家庭。”华君润笑意微收,“芜澜,你是如何打算阿尧的?”
“阿尧?”邱芜澜挑眉,“他怎么了。”
华君润一愣,为邱芜澜的这份不解感到诧异。
作为姐姐,和丈夫亲热的场景被表弟撞破,这样羞窘的尴尬,她竟好像已经忘了一般。
“他已经不小了,”华君润欲言又止,委婉地旁敲侧击,“总是进出姐姐家里就算了,至少在公司,不能一直待在你办公室啊。”
“他不吵。”邱芜澜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那是提到季尧两个字就会有的微笑,“他在我身边,能随时帮我添茶做饭,有些AI处理不够完美的基础工作,也能交由他来处理。”
华君润张口欲言,邱芜澜在他之前道,“不过你说得对,他确实不小了,不能再一直追着姐姐屁股跑,该有自己的生活。”
想起季葶对季尧造成的负面影响,邱芜澜心情又沉重了两分,“以后我不会再让他在我家里过夜了。”
她的阿尧,必须要有健康自由的生活了。
“他一直在你家里过夜?”华君润惊愕,“他的房子不就在隔壁么。”
“有时候晚了、有时候天气不好,我起得早,他第二天四点就得起床给我做早餐,索性留下。”
华君润不自觉皱起了眉,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异。
“我明白自己对他是有些过分宠爱了,”邱芜澜抚上华君润的眉心,“阿尧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已经在试着放手了。你也知道,除了你和他做的食物,我很难吃下别的东西。你离开那么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近乎幽怨的语气听得华君润心软骨酥。
“抱歉,从前是我不好。”他向邱芜澜保证,“以后我会负责你的三餐,这样阿尧就不用被你天天抓苦力了。”
“说话真难听。”
“难道不是么,”华君润笑道,“不仅是苦力,早几年还是童工。”
“未成年出来工作,在这一行可是美谈。”这话由华君润说出来,逗得邱芜澜发笑,“你要是能在六.七岁的时候出来拍戏,现在的成就会更上一层。”
华君润淡淡道,“是啊,真是荒诞。”
邱芜澜觉得有趣极了,他能因为嫉妒,用酒色权利蚕食一个年轻后辈,却在这时候表露唏嘘。
换做从前,她会认为华君润虚伪;但她狠狠刺激过了他,在他焦虑症发作的时候问清楚了他的想法。
那是比测谎仪更加精准的测试,华君润通过了,其余的邱芜澜并不在乎。
她只要确定他不会背叛她就好。
“开机快两个月了,你看阿尧怎么样。”邱芜澜依偎在他怀中,看季语薇新一期综艺,“他有表演天赋么。”
“比预计的好。”华君润眸光微移,在季语薇摔进泥潭、周围一片哄笑时,隐晦开口,“男三的人设是贴合他的,前期很开朗爱笑的一个少年,阿尧也是这样,经常看见他在公司里和人说笑。”
从泥潭里站起来的季语薇面目全非,晕乎乎地转悠了半圈,又跌了回去,溅了一屁股泥。
邱芜澜了然,“你是说他和那些前台接待吧。”
华君润没有否认。
他不明白,像季尧那目中无人又天真单纯的富家子弟,为什么总是顶着假笑冲基层员工撒娇。
这是和他身份、性格相违背的行为,季尧并不是在撩妹,华君润一眼就知道和前台说话时,他内心有多反感无聊。
“那是一种代偿。”邱芜澜道。
他得不到母亲的夸奖,被雪藏后失去了姐姐的肯定,于是格外渴望得到年长女性的认可。
那身才华无处施展,他迫切想要有人肯定他的存在价值。
每当邱芜澜换了新男友,季尧和接待说话的频率便会上升。她很容易观察到,那段时间季尧对身边的年长女性会特别和颜悦色。
最近的一次,是易蒲来秋叶排练,给公司送了甜品。
易蒲前脚把甜品送进来,季尧后脚就找大厅前台争宠。
邱芜澜很难评价这种行为好与不好,她只是有点痛心。
他本该大放光彩,却因出身的缘故,到了要靠对女人撒娇才能感受自身价值的地步。
这份恻隐之心以及隐隐的愧疚,让邱芜澜无法开口训斥。
季尧也很懂分寸,不会把撒娇上升到纠缠骚扰。
邱芜澜将那些女员工的反应看在眼里,确定她们并不困扰后,放纵了季尧。
“代偿?”
“不,没什么。”这些事,还不到和华君润说的时候,“他做那些事,让你看不惯了?”
“那倒不是。”华君润抱着邱芜澜,同她一起看向屏幕里笑得烂漫的季语薇。
“我只是觉得,他是很有表演天赋的。”
没有……
没有!没有!
季尧张皇跑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又奔去主卧。
他拿起了床头的粘土人。
破碎的脑袋里空了一块,原来位置上的两颗微型摄像头已不见踪影。
季尧怔怔盯着空了的头部,他猛然转身,视线之内,彻底黑暗。
自剧组回来,为他照明的星星全部消失不见。
明亮的视野归于暗昧,渗人的黑幕之中,季尧只能依稀看见从黑色里渗透出来的红。
这极具压迫感的黑红色,令季尧惊恐地跌坐床上。
他努力睁大眼睛,也只勉强看出近处物品的模糊轮廓。
窸窸窣窣的虫声自漆黑的角落爬了出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密集的甲壳声毛骨悚然,最终变得电钻般刺耳洪亮。
季尧咬牙捂耳,虫声已远超“吵”的程度,他仿佛置身于雷暴,被磅礴的轰鸣震得耳膜发痛。
一阵灭顶的剧痛后,他感觉到了温热的痒意,似有汩汩鲜血从耳洞流出。
恐怖。
季尧所感,唯有恐怖。
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恐怖的音波中时,那窸窸窣窣的虫声忽而消停了。
它们汇聚成一声轻柔的呼唤——
[阿尧……]
季尧猝然扭头,身后空空荡荡,除了深渊般的黑红以外,再无它物。
[阿尧]
那声音再度拂过他微痒的耳畔,季尧惊声回应,“姐姐?”
他确定了那就是邱芜澜,自床上站起,于黑暗中寻找她的声音,“姐姐,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收走那些监控?”
[阿尧,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尧抱着耳朵,崩溃躬身,“我一直都乖乖听话,为什么姐姐连监控都不能留给我……”
黑暗中的邱芜澜低语:
[我注视的是有足够价值的人。阿尧,现在的你,有什么值得我垂视的价值呢。]
季尧激动起来,对着虚无处高喊:“我可以找到下一个影帝歌后,我也可以去谈成天欣集团的合作!姐姐,只要你用我,我会展现出足够价值!”
[我为什么要用你,这些事,我自己就办得到。]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他说着,带上了泣音,“求你、求求你把监控还给我……这里好黑,我什么也看不到……姐姐,阿尧害怕……”
冥冥之中,季尧听见了一声叹息。
[阿尧,我太失望了。]
季尧抬眸,蒙着泪雾的眼里迷茫无措。
他做了什么,他一直乖乖听话,从没有违背过姐姐的心意,为什么还要对他失望?
[我花费毕生精力培养你、调.教你,最终却得到了一个保姆——季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宋折凝就要回来了,她尚在国外,国内便铺天盖地全都是她的消息,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被宋折凝羞辱?]
“是因为邱承…”
[够了,你明知道我对他狠不下心,为什么就不能把我一把!]
“姐姐?”季尧愣怔着,第一次从邱芜澜口中听到怨恨的语气,他压着狂跳的心脏,不敢相信地同她复核,“你需要我……帮助你?”
[帮助我,阿尧。]
那声音淡了下来,似在远去。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就像我为你处理掉了季葶一样……你知道那个压在我头上的人是谁。]
“姐姐、姐姐!”
季尧慌张地试图挽留。
[别让我等太久。]
肩上一凉。
季尧怔忪回眸,刹那之间,他恍惚瞥见了邱芜澜的身影。
她搭着他的肩膀,覆在他耳后呵气,[阿尧,快一点——让我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
[你是我最优秀的作品,我好想光明正大地疼爱你……]
季尧瞳孔骤缩。
微凉的触感消散,他身后空无一人,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未曾留迹。
那酥麻的呢喃散尽了,季尧眨了眨酸涩的眼。
他陡然发现,暗如深渊的红潮淡去了两分。
那勾魂摄魄的喃语,为他哺了一口光明,奖励他看见五米之内的物体。
良久,季尧回眸,冷睇向窗台上的花瓶。
一束发蔫的向日葵耷拉在瓶口上,硕大的黑色花盘疲软地背阳垂落,散发着枯败颓意,惹人怜惜。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红丝鸳》开机第三个月, 娱乐圈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宋折凝回国了。
元旦当日,竞业协议结束的首个小时,宋折凝的云书便发表了回归照片。
紧接着, 双栖影后的身影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秋叶两代台柱同框#
#宋折凝 气场#
#VB 新代言人#
“语薇姐,云盛典那边打来电话, 说我们的位置可能要微调。”
“语薇姐,《singer》说临时新增了一位导师, 内部人员透露,八成是宋折凝。”
“语薇姐,节目组问我们能不能换个色号, 说和新加盟的女嘉宾撞了……”
季语薇沉沉盯着手机。
昨天的慈善晚会, 她的行程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 半路遭到记者围堵, 比预计晚到了十五分钟。原定的搭档都已完成了签到, 现场人员临时帮她安排了新搭档。
四人一组的签到, 好巧不巧, 她被插.入了宋折凝那一组。
两人同框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视频底下,清一色的拉踩嘲笑。
“宋姐还是你宋姐, 这气场不是谁都能比的。”
“啧啧, 季语薇也快三十了, 在她边上跟个网红似的,一点没有三十岁的气质。”
“白幼瘦是这样的。”
“小天后还是嫩了点, 一眼看出大小王。”
“语薇姐, 那个汽车代言可能续不上了……对方有意宋折凝……”
呛——
办公桌上的金石摆件倏地砸向墙角的瓷瓶。
石瓷相撞,赫然之间,半人高的长瓶被砸碎成片。
屋子彻底安静了, 急得团团转的助理们寒蝉若禁,面面相觑。
她们小心觑着季语薇的脸色,见她站在中央,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阴鸷到了极点。
经纪人对几名助理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回去。
他等着季语薇平复了气息,“语薇,现在没空管宋折凝。《红丝鸳》要赶在年前杀青,最后一个月是重头戏。你还有春晚和不少年欢会要上,年后还要发售新专辑。你今天累了,我让邱总给你请的疗愈师过来,先好好睡一觉。”
季语薇转身淡淡道,“我今天不想见人。”
她的声音依旧优雅如弦、清灵若泉,如果不是墙角的那一堆碎瓷,没有人会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含有半点负面情绪。
“只是疗愈师而已。”经纪人劝道,“再有四个小时就要拍夜场,白天的行程都排满了,不趁着这会儿深度睡眠的话,你怎么熬得住。”
“我说了,”季语薇沉声,“我不想见人。”
她话音刚落,响起了门铃。
鲜少有人会来季语薇的住处,何况是这个时间点。经纪人察看了下显示屏,惊讶道,“好像是季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