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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偏执 江枫愁眠 25116 字 24天前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现场人员很多, 因此落水者第一时间得到了救助。

邱芜澜赶到医院时,门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看见她的车子,等候在外的记者媒体们蜂拥而上, 四名保镖在前面开道,无数话筒越过保镖的阻拦, 伸到邱芜澜面前。

秋叶娱乐的副总第一时间赶来慰问,面带愁容, 忧心忡忡。

落水者的情况和邱芜澜预计的差不多,赔款很容易谈成,对方反过来求她不要问责华君润, 声称地面湿滑, 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和华君润无关。

外面记者环绕, 出于对受害者的保护, 她暂时留在了医院。

警方问询后, 释放了华君润。

当事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滑倒, 但路面监控清晰地拍下了华君润肘推她的画面。

湖边拍摄时,女子突然冲出,紧紧抱住了华君润, 在近一分钟的语言劝阻未果后, 华君润的表情明显焦躁起来, 随后抬肘,做出了推搡动作。

邱芜澜带着法务一同慰问, 拿到了女子的谅解书和承诺书。

秋叶娱乐官媒立刻发表澄清, 一面向落水者道歉,公布赔偿金额;一面呼吁公众理智追星;

同一时刻,华君润账号也发表道歉, 承诺会当面向该女子致歉。

这件事引起了粉丝的极大不满。

私生饭向来令人不齿,监控爆出后,连路人都觉得不适。

起初还有粉丝指责秋叶娱乐没有保护好艺人,在秋叶娱乐取消华君润之后的三天行程,并在评论区解释赔偿金不会从华君润分成里扣后,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这之后,火力全部集中在了落水的私生饭上。

“活该,被淹死都活该。”

“性别一换,真要被吓死。”

“换什么性别,那么多痴汉骚扰女明星无人在意,果然地球就是个爱丁堡。”

“笑死,润滑油哥提纯提得太过了,这下子被反噬了吧。”

“没你家哥哥会虐粉哦。”

“华华好可怜啊,被疯子当街强抱,还要道歉挨骂,憋屈死我了。”

“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猥.亵明星还能拿到几万块钱,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秋叶娱乐是在支持私生饭吗?”

“看监控,华华真的被吓到了,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别被影响心情[拜托]”

“欢迎回家。”

密码锁自外开启,发出温柔的电子语音。

这语音和别墅内的原木风装修相配套,一进门便营造出简朴的温馨——本该如此,但此刻房内窗帘紧闭,漆黑不见五指。

“谁!”

楼梯上传出仓惶的脚步,黑暗之中有模糊的人影立在二楼,死死盯着进门的邱芜澜。

邱芜澜抬手,打开了灯。

霍然间,明光驱逐了黑暗,将室内照得通明。

在暗处久待,突遇到强光,华君润却连眼睫都没颤动一下。

他睁大了双眸,瞳孔没有聚焦,依旧死死盯着邱芜澜方向,又一次问:“谁!谁在那里!”

邱芜澜搭在开关上的手一顿,“还听得见么。”

“……芜澜。”华君润愣怔着,听到声音后,猛地朝她跑来。

自二楼跑下,他中途踉跄了两步,所幸一直抓着扶手,才没有从楼梯上滚落。

他脸上堆满了急切焦虑,却在最后三四级台阶上驻足。

短暂的踟蹰后,他兀地转身,慌张地往楼上折返跑去。

不等他迈步,小臂倏地被人扣住。

“哈!”他惊叫出声,受到极大刺激般叫了出来。

“君润,你怎么了。”

华君润惊恐回眸,他眼中的景象改变了。

他并非看不见她,在邱芜澜发声之前,尽管视野内黑暗无光,他也依旧清楚地看见了邱芜澜:她的衣服、鞋子,乃至她半藏在发丝间的耳钉。

唯独看不见她的脸。

他睁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到邱芜澜的五官。

直到此刻,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被她拉住了手腕。

华君润慌促回头,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一朵圣洁、凌厉的寒兰出现在他视野中,花瓣冰白,前部边缘布满细齿,洁净凛然不可直视。

“君润,”那冰清高贵的寒兰触碰了他的额角,“你,停药了么。”

华君润脑中一片混沌,他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像酩酊大醉时那样,无法理解字句的含义。

他眼里只有寒兰的妍姿,高不可攀、白无瑕疵。

“啊…啊……”他张嘴,想要回答她,费尽力气却只徒劳地发出几个气音。

他愈发焦急,越是用力,发出的声音越是短促。

邱芜澜眼见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涨红,出现了轻微窒息。

“冷静,跟我呼吸。”五指用力,她将他扣得愈紧。

“吸气。”她坚定地轻语。

华君润深吸一大口气。

“吐气。”

华君润连忙将气吐出。

“吸气。”

他一一照做,瞳孔涣散,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迟钝地听命照做。

呼吸被邱芜澜理顺,发不出声的焦虑缓缓消除,他放松下来,内心充满安宁。

“吸气。”

这一声“吸气”之后,迟迟没有出现下一个“呼气”。

华君润茫然地呆在原地。

他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速,只慢慢觉得肺部发生疼痛。

这份疼痛逐渐升级,痛得他流泪哭泣,口鼻却麻痹坏死了一般,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

终于,在他濒临极限,忍无可忍之际,终于听见了柔和的嗓音。

那声音如天使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他耳畔,她说:“……吐气。”

赦令下,华君润急不可待地将充盈肺部的浊气全部排出。

体内所有垃圾都仿佛从这口气排了出去。

华君润惝恍着,身体轻盈无比,仿若受到了净化和洗涤。

“吸气。”

“吐气。”

他被她戏弄得差点窒息,可缺氧的大脑愈发迟缓,昏沉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能依赖外部指令。

接下来的指令清晰稳定,他再度放松下来,在明确且安稳的支配声中,逐渐感受到了疲乏。

“好乖……”

柔嫩的寒兰花瓣包裹了他的脸,呢喃吐蕊:“要是你一直这么乖,我们又怎么会分开。”

华君润阖眸,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滚落。

他无端地悲伤至极、痛苦至极。

“告诉我君润,”邱芜澜凑近了他,贴着他的鼻尖,“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他威胁我!他威胁我!”平静下来的男人猝然大喊。

他抱头蹲在地上,瞳孔发直,被恐惧笼罩。

邱芜澜随之蹲下,“威胁你什么?”

“威胁我、威胁我……”他没有回应,魔怔着喃喃重复。

邱芜澜眯眸,加重语气、缩短字数:“威胁什么。”

如同听从她的指令而呼吸一样,华君润习惯性地服从了这声音的命令,回答道:“我收到了……好多照片。”

“什么照片!”

“吃、吃饭、喝酒……应酬……”

邱芜澜眸光微移。

华君润的病情的确比她想象得要轻。

易蒲的刺激和狂热粉竟不足以摧垮他,原来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照片的推力。

她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

宋折凝出事之前,连邱芜澜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华君润有什么牵扯了,她为什么会把那段时期的华君润记录下来?

不需要华君润多加解释,邱芜澜很容易理解他焦虑的原因。

邱芜澜见过很多天才,不管什么行业,天才永远只分为两类——穷天才和富天才。

后者为自己的天赋感到自豪;

而前者不管表面得意洋洋还是过度自谦,私下里都将努力放在首位。

“成功是99%的努力”

他们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即便知道了后半句,也依旧视努力为主要成因。

华君润亦是如此。

他是个奉行天道酬勤的男人,被那套努力教育深深洗脑,将宝贵的天赋摆在努力之下。

他不屑天赋,更不屑攀权富贵,坚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依靠努力换取的。

别人说他是老天赏饭吃时,他尚且气愤对方忽视他的努力;

要是外界知道他这些年获得的荣誉是靠“应酬”“交际”得来的话,华君润无疑会走向崩溃。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也确实是崩溃了。

多年不见,邱芜澜以为他变得圆滑世故,连用权力威逼、诱导一个年轻人自毁的事情都能泰然操办;可在演戏这条路上,华君润竟还是纯稚得像个孩子,固执倔强得不肯低一点头。

他不容自己的“努力”被玷污,仅仅是被拍到白天和投资方吃个饭,都让他失去理智。

邱芜澜展眉。

重逢半年,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只气得跺脚甩头的小狗了。

真可爱。

“我会处理的。”邱芜澜说,“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你值不值得我费神处理这些闲事。”

她抓住华君润的肩膀,骤然将他翻转压倒在地。

蜷缩着的华君润被迫袒露在她眼前,如被强行撬开的蚌,柔软的肉遇风收缩,又被人残酷地碾平。

他错愕且脆弱地望着她,眼睛被泪水糊得朦胧狼狈。

“华君润,”邱芜澜压着他的肩膀,跪在他身上,自上而下审视,“你,为什么要回来。”

“嗬…啊……”这凌厉的气氛压得华君润焦虑不堪,他再度无法言语,又有了过度呼吸的趋势。

“回答我!”在他被乱七八糟的呼吸憋死之前,邱芜澜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截断了所有空气。

“说话!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主动回到我身边!”

“我、我……”脖颈发紧,他发声困难,可至少不需要再去管控呼吸。

泪水涟涟的视野里,寒兰修长的花瓣如锋利的刀片抻张着,前部的细齿泛着寒光,华君润哆嗦着涌出愈多泪来。

“我……”他哭泣着,悲痛欲绝,“我爱你,芜澜。”

“我想你了……”

“芜澜,我想你……”

在男人泣不成声的嚎哭中,邱芜澜如释重负地敛眸。

片刻,她缓缓收回卡在华君润脖子上的手。

这只刚刚掐住他的手伸进了衣服口袋。

邱芜澜坐在华君润身上,取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药,掰开他的颌骨,将药塞了进去。

她捂住华君润的嘴,确保他不会吐出来,继而俯身,贴在他耳边轻语,“谢谢你。我也爱你。”

纤长的寒兰花瓣攀上了华君润的胸膛,钻进他的肋骨。

药物起了效果,高涨满溢的情绪像是浴缸里的水,迅速流入了下水道。

一切都麻木、无趣。

在这混沌的平静里,那朵寒兰也消散离开。

少息,药效生起,华君润看见了邱芜澜的五官。

她脸上绯红潮湿,双眸亮得惊人。

“君润——”温热的指尖勾刮过他的侧脸,她对他笑语,“我的君润,欢迎你回来。”

几缕沁着兰草气的发丝拂在华君润身上,邱芜澜的发质很特别,一如毒蛛的蛛丝和普通蛛丝有显著不同。

华君润眯起漉湿的凤眸,喉咙灼痛,无暇回应,狼狈地大口喘息。

他想看清邱芜澜脸上的表情,药物的作用下,思绪昏聩,令他沉沉睡去。

梦里黑暗潮苦,虚无边际。

这个梦空空如也,徒留他当年逃离邱芜澜时的那番情绪。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芜澜、芜澜, 你看。”

邱芜澜被扯出了书房,进行到一半的分析被骤然打断,她有些不悦, 却在看见楼下的餐桌时微微一滞。

“这是什么。”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华君润。

“是炒蛋。”华君润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在桌子前坐下, 摆在邱芜澜面前的,是十二碟一模一样的炒蛋。

邱芜澜疑惑地看向他,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在邱芜澜身边,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碟喂给她:“啊——”

陌生的食物袭来, 邱芜澜本能抗拒, “我不太明白。”

“你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饭么。”这话起先带着点委屈, 旋即又充满了斗志, “芜澜, 你知道吗, 我长这么大, 你是第一个觉得我做的饭难以下咽的人。”

“你不用在意,”邱芜澜倒是觉得稀松平常,“我的口味和别人不太一样, 就算是大厨也不一定能做得合我胃口。”

“所以我准备了这些。”华君润看向那一桌子的炒蛋, “我调整了火候、调料配比, 总有一盘你会觉得可以吃的。”

邱芜澜觉得麻烦,“这只是炒蛋而已。”

“慢慢来, ”华君润却兴致高昂, 和她讲起了自己的计划,“我排了表,一天试两道菜, 排除你出差和我回不来的时间,一个月起码能试三十道,四个月就是一百二十道!算上饮品、小零食……芜澜,等我们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就能为你做一桌子菜了。”

邱芜澜微愣。

“别担心,我做的分量很小。”见她不说话,华君润连忙解释,“你看一碟就两口的分量,你吃不完的我来,不会浪费食物。”

邱芜澜依旧没有回答。

她勾起碎发别去耳后,对华君润张开了嘴。

华君润笑着,将炒蛋喂给了她。

“怎么样?”他严肃而期待地问。

邱芜澜眼角微耷,扭头吐掉。

“好吧。”他脸上不见一点失望,反而笑容愈深,“下一碟。”

……

“芜澜,你不太喜欢吃蒸菜么?”

“不?”邱芜澜不太确定,“我母亲做的所有菜我都吃,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

“但是目前的统计,”华君润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炒菜和汤你接受得很快,高压锅做出来的你都难以接受。”

邱芜澜抽走了他手里的笔记本。

每次找她试菜,华君润手边都放一本本子,随时记录她的选择。

两个月不到,本子已经换了三本。

“我没有留意过,”邱芜澜回看他记录的蒸菜,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记得这些菜都有一种古怪的气味,有点闷,有点腻,吃着很恶心。”

她说完,就见华君润悲伤幽怨地盯着她。

“是你问的。”她把本子还给他,看着他被“恶心”两个字打击到的模样,“我以为你喜欢听实话才这么说的,要是你想听甜言蜜语——好吧。”

她搂住了他的脖颈,“谢谢你为我这么努力,我爱你,我的小摇钱树苗。”

华君润一颤,别过头去,“这称呼让我更伤心了。”

“嗯?可你在笑啊。”

华君润咬了下嘴唇,将那点笑意压住,故作不耐道,“好了,我要去排查原因了,你去陪你的大摇钱树们吧。”

邱芜澜轻笑着目送他离开。

她听过很多人说她挑剔,即便是拿着高薪的厨师,在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也会和旁人抱怨她不好伺候。

这是除季尧之外,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如此费心。

邱芜澜感受到了这份爱,她不想轻视它、辜负它,便也尝试着拿出自己的真心。

小摇钱树苗。

听到这个称呼,华君润没有任何不满。

从这时起,邱芜澜慢慢在华君润面前袒露自己的本性。

他以为这只是邱芜澜的玩笑;

而她以为这是他接受她的表现。

“我想到了!”

邱芜澜眼睁睁看着华君润从她身上离开,拿起裤子往厨房跑。

她靠在床上,茫然了一会儿。

刨除季语薇和季尧,华君润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没有很丰富的恋爱经历,所以也不是很确定,欢好到一半时,男朋友跑去厨房拆解高压锅,是不是一种正常、普遍的行为。

不管正不正常,邱芜澜都有些微恼。

她披着外套,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让华君润激动到把她丢在一边。

厨房地上摆了三四个不同型号的高压锅。

华君润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高压锅的限压阀,正在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限压阀里照。

听见脚步声,他兴奋地扭头:“芜澜你看!是限压阀和防堵罩的问题!”

邱芜澜:?

“洗碗机无法深度清洁,限压阀和防堵罩的缝隙里残留了一点油气和洗碗盐。烘干之后,这些污渍干涸了,再用水也冲不掉。我猜你恶心的味道就来自这里!”

邱芜澜本是恼怒的,在华君润拿吸管刷仔细清洁了高压锅,给她蒸了一只猪脚后,邱芜澜原谅了他。

剁成小块的猪脚软糯入味,这样油腻的肉菜,她都没有再感受到那股恶心。

华君润托着腮,近乎傻笑地看着她吃肉。

厨房里摆满了被拆解的高压锅,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芜澜,”凌晨两点,他不知疲倦地问她,“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邱芜澜吐出骨头,“你决定就好。”

“我已经大致掌握你的口味了,”华君润牵住她的手,“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大胆说吧,不论你想吃什么,我现在都能做出来。”

“你的面子?”邱芜澜偏头,“我没有顾及过你的面子。”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想要吃什么?”

“我也从不对别人说。”邱芜澜放下筷子,碗里只剩下了一点汤汁,她盯着空碗,“我不觉得为了‘不浪费’而强迫自己撑下所有食物有什么意义。”

“已经摆上桌的食物,逼迫自己吃完,并不会对贫困者起到什么帮助,反而损害心情、伤害身体;

“但‘不挑食’是必要的,这是为了应对各种场合和不同口味的吃饭对象。”

华君润感到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说这些话时候的邱芜澜,呈现出一种演讲式的状态。

她的语气很松弛,却并非是在分享自己想法,更像是经过反复背诵后的一场练达演讲。

哪怕稿子是自己写的,“聊天”和“演讲”也依旧有很大不同。

如同被父母推到亲戚面前背诵诗歌的孩子一样,说这些话的邱芜澜,充满了“优秀作品”感。

华君润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他做的就是演绎别人写好的台词的工作。

他不甚理解邱芜澜说的话,“不挑食也不代表没有偏好啊。”

“纵容偏好,就会导致偏食。”邱芜澜道,“信息茧房就是大数据无限纵容偏食的结果。”

和先前的语句相比,华君润听出了强烈的个人情感。

这一句是邱芜澜在分享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背诵。

不过和她所说的话语相悖,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胶着在了碗筷上。

华君润扬唇,“要再来一只吗?”

“……”

“看你吃完,我也馋了。”他起身,揉了揉邱芜澜的头,“我要去做我的那份,陪我吃两口吧,减轻点我的负罪感,不然我明天没脸面对经纪人。”

邱芜澜纠结着,没等回答,煤气灶便发出了打火声。

她于是保持着优雅的用餐姿势,坐在原位,在华君润把新一碗猪脚端上来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华君润夹起了一块晶莹润泽的猪脚举至她面前。

“快问快答。”

邱芜澜挑眉。

他笑吟吟地问:“早餐:培根煎蛋、黄油可颂、清汤面、拌面,还是粥。”

邱芜澜张口欲言,他抢先倒数:“3、2…”“粥。”

那块肉放进了邱芜澜碗里。

邱芜澜嗔视他,华君润毫不收敛。

她说不出想吃的东西,他便时常拿出三五个选项,让她从中挑选。

邱芜澜反感这种拐弯抹角改造她的感觉,可又从中品尝到了善意和爱,于是没有强硬拒绝。」

邱芜澜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华君润。

吃过药后,他很快睡着了。

自电梯对话后,焦虑感便压迫着华君润,这三天时间,他更是彻夜未眠。

邱芜澜对易蒲的偏爱、对他的冷讽、疯狂的粉丝、落水事故、警察的盘问、网上的指责、匿名发来的照片……短时间爆发的一系列事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不敢拉开一丝窗帘,哪怕是深夜,窗外都刺眼的像是影视灯,照得他无处遁逃。

即便是在封闭的室内,华君润也不敢闭上眼。

他躲在房间里敌视戒备着一切,生生熬了三天。

高度紧张的情绪被药物压下后,华君润几乎是立刻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邱芜澜将他拉去床上,忍耐着体内的躁动,安静地在黑暗中处理工作。

她自认看人不差,但华君润是个杰出的诈骗犯。

他能在几毫秒内调整情绪,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分别多年,一个光鲜亮丽的影帝骤然回到她身边,邱芜澜很难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纵使他在以为她患有艾滋时,决绝地咬破自己口腔同她接吻,邱芜澜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毫无私心。

她分不清华君润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演技。

季尧能够分清,可邱芜澜不忍心让他代替自己去试探,这太伤季尧的心。

华君润对表情、呼吸、肢体的掌控力精妙绝伦,要看清他内心想法,就只有在他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

邱芜澜不相信他的眼泪、鲜血,但她相信他的病。

身为邱家人,她再清楚不过病症发作时的脆弱和无力。

唯有这时,她才敢确定,自己能否把这位顶级诈骗犯安置在枕畔。

“邱总。”门槛被轻叩了两下。

邱芜澜回首,穿着安全服的检查人员对她汇报:“全屋已排查完毕,没有发现监控设备。”

“辛苦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季语薇面无表情地滑动着电子相册。

这本相册里所有照片都被标好了名字:

华君润20xx.07.02、华君润20xx.07.19、华君润20xx.09.01……

华君润、华君润、华君润……

华君润……

啪——

她合上保护套,黑色的封面上烙着“01”两个数字。

季语薇百无聊赖地将这本电子相册放归原位。

存放电子相册的是一只小保险箱,分上下两层,现在两层都挤满了黑色套壳的电子相册。

相册的套壳一模一样,唯有封面和侧脊上烙的数字不同,从“01”排到了“13”。

这十三个数字,除了首位的“01”和末位的“12”“13”,其他全部被打上了红勾。

在季语薇的计划里,那三个数字早晚也会被打上勾。

哪怕是“12”号那样的垃圾,她也愿意去打勾。

爱是理解和包容,她要理解邱芜澜,就要包容田烨这样的垃圾。

本该如此。

她本该喜欢她喜欢过的所有人。

季语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邱芜澜的恋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感和厌恶,偏偏那还是在邱芜澜心中占据最大分量的首位数字。

为什么会如此?

少女时代开始,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饰品、模仿她的发型,后来,她又去尝试邱芜澜用过的男人。

她不确定那些男人算不算好男人,但邱芜澜选择的,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华君润都不会在你的公司里,和你的闺蜜苟合。」

苟合——

季语薇推电子相册的指尖用力,指甲陷入套壳,留下一道月牙痕迹。

那个抛弃了芜澜又恬不知耻找回来的男人,居然把她的爱称为“苟合”。

季语薇恨不得往他嘴里倒入强酸沸水,为那肮脏的嘴巴消毒杀菌。

然而,芜澜要用他。

她的爱可不是幼稚私自的占有欲,她会帮助芜澜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身为唯一的皇后,她会站在芜澜身后,永远支持她、帮助她,为她献上自己所有。

季语薇从不想着邀功。她的芜澜是聪慧贤明的,当她发现自己为她付出了什么之后,会十倍、百倍地回报她。

她为邱芜澜献上了自己所有;那么邱芜澜自然也该对她慷慨一些。

如此一来,韩尘霄也好,华君润也罢,哪怕是季尧……无论邱芜澜手边的玩具换了几次名字,都不可比拟她的地位。

季语薇抱住膝盖,斜眸扫过那两排相册。

13……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华君润醒来时, 大脑裂开般剧痛。

他痛得睁不开眼,扶着太阳穴坐起。大脑神经好似和毛细血管黏连在了一起,哪怕是轻轻转动脖子, 都会拉扯出整个大脑,痛得他作呕反胃。

和邱芜澜分手后, 宿醉是常态,他早已熟悉了这种感觉。

华君润闭着眼, 捱过这份头疼,呼吸之间还有残留的酒气。

这次喝了多少?喝了几天?

他不记得了,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发作了焦虑症。

那个私生饭冲出来抱住他的狂热眼神让华君润记忆犹新, 她落水的那一刻, 华君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闪光灯。

女人在水中青白惊恐的脸色, 让华君润不寒而栗。

他想下去救人, 可无数摄像头眼球般围绕着他, 让他无法自由控制肢体。

恐惧、焦躁、愧疚、烦躁……这些情绪一拥而上, 他拿出参加人生第一场试镜的力气, 才勉强不让自己当众发疯。

他咬牙坚持着,然而回到家的第二天,不知从哪发来的那些匿名照片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力。

华君润很早意识到自己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他迟迟没有去医院, 本能回避生病的事实。

对娱乐圈来说, 抑郁焦虑再普遍不过,这病并没有太影响到他的生活, 他便一拖再拖。

他也知道喝酒会加重神经亢奋, 可他焦躁得崩溃,迫切需要一点酒精做抚慰剂。

他很久没有这样了,摆脱对赌债务以来, 再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华君润还以为已经自愈。

现在他知道了,这病还在,且没有任何好转。

他思考着是放任自流,还是去见一下医生。

不管如何,在此之前,得先收拾屋子。

醉宿的头疼稍轻了半分,华君润睁开眼,准备打扫家里。

窗帘和灯光都被他关上,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屋内黑暗无影。发病时,他无端具备了夜视能力,恢复正常后什么也看不清。

华君润摸索着往外挪去。

手向下撑去,触到的却并非床,而是柔软的肌肤。

华君润猛地收回手,往后退去。

“谁!”他低吼出声,嗓子微疼,与此同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脱口之后,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嗅到了熟悉的清香。

兰草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地打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暖光倾洒而下,光线交织,为床边的女人披上暖色的纱。

她侧躺睡着,长发如海藻铺开,这头遗传了母亲的长发被从小悉心呵护,没有普通自然卷的毛糙,末端的卷曲反而增添了折光。

华君润怔怔地凝望了许久。

他不敢惊醒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人。

也许他的躯体反应愈发严重了,竟出现了如此逼真的幻觉。

他现在在哪?他是彻底疯了么?

或许这里不是他的别墅,而是精神病院——不,也许他根本不是什么演员,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乃至邱芜澜这个人,全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华君润越想越觉得真实恐怖。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想,那这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完美、如此符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颤抖着向沉睡中的邱芜澜探去。

可要是这些年真的只是幻想,为什么他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他不及早幻想出这幅美景?

光影昏昏,将那张清雅脸涂出两分冷媚。

在指尖即将触上的一刻,邱芜澜骤然睁眼。

华君润一惊,本能收手,却被邱芜澜抓住了手腕。

她望着他,引他的手抚摸自己的侧脸。

“君润。”初醒未开的嗓子绵软喑哑,华君润屏气凝神,只是一句称呼,他却险些落泪。

他们上一次相拥而眠是何时?

六年半、两千多个日夜里,他在黑暗中形单影只地独自挣扎着,没有人像是从梁勤文手里救韩尘霄那样,来救他。

无论他是好是坏,无论他是负债累累、面临入狱的败者,还是站在亚缇丝颁奖台上的影帝,邱芜澜从来都对他不屑一顾。

是了,是他主动离开的她,以她的身份和骄傲,又怎么会低头原谅他。

掌下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华君润苦笑,看来他真是疯了。

哪怕这只是他的幻觉,他也不想做出无礼的行径。

“您怎么会在这儿。”对着幻觉说出这话,华君润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所幸他是个演员,平常对着空气说话也不奇怪。

邱芜澜支起上身,长发丝丝缕缕地覆在身前身后,灯下的发影如妖蛊惑,她的表情依旧冷淡,纵然衣衫不整地从男人床上起身,也无有浪荡轻浮之感。

她开口:“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扶额艰涩回忆。

“邱总…芜澜,抱歉,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对。”

他如实相告自己的状况,尽可能作出理智的表达,“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邱芜澜打量着他,片刻,转身下床。

她离他远去,华君润心脏一抽,猛地伸手,“芜…”

“别紧张。”邱芜澜整理着衣襟,绕床走到他身后,“我明白你的感受。下楼,我们去医院。”

华君润比邱芜澜想象得利落。

他无疑是个感性者,正因情感充沛,才能迅速代入各个角色。

重逢那日,是邱芜澜第一次见到他发病,他所表现出来的病症和她预料得相差无几——

激动、思维奔逸、语无伦次。

华君润患病这件事让她惊讶,可联想他的性格和境遇,倒也不算奇怪。

他的状态和泽安泽然发作时十分类似,邱芜澜因此很快适应。

她倒是没有料到,华君润第二次发病后会变得如此冷静,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没有逞强遮掩,而是大方、果断地向旁人求助。

看来离开她的那六年,他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还要艰难。

送华君润去了自己主治医师所在的医院,邱芜澜待在家属室等待。

华君润不止是面对焦虑症更理智了,他对待她也更加理智。

刚回来时,他总是一脸哀戚地乞求她回首,被她当做狗来羞辱也不甚在意。

现在,她愿意给他机会了,他却端起了架子。

邱芜澜原以为是那份艾滋报告让他羞愤难堪,抹去了对她的感情。

但从焦虑症状态下的拷问结果来看,华君润只是从重逢的喜悦里回过了神,厘清了现状。

甫一进入状态,他立刻试图掌控和她相处的节奏。

他真的变了。

换作从前,华君润会如韩尘霄试图独自解决艳照时那样,出于自尊心和不让她担心的想法,遮掩病情,把本就不简单的问题拖得愈发复杂。

他沉静了下来。

果断、明智、具备分析判断能力,一点儿不浪费双方时间。

不管这是华君润如今的真面目,还是为了迎合她而伪装出来的模样,邱芜澜都很喜欢。

她需要的伴侣就是这样,唯一可惜的是,她有点舍不得华君润的才能。

韩尘霄充其量算是优秀,而每一年都会出现优秀的偶像;

但华君润只有一个。

邱芜澜舍不得他这样的表演艺术家退出舞台,可她的情况必须要有一颗能随时待命的药,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赶到她身边。

在等候室的这段时间,邱芜澜闭目思考,初步构思好了华君润未来职业规划草案。

她对恋人绝不吝啬,不论对方在她身边待多久,她都尽可能选择能够双赢的方案。

她要华君润在她身边,也要他继续出现在聚光灯下。

从医院出来,邱芜澜没有停留,将华君润送回了别墅。

现在的他依旧敏感,需要减少外界刺激。

“谢谢。”华君润为她倒了杯水,“要不是你来,我可能就要猝死家中了。”

他恢复了亲切的姿态;厚重的窗帘拉开,金色的午阳斜射进窗子,这间别墅恢复了温馨明亮,仿佛昨日的黑暗不曾出现过一般。

“你是我的艺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邱芜澜倾身,覆上了他的手背,关切道,“现在还好么?”

华君润指骨一颤。

他没有抽回手,保持着这个姿势,苦笑:“说实话,不太好。”

“和医生聊完,我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在真实世界里,但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华君润抬眸,沉沉地望向邱芜澜,“怀疑的种子才是最可怕的。我怕我早晚会疯掉。”

邱芜澜敛眸。

她明白华君润的意思。

一旦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这个念头就不会轻易消退,只会越来越深。

“我虽然没有明确和你说过,但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搭在华君润手背上的手改为抓握,“我和我的兄弟、父亲、祖父全部患有精神疾病。”

华君润指节蜷曲了两下,随后反握住了邱芜澜。

“通俗概括:精神疾病往往比心理疾病更难治愈。”她讲述着,“可不管是我的祖父、父亲,还是我的三个兄弟,经过治疗,危险评级全都下降了不少。”

“君润,别担心。”她对他微笑,“只要多加注意,你很快就会痊愈。”

华君润愣怔着没能回应。

他痴望着邱芜澜,重逢之后,她对他笑过很多次,唯有这次纯粹真心。

她真的打算为他治病了。

华君润沉浸在被邱芜澜关心的喜悦中,于是忽略了她话中的矛盾。

她和她的兄弟、父亲、祖父都患有精神疾病;

她的祖父、父亲,还有三个兄弟的症状全部减轻了。

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一个人消失了。

“你被私生缠上后,大众对你非常担心,正好,我打算借着这个势头宣布你闭关休养。”

华君润摇头:“没关系,我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不,这是难得的机会。距离开机还有四个月,完成之前签下单子后,你就不要接活了。”邱芜澜道,“安心治病。《红丝鸳》一上映,你这两年就没有这么长的疗养机会了。”

华君润垂眸于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邱芜澜的态度有了巨变。

作为慰问,这种态度过于温柔,以至于到了暧昧的地步。

发病时发生的事他印象模糊;醒来后,他沉浸在惊愕和失去理智的惶恐中,没有留意邱芜澜说的内容。

去医院之前,她似乎对他说: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徐徐松开了邱芜澜的手。

“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乐意休息。”他握拳虚掩在唇前,轻咳一声,“另外,我发作时……没有对您无礼吧”

邱芜澜一顿,眸光微移。

这幅表情令华君润心提了起来。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既然问了……”她蹙眉,无奈地笑道,“你把我关在厨房里。”

“什…”华君润错愕地睁眸,“我…拘禁你了?”

邱芜澜微笑:“你觉得你后来做了什么?”

华君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句:“对不起。”

“倒也没那么严重。”邱芜澜缓缓补充后续,“你把我锁在厨房,不停地烤蛋糕,一盘接一盘地烤,逼我吃下去,还说我要是吃不完,就要把我关在姜饼屋里。”

看着一本正经的邱芜澜,华君润思忖:“原来如此。是我发作时刺激到你,引发了你的妄想症了么。万幸,我们都没出什么事。”

邱芜澜沉默:“……你上的综艺太多了。”

这么莫名其妙的梗都能面色如常地接下来,他最近去的综艺是不是太多了点。

华君润端起水杯喝水,“不止是综艺,拍戏的时候,演员情绪到位了,就会突然加戏。我总不能打断对方说‘剧本里没这段,你怎么回事’。只能是增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增强到什么地步了?”邱芜澜问。

华君润一笑:“强到你愿意签我了。”

邱芜澜向他伸出左手。

华君润不解其意。

邱芜澜的左手勾起了无名指。

她看见华君润的表情从疑惑到愕然。

“像这样呢。”她好奇发问,“要是对方加的戏需要用到道具,你手边又没有,你会怎么接?”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她的神情,直到确信了邱芜澜眸中的认真,那愕然才逐渐淡去,化作一种难以言述的表情,复杂斑斓,如春花秋实堆积一处,自春到秋,熬过漫漫长日,终于迎来了硕果。

华君润眼尾泛红,双手托起邱芜澜的指尖,低头吻在她的无名指上。

这吻手礼一触即分,他的嘴唇很快和她的无名指分开,却停滞在第三节指上,没有远离。

颤抖的呼吸短促地落在邱芜澜手背,如火炽热。

良久,他迟缓地抬头,再度探寻她的神色反应,冲她露出宛如落泪的、酸涩虔诚的笑。

这震撼灵魂的表情,足以盖过钻石的光芒。

相比于随处可见的道具,这一发自肺腑的应对绝不会让人失望。

邱芜澜扑哧笑了出来。

医生叮嘱华君润远离刺激性因素。

他们竟然要让从事刺激人类大脑皮层的专家远离刺激。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荒谬。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您好, 请问是邱女士家吗。”

季尧打开门,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别墅外。

一名穿着黑白套装的职业女性站在门口,热情地介绍自己, “我们是天澜拍卖场的,来送邱女士拍下的六件商品。”

车后走出另一名相同服装的年轻女性, 手里端着一支长方形紫檀扁木盒。

邱芜澜适时从客厅经过,“我最近没有去过拍卖场。”

对方愣了, 翻出手机核对,“收货地址写的是这里呀,联系人……邱芜澜, 手机尾号8964?”

季尧笑道, “姐姐, 看来是君润哥给你买东西了。”

邱芜澜扫视过他, 继而对着门外的人颔首, “好, 谢谢。”

季尧替邱芜澜签了字, 将那支木盒抱了进来。

盒子打开,黑天鹅绒内衬上,六枚戒指出现在灯光下。

它们的设计、款式各不相同, 但一样的简约素雅;所用宝石并不浮夸, 却无一不是稀有的颜色。

季尧握着盖子的手指收紧。

邱芜澜走至木盒前, 取了一只,对向灯光。

“真是不一样了。”

她打量着戒托上的血橙钻, “阿尧, 你记忆中的华君润,会送来这些么。”

“不会。”季尧回答,“从前的君润哥会亲自设计两只素戒, 定制出来后,每天戴在手上。”

邱芜澜失笑,“没错,那才是他,文艺又稚拙。”

季尧接过她指尖的钻戒,一手托着邱芜澜的左手,一手将它套进她的无名指。

“姐姐戴着,很漂亮。”他满足地笑,像是看见积雪的孩童,纯纯为美景而欢喜。

邱芜澜又取了一只往旁边的中指套去,戴不进后,又用食指尝试,依旧有点别扭。

这一盒戒指,只有戴在无名指上才宽松适宜。

“士别三日啊。”她放弃尝试,将戒指放回盒中,仅留下无名指上季尧戴的那只。

从前的华君润不傻,现在的他更具成年人审时度势的智慧。

当年他还会抱着邱芜澜畅想婚礼,在被邱芜澜拒绝结婚后,闷闷不乐同她冷战;

如今,哪怕邱芜澜主动向他勾起无名指,他也不会妄想用婚戒束缚她,而是自觉选用谦卑又虚无的吻来回应她。

再是深沉的感情,化作吻后,都只是昙花一现而已。他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可也不会让她留有任何遗憾,其他男人送给恋人的东西,他会一样不差地补给她。

她不必担心他会拿戒指做文章。

送来多款不同的戒指,华君润是在委婉地表示:这些绝非对戒,她可以没有负担地随意戴上——

他不再奢求婚戒了,可他爱她,便也有一点私心,若她怜爱他,就至少戴上他送的戒指,让他聊以慰藉。

邱芜澜读懂了华君润的种种心思,不讨厌他故意透露的这点小矫情。

绝对的顺从会让感情乏味可陈,她保留了无名指上那一只的情调。

季尧同样读懂了。

华君润根本不是田烨、韩尘霄这些货色可比较的,能得他五分相似的“小君润”,已是混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

青涩单纯的华君润曾凭借一颗真心,让邱芜澜对他另眼相待;经过蜕变的他更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焦虑感自心底蔓延,季尧鲜少有如此直观清晰的焦躁,印象之中,唯有两次——

第一次是他被邱芜澜雪藏;

第二次是她初次恋爱、与华君润确定关系。

这是第三次。

三次里,华君润占了两份。

即便韩尘霄被邱芜澜当做长期伴侣亲自培养,季尧也有撬动的办法;轮到华君润,这个普通出身、抛弃姐姐的大龄男却让季尧无处下手。

羡慕,羡慕到嫉妒,嫉妒到希望华君润死。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好命,成为了姐姐的初恋不说,背叛姐姐之后,居然还能让姐姐对他青眼有加。

为了和华君润复合,姐姐不惜拉拢易蒲、利用季语薇;为了能和华君润互诉衷肠、给予他最真挚的表白,姐姐亲手设计了一切,就为引导华君润犯病。

什么焦虑症……被姐姐这样用心对待过后,华君润哪还有什么精神心理疾病,往后每一次发作,他都能感受到被姐姐喜爱的幸福和甜蜜。

痛……

头…好痛……

季尧闭了闭眼,想要缓过这阵剧痛,再度睁眸,所见情形令他一骇。

他掌上一片猩红,抬眸回视,全世界都蒙上了红色的涂层,有光处是刺目的鲜红,无光处是血液凝结后的暗红。

这红色如潮水侵袭了他,陷在这样的诡色当中,不知不觉间,他仿佛真的嗅到了淡淡血味。

“阿尧?阿尧?”

季尧猛地扭头,在稠密的红色汪洋中骤然看见一抹亮色。

邱芜澜站在他身旁,疑惑地望着他。

季尧指尖发抖,想要触碰她,却听见了咚的一声落响。

他神经质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盯去,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案板前。

一把冷利的刺身刀掉落在案台上,摇摆出雪亮的刀光。

案板之上,是一滩细碎的金枪鱼肉。

橘红色的大腩被切割成绿豆大小的碎块,纵横交叉的刀痕组成细密的网格,将鱼肉切得细碎。

烂熟黏腻的血橙色鱼肉占据了整块案板,过于工整细致的刀工透出一股悚然。

季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处理的这条鱼,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切得这样碎。

“是新菜式么?”

漫天的红色里,白皙的素手探向了那摊鱼肉,那只手散发着莹莹洁光,捻起了一点糜烂的橙红。

橙红色的鱼肉,和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石颜色一致、大小相同。

邱芜澜捏了一颗鱼肉放入口中。

“我还没见过这样大小的金枪鱼腩。”她瞟过那把轻薄细长的刺身刀,“你是要剁成糜?用刺身刀?”

她从不质疑季尧的厨艺,但这种做法确实新鲜,见所未见。

季尧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不止是手,邱芜澜全身都散发着琼光。

在这腥臭的红色里,她是唯一的亮色,如恐怖游戏里安全屋的标识,让他急切地想要靠近她。

“不,就是这样。”季尧牵强地笑,“姐姐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邱芜澜又捏了一颗放进口中。

“是么,”她信任季尧的厨艺,“那我在书房等你。”

她带着唯一的光离开,季尧瞳孔骤缩。

倏忽之间,红色的世界暗了下来。

在邱芜澜迈出厨房的刹那,头顶高饱和度的红灯瞬间寂灭,他扶着台面去按开关,反复几次开灯,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季尧撑着案台,瞳孔收缩至极,却无有焦点。

抓着案台的十指用力到苍白失色,他撑在烂红的鱼肉上,微腥的血气直冲天灵盖。

安全屋消失,他接下来的世界便只剩恐怖。

邱芜澜从厨房回到书房,简已将几个拍卖场的商品名册发了过来。

天澜拍卖场送来的木盒提醒了邱芜澜,是时候给予季语薇一点奖励了。

从珠宝到瓷器,到字画、乐器、艺术品,这些东西她买过太多,季语薇也得到了太多,并不能起到激励作用。

她兴致缺缺地翻页,看见最后一页上的拍卖品后,若有所思地捻起了页脚。

季语薇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

可这份功劳,值得如此高昂的奖赏么。

诚然,在此过程中,季语薇表现出了高超的缜密。

看见华君润向她告密的电梯监控后,她没有失去理智、被个人情绪蒙蔽双眼。

向华君润施压的过程中,她始终将她的公司放在了心上。

窃取华君润的排程表尚且容易,要制造出一个不会对秋叶以及华君润的名誉产生负面影响、又足够惊扰华君润的事件,并不简单。

和当年挑拨男同学、在论坛发帖的粗劣手段相比,季语薇有了长足的进步。

邱芜澜欣赏她的贴心、聪慧、懂事,更欣喜于她的情绪掌控力。

不管那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季语薇能顾及大局,凭这一点,就足以得到嘉奖。

邱芜澜不止要奖励她,为了接下来的阶段性工作,她还要激励她、补偿她。

年已经过半,再有半年,宋折凝的竞业协议结束,一定会卷土重来。

集团对宋折凝的离开万分遗憾,董事会因此对她颇有微词。

她需要刺激一下季语薇,拿出比宋折凝在时更好的成绩去向集团交差。

这一过程里,季语薇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辛苦。

邱芜澜权衡着,推开了自己的收藏室。

房门之后,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面朝着她。

入户第一眼的橱柜里便是季语薇。

她占据了最显眼也是最多的位置。

邱芜澜站在橱柜前,隔着玻璃门,描摹她首次获得金梅奖的照片。

金梅奖的黑色幕布前,一系纯白长裙的季语薇捧着鲜花奖杯,恬淡欣悦地笑着。

她月钩般的眼里,欲望和野心如蜜液般浓稠得滴落不下。

只是照片,便让邱芜澜尝到了醇美的蜜甜。

她站在这里,与三十多个不同时期的季语薇遥遥对视,不管是十五岁、二十五岁还是现在,季语薇都如一棵枝繁茂盛的柿树,每一年都回报出大量蜜果,从不让她歉收。

邱芜澜有了决断。

她回复了简,圈出了末页上唯一的拍卖品。

高斯酋王国亲王庄园。

诱使华君润发病、弥补宋折凝离开的空缺,这些事都不值得这份重磅谢礼;

但“季语薇”这个人,值得。

“姐姐。”

邱芜澜和简交代完毕,楼下也传来季尧的声音,“饭做好了。”

她走出书房,对今天的晚餐有些好奇。

邱芜澜很瞧不起自己做的菜,但她也确实很会做菜,在她看过的菜谱里,还没有切得那样细碎的金枪鱼大腩。

餐桌上摆着四五只瓷碟,邱芜澜一眼看见了长条盘中的鱼肉卷。

六个小卷,两种外皮,间错摆放着,季尧用米纸卷和炸紫苏叶包裹了那些细碎的鱼肉。

邱芜澜一一尝试。

晶莹剔透的米纸卷口感柔韧,内里除了鱼肉,还有脆爽爆汁的鱼籽。

炸得香脆的紫苏叶卷着绵软的鱼肉,柔软的鱼肉内又藏着一点山根。

绿豆大小的金枪鱼比厚切要细腻,又不似鱼糜那样烂糊,保留了颗粒感,口感丰富立体。

食物足够美味,季尧的目光也足够坦然清澈。

邱芜澜收回了厨房里一闪而过的疑虑。

她反馈:“很好吃。”

季尧弯眸,露出纯然烂漫的笑,“姐姐喜欢就好。”

他的视野里猩红一片,亮红的灯光、血红的桌椅、黑红的外景。

排山倒海的红色中,唯有桌前的邱芜澜散发着皎皎银辉。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我们非要来打高尔夫么。”

华君润敲了敲球杆, “你明知道我不擅长贵族运动。”

“你需要开阔的景色和适量的运动,又不能过度兴奋。”邱芜澜没有理会他自贬的调侃,“哥哥小时候的首选运动就是高尔夫。”

“你呢?”华君润问, “你喜欢么?”

邱芜澜说:“我需要它。很快,你也会需要它的。”

华君润展眉, “我会用心学的,是邱老师亲自教我吗。”

邱芜澜有些意外, “你一点儿也不会?”

“难道我长了一张会打高尔夫的脸么?”

“不可能,连我都记得你有打高尔夫的戏。”

寻常演员或许会摆拍糊弄,但邱芜澜所认识的华君润自我要求极为苛刻, 越是他不熟悉的领域, 越是谨慎小心, 为了拍十几秒的马戏, 他曾特地去草原, 向当地牧民讨教了一个月。

邱芜澜不信他没有学过高尔夫。

“很早以前的事了, 我确实演过一个用高尔夫球杆的角色。”华君润扬起球杆, 反手抗在肩上。

他屈起一条腿,倾斜重心,懒散地站着。

“又是你。”他挑起眉, 带出一股狂拽的南方口音, “真是倒霉, 在自家球场打个球也能看见你。我说,你这个女人都没有一点自尊心么, 为了勾引我, 居然跟踪到这里当球童。”

邱芜澜沉默地盯着他。

片刻,她扭过头,扑哧笑了出来。

没有忍住。

华君润亦笑, “怎么样,我是不是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是啊,看完之后,连我都重返十年前了。”她说着,瞥了眼手机,对华君润示意,“我去接个电话。”

华君润颔首,让她自便。

打电话来的是邱泽安,邱芜澜回到休息室,听见他告诉自己影视城已竣工的消息。

她和他聊了一会儿,结束时,邱芜澜透过休息室的落地窗,看见在果岭上挥杆击球的华君润。

他果然学会了高尔夫。

仅仅只是为了那样一个浮夸、中二的角色,为了那一场没有观众会在意高尔夫的俗套爱情戏,他练出了老手的技巧性。

同样不够富裕的出身,华君润远比韩尘霄带得出去。

和他相处时,邱芜澜轻松无比。

她预设了交往初期,对象需要适应期,由此偏爱年幼者:笨拙的男孩总比笨拙的男人顺眼一些。

可要是有人能够迅速上手、不需要她的包容和耐心,那她也不介意对方的年龄。

看见球滚入五杆洞内,邱芜澜确信,和华君润在一起,自己不必时刻充当引导者的身份。

她从休息室抽了条毛巾,乘着高尔夫球车去果岭找华君润。

“是要紧的事么?”看见她打完电话回来,华君润问候了一声。

邱芜澜摇头,“已经结束了。”

她挽起毛巾,为他拭汗,“运动了下,心情如何?”

华君润偏头,吻上她拿毛巾的手。

他的唇角贴着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和颜悦色,“非常不错。”

邱芜澜并不急于做些什么,她需要一个健康、稳定的伴侣,此时此刻,首要任务是为华君润治病。

影视城建成,意味着华君润即将进组。

她替他规划好了未来的道路,这几个月是他近期唯一修生养息的机会,她要力保他情绪稳定。

况且,目下还有另一个人更需要邱芜澜安抚。

历经三周,那件拍卖品送到了邱芜澜手中。

她查看了季语薇的排程,从高尔夫球场回来的当晚,前往了季语薇的白色别墅。

迎接她的,是满室酒气。

客厅歪倒着三四支酒瓶,面色酡红的女人躺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醉眼朦胧地回眸。

目光交接,她吃吃发笑。

“瞧瞧,是谁来了——”浸过酒的嗓音愈发醇润,她自己醉了,便要听众也为她微醺。

“破镜重圆、蜜里调油的时候,难为你还能想起我来。”

邱芜澜走至沙发背后,戳上她泛红的脸颊。

“才刚回来,怎么就喝成这样。”

季语薇闭眸,反手覆上邱芜澜的手。

她的食指触碰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一圈又一圈地在戒面上揉圈打转。

微凉的丝绸贴上了季语薇另一侧的脸,她睁眼,看见一本缎面封皮的证书贴在她脸旁。

她困倦接过,兴味阑珊地打开。

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季语薇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讶异地扭身回望邱芜澜。

邱芜澜回以浅笑。

季语薇蜷起腿,用证书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遮不住喜悦的眸子。

仿佛是收到了圣诞惊喜礼物的小女孩,那双美眸亮若星辰,剔透似晶。

邱芜澜俯身,为这水晶般的眼眸垂下亲吻。

“做得很好。”她在颤抖的睫翼上吐字,“语薇,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庄园证书之下透出猫咪般的呜咽。

季语薇倏尔转身跪在沙发上,一手握着那价值数亿的本子,一手热切地勾住邱芜澜,在她耳后、颈侧舔咬啄吻。

“芜澜…我的芜澜,”那空灵的声音被喜悦塞满,“我好喜欢。”

邱芜澜抬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中。

这世上少有比季语薇更完美的试验田,她的反应清晰分明,对欲望诚实坦然:投入十块,就显示十块的数额;投入一百,就显示一百块。

明朗的需求、积极的反馈,季语薇镜子般的特质,令邱芜澜热衷于在她身上进行商业试验。

她是她的缪斯,是她的魔镜,也是她唯一的挚友。

那六点八亿的庄园,价值不在华君润、宋折凝,而在季语薇本身。

季语薇亲吻着那本缎面证书,“芜澜,还记得么……第一次去邱家时,你看出了我的向往,对我说,只要我足够努力,早晚也能拥有一栋这样的庄园。”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连我自己都淡忘了这个梦。”

她双颊绯红,沾染了酒香,仿若玫瑰吐露,笑靥含泣,“芜澜…我的芜澜,我永远爱你。”

邱芜澜揩去她眼角的泪雾。

“我想在那里为你庆祝三十岁的生日。”

“但是语薇,”她抵着她的额,呢喃细语,“那也是宋折凝解除竞业协议的一周年。我不希望那么重要的日子上,还要不停地处理工作。”

季语薇仰头,细细感受她的触碰,“当然,我不会允许你在我生日时惦记着别人。”

“上半年结束了,”邱芜澜珍爱地捧起了她的野心,“该发表新歌了。”

她衔着宝石的夜莺、她泣珠的塞壬,该为她鸣唱了。

……

“呃…嗬……”

窗帘紧闭的卧室内,季尧捂着耳朵蒙在被子下。

他关闭了所有门窗,炎炎夏季中缩在棉被中,尽管如此,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依旧缠扰着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虫巢里的虫子,成千上万的足肢爬过湿土、攀过同类的外骨骼,无数的口器切割着腐叶……这些声音被放大数十倍,令季尧不得片刻安宁。

姐姐……

姐姐……

淡淡的蔷薇腐臭从他口鼻里反出,即便闭上眼,暗红的光影亦未放过季尧。

影视城竣工,邱芜澜前往郸城视察。

往常她出差,季尧不是没有过身体不适,但这是第一次,邱芜澜走了不过半日,他便头痛得生不如死。

布洛芬吞了三粒,已超过用药上限,却压不住半点疼痛。

咔嚓咔嚓……

有别于虫音的细微声音传进季尧的耳朵,他僵着身子,侧耳聆听声音的来源。

咔嚓、咔嚓——

不是脚步声、不是隔壁空调挂机的运转声,而是一种类似于调节相机焦距时微电子的机括声。

他此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季尧掀开被子,站在床上,睁大眼睛上下张望。

黑暗之中,他目光如炬,搜寻过每一寸角落。

咔嚓……

骤然之间,他猛地盯向了床头摆放的粘土人。

那是邱芜澜从C国回来后,送给他的周边。

季尧将它拿起,巴掌大的Q版粘土人软萌地笑着。

他直勾勾盯着它,神经质地和它对视。

咔嚓……

他扒住了粘土人的脸,掰开半个脑袋。

咔嚓…咔嚓……

破碎的黏土里,两只蚕豆大小的微型摄像头正在运作着。

它们植根于粘土人的头颅,微小的镜头藏于耳内,通过两边耳道监测房间的情形。

季尧怔忪着。

他双手沾满了黏土碎块,只剩半个脑袋的小人半边脸可爱地甜笑,另外半边支离破碎,红外感应器在大脑里持续亮着。

他盯着那微小的镜头,两分钟后,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如潮退去。

世界恢复安宁,季尧紧握着碎裂的粘土人,像是黑暗中握住了一只打火机。

这点微弱的光亮短暂地驱散了沉诡的红色,可它太过微弱,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不足以让人安心。

他需要更多的光源。

季尧将粘土人放回原位,环顾房间、走出房门,寻星一般在空荡的别墅内探寻着。

他一路找寻,在暗沉至黑的红夜里陆续发现了愈多的星。

一颗接着一颗,八颗银星散落在这栋房子内,照相呼应,围绕在他身侧。

就这着点点星光,季尧终于得以安枕。

恐惧所致的冷汗干凝了,他疲惫地卧在床上,面朝破碎的可爱黏土手办,对着它头颅里的两点红光沉沉睡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这是华君润和邱芜澜复合以来, 季尧第一次安寝。

他知道了至少有八个监控摄像时刻对准了他——就算华君润卷土重来,姐姐也没有忘了他。

她还是一样关注他,甚至比从前更加密切。

这段时间他被幻觉和幻听折腾得筋疲力尽, 甫一放松立刻沉眠。

一觉醒来,他坐在床上, 望着碎了半边脑袋的粘土人,慢慢整理思绪。

被姐姐重视固然是好事, 但深究她安装监控的原因,季尧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

他拉开窗帘,让酷热的阳光涌入房内, 把别墅照得透亮;随后进入浴室洗漱, 叼着一个面包去了书房, 处理邱芜澜交给他的数据。

相较于前两天, 季尧视野内的红幕褪了三个度, 那些烦心的噪音也不再出现, 可视觉又出现了异变, 仿佛被抽拉拔高,变成了第三视点。

世界被划上了经纬网格线,他的眼睛对着电脑, 却能“看见”房内房外的那八个监控点。

距离他最近的两个, 一个在身后的展览柜中, 嵌在钢铁侠胸口的反应堆,自正后方监视他的电脑屏幕;

另一个在前侧方的立体书脊内, 收录季尧的面目表情。

他被前后两道监控锁定, 整个书房没有任何死角,全然在邱芜澜的注视之下。

那诡异而压抑的红色被邱芜澜绝对的“注视”驱逐殆尽。

待在安全的房间里,季尧得以安心进食。

他又拆了袋三明治, 盘腿坐在椅子上,让前侧方的摄像头完整记录下他进食的画面。

季尧并非叛逆期的熊孩子,他没有故意不肯吃饭,只是每当邱芜澜不在时,他就头疼恶心、难以控制身体。

有了摄像头的监控——在姐姐关切的爱视下,他确信自己没有被抛弃,身体便也正常运行。

这是邱芜澜第二次察看季尧别墅里的监控。

卧室的回放记录里出现了短暂异常,有三秒左右的时间里,季尧近距离盯着床头的摄像头,接着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邱芜澜了然,他已经发现了。

这也是意料中事,他在她身边长大,上过她所学的大部分课程,自然也通过了反侦察和排查监控设备的考核。

他在摄像头里睡觉、进食、运动、工作,某些时刻过于懒散,但整体上没有异常。

邱芜澜等着季尧直接或间接的兴师问罪,然而直到她从郸城回去,季尧都没有任何反应。

“姐姐!”他一如既然地灿笑迎接她。

这笑容令邱芜澜眉眼和缓,她身后的简知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简的余光瞥向隔壁季尧的别墅,视线交汇,邱芜澜颔首默许了简的行动。

既然监控已经暴露,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把季尧留在自己家里,让简去回收那些摄像头。

简正欲离开,别墅院外传来温和的问候:“芜澜,你回来了。”

邱芜澜回首,看见一身休闲衣的华君润站在院外。

“怎么过来了。”她问。

“来接你。”华君润温声道,“来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邱芜澜折身走向他,隔着铁艺门说话,“你就空手来么。”

“接风礼物放在了我家,”华君润弯眸,“赏脸么。”

“先告诉我是什么,我考虑考虑。”

华君润于铁艺门栏的间隙凑近她,神秘低语:“一大把玫瑰。”

邱芜澜指尖掩唇,“天呐,太浪漫了。我就不去了。”

“嗯……”华君润思忖,“还有我种的小番茄。它们长得比玫瑰还娇艳,特别适合拌糖。”

季尧沉沉地盯着华君润,他贴着院门,站在了这块私人领地的边缘,得寸进尺地向内试探。

“阿尧,一起去吧。”邱芜澜回首。

季尧呼吸一禀,掩住了暗沉的眸光,换上明媚的笑脸,“姐姐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怎么能坏了君润哥的好事。”

邱芜澜正欲开口,面前的华君润已扬唇冲季尧颔首:“谢了。”

他大方、自然地接受了季尧的客气,语气里带着心领神会的感谢。

邱芜澜本担心冷落了季尧,见两个男人已达成一致,便也不再推托。

她拉开门,叮嘱季尧,“不想做饭了就过来。”

“好~”季尧乖乖应了。

他目送两人并肩离去,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

华君润离开秋叶后落魄了几年,季尧曾听说有人在直播和综艺上临时更改台词,故意给华君润挖坑。

然而至今为止,华君润的职业履历上未曾出现一笔演出事故。

田烨、韩尘霄等流不必多说,方才那句话,换作“小君润”来接,多少也会低头退让。

所有人都知道,邱芜澜重视家人,尤其宠爱季尧。没有哪个新晋男友敢在邱芜澜面前和季尧争先,当年的华君润也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他果然不是六年前那个傻小子了,现在的华君润,能轻易将姐姐从他身边拐走。

季尧敛眸。

强烈的阳光鲜红刺目,好在,他还有一座挂满星星的屋子可以作为喘息之处。

简眼见邱芜澜被华君润带走,没有人牵制住季尧,她被迫搁置了回收摄像头的计划。

既然邱芜澜没有表态,大概这件事也不算紧急,可以晚点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