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妖劫流浪小王子与倒……
段知微第二天回到食肆的时候,就看到一群黑袍人往食肆里头一坐,见她回来,又都乌泱泱站起来,礼貌朝着她行礼,给她吓了一跳。
为首的黑袍人拱拱手,用半生不熟的长安话说道:“多谢段娘子对我们少主的救命之恩。”
她懵了一瞬,被段大娘拉到一旁,把事情原原本本给她讲了一回:
原来小狼的父亲是伊敏国的王族,生母早逝,小时候因为贪玩跑出去,被路过的胡商拐了,一路拐到长安,伊敏人一路找了过来,终于把他找到了。
段知微觉得这故事过于天方夜谭,但是看着那群卷发碧眼的黑袍人,又信了几分。
她小声问道:“小狼在哪儿呢?”
段大娘:“在灯市玩开心了,回来又给吓到了,回房间睡觉去了。”
段知微站起来:“那我过去看看他。”
一群黑袍人哗啦啦要跟着她进去,段知微赶紧道:“你们在这儿太吓人了,赶紧散了吧。”
黑袍人面面相觑。
她轻轻打开小狼的房间,他背对着房门,似乎睡得很香,身子一起一伏,段知微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才发现他的枕头被打湿了一片。
段知微恍然想到了那年初遇小狼,该死的奴隶主鞭子抽在他脊背上,血腥味充斥在奴隶市所间,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掉过眼泪。
他被段知微带回来,浑身滚烫,瑟缩在角落,段知微煮上一锅粥,他眼睛里都是防备,最后还是饿极了,双手抓着锅边儿,一口气儿喝干了。
日子渐渐淌过去,小狼跟大家熟悉起来,干活也很卖力,他早上起得很早,第一个跑去劈柴,斧头柄儿把他掌心磨出一层薄茧子来;冬天,他也经常第一个跑到堂屋里去生火,冬日的雪将他的鼻尖儿冻得通红。
小狼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只记得鞭子抽打下来的剧烈疼痛以及奴隶主凶狠恶毒的模样。到了后来,他开始记起段家食肆里的欢声笑语;记得各色食物散发的扑鼻香气;记得他开始有暖和的衣服穿,有软和的床榻睡,有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
食肆屋檐下还有一串小铜铃儿,风过时会轻轻地响。
段知微叹口气,去拍下他的后背:“小狼,别哭了。”
他哭得伤心,眼睛红了一圈,一下扑进段大娘怀里:“我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待在食肆里头。”
段大娘也红了眼眶,两人抱在一起哭得伤心。
那日风大,刮飞了食肆屋檐的屋瓦,他的房间漏雨,段大娘赶紧跑进来把他护在怀里带走,自己淋了一身的雨。
小狼喜欢跟着她,听她唱不在调上的、难听的歌谣,他不知道那首歌谣叫什么名字,只敢悄悄起名为《母亲》
段知微安慰道:“小狼别伤心,只要你不愿意,没人能把你带走。”
她暂时不可能让那些黑袍人把小狼带走,至少要了解一下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再说。
小狼从段大娘怀里把脑袋抬起来:“是真的吗?”
段知微拍拍胸膛:“我跟你保证。”
她让段大娘在这儿陪着,自己出门准备继续跟那群黑袍人交涉,就看到蒲桃抱着金华猫在门口鬼鬼祟祟。
她看上去很担心:“娘子,小狼真的要走了吗?”
段知微抚摸一下她的脑袋:“暂时不会走的,你放心。”
蒲桃松口气,又四处看看:“哎?阿骨上哪儿去了?”
“许是钻哪儿玩去了吧,你去找找。”
段知微说完,继续去门前找那群黑袍人交涉。
全站在门口,生意都没法做了。
小骨妖心口痛了一小会儿,又好了,它陪着小狼进了房间,那孩子整个脸埋在枕头里哭得伤心,生怕食肆众人不肯再接纳他。
作为一个很坏很坏的妖怪,看到人族伤心,它应该高兴才对,可当小骨妖看到小狼躲起来偷偷哭时,自己也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极了。
于是小骨妖决定做些什么让小狼开心的事情。
三月春风将桃红与新绿一起泼在曲江,自望江亭至晴霄阁,接天的春色层层展开,听闻西坡的花海中藏着几株国色天香的牡丹,小骨妖想去摘几朵,没准小狼就会开心起来。
它骑了条黑色的小狗,从段家食肆一路奔赴曲江,空气被艳阳蒸腾成了浓稠的三勒浆,它擦擦头上的汗,一头摘进西坡的花海。
“阿嚏。”浓厚的花粉染在它的鼻尖上,它擦了擦鼻子。
西坡群花绽放,就是找不到珍贵的牡丹,今天它套了身明黄的襦裙,拎着裙摆在花间狂奔,虫族本就爱黄色,一路追着它跑。
“哎,打不着。”小骨妖回头挑衅两下,又扭头继续跑,结果一下摔在蓄了水的土坑里,沾了一身泥。
它在坑里躺了半日,最后终于挣扎起身,擦擦身上的泥土:“笨小狼,都怪你。”
小骨妖准备回食肆换套衣服,又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先把花找到再说,它眼窝里两颗星星变得坚毅起来:
“不就是几朵破花吗,我不信我找不着。”
它踩着湿软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往花海深处摸过去。
一直到暮色初合,小骨妖终于在一堆野花里找到一朵魏紫牡丹,花盘很大,生得妖娆漂亮。
“这个带回去,大家都会开心的。”它用力把花拔下来,却惹恼了正在采集花蜜的群蜂,被一路追着蛰。
“疼疼疼。”
骨头也是有痛感的好吧,它一下滚出花海,怀里的牡丹花却完好无损。
“赶紧回去吧,太阳都要下山了。”小骨妖抱着花,拍拍身上的泥点子,转身往食肆方向跑去。
一个网兜突然罩住它,把它提了起来。
突厥女巫提着网兜,看上去十分愤怒,脸色带着扭曲望它:“阴山骨妖,你究竟在做什么?”
小骨妖趁机咬在她手指上,女巫吃痛地放了手,它赶忙往食肆方向逃走。
女巫大怒,她还带了两个突厥士兵一路追赶,很快小骨妖被抓住,在曲江颠簸的黄土地上一路被拖行,脖子上勒了一串施了法术的绳索,怎么也挣扎不开。
它还死死攥着摔成一半的牡丹花。
食肆众人已经寻了小骨妖大半日,小狼本就为自己可能要被迫离开食肆而伤心,这会儿一同吃睡的小骨妖不见了,更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段知微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走了?”
蒲桃摇摇头:“它听说小狼很伤心,说要去寻些让他高兴起来的东西。”
小狼哭得更伤心了。
“怕是迷路了。”段知微拿着小骨妖昨天穿过的襦裙,放到金华猫鼻子底下:“你能找到它吗?”
金华猫大怒:“你把我当狗啊。”
“你两还一起在青龙寺喝过酒呢,这么大的交情。”
金华猫凑近闻了两下,又在地上探了半日,一路到了后门:“从后门出去了。”
所幸今日仍有灯会,解了宵禁,在沉重夜色笼罩下,众人随着金华猫走走停停,一路走到曲江边上。
曲江边也是花灯如昼,游人如织,仕女们身上都抹了极其浓郁的香,金华猫的鼻子都不好使了。
最后还是小狼在西坡边捡到半朵牡丹,花瓣上染了些妖冶的蓝色,金华猫说:“这是妖族的血。”
“找,一定要找到。”小狼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坚毅的表情,他仍穿着平日里那身普通的寻常衣裳,却突然开始散发出一种压人的气场。
段知微带着众人回家,那花瓣的蓝色实在是不详,她坐了半日,决定去趟捉妖司。
明明是半夜,捉妖司却比灯市还要繁忙,各色奇怪的人在里头奔走,很快有个青袍小官把段知微请了进去。
独孤正背着手站在一幅星图之前,旁边是一个身形很高的男人,长着奇怪的金黄色长发,发尾却是墨玉般油亮的黑。
段知微却没空打量他,只盯着独孤,手中举起那半枝染血的牡丹道:“律令”
独孤却伸手打断她,他先让旁边的高大男人下去,而后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
“什么?”段知微看上去很惊讶。
独孤重新看向墙上的星图:“长安要变天了,我们要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你找的妖怪不会再回来了,你还是早些放弃了吧。”
“等等”她一头雾水,还想说话,又被侍候在一旁的青袍小官请走。
花灯如星坠的今夜真热闹,段知微捧着那半朵牡丹花回来,小狼仍旧未睡,食肆的香案上还摞着未收的粗瓷碗,小骨妖喜欢用那个碗来吃饭,并且经常偷拿一块糖糕,跑去给灶房里干活的小狼。
黑袍人都不在了,被小狼喊去找小骨妖了。
袁慎己也从灯市下值回来,他才刚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也安慰小狼:“明日我请金吾也去寻一趟只是。”
袁慎己面色一沉,他想起那狡诈狡猾的突厥人。
另一边,小骨妖被扔进牢笼里:
“疼疼疼!你们倒是轻点啊!”它骂骂咧咧地被摔进铁笼,突厥女巫在笼子外居高临下望它:“阴山骨妖,别忘了你的使命。”
笼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一小块饴糖都没有,小骨妖在笼子里转了一圈,沮丧地坐下。
它现在是长安城里最倒霉的妖怪了,可它还是想当个好妖。
至少,当它又不小心又打翻一碗热汤时,有人会笑着重新给它端上另一碗更甜的汤羹。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长安妖异录被爱酿造……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
段知微一夜没睡好,一早被暴雨和春雷惊醒,打开窗户一看,原来是长安变了天。
原本该泛出鱼肚白的天际现在被浓郁墨色所晕染,万千压城的黑云间几道惨白的电光劈下。
她赶忙又把窗户关上,可雨实在太大,衣袖还是被暴雨打湿了。
袁慎己还在沉睡,段知微穿好衣裳出门,狂风差点把她发间的簪子吹落。
她撑着伞跑到正堂,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声,一只发了狂的骆驼正好从食肆外跑过,驼铃叮咚响,后面的胡人一边用手压着帽子,一边狂追。
“别看热闹了,赶紧来帮帮我。”段大娘在正堂封窗,外面的雨泼洒进来,把堂屋弄的都是水。
又一声惊雷响起,把全家人都炸了起来,幸好袁慎己力气大,轻松将正屋的窗户和门都给封上,把狂风暴雨都拦在了外面。
今日肯定是不能营业了,段知微默默煮了一锅红枣姜茶,给浑身湿透的大家分了点。
小狼抱着茶杯缩在角落里,他还在担心失踪的小骨妖。
段知微安慰他:“这雨实在太大,待雨小了,我们再出门找找。”
他默默点了点头。
没有客人,菜肆肉肆也没办法送菜过来,段知微只好煮了几碗面给大家当朝食。
好不容易封好的大门被“咚咚”敲响,袁慎己去开门,熊猫阿滚穿着个蓑衣抱着个竹篓,浑身都是湿淋淋的。
“下这么大雨怎么来了?”段知微忙给它递了块苎巾。
阿滚用爪子朝她拱拱手,把苎巾在大脸上胡乱一擦:“老渔夫说几家食肆定了鱼,非要送来,这天哪儿能让他送啊,我就替他送来了。”
“不愧是熊猫大侠,行侠仗义,乐于助人。”蒲桃给它一阵吹捧,搞得阿滚不好意思起来,两颊上染了些红晕。
“好说好说。”它挠挠头,又想起什么,换了一幅严肃表情:“老渔夫说,渭水河面上突然漂了很多死去的鱼,都翻着肚皮浮起,眼睛也红红的,看着可吓人了。”
又一道惊雷劈下,把熊猫阿滚吓炸了毛。
段知微隐隐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另一边,小骨妖被刻着诡异符咒的铁链束缚着,它体内的怨念与妖力不受控制的极速翻涌,眼眸中两颗星星也变成痛苦的绛紫色。
一道鞭子抽在它的脊骨上,它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地牢的潮气阴冷,渗入骨髓,突厥女巫的话语更加冰凉:“妖怪天生下贱,温暖、善意都不属于你,你由怨念而生,使命便是毁了这座城。”
它的身形开始急速膨胀,小巧骨架也开始如山般极速增高。
到了第二天,雨终于停了,可天色还是那么阴沉,半空中鸦群在低低盘旋,泛着铁锈色的光。
整个长安人心惶惶,但是大明宫中对此异相却没有任何表示和说法。
袁慎己今日本也休沐,却一早儿被人叫走,段知微站在食肆门口,担心地看着天色。
食肆没有生意、小骨妖也没有找到。
远方突然平地炸起黄色的尘雾,向着食肆急速奔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那阵雾很快停在食肆门口。
阿盘警惕捏了个水诀,一下扔在那道尘雾之上。
很快尘雾消散,藏在雾里的阿雪阿墨被浇了一身水,大声咳嗽起来。
“阿雪阿墨?你们进城里做什么?”段知微很惊讶。
阿雪坐在阿墨脑袋上,两只爪子紧紧握着阿墨耳朵,它说话结结
巴巴起来:
“不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早晨的终南山脚,天色昏暗,风刮得也很大,阿雪差点被风掀走,阿墨踮着爪子跳起来把它给抓住。
远处传来野兽的咆哮,阿墨瑟瑟发抖:“是老虎吗?”
林子里许多树被连根拔起,阿雪道:“笨蛋,什么老虎会拔树啊!”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一只巨大的、有大明宫墙高的怪兽走了过来。
那是个巨大的骨妖,深陷的眼窝里有血色流淌。
“骨骨妖?”段知微一惊,她还没反应过来,小狼已经率先往城外方向跑去了。
“等等我!”她解开腰间蔽膝,很快也追了过去。
春明门内已经挤了不少百姓,都是出城有事的,全部被守城的金吾卫赶了回来。
当段知微气喘吁吁跑到春明门的时候,小狼正被一个高大的金吾卫阻止出城,一群伊敏黑袍人围在边上,手上高举圣人亲笔写的通关文牒,搞得金吾卫非常为难。
段知微赶忙把小狼拉过来,那几个金吾卫都认识她,礼貌朝着她行礼:“夫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金吾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只道一句:“奉旨守城。”
袁慎己此刻在捉妖司的营帐里头,听到远处妖怪的咆哮声,不免也有一些心惊。
“放心。”独孤说话很自信,而且不慌不忙:“结界早在一年前就布置好了,它出不来。”
捉妖司的金铃阵在终南山脚织成了巨大的光网,骨妖在其间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来。
突厥的狼子野心早就被长安发觉,自他们在凉州阴山炼千万怨恨为骨妖时,长安就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那便来个请君入瓮。
“突厥为了这出,已经筹谋了许久了。”独孤一边结阵一边转头看向袁慎己:“还记得去年上元那个冒充段娘子的女人吗?”
袁慎己心中一动。
“突厥的。”独孤说。
“看样子他们的势力真是层层深入。”袁慎己苦笑。
“是啊,千金买通了你的后母,冒名顶替段娘子,也不是恋慕你,只是为了偷金吾卫的长安城巡防图,谁知道你没上当,后来你们那个左中郎将倒是上当了,欢欢喜喜的纳了美人为妾,所以他才立刻被圣人调了职。”
袁慎己摇摇头:“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他停顿片刻:“接下来打算要怎么做?”
“这妖很快便要消散了,告诉你们食肆的人,对一只在怨念中长成的妖怪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独孤去拿帐上的银剑:“突厥的漏网之鱼就靠你们了。”
“它不是坏的妖怪。”
小狼伸出双臂,脸色坚毅挡在寒光闪烁的剑刃前,独孤的一头银发被妖风吹起,他恍惚想起,百年前也有人这么维护过他,挡在他面前,说他不是坏的妖怪。
独孤把脑中的念头晃开:“小孩,再说最后一遍,让开。”
小狼不肯让。
远处的骨妖,每根骸骨都被钉上了镇魂灯,眼眶里的鬼火呈现血红色,它浑身满是绿褐色的黏液,那黏液滴落下来,正巧滴在树上。
青翠的树立刻变黄、枯萎、消散。
可那些腐蚀性黏液却避开了它的指尖,那里用红绳挂着一只小面具。
是在灯市,小骨妖因为没有它能带的面具而失落,段知微请师傅当场给它订做了个大小适合的,它很开心,回来睡觉也不肯摘。
独孤硬了硬心肠,他放弃了用银剑杀死妖怪的方法,只闭上眼睛开始念诀。
空中的金铃阵开始疯狂作响,骨妖的眼眸里满是痛苦与绝望,它怒吼一声,终南山中更多的妖怪朝着长安城方向冲过来。
长安城早早被捉妖司的结界所笼罩,妖怪们过不来,只能在阵法里咆哮。
独孤道:“孽障来的正好,一起受死。”
那金铃阵响的更加疯狂,结界里一只滴血的鬼车鸟突然化成一阵紫色烟雾,而后是虎妖、鼠妖
小狼见阻止不了他,只好一下扎进了那金铃阵里,独孤大惊,只来得及给他罩上一层保护罩:“小孩,你在发什么疯,快回来!”
过了半个时辰,宫中侍卫带着圣人口谕匆匆赶来,对着独孤为难道:“圣人口谕,说剿灭妖怪的事情先缓几个时辰?”
“为什么?”独孤难以置信。
伊敏国的人阻止不了小狼,只好去宫中求了圣人,蕞尔小国不足为惧,可偏偏在长安与西域通商的必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