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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金华猫的过去炖鱼卷……

“呔!尔等小妖,见到本座,为何不拜!”

金华猫在后院桂花树上摆一个舞剑的姿势,爪子里拿着枯树枝,对着一旁几只啄谷粒的麻雀大声说道。

麻雀莫名其妙望它一眼,扑腾下翅膀飞走了。

金华猫叹口气,而后从桂花树下跳下来,缩到一边晒太阳去了。

段知微从灶房的窗子往外探头看了一会儿,直到阿盘进来闻了闻道:“你锅要糊了。”

段知微赶忙把锅挪开,一锅用来辞灶的酒酿圆子遭了殃,焦糊的像熊猫阿滚的黑白袄儿。

阿盘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段知微向外头一努嘴。

金华猫双腿一盘,闭着眼睛在阳光底下打坐,似乎这样就能有些大妖的气场。

段知微叹口气。

最近百戏棚子里头演一出百妖夜行,非常受长安人民欢迎,蒲桃抱着金华去看了一回,回来鱼也不吃了,懒觉也不睡了,一心想修炼成厉害的大妖。

可独孤律令说它连化形都没法做到,段知微也不想让它失望。

阿盘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今天多做些鱼料理转移它的注意力吧。”

段知微拿出处理好的鲈鱼,熟练剔下鱼骨得几片月牙肉,鱼肉里包上香菇碎与虾茸,做成鱼卷的样儿用麻绳和牙签固定好。

灶炉的火舌舔着铁锅,炖煮一早上的鱼头鱼尾已经将汤慢慢化成奶白色,咕噜噜冒着泡。段知微把几个鱼卷放进去煮,又舀上一勺子自制的鱼香。

那鱼香是虾籽酱油配上鱿鱼干、海带干熬煮成的,鲜香异常,很快氤氲香气飘出窗外。

段知微想了想,把脑袋探出去:“金华!”

金华猫正感觉到自己气运丹田,听到段知微召唤,“喵”一声跑过来。

“这火怎么不旺啊?”段知微故作苦恼:“你帮我看看。”

“此等小事。”金华猫骄傲扬了扬脑袋,它蹦跶到风箱上按了一下,火舌一下窜出去老远。

它自己都被震惊到了:“你们看到没有,那火舌窜上去好高!定然是我最近妖力大增了。”

段知微把刚才悄悄加的一大包木屑藏到后面,而后给它鼓掌:“金华真厉害。”

它抬起毛茸茸爪子随意挥了下:“也就那样吧。”脸上骄傲神色藏都藏不住。

金华猫在厨房帮完忙,又追着麻雀跑远了。段大娘正在后院打水,望着它跑远的、肥嘟嘟的背影喊上一句:“别忘了回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鱼卷。”

金华猫“喵”上一句,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今天实在是冷,滴水成冰,天色也阴阴的,感觉很快就要下雪了,食肆里食客不多,大部分都是来预订一下祭灶的团子,而后便匆匆走了。

毕竟下雪天出行实在是不方便。

果然不到中午,天幕就像被撕开了个口子,开始纷纷扬扬洒雪霰子,金华猫追丢了麻雀,只好转身回家。

一路看到大雁塔顶蒙一层纱,雪粒儿撞向大慈恩寺的铜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曲江的水面冻成斑斓的鳞片。

长安好美,与临安的冬景相比毫不逊色。

可是等等,为什么它会想起临安,印象里它没去过啊?

它边走边想,脑子里突然传出一个温柔声响:“雪球~”

谁?谁在说话?它可是金华一族的大妖,哪个不长眼的喊它雪球。

金华猫的思绪一乱,一个不留神,踩在薄冰上,它从墙根滑下来,摔在地上,身上毛都摔脏了。

“好痛。”

当它一瘸一拐挪回到食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食肆里一个人都没有,段知微他们也全都不见了。

“都跑去哪里了,没人关心猫受伤吗?”它嘀嘀咕咕一阵,想去灶房拿点东西

吃,往台子上一跳,冷锅冷灶,大锅里空空如也。

“唉。”它叹口气。

璃波正在柜台装镇纸,见它回来,化成金鱼模样飘过来:“你怎么才回来,都当你失踪了呢,所有人都跑出去找你了。”

金华猫本来很失落的,听到这话惊喜抬头:“真的吗?”

璃波飘出去:“竟然让我尊贵的龙女殿下在大雪天找你……你等着,我去把她们喊回来。”

雪下得很大,众人回来的时候,头发沾满了雪,眉毛也沾满了雪,都跟雪人一般,阿盘抢先进来,默默去给火炉加几块碳。

段知微忙着给身上掸雪,看见它才松口气:“还以为你真想不开去华山拜师修行去了。”

华山是道教“第四洞天”,传说里老子的隐居地,很多妖怪都会躲进华山里修行,金华猫嚷嚷好几天了要去进修。

蒲桃抱起了它,帮猫擦擦沾了黑水打绺的毛:“你害我们担心死了。”

“对不起。”金华猫抖抖耳朵上的水。

段大娘从火炉边上一个破棉被里拿出一个瓦罐,罐子一掀,鱼卷煨汤的鲜香氤氲出整个房间:“给你留的,还没吃饭吧?”

炖鱼卷在浓稠汤汁中微微颤动,这鱼加了鱼香,很有些海鲜的醇厚气息,咬上一口鱼卷在舌尖自动散开,鱼肉多汁鲜美,与里头包裹的虾茸、香菇丁非常相配。

金华吃着吃着眼泪含在大眼睛里。

“怎么了,是不是胡椒加多了太冲了?”大家围坐在火炉边关心地问。

“能不能再给我盛一碗栗米饭?”它抽噎着说。

所有人都笑了。

雪霰子已经成了鹅毛雪片,屋瓦上一片洁白,大雪压满桂花树,树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掉。

这雪一直下到了傍晚才停,晚上食客没几个,大家都很清闲,于是跑到后院堆雪狮子。

雪狮子是长安冬日的重要景物之一,工匠们会细心堆好栩栩如生的石狮子,还要装点各种彩线金铃铛供人玩赏。

但是食肆众人就没这个技术了,几个外行人滚了两个浑圆瓷实的雪球,堆一起成个雪人模样。

蒲桃去拿了段大娘的胭脂盒子,给雪人扑了两边腮红,又卸了井水轱辘上的水桶给雪人当帽子。

阿盘手巧,给雪人的肚子上多铺些雪,把雪人堆得圆圆胖胖的,最后完成的雪人看上去很可爱,又带着点滑稽。

“这雪人要不要搬到食肆门口,就当石狮子了。”蒲桃问。

“没必要,过两日待天晴了,阳光出来了,雪人就化了。”段知微拍拍手上的雪:“走,回房吃暮食了。”

众人都应了声,纷纷打了帘儿往前厅走,只有金华猫还在晃晃尾巴,端坐雪人前头往回跑。

段大娘探头:“金华,回来了,晚饭有你爱吃的烤鱿鱼。”

它扭头往回跑:“来了。”

只留雪人孤独的站在雪地里。

段知微前些日在干货店淘到一罐鱿鱼干,泡发了几日,今天终于能吃了,把腌制了半日的鱿鱼放到铁板上烤,很快鱿鱼快速蜷缩,变得金黄油亮起来。

段知微又拿毛刷给鱿鱼刷一层酱料,霎那间一阵馥郁浓香弥漫开来,那酱料里加了酱油,加热后那股焦香份外浓烈,最后她又在鱿鱼上洒了些胡椒粉、孜然粉。

这道菜很快吸引了众人目光,咬上一口,鱿鱼肉质十分的紧实和有弹性,能感觉到鱿鱼在舌尖的跳动,酱料的咸香和胡椒的微微辣非常适配。

大家都吃得很开心,金华吃得尤其开心,三下五除二将这些鱿鱼全部吃完。

“太好吃了,比老鼠好吃多了。”金华激动道。

“哎,金华,你还吃过老鼠啊。”蒲桃问。

它吃鱿鱼的动作一顿。

“没有吧”

金华一族是古老、神秘、富有的妖族。

它自打出生的时候,家中便是金碧辉煌的偌大府邸,有高耸的、用于攀爬的高塔;有二十只用于出行的天狗;有鲛纱做的秋千。

仆从都是训练有素的狐狸,每日饭食都是自明州运来的海味,还有各色琼浆玉液。

它怎么可能吃过老鼠。

“一定是我想多了”金华猫想。

到了晚上,大家收拾收拾都准备回房睡觉,段知微披了大氅,去后院的棚子下检查风干鱼、肉的情况,毕竟很快就要过年了。

许是下了雪,今夜月色如霜,把院子照得敞亮。

一只黑猫蹲在屋檐上,浑身乌黑如墨,在月亮前面优雅端坐,一双金瞳灼灼盯着段知微。

段知微已经习惯充满妖怪的长安夜色,她警惕往后头挪了一步。

一阵夜风略过,那黑猫耳尖一抖,浑身被一阵如黑绸的烟雾所笼罩,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开,那猫变成了一位黑袍郎君。

仍然是金瞳,短脸,看上去透着些稚气,段知微赶忙拿起院边的破扫帚:“大胆猫妖,我这食肆有龙女、金吾卫坐镇,你岂敢来犯?”

屋檐灯笼摇晃,他低笑一声,竟然是个少女声调,脆生生的:

“段娘子不记得我了吗?”

段知微防备的摇头。

他缓缓开口:“我们见过的,我是十狗的姐姐,独孤九渊。”

段知微疑惑:“你不是个娘子吗?”

“我们金华一族擅长化形,逢妇则变美男,逢男则变美女。”孤独道。

“原来如此。”段知微把扫帚一扔:“来看十狗吗,在房间里烤火呢,我去喊它。”

“不必了。”独孤迟疑一下:“我刚刚已经看过了,现在有事要走。”

“我们这有多余的房间,你有空可以住这里,十狗会高兴的。”段知微热情邀请道。

独孤九渊微微一笑:“我们是被诅咒的猫鬼,人族与我们过从亲密的话,久而久之便会被怪病所侵,头发也会落尽。”

“那那那”段知微踉跄一下,突然结巴起来,金华猫天天在食肆里蹭吃蹭喝,晚上还到处睡觉,这

“放心。”她嘴里说着放心,但是神色却是忧心忡忡:“与它相处不会有事的,它跟我们不一样。”

“我来过食肆这桩事,希望段娘子为我保密。”独孤九渊意味深长看她一眼,而后重新化作黑猫模样,从屋檐上跑远了。

段知微站在院中,盯着它远去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而后转身回了房间。

今日袁慎己在朱雀街值守不回家,金华猫蹭到段知微房间里睡觉,它在床榻打了一会儿滚,而后四脚朝天瘫在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雪白的肚皮袒露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是做了美梦,两只爪子在空中虚虚挠几下。

“真是。”段知微给它肚子盖上毯子,又给汤婆子重新换了滚水,而后也缩进温暖被窝里睡着了。

金华又做梦了。

有人蹲下,轻轻摸它脑袋喊:“雪球。”

临安下了场大雪,青石板都沁着水光,它乖乖叼着老鼠,蹲在柴房前。

那柴房破旧,雪覆盖在屋檐上,化掉以后汇成水流从屋檐的罅隙间流下。

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段知微则梦到自己在北极给一群北极熊做饭,如果做的不好,那她今天就是北极熊的晚饭,她一边剁鱼一边说:“好冷啊,北极怎么这么冷”

一人一猫同时被冻醒,一个硕大的雪人站在床榻边盯

着她们瞧,它还挺有礼貌,见两人醒了,拱手作揖道:

“两位,晚上好。”

段知微立刻跟金华猫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明朝深巷卖杏花要找……

往火盆里多扔上几块碳,柜子里几条棉被全部抱出来裹在身上,段知微跟金华猫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雪人觉得不太好意思,主动出了门,又把窗户推开,从窗口把它圆滚滚的脑袋探出来。

“现在好多了,谢谢。”段知微把金华猫当暖炉一样抱在怀里,感受到房间温度升上来,然后说道。

那雪人头上还戴着井轱辘上的木桶,脸颊边两坨胭脂红:“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们下午堆的雪人啊。”

它圆溜溜眼睛眯成一条缝:“既然我是在你们食肆里诞生的,你们要对我负责,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这是赤裸裸的碰瓷啊。

段知微摸了摸猫的头:“你的愿望是?”

总不至于是吃一份鲜香麻辣的火锅吧。

雪人道:“我在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段知微和金华猫好奇问道。

雪人双手抱臂,萝卜做的鼻子微微皱起来,它低头看眼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看一眼光秃秃的桂树。

“我不记得啦。”它摊摊手。

段知微跟猫:……

“是很重要的东西,有淡淡的香味,明亮的、温暖的东西。”雪人苦恼:“我只记得那东西很重要。”

段知微把桌上的刻花香炉拿给它,里面是圣人赐给袁慎己的苏合香,这香的味道很好闻,被火点燃后隐隐有火光,香炉也很温暖。

雪人接过香炉,仔细瞧了半日,然后失望摇摇头:“不是这个。”

已然是夜半五更,段知微打个大大的哈欠:“那明天再出去找吧,太晚了,而且外面有宵禁,夜里也出不去。”

雪人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贴心帮她把窗户关好,一个人蜷缩在后院墙角,而后闭上了眼睛。

段知微明早还要起床干活,很快倒下又睡着了,金华猫在床上趴了会,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它偷偷爬起身,打开门溜了出去。

雪人蹲在屋檐下打盹,嘴巴里呼出大片白气,金华猫悄悄靠近它,抬起一只爪子轻轻触碰下它。

“好冰。”爪子碰到雪人的一瞬间,立刻结了层薄薄的冰。

金华猫有些犹豫,它应该回到段知微的房间,那里燃着金丝碳,点着苏合香,温暖又舒适,棉被也很柔软。

最后它跑去自己房间里,叼了自己平常睡的小猫窝,在离雪人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躺下。

“好冷。”它皱着眉头嘀咕一声。

明明房间里那么温暖,为什么要跑到院子里睡觉?

金华猫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本能的想离雪人近一点,挨冻也没有关系。

【它又做梦了,梦中花影绰绰,它一下蹿上树的最高点,四只爪子抓住花枝儿一荡儿,星星点点的繁花便扑簌簌落下。

树下的少女发间沾满了花瓣,她很生气:“雪球!你把花儿都摇散了,我还怎么拿去卖啊!”

金华猫觉得理亏,两只耳朵抖一抖,夹着尾巴从树上下来。

少女蹲在树下捡花:“回头把花卖了,我给你去买鱼干吃。”】

然后然后它就醒了。

今儿不下雪,只是天色有些阴沉,众人听段知微讲了下雪人的事,都见怪不怪的忙去了。蒲桃和小狼干完了活儿,在那薅金华猫脑袋上的毛玩。金华猫在两个孩子手下挣扎:“怎么又薅我的毛。”

雪人坐在井边眼巴巴看着他们玩。

今日大铁锅里炖煮的羊肉汤香气扑鼻,每个海碗里调了花椒油、香油、蒜泥。把汤面倒进去,再切一碟卤羊筋,最后洒些韭花,一碗热气喷香的羊肉汤面就完成了。

没人能拒绝冬日阴寒天里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段家食肆门口排起了长队。

透油的藕丁肉馅包子也蒸上,肉馅鲜嫩多汁,但是因为有脆爽的藕丁和葱姜水的搅活,所以一点儿都不油腻,段知微送上一碟秘制的花椒油醋,用来沾着包子吃,口味更加丰富。

他们在前院忙得脚不沾地,雪人在后院捧了几个海碗,双手搓一搓,一碗干净的雪冰便落在碗里,再浇上浓厚的酪浆和桂花蜜。

两个孩子和金华一边喊冷,一边吃得开心。

雪人又端着几碗雪冰到了前院,对着段娘子和阿盘几人道:“承蒙娘子收留,这是小小心意,请收下。”

段知微在炉灶边忙得额头出汗,赶紧谢道:“这怎么好意思”

又来了几波被羊汤浓香吸引的食客,段大娘往后院一找,蒲桃和小狼还在哆嗦着吃冰。

“哎呦忙死了,你们还有空在这吃零嘴,当心冰了肚子。”她一手牵一个,把他们带到前厅干活去了。

只剩雪人和金华猫两个在后院面面相觑。

金华猫把爪子放到嘴边,假装成熟的轻咳一下:“你不是要找东西吗,我陪你去找吧。”

雪人开心地说:“真的吗?”

它扑过去抱一下金华猫,金华猫冻得瑟瑟发抖,大喊道:“放开我,你这个冰冷的家伙。”

雪人赶忙放开它,短短的臂膀挠一下脑袋:“对不起。”

金华猫去灶房火边烤毛上的碎冰,把雪白的毛烤得焦黄,它仰头对段知微道:“我陪雪人去找那个什么明亮的、漂亮的什么东西。”

“是明亮的、温暖的、还有淡淡香味的东西。”段知微不假思索的纠正道:“可以去西市转转,不过别忘了回来吃饭。”

她跑回房间,拿起一件蓑衣、一个斗笠给雪人穿上,又帮它戴上一条红围巾,是她自己闲着无聊做的,袁慎己戴着去金吾卫走一遭,被武侯们行了一天注目礼,她只好收起来。今天给雪人一戴,还挺适合。

“这样长安人就不会盯着你瞧啦。”段知微笑着说。

她又从墙角拿出箩筐给雪人背上,把金华猫抱进去:“昨天爪子受伤了,你就别走了,乖乖在篮子里待着。”

段知微送它们出门,看着一个胖胖的、身着蓑衣的雪人背着猫越走越远,她觉得这个场景很有趣,盯着瞧了一会儿,段大娘催促赶紧回来干活,只好转身回了食肆。

【少女收集了一筐花枝,笑着对猫道:“这些够卖了,我们走吧,去青霭桥。”花枝横在她肩头,猫咪趴在筐子里,一人一猫在临安的冬日里走街串巷,越走越远。】

今日难得没下雪,很快便要过年,西市屋檐下挂满红灯笼,摊子一个挨一个,挤得密不通风,行人的讨价还价声与胡商的驼铃响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疼。

“淡淡香气的东西?”干货铺老板娘拿手一指,年货都摆出来了:蜜饯樱桃、西川乳糖、查条,都在琥珀色糖汁子里滚了很久,散发出勾人的甜香。

一人一猫各样果子买了点,躲到边上吃,挑一块金丝蜜枣,那枣儿柔软香甜,外头裹着的糖块儿能扯出金丝,甜得舌尖发麻。

“好吃哎!”雪人和猫眼睛亮亮的对望一眼。

但是随后雪人泄气的摇摇头:“不是这个。”

果子好吃,但是因为已经在寒风里放了几天,所以不够温暖、也不够明亮。

捻金阁肆主小心翼翼捧出镇店之宝,一颗硕大夜明珠静静躺在黑绒匣里,泛着泠泠青光,很是明亮。

肆主以为大生意来了,对着雪人和金华笑得谄媚:“两位好眼光,这夜明珠除了大明宫中,也只有我这有了,不贵,只要十万贯钱。”

雪人赶忙扛着金华猫跑了。

西市繁忙,它撞到个刚从酒肆里出来的醉汉。

“对不起。”它低头道歉。

醉汉上去推搡它:“眼瞎啊!”雪人被推得一踉跄。

金华猫从竹筐里跳出来,它看到雪人被推搡,愤怒的浑身毛都炸开了。

它眼中冒火,低头默念两声咒语。醉汉的脚边突然起了火。

“好烫,好烫。”那醉汉赶忙捂住屁股跑走,一头扎在茶楼门口的茶缸里,这下茶楼伙计不干了。

“这是上等的云雾尖儿,从徽州运来的!”茶楼伙计要拉他去见官。

趁着两人拉扯,雪人带着金华猫跑了。

【临安青霭桥上已经蹲了许多卖花郎,少女把杏花枝编成漂亮花环,一个只要四文钱。

她的手巧,人也健谈,整个桥上她的生意最好,隔壁卖杏花的小贩寻了个由头,过来砸了她的摊儿。

雪球浑身炸毛扑上去挠他,被那强壮的卖花郎拎着后脖儿甩到桥下去。

少女跑进河里救它,眼泪混着河水一起掉进雪球嘴里,味道好咸。

“我要是有办法保护你就好了。”雪球想。】

雪人

跟金华猫在西市走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只好先回了食肆。

晌午时间已经过去,食肆里空荡荡的。

“回头再去找吧。”段知微见两人垂头丧气的回来,安慰道。

她从破棉被里拿出一碗温着的鲫鱼汤泡饭给金华猫,又去后院拿一份酥山给雪人。

雪人惊喜道:“我也有吗?”

奶油加热到融化,再一勺酒酿、一勺蜂蜜滴淋成山峦模样,最后撒些坚果。正是冬天,无须冰窖,只要往后院的雪中一埋,这奶酥便可冰成一碗酥山。

“你吃吃看啊,味道很好看的。”段知微笑着说。

它用勺子舀上一口,浓郁醇厚的奶香绽放,那酥丝滑又绵密,上面洒的坚果碎散发浓郁油脂香,与奶香混合在一起,十分适配。

雪人擦了擦眼睛:“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金华猫在狂吃那碗专门给它做的鲫鱼汤泡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吧,段娘子是整个长安最好的厨娘,她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少女悄悄打开家门,花被人砸了,铜钱也被河流冲走,她两手空空回来,偷偷在灶房翻了一通。

只有柜子里有半碗凝固了的冰凉栗米粥。

她把粥拿下来,蹲在地上跟雪球说:“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雪球摇摇头:“喵~”

田地里还有许多老鼠,实在不行树叶也能吃。】

到了晚上,段知微烧了一锅滚水,灌进汤婆子里,而后把汤婆子垫到金华的猫窝下。

“这下暖和了吧。”她摸摸金华的头。

段知微不好意思让雪人再在墙角蹲一晚上,她稍稍整理了下库房,把火盆灭了,门窗大敞,这样室内外温度差不多,雪人睡在房里也不会融化。

它一住进去,那屋子就像冰窖一样寒冷,段知微跟它说了句话,冻得打结巴,只能赶紧从屋里跑出去。

旁人更是不愿意往那屋子迈上一步。

只有金华猫坚持跟它一起住,段知微只好在它猫窝下垫上个汤婆子。

雪人躺在木架床上,金华猫缩在墙角的猫窝里。

它还想离雪人近点,可是老天爷啊,为什么这么冷。

【少女吃完粥,悄悄回了柴房,往角落里一缩。

这里就是她的卧房,只是没有床榻和被子,更没有温暖的火盆。

雪球在外头跑了好几圈,天气太冷,就连老鼠都不见了,它只好饿着肚子回来,看少女睡着了,它悄悄缩进少女怀中,一人一猫抱在一起就不冷了。】

第二天一早,雪人准备去东市方向碰碰运气。

段知微给它准备了几个冰冷的饭团,夹了盐渍梅子,说是饿了可以吃。又给金华猫带了一包鱼干。

段大娘倚在柜台嗑瓜子,看见段知微打帘儿回来:“你对个雪人也太好了。”

这两日不下雪,食肆生意忙,段知微还要多提前一会儿起床做饭团。

她让袁慎己去司天台打听过了,过两日有个回温的大晴天。

再不做些什么,雪人就要化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猫咪与下雪天你的前……

“圣人的珍宝阁里,有没有什么宝物,是明亮的、温暖的、还有淡淡香味儿的?”段知微端上一碗羊肉汤面放到袁慎己面前。

袁慎己曾随户部侍郎进到珍宝阁里过,天下的奇珍尽数被皇帝收入阁中,他想了一回,又觉得不对:“就算是有,我也不能去偷出来啊。”

段知微叹口气:“那也是。”

后院传出一阵银铃的欢笑声,雪人又在院里局部降雪,几个孩子跟猫在打雪仗,玩得很开心。

一辆香车在门口停好,一位穿着讲究的丫鬟从车上下来,款款走进食肆:“段家娘子,今日还有刨冰吗?”

段知微正跟袁慎己说话,见到客人忙迎了上去:“有的,稍等一下。”

她走进后院,雪人两只短短的手臂伸向天空,纷扬雪花从院顶缓缓落下,旁边几个孩子在欢呼,金华猫在雪里打滚。

“别玩了,有客人点名要吃刨冰。”

几人一猫都不玩了,雪人认真闭上眼睛,再搓搓手,一阵雪花精准掉进碗中,段知微把碗拿走:“谢谢。”

它做的刨冰意外非常受食客欢迎,特别是达官贵人们,家中烧了地龙热得慌,都馋段家食肆这口刨冰。

做法也不复杂,糖汁或者酪浆做底,淋上现熬的山楂酱,再放一勺红豆粒。

丫鬟笑着对段知微道:“家中地龙烧得旺,我家大娘子就馋这一口冰了。”

她接过食盒,转身上了马车,雪人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悄悄对着马车挥挥手:“谢谢惠顾。”

手搓的刨冰大受欢迎,它觉得自己派上了用场,也很开心。

肉肆的武郎君也来买刨冰,他家媳妇要生了,最近火气大得厉害。段知微特意多加了些牛乳,少放了些冰:“她有孕在身,不能多吃啊。”

武家郎君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却是温声细语:“我知道,就给她吃一口。”

武家夫妇是宣阳坊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成亲多年终于盼来了孩子,还曾特意来找段知微订做那种酸到发苦的蜜饯儿。

段大娘在一旁道:“我看你家娘子怀相,没准是个姑娘。”

“姑娘好,姑娘好。”武郎君笑眯了眼:“生个姑娘像我家娘子,定然是个大美人!”

“我先走了,还要去木匠那取摇窝。”他拎着食盒对着两人一拱手,而后乐呵呵走了,背影都手舞足蹈的透着快乐。

段大娘也笑了:“盼了这么久盼来的孩子,可不得乐死。”

雪人又从窗内探出大脑袋,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远去的武郎君,它突然升起一些羡慕,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晃晃脑袋,回后院去了。

【“赔钱货!”

少女被男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摔在地上。她哭着说:“阿耶,求你了,我不嫁!”

男人怒道:“不嫁也得嫁,去王家做侍妾,那是泼天的富贵,过两日我亲自把你压去长安,你就当还了父母恩吧!”

破旧的柴房装了崭新的铜锁,门闩咔哒一声,男人离开了。

雪球在外头挠门,爪尖都被磨钝,在木门上留出几道白痕。

少女在门内哀哀哭泣,她缩成一团,那么小一只,像被踩进泥地里的杏花。】

腊八这日,大慈恩寺的腊梅开得正好,有诵经祈福和施粥的活动,下午更有玄奘弟子开坛俗讲,据说要讲释迦摩尼成佛日的故事。

段知微卖了半日腊八粥,把门一关,拖家带口的也去了。

大慈恩寺门口的舞狮队开了场,金红狮子随着鼓点儿上下腾跃,狮口一张喷出许多火花来,来上香的人们把舞狮子队围成个圈儿,鼓掌叫好。

金华猫抬头看雪人:“或许慈恩寺有我们要的东西,我们进去看看。”

佛陀结跏趺坐,低垂的眼眸怜爱的看向世人,供佛的香火,温暖明亮、有淡淡香味,但也不是它。

雪人愣愣看了会儿佛陀,跟着金华猫走了。

段知微跟着袁慎己往寺里头走,他提前跟寺庙打过招呼,两人一直寻到藏经阁前,腊梅幽香破寒而来,无尘师傅正在扫阶上雪。

段知微双手合十向他打了个招呼,面对这位高僧,她说话都文绉绉了起来:

“大师,若有妖怪一直在执着寻找某样东西,但是它又记不得是什么,这该如何破解呢?”

“据说是某种有淡淡香气、明亮、温暖的东西。”段知微补充道。

无尘师傅不抬头,只向两人双手合十还礼:“前世丢失的舟楫,今生化作了桥,你日日踏桥而过,何必再寻?”

妖怪也有前世吗?段知微被他说懵,只好跟袁慎己面面相觑。

最后在大慈恩寺也没有找到雪人要找的东西,众人听一场俗讲,又上了香,迎着黄昏回家去了。

灶台里的火苗还未完全熄灭,段知微提前泡发了黑木耳、黄花菜和香菇,香菇水可以增鲜,于是留着来煮素面。

冬笋在案台上切的咚咚响,油面筋滚在油锅里发出滋啦响。

阿盘拿了海碗过来,淋上一圈儿酱油、胡椒、盐和香油,段知微把散发香菇鲜香的面汤倒进碗里,又盖上素浇头。

这面汤味道鲜甜,浇头很香,油面筋炸得酥脆,各色菌菇鲜美,段知微大方加了胡椒,因此有些微辣,吃一口浑身就热乎乎的。很适合刚从大慈恩寺回来,手脚冰冷的大家。

她又从冰块里捞出另一份面条,调一份凉拌面。

雪人在窗外支着大脑袋眼巴巴往里头瞧,其他人都已经

捧着海碗呼噜噜吃起来,段知微终于把凉拌面做好,而后放到它面前。

它两只瓦片做的眼睛笑眯起来,张大嘴一口把面吞下去,而后揉揉圆鼓鼓肚子:“好香。”

大家都笑了。

春节快要临近,坊间全是卖炮竹的小贩,元日的时候,袁慎己也买了不少,食肆还有存货。

于是雪人和几个孩子一起在院子里放起了炮竹。

小狼胆子最大,一下点燃最大的那个炮竹,那烟火“哄”一声冲上靛青色的天空。

雪人吓一跳,转身就逃跑,结果一下撞在桂花树干上,金华猫和蒲桃要扶它,被它摆摆手阻止。

它晕头转向了一会儿,自己扶着树干站起来,又把自己歪掉的萝卜鼻子扶正。

段知微坐在自己屋里看话本子,时不时往窗外探探,而后对袁慎己道:

“这个独孤,也不知道人又跑哪儿去了,我看他别当捉妖司律令了,当出使西域的使者也挺好的,又有到处跑的经验,一路还能降妖除魔。”

她还是放不下那什么“前世今生”的论调,既觉得扯,又不敢不相信高僧的判论,于是回家中途绕道去了趟捉妖司。

结果独孤不在,旁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袁慎己也靠在一旁看书,头也不抬的安抚道:“人高僧说了,找的是桥,不必特意寻找,哪天往桥上一过,低头一看,哎~找到了。”

段知微被他气笑了,抬脚踹他一下。

袁慎己放下书,探过身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今夜轮到他去朱雀大街值守,马上就要走。

被段知微蛐蛐的独孤此刻就站在食肆不远处,和金华一族的九渊一起。

他双手负在身后:“准备的怎么样了。”

九渊活动活动筋骨:“差不多了,要不是为了我那傻弟弟,我才不来长安。”

雪人和金华猫他们一起蹲着放起了烟花棒,漂亮璀璨的金粉从棒子里喷出,照亮大家笑着的脸。

许是天暖,雪人背后缓缓渗出透明的水痕。

九渊道:“去司天台问过了,明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比春天还要暖,再不动手,我们就没机会了。”

独孤点点头,又伸出拦着:“等那两个孩子进去。”

“别吓到平民。”他补充。

九渊不屑地嗤一声:“你对人族倒是心善”

几人在后院玩开心了,两个孩子打着哈欠被段大娘压回房,雪人仍旧去了那间门窗大敞的库房,一屁股坐到木架子床上,房间温度瞬间低了下去,它歪头去看金华猫:“你还要跟我住吗?我这里很冷。”

金华猫慢慢趴到它的猫窝上:“我毛厚,我不怕冷。”它只是尽可能跟雪人多待上一会儿,虽然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雪人擦擦眼睛,那双瓦片做的圆眼睛在夜色中泛着湿漉漉的光。

一人一猫刚要躺下休息,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它们听到野兽的嘶吼。

有什么东西从食肆的院墙翻过来,黑雾如浓墨厚重,翻涌着凝成兽形,像终南山中的老虎、又像大食进贡的雄狮。

凶兽两只猩红眼珠镶嵌在黑雾中,如同浸血的刀。

是妖怪!

那凶兽很快扑向了金华猫,金华猫一下蹿上了房顶,雪人身体笨重,滑了几下,也赶忙翻身上了院墙。

这凶兽妖气那样盛,袁慎己不在家,一屋子都是老弱妇孺,金华猫对着凶兽道:“丑陋的妖怪,过来追我啊!”

然后它转身,向着夜色里跑走了,雪人紧跟着它的脚步,凶兽似乎被惹怒,一路穷追不舍。

一路跑到了曲江。

凶兽在朝着它们嘶吼,整个曲江的冰层都在颤动。

金华猫站在冰层之上,护在雪人身前,同为兽类,它身上的毛根根直竖,脊背高高弓起形成一个铁弧。

它的耳尖不断在颤抖,对着凶兽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可金华猫在这巨大凶兽面前实在渺小。

雪人站在它身后,抬起双臂,许多锋利冰凌朝着凶兽射过去,那兽立刻又幻化成无形的烟雾。

“没用的。”凶兽发出令人绝望的呓语,而后朝着金华猫跑过来,雪人冲上去护在金华身前,那凶兽一爪子划掉了它一条臂膀。

一条雪做的臂膀,可能是金华猫堆的,也可能是别人堆的,在曲江面上滚了几滚,而后掉进水里。

“不!”金华猫目眦欲裂,一下挣脱它的保护,扑到凶兽身上,对它撕咬起来。

那凶兽厉声尖啸,而后一掌把它扔下去,重重拍在冰面上。

金华猫摔晕过去,身下的冰层也开始出现蛛网纹,随着冰块的下沉,金华猫消失在曲江池上。

“不!”

雪人扑到冰窟窿那,而后毫不犹豫跳下去

幽深江水中,金华猫沉睡着往下沉,雪人只剩了一只手,艰难游过去捞它,抱着它往上浮。

它看到水边一棵树的枯枝。

那是一棵老杏的枝桠,倔强伸到冰面上。

雪人已经没有手可以去够那杏花枝了,只好游过去,用嘴咬住那救命的枝桠。

触及枝头的刹那,整棵枯萎的杏树都开始放光。起初,只是零星小花苞隐在灰褐色树枝间。

雪人带着金华猫往上游,那树的光芒更盛,仿佛青帝的一声号令,只转瞬间,花瓣层层舒展开来。

一朵、两朵无数杏花在光中嫣然绽放,如云似霞,粉嫩洁白的花瓣从树上飘落至曲江各个角落。

那杏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明亮而又温暖。

雪人怔怔看了杏花一会儿。

【少女被捆绑着上了马车:“阿耶,求你了,至少让雪球跟我一起去吧。”

她扒着车窗哭喊。

男人不耐烦:“你是去当侍妾的,不是当大娘子的,带个猫像什么话?”

她还在哭求,被男人不耐烦地扇了一巴掌:“赔钱货,你再哭,等老子回头就把你那破猫扔井里去。”

少女停止了哭泣,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染上了血色的恨意。】

雪人全都想起来了。

她要找的,散发淡淡的花香、明亮而又温暖的东西。

是杏花吗?只开在温暖空气中、拥有明亮的满树粉枝、散发着淡淡花香的杏花?

不对,我一直寻找的是你,是拥抱你时传来的温暖体温、是相视一笑时明亮的眼睛,是你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杏树的光芒染到雪人身上,她的躯体开始消融。片片雪花剥落而下,杏树的光芒却更盛了。

雪人在光中完全融化,却又在光中重塑。

一位少女从光中走出来,她的鬓边簪着一朵半开的杏花,身上杏色襦裙似纱,有雪光般的暗纹在裙子上流转。

她的眉目那么温柔,抬手抚摸一下还在沉睡的金华猫的脑袋,而后把编织的杏花花环戴到它的头上。

那花环涌出来的光温柔把金华猫包裹,它被江水打湿的毛迅速变得柔软干燥起来。

我的愿望,是找到前世与我相依为命的你,而后与你好好说一声:“再见

“。

少女脸上染上久别重逢的哀伤,她低头亲吻一下金华猫的额头:“再见,雪球,做个好梦。”

她的身形逐渐消散,碎成万瓣粉色杏花。

远处的独孤赶紧拿出宝盒,那些四处消散的杏花全部涌进了盒子里。

旁边的凶兽重新化作九渊的模样:“行了,我配合你收了这四处飘荡的亡灵,按照承诺,你要帮十狗抹去这段记忆。”

“你这做姐姐的还真狠心,万一雪球,哦不对,是十狗想要保留这段记忆呢?”

“我才不管这个。”独孤九渊叹口气:“我只是不想它受伤。还有跟雪人有关的,食肆那群人的记忆,你也要全部抹掉。”

“不愧是冷血的金华家族啊。”独孤律令苦笑摇摇头:“我答应你,不过我要先去趟泰山府君那,在人间飘荡的亡灵早就该回去了。”

他摇了摇手上的盒子:“她上辈子太苦了,这回找个好人家给她投胎。”

【雪球在西湖边蹲了大半日,终于在一个打盹的钓翁边偷到一条鲫鱼。

它开心叼着鱼往回跑,这下主人和自己都能吃上好东西了。

那破旧的瓦房人去楼空。

雪球迷茫的叼住鱼走上一圈。邻居的吴大娘端着一小碟猫饭过来喂它:“你的主人坐了船,去长安过好日子咯!”

雪球往码头跑,江面上只有远去的槽船,哪儿还有主人的身影?

……

“听闻临安城有只疯病的猫,就爱往漂亮女郎脚下钻。”

独孤九渊第一回跟着阿耶来临安,听到这则传闻觉得很生气:“往漂亮女郎脚下钻?真是丢我们猫族的脸,看我去教育教育它。”

九渊拉着父亲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那破旧瓦房前。

雪球躺在杏花树边,奄奄一息。

隔壁的吴大娘叹口气,对着九渊道:“可怜的雪球哦,它主人本来嫁到长安去了,路上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直接沉进大运河里了,再也不能回来了。”

“这雪球也不是想钻女郎裙底,只是想找主人罢了,昨儿好巧不巧扒上了巡抚家娘子的裙摆,那娘子怕猫,吓得尖叫,雪球被侍卫一鞭子抽到路边,浑身是血,强撑着回来躺在杏花树下,估计命不久矣了,可怜哦。”

吴大娘跟九渊聊完,叹口气回房了。

雪球躺着在泥地里,像被人丢弃的一团毛线,夜间露水沾在伤口上化了脓,它想抬头舔舐,但是已经没有了力气,只好把脑袋斜靠在前爪,盯着杏花枝儿瞧。

九渊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拽一下自家父亲的衣角:“父君,求你了,你能救它的对吧。”

金华一族的当家主君站在一边,完全受不了最受宠的小女儿哭泣的脸。

“把它抱回家吧,我来想办法。”主君道。

九渊终于破涕为笑:“多谢父君。”

她弯腰抱住雪球:“我们回家吧雪球。”

“不对,它马上要得到新生了,不能叫它雪球了。”

“那叫它什么?新生吗?”

九渊很嫌弃:“父君你真是没文化”

她想了想:“家里的天狗刚生了九只小天狗,不如叫它十狗吧,贱名儿好养活”

主君扶额:“你这还不如我。”

“我不管,就要叫十狗。”

“好好好,叫十狗,就叫十狗。”】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金华醒了。

它迷茫望一眼曲江,又抚摸一下头上的杏花花环。

“我怎么在这?”

“不管了,先回家吧。”它拔腿朝着段家食肆方向跑去。

今日晴光潋滟,胡饼摊儿冒出蒸腾热雾,江边腊梅幽幽吐香,就连屋檐边的残雪,都被艳阳镶上一层金边。

到了巳时,日头完全升上来,就连空气都变得浓稠,整个长安笼罩在这层温柔光影中。

金华猫终于跑回了食肆,被蒲桃劈头盖脸一顿训:“你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死了!”

金华猫结结巴巴:“我本来在家躺着睡觉的,不知怎么醒来就在曲江边了!”

蒲桃双手叉腰,眯着眼睛看它一会儿,而后转头去告状:“娘子,你看金华,定然是偷喝了屠苏酒,在这说胡话。”

段知微没空理他们,只赶紧帮段大娘收拾东西。

“怎么了?”金华猫问。

段大娘忧愁道:“哎呦临街肉肆的武家娘子要生了,听闻半夜就发动了,到现在还没生出来,那武家郎君已经急疯了,满街乱窜呢!”

她带上东西出门:“我年轻时在外头给人接生过,我过去看看啊!”

段知微送她出门:“我跟你一起去吧,坐驴车去,比走路快些。”

蒲桃在食肆百无聊赖,抱着金华猫出门玩,今日实在是热,不少长安的花以为春天来了,都绽放开来。

蒲桃抱着金华猫在杏花树下等朱娘,一阵暖风吹拂过,花瓣纷扬飘下:“金华你看,还没到二月呢,杏花就开了。”

它仰头去看,一片花瓣恰巧落到金华猫鼻子上。

像迟了百年的,一个温柔的亲吻。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除夕团圆夜你听说过……

武娘子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因为孩子出生那日,坊间的杏花一夜间开得繁盛,因此孩子取名武杏花。

武郎君喜极而泣,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边哭着一边把廊下悬着的风干火腿往段大娘怀中塞。

毕竟,段大娘在武娘子生产过程中出了大力气。

到了满月酒那日,武家那个粉嘟嘟的小团子已经长得比二月枝头的杏花还要可爱,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盯着人瞧,周边街坊都特别喜欢她。

她和段家人似乎很合缘,段知微等人来武家吃满月酒,小杏花看见她们就笑,更是伸着两只小短手要去摸金华猫。

金华一脸无语的被婴儿呼噜毛,它想跑,一跑小杏花就哭,它只能一边颇为无奈的任她撸毛,一边叮嘱段知微把宴席上的青鱼煮打包。

春节在即,青鱼、豚蹄等食材又开始时兴起来,长安人要忙着送年盘、置年货,整个长安都十分热闹。

段知微也跟段大娘去年市置一回年货:纸马香烛肆的巨蜡、元宝;杂货铺的箪瓢、瓷器、箕帚以及药肆的酒糟、辟瘟丹。

满满当当压了一驴车儿回来。

腊月二十三是灶神升天拜谒玉皇大帝、禀奏人间善恶的日子,段大娘也按照风俗贴了灶马,用酒糟涂了灶门。

宫中则有黄羊祀灶的传统,袁慎己也分了一碗,他没舍得吃,特意带回来。结果那黄羊膻味儿太大,没人肯吃,最后还是袁慎己一个默默坐食案前头吃完了。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这,年味儿已经很足了。

各家都在门口烧了松盆,食肆忙着大扫除,换桃符、换新窗花,段知微特意在画棚买了一幅牡丹贺岁图,往正堂中央一放,整个食肆都亮堂了起来。

陈桂芳带着白蘑菇掌柜来送年礼,一篮子黄澄澄的蜜桔。

段知微知道陈家只剩她一个人,于是邀请她来一起过除夕。

“我们这里有空房间,

你待一晚再回去。“段知微热情相邀道。

陈桂芳本以为今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除夕,本来还暗自伤感,听到她这话感动地直擦眼睛。

白蘑菇掌柜趁机走到灶炉边上,偷偷夹了块烧饼藏到自己菌褶里。

甄回也厚着脸皮想来段家食肆蹭除夕晚宴,段知微当然是满口答应。

蒲桃又想回家,又舍不得食肆众人,因此段大娘去邀请蒲桃的祖父祖母一起来吃年夜饭。

不知李衡从哪儿得知陈桂芳要在食肆过除夕,便跟袁慎己商议也要来。

段知微有些为难:“没有空房间了。”

“他可以住到隔壁的邸店里头去。”袁慎己道。

今年过年晚,二月才过年,三月又是春闱,想在邸店找个空房间不便宜,再说李家是大族,李衡这

段知微起了些八卦之心。

袁慎己拿着刚剥好的橘子塞她嘴里:“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其他我也不清楚,问我我也不知道。”

段知微不太满意地瞪他,而后把橘子咽下去。

还挺好吃。

除夕要来这么多客人,食肆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燃烧起来。

阿盘买了颜色鲜亮的绣线,要缝制出最美的春幡挂在食肆门口。

这幡就是把布条用个竹竿挑了做长条旗子,挂门口用来迎春,但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只起了个装饰效果。

但是阿盘不管那个,她已经熬了几个大夜,才刚绣完布条上曲江边的垂柳,各色花朵都还未动工,整个人略微有些暴躁,没人敢找她闲聊。

段知微本人也燃起了极大热情,整个人十分亢奋,什么鱼肉瓜茄杂果盘,通通往食肆里头买。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往床榻上老神在在一坐,还在想年夜饭的菜单以及有没有购置漏了的年货。

她一个人想还不行,还要半夜拉着昏昏欲睡的袁慎己一起想,后者一边打哈欠,一边认命拿出纸笔帮她记录年夜饭的菜单。

“阿滚前两日教我一道香糟肉和火爆腰花,我怕你们不能吃辣,所以得少放些川椒。它还送了我些从蜀地运来的苕菜,我做个苕菜狮子头怎么样?”

袁慎己昏昏欲睡。

“甜点来个八宝锅蒸怎么样,八宝饭里多放些豆沙,老人小孩都爱吃,听说有个叫粘糖羊尾的,听着就奇怪,我就没学。”

袁慎己闭上眼睛。

“哎我压岁盘和守岁烛买了吗,不行我去库房检查一下”

段知微披了大氅跑了,袁慎己趁机搁下纸笔,躺下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待她回来还想兴奋说些什么,就看到自家夫君已经躺下睡熟了,外面响起梆子声。

已经三更了。

段知微也感受到一些困意,躺下来睡着了。

除夕前一日,商肆也预备着挂了春幡和新桃符,而后关门休假,只待正月再开门迎客。

段知微跟平常合作的酒肆、肉肆等互了礼,她每家送了一大盒年糕,对方回了一坛屠苏、一筐菘菜,还有些风干鸡鸭货。

只是平常热闹的商肆都关了门,坊市间有些清冷,只有刮得呼呼的北风和偶尔飘落下来的枯叶。

段知微看着觉得有些寂寞。

熊猫阿滚戴着他那破斗笠,身披黑色披风,拖着一辆车从远处过来,车上满载了许多应季蔬菜和酱料。

“除夕安康啊,阿滚。”段知微倚在门边跟它打招呼。

阿滚很是知礼,放下车掸掸身上的灰才过来跟她作揖:“段娘子,除夕安康。”

“你运这一车菜去哪儿啊。”段知微略微好奇道。

“我自蜀地来长安,一个人过春节略感寂寞,因此邀请了在长安城内生活的妖怪们一起去终南山脚共度除夕。”

它扭头看看菜,又点点头:“山脚土地庙的阿雪阿墨给我提供了场地,那庙里也有灶房,我只需带着菜和调料过去便好。”

“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那真是太好了。”段知微觉得这场群妖宴会听上去就很温暖,于是大方赞助了一坛腌酸菜。

“这个煮鱼炖汤都好,若是你只吃素的话,酸菜炒粉条也十分的爽口。”

阿滚又深深朝着段知微作个揖,而后拖着一车菜走了。

它的披风在北风中烈烈飘扬,还真有些大侠的味儿。

段知微一直看它圆滚滚的身影消失,才回了食肆。

过了晌午,邀请的客人全部都到了,李衡带了一坛经年的霸陵酒,听说很值几个钱。

他很是骄傲:“这酒自太宗时”

被陈桂芳一下打断:“行了行了,你怎么不说这酒自尧舜时就有了。”

李衡气得脸色发红:“怎可用圣君来开玩笑?”

“那你还拿太宗抬高你这酒呢?”

段大娘在跟蒲桃奶奶唠嗑,老人家想来也许久没进到这么热闹的氛围里头来,笑得嘴都合不拢。

段知微还坐在食案边对着菜单发愁,被阿盘安慰道:“来个暖锅,再随意炒几盘菜便好,除夕夜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的说笑一回就好,在吃上面不用那么精细。”

段知微突然觉得阿盘说话很有几分哲理。

因着过年,市面上卖牛肉的摊儿也多了起来。在本朝,牛肉贩卖这件事时而管得严,时而管得不严。

当今圣人就懒得管,毕竟他本人也十分爱吃炙牛肉。

上行下效,最近酒楼里也出现了牛肉的菜,于是段知微也放心大胆买了一份牛前腿肉,做了牛肉卷,预备用来涮锅子。

除了蒲桃的祖父母不用动手,其他人全部被发配到了各处干活,李衡一边蹲在井边洗菜,一边小声嘀咕:“早说我带下人来了,堂堂大理寺少卿蹲这洗菜说的。”

陈桂芳来取洗好的菜,听这话不乐意了:“自己做的菜吃着才最美味,你懂不懂,再说了,人袁都尉与你同级,也没见他抱怨,就光听你抱怨了。”

李衡赶紧闭上嘴。

段知微在灶房忙着给鸡肚子里塞冬菇、糯米饭等,听他俩斗嘴,笑得拌馅的手都不稳。

袁慎己在一旁大力剁肉,看她笑,也笑了:“李少卿出身名门望族,难得吃瘪。”

段知微朝着窗口望一眼:“他乐在其中呢。”

铁锅里的骨汤已经炖得奶白,配上菘菜、冻豆腐、豆芽,再来牛羊卷,这就是暖锅的配菜了。

炒菜则是爆炒腰花、红烧鱼、松子鱼和盐水鸭等,鸡鸭鱼肉齐全。

众人忙碌一下午,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忙不迭得伸筷子来吃。

铜锅炭火正旺,奶白汤底冒的气泡炸开,氤氲香气扑面而来。

夹一片牛肉,涮几下便熟,段知微挑的牛肉肥瘦相间,中间夹着细腻油脂,嚼起来十分嫩滑。

八宝鸡是在锅上蒸,最后淋一层热油,鸡肚子软烂,一下被筷子划拉开,露出里面满满的糯米饭、笋片、火腿丁、栗子丁,色彩丰富,看着就美味。

这菜色泽红亮,鸡肉酥烂香糯,里面的各色菜也饱吸了鸡肉的精华,都十分鲜美好吃。

其他的爆炒腰花脆嫩,盐水鸭紧实而不肥腻,松子鱼炸得很酥脆,外酥里嫩,这道菜做起来麻烦,段知微本不想做,是金华猫点名要吃,结果它下午偷喝了酒,现在还在暖炉边呼呼大睡,与这道菜失之交臂。

一顿饭吃饱喝足,大家纷纷给蒲桃、小狼送上朱绳串的压岁钱。段知微往食案上放了杂果盘和八宝饭,大家围在暖炉边闲聊。

段大娘年轻时候大江大河走了一趟,经历多,也健谈,大家都爱听她讲故事,最后她说:“今儿是除夕,各位知道听响卜吗?”

大家都摇摇头。

“或有祷灶请方,抱镜出门,听市人无意之言,以卜来岁休咎者,谓之听响卜。”

简单来说,除夕之夜将长勺放入盛满水的锅中,祈祷后拨勺使勺子旋转,然后按照勺柄方向抱镜子出门偷听,第一个遇到的人,他第一句无心之言,便是祷告之事的凶吉。

正巧灶台还坐着水。

段知微本想许愿问问今年能不能弄个大财发发,看到一旁站着的袁慎己,拉着他来许愿。

“我不信这个。”他说。

“不管!”段知微很坚决。

袁慎己只能无奈去拨弄锅里的长勺,很快勺柄在热水里转了几圈,停在向西的方向。

“本就除夕,还过了宵禁,路上怎会有人?”他看上去很是无奈。

段知微拉着他的臂膀往西走一圈,她也觉得路上不会有人:“我知道,我暮食吃撑了,拉你出来消消食。”

夜色深沉,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两边的商肆挂着的红灯笼随风飘荡。两人往西走了一条街,被北风吹得头发都乱了,正准备回去烤火,却突然听到动静。

南街卖豆腐的老翁不知为何出了门,又因为眼神不好被个坑绊倒,段知微两人赶紧去扶他。

老翁骂骂咧咧被他两搀扶起来:“找了长安县多少次,都不来这破路填个坑,我看这长安城要完!”

袁慎己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诞节前夕漫天星火在……

豆腐坊的老翁出门本是想去对门借下酱油,不想被地上的土坑绊倒,一时间气不过说了胡话。

老翁本以为要在除夕寒夜里躺上一晚上了,万万没想到还有人会在宵禁后出来,赶忙朝着段知微二人拱手道谢,又说了些吉利话,酱油也不要了,连忙转身回了家。

段知微亲眼看到他进家门,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拉袁慎己回家:“走吧,我们回家。”

却见他脸色铁青,定然是在想刚刚那句“长安要完了”。

段知微大概能猜到袁慎己的愿望,他是戍边的武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海清河宴、太平长安。

那句“长安要完了”,虽然老翁

说的无心,却像根刺一样深深扎在袁慎己心中。

两人沉默着回了家,除夕本有守岁习俗,奈何几个老人家根本掌不住,又有外来的客人,守岁不方便,两个小孩更是靠在火炉边呼呼大睡了起来。

众人又互相说一通吉利话,各自回了房。

袁慎己沐浴一回,往床榻边一坐,桌上守岁烛豆大的火光映照在他担忧的眉宇间。

他戍守边关多年,即便来了长安,时不时还能梦见边塞,梦见雪粒子刮在玄甲的声响,突厥狼骑在百里外的凄嚎,以及骨朵、长矛刺入身体后的痛感。

他抚了抚胸口的伤疤,觉得自己重新置身在了凉州城外的风雪中。

“咚咚咚。”

耳畔传来轻敲窗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