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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蘑菇蹲在屋檐边上,举着片叶子在啪啪算账。”

“哦,那正常。”

“正常吗?”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惹祸精我那么大一车冬……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长安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火锅又时兴起来了,毕竟这种飘雪天气,几人围炉而坐,边饮酒边吃火锅,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段知微最近时常走神,天冷了,她满脑子都是牛油辣椒火锅。

幻想中的自己伸出筷子伸入咕噜翻滚着的红油汤底里,那些气泡破裂后迸出辣椒香,霸气钻进鼻子里。

毛肚涮个七上八下后,夹出来已经是裹满红油的诱人模样,嚼一口,那定然是脆爽可口,麻辣交织的美味。

“娘子,娘子?”

一阵催促声在她耳边响起,阿盘忙得脚不沾地,抬手轻拍段知微肩膀:“又来一批客人,点名要吃笤菜汤、糟豆腐。”

“那是啥玩意没有。”

牛油辣椒火锅的美梦破灭,段知微有些失落。

这两日放了晴,天空蓝得像刚浆洗过的绸子,长安人在家窝得发霉,都跑去曲江便看腊梅花了。

食肆生意也特别好,大部分食客都是来吃火锅的,段知微熬的麻酱香,丝滑浓稠,是段家食肆一大特色。

点名要吃笤菜汤的食客穿着与长安人有异,操一口浓厚蜀腔:“掌柜的,有没有带辣味的吃食,这些都太淡了,吃着不得劲儿啊。”

“有,我去给你拿。”段知微应了一声,从坛子打一勺芥辣酱,是芥菜根茎切成条跟生姜、茱萸等辛辣食物一起腌渍成的泡菜。

这泡菜辣到呛人,长安人都不怎么喜欢,只有段知微一个人吃火锅的时候佐上点,假装是麻辣火锅。

那食客得了这一碟麻辣泡菜,一股脑儿扔进火锅,美滋滋吃起来,而后叹口气:“终于吃到口辣的了。”

段知微好奇道:“这位郎君听口音不是长安人。”

那郎君道:“我是益州来的,来长安做些生意,唉,长安的菜咸,又不肯做辣,不合我口味。”

哦,成都来的。段知微心想。最近长安城里蜀地商人不少。

宫中贵妃最近爱上蜀绣制成的团扇,连带着整个长安城都时兴起蜀绣来。益州商人闻风而动,坐着船从巫峡一路赶至长安,向长安的达官贵族献上最华丽的蜀绣。

肉肆掌柜见段家食肆生意好,又过来送一回肉,段知微去灶房把这些肉剁了,做些香菜肉丸子。

金华猫在她脚边蹭一会儿,颇为怨念的说:“答应我的蟹粉鱼肉丸子呢?”

上回吃铁锅炖鱼,把金华猫的馋瘾儿勾了出来,时不时就在屋檐上打滚要吃鱼。

有时屋内小夫妻正准备蜜里调油的亲热一下,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它就跑屋檐上撒泼打滚,乌瓦碎片簌簌掉下来,搅扰了人的好兴致。没办法,段知微只好答应再给它安排一顿鱼。

段知微正在剁肉,听它这么一说,一拍大腿道:“是啊,我跟老渔夫要了一篓黑鱼,他今儿怎么没来?”

长安背靠秦岭、八水环绕,冬天也不缺鱼。段知微把手往敝膝一擦,去问正靠着柜台躲懒的段大娘:“长姑,今儿老渔夫可有来过?”

正在饮酒吃火锅的赵郎中闻言插话道:“别盼他了,在渭水河那受了惊吓,搁家躺着呢。”

段知微惊讶道:“这是怎的了?”

渭水河上最近冰结得厚重,若想捞鱼,得抡圆了胳膊用冰钎在河面凿个冰窟窿,听上去就危险,这老渔夫别是闪了腰。

赵郎君噗嗤笑:“他是经年的老手了,凿冰窟窿算什么事,只是遇到个醉酒的疯汉,一下跃到湖心,揪着老渔夫后颈把他扛麻袋似的扛岸上去了,把老渔夫给吓得,喝了一周定神汤。”

老渔夫为人和蔼,价格公道,周边食肆都从他那买鱼,段知微听这话不免有些愤愤:“老渔夫年龄大了,这疯汉也太缺德了。”

她有些遗憾地望向垮脸的金华猫:“今天没办法了,明日我寻别家的鱼坊,给你买几条鱼回来。”

金华猫气的在暖炉下张牙舞爪的打滚。

过了晌午,食客们都走了,食肆众人把正厅打扫一下,都准备回房歇会儿,蒲桃过来拉段知微衣袖:“娘子,我想和朱娘还有小狼一起去花市看灯笼。”

离上元还有两个月时间,花市早早堆了一排竹架子,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段知微想了一回道:“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看着两孩子欢天喜地的背影,她有些不大放心,在后面喊一声:“早些回来,别误了宵禁。”

待差不多黄昏时候,段知微跟阿盘拼了两张食案,把醒好的面团往食案上一摔,一大盆喷香的酸菜馅儿一摆。她们准备包些酸菜包子,这天冷,把包子在后院一冻,想吃的时候蒸一下,能吃到过年。

灶膛里新添了柴火噼啪的响,上面坐一锅水很快就沸腾起来,段大娘打帘儿进来:“那两个猴儿去哪儿了。”

“花市看灯去了。”

段大娘嘀咕两声:“看灯也要吃暮食啊。”

食客陆陆续续来店里吃饭,苏莯点了骨汤的火锅子,盘腿往那一坐,也不动筷子,只拿着张纸瞧。

段知微给他送上一盘肉丸子、一碟菘菜,提醒道:“赶紧趁热吃吧,什么差事这么精细,还带来食肆看?”

苏莯叹口气:“昨日崇仁坊的百姓听到一阵巨响,出门一瞧,排水渠的一排儿陶管都给压塌了,虽说那管儿也确实年久失修,但若是重新修整,又是一大笔费用,我正琢磨怎么跟工部讨这笔银钱呢。”

陶管怎么突然塌了,难道是前日那场大雪压塌的?

苏莯有些愤愤:“若真是大雪压塌的也便罢了,可听在旁边玩耍的孩童说,是一戴着斗笠的疯汉所为。”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段知微想。

可是在哪儿听过呢。

她没来得及细想,袁慎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段知微笑着迎上去:“怎么一起回来了。”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袁慎己一身的烟灰,脸上也被熏黑,头发更是如海胆般竖着,味道大到像行走的烟熏火腿。

段知微赶忙过去抚一下他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发生火灾了。”

袁慎己拉一下她的手:“放心,没事。”

花市一排灯架不知道何故突然倒下了,几个兔子灯笼落在地上滚成了个大火球,袁慎己正好路过花市,赶忙接过皮袋和溅筒去救火,被熏了一身烟。

段知微打了盆热水,让他擦擦脸,又拉他回房换衣裳。

“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她从柜子拿出一套新的黑色澜袍递给他。

随着厚重衣料的摩擦声,袁慎己脱下原来那身被火舌撩的惨不忍睹的衣裳,露出紧实的胸膛。

段知微轻咳一声,把衣服塞进他怀中:“抓紧换,换完出来吃晚饭。”

火锅里奶白色的汤底咕噜噜冒泡,蒲桃大讲特讲她在花市的见闻:“我见得真真儿的,一个很壮实的、戴着斗笠的人,一下子把那灯架子给扑腾下来了。”

然后上面挂着的无数兔子灯应声滚落在地,成了个大火球,那个斗笠君一下扑到火上滚了几趟,像一只烤糊的芝麻汤圆。

袁慎己欲要抓他,无奈人手不足,为保百姓安全只

能先灭火,待把火灭了个干净,那罪魁祸首早溜掉了。

苏莯还在盘算怎么跟工部要那笔钱,气得喝了一大碗绿蚁酒:“明日我去趟大理寺,定要让这在长安城四处作乱的惹祸精付出代价。”

过了宵禁,段知微回房就把他衣裳扒了,袁慎己笑道:“怎么?暮食前没看够吗?”

“别贫嘴。”她一边回着,一边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火潦到的伤。

幸好只有原来旧的刀伤,没添新的。她稍微安下心,抚摸一下那原有的刀伤,心情又沉重起来。

袁慎己往火盆里多加两块碳,看她满脸不高兴,笑着搂住她,而后突然把脸缩成一团:“哎呦。”

她赶紧道:“怎么了?还真受伤了吗?”

后者假装倒在床榻上“哎呦”几声,等她靠近后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那结实的臂膀紧紧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边轻啄一口:“我装的。”

段知微无语了一阵,拿脑袋去撞他。

一阵低沉欢乐的笑声从房间里传了出去。

外面北风呜呜的刮着,一双黑色耳朵从院墙上缓缓升起,像两团毛绒可爱的糯米糍,一个戴着斗笠的大胖身影悄悄踩着腌菜缸子进来。

腌菜缸子可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它的肉垫子一滑,那缸子传出清脆的响声。

房间里的女主人立马推开身上的男人:“外头什么声音?”

它一整只坐进墙角的竹筐中,圆溜溜的臀部深陷进筐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来,见女主人要出来查看,它赶忙“喵~”一声。

女主人生气的声音传出来:“这个金华,今儿没吃到鱼,又来搞破坏,看我明天揍它。”

男主人一顿安抚,又说了些什么话,房间的灯熄灭了。

它松一口气,在后院瞧了一圈,鼻尖动了动,最后目光定格在井口边的竹筐,那里头装满了皮薄馅大褶多的包子。

它抬起爪子拿一个。

觉得好吃,又拿一个。

非常好吃,再拿一个。

最后一筐包子全部消失在它的肚子里,它讪讪收回了爪子,又从原路返回,艰难爬上腌菜缸子,从院子里消失了。

第二日一早,段知微站在食肆门口支起大铁锅,锅底柴火噼啪作响,她手拿一长柄勺慢慢搅动锅中的豆浆。

白雾混着浓郁豆香飘出去很远,过往的街坊食客闻着味儿来排队:“段娘子早啊,昨儿不就说了今天有新鲜的朝食卖,是什么?”

段知微想到那皮薄馅大的酸菜包子,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包管你喜欢。”

阿盘急匆匆打了帘出来,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是少有的慌张。

“怎么了?”段知微问。

“包子,包子全没了!”阿盘急道。

“什么?”段知微赶忙扔下手中勺子要往后院瞧,正逢菜肆的伙计来送菜。

昨儿她就订了一车冬笋,要做火腿煨冬笋和油焖双笋,伙计来得正是时候。

可她哪儿还有心思接待菜肆伙计,道一声抱歉就要往后院去。

谁承想菜肆的伙计一张脸比她还惆怅:“哪个天杀的小偷,我那么一大车冬笋,全没了!”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熊猫大侠你就是黑白煞……

后院一大筐酸菜馅的包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段知微气得在后院跳脚,直嚷嚷着要去长安县报官。

菜肆伙计丢了一车冬笋,袖子一撸也要去报官,同是天涯沦落人,几人一道上了长安县,县衙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嘈杂的跟西市口一样。

长安县尉往门口一站,焦头烂额的安抚群众:“各位父老乡亲不要慌,家中丢了什么、糟了什么害都过来登记,我们县衙必然为大家捉到罪魁祸首。”

一堆人排队登记去了,大家情绪都很激动,特别是老渔夫,两手叉着腰对着衙役诉苦:“你们没见到,我正低头凿冰呢,那疯汉揪着我后颈把我当麻袋一扛,往岸上一放,我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嘿,他自己跑了!”

胭脂阁的薛娘子柳眉一横:“那登徒子一下压塌了我三春阁的后院墙!我那时还在闺中梳妆呢!”

一群人叽叽喳喳了一顿,把段知微的怒火给讲没了。这么一看,丢了一筐包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了,她叹口气想:“算了吧。”

待回了食肆,已经不少食客往那儿一坐预备着吃午食。

段大娘见她回来问道:“抓到那小偷了吗?”

她摇摇头。

原先预备的火腿煨冬笋、油焖双笋决计是做不出来了,只能备些平常的菜,腌制的酸菜也没多少了,酸菜包子也只能放弃,不过面粉还有一缸,她想改试试多肉花卷。

两个郎君围炉而坐,催阿盘上菜:“麻烦娘子稍微快些,过了晌午我们要去茶肆听黑白煞星的故事。”

段知微奇道:“什么煞?”

“黑白煞星啊,最近在长安城可风靡了,听闻这人戴个黑色斗笠,身着白色披风,在长安夜色里四处搞破坏,手提长剑杀人不眨眼。”

杀完人饿了再去食肆偷包子的煞星吗?段知微不是很相信。

两个小孩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段知微也许久没去茶肆坐坐,因此晌午过后,食肆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茶楼去了。

博士很快送来酪浆并一碟玉露团,这家茶馆的糕点味道平平,只晌午过后有专人讲些志怪故事,因此客人也不少,今日更是爆满,上下两层楼都围满了食客。

那郎君往案前一坐,先饮口茶润润喉,扇子一敲,便开始讲起了今日的故事:“话说近日长安出现了个黑白煞星”

冬日午后阳光正好,温吞从竹帘儿洒进来,光尘在茶肆里慢慢地飘,像一块明黄的透明薄荷糖,茶肆里的火炉噼啪响,段知微昨夜睡得晚,头一点一点,直接要趴在段大娘肩上睡过去。

突然,那郎君将纸扇往食案上奋力一敲:“只见那黑白煞星一下掀开蒸笼,一巴掌下去,十来个透油包子当场开膛破肚,油流满地。”

段知微觉得这段极其离谱,喊来小博士问道:“不是杀人如麻吗?”

博士也为难:“可最近长安城中没听说有人死啊。”

那郎君继续道:“这煞星口中喷出火焰,将那西市千盏花灯瞬间点燃成一个大火球,武侯们花了一天一夜时间来灭火。”

这就是纯纯造谣了。

段知微有些听不下去,段大娘几人也觉得离谱,懒惫再听,将酪浆喝完,纷纷回家去了。

长安人民新得了一个闲话素材,乐得合不拢嘴,等到了傍晚,那煞星的真实身份,已经从武当山上的道士变成秦岭间的熊罴怪。

段知微在食肆门口架锅蒸一笼多肉花卷,层层叠叠的每一层卷都裹满鲜香的肉馅,浓郁肉汁渗入花卷里头,看上去极其诱人。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段知微下午多饮了几口酪浆,想去圊室,又怕这锅多肉花卷也被偷走,只好把在灶房煽火的小狼喊来看着。

所幸这锅多肉花卷没被偷,待花卷熟了,笼屉打开的瞬间,浓郁的肉香与蒸汽一起扑面而来,吸引了不少食客的目光。

这花卷外层的面皮发了半日,如云朵般蓬松柔软,又完全浸透了鲜香的肉汁,其间大颗肉粒紧实有嚼劲,味道十分咸香好吃好,用来佐一碗栗米粥也很适配。

这花卷

晚上的时候卖了一半,剩下一半段知微给锁到灶房的柜子里,又在柜子把手上结结实实捆了个大铜锁儿。

干完这些,她才稍稍放下心睡觉。

金华毛扫了扫尾巴:“我的鱼呢?”

“昨晚院里来了小偷你都不知道,还想吃鱼?”

金华也很委屈,它白日里懒散睡觉,晚上来了精神,在各个屋檐上旋转、跳跃、闭着眼,根本不知道自家院落发生了什么。

段知微放软了口气:“辛苦你守几日,明天给你做蟹粉鱼丸。”

“还要鲫鱼豆腐汤。”

“成交。”

过了宵禁,段知微沐浴完换一身睡衣往热烘烘被窝里舒适一躺:“多肉花卷锁起来了,金华也答应看院子了,今晚保管万无一失。”

袁慎己躺一边看兵书,闻言道:“今日还在长安县见到了那煞星的通缉画像。”

段知微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脸好奇看他:“啥样啊。”

根据众位受害者的描述,长安县画师画了一个头戴斗笠,身上披风随风烈烈舞动,革带边悬着长剑的大侠形象。

当即就被县尉骂回去了:“还给他整上大侠了,这是要犯,不是《侠客行》,你搁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呢?”

作画者也很无奈,受害者那么多,都只看到他那黑色的斗笠,白色的披风,没人看到这人脸长什么样啊。

段知微听得哈哈大笑。

袁慎己在一旁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而后摸摸她的脑袋:“好了,担心笑岔了气,早点休息吧。”

说罢吹灭了旁边的灯烛。

今夜天气晴朗,月华如霜。

那对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嗖”一声又从院墙上冒出来,它顺着昨晚那熟悉的菜缸子滑下来,又屁颠屁颠跑去竹筐边,探出爪子,结果摸了个空。

一阵北风吹过,它整只熊落寞地抱着空竹筐,又狠狠嗅了几下,只闻到些淡淡的、包子残留的麦香气。

它在风里沉思起来。

金华猫在正厅晃荡一圈,又去灶房翻箱倒柜半日没找到段知微腌渍的小鱼干,只能失望地垂下尾巴,往后院走。

就看到一大坨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院子里抱着竹筐。

金华瞬间觉得一大锅炖鱼在朝自己招手,它赶忙抬起肉垫子、悄悄靠近

那玩意儿的臀部像只巨大滚圆的芝麻汤圆,让它非常想上去咬一口,然而想起上回崩了牙的惨痛经历。

金华猫想想还是算了。

它四处一瞧,在院角拾了块破瓦片,往那家伙头上砸过去。

“哎呦!”憨憨的声音从斗笠底下传出来。

金华猫当即喊道:“来人呐!本喵抓住小偷了!”

两个院落里的房间瞬间亮起灯,段知微胡乱披了个裘衣一下子跑出:“哪里来的小偷,还我包子!”

那小偷惊慌失措,想原路逃跑,被段知微一个空竹筐套到头上。

袁慎己慢了一步,他去取了陌刀和从长安县里领来的手铐,趁那小偷扭来扭去的功夫,想把手铐拷小偷手上。

结果袁慎己摸到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他定睛一看,是熊掌。

他赶忙取出陌刀护到段知微身前:“不好,看来真是黑熊精作祟。”

段知微在他后面吓得腿软。

黑熊?那东西凶猛,正常人可是敌不过它,她赶忙拉一下袁慎己胳膊:“我们逃跑吧,然后报官去。”

袁慎几听到她这认怂的话,刀都差点脱手:“娘子放心,我有本事对付它。”

他竖起了陌刀,那刀在月光下寒光熠熠,只待那黑熊精挣脱竹筐冲过来,他便会将其一举消灭。

那熊精伸出两只爪子,左扭右扭了半日,还是没办法将竹筐从脑袋上拿下来。

袁慎己举着刀在寒风里摆了半日帅气的姿势,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有些不耐烦的上去,给那熊把竹筐拔了下来。

月光下,竹筐里露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一双标志性的黑眼圈。

“哎呀!”段知微原本愤怒、害怕的声音变成了一个惊喜的夹子音:“是滚滚啊!”

她一下夺走了袁慎己手里的陌刀:“还举着刀,把它吓出三长两短来,你仔细牢底坐穿。”

袁慎己:“”

隔壁院子里的几个人听到动静,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蒲桃好奇望它:“你这熊长得好生奇怪,我怎么没见过?”

段知微说:“它叫熊”被袁慎己抢先一步:“这是白熊,只有蜀地才有。”

“白熊?”段知微困惑看他。

袁慎己解释道:“我在卷宗里看过记载,天后曾赠一对白熊,作为回礼送给东瀛的国王。”

但是无论是白熊还是熊猫,那都是熊,不是猫,她往袁慎己后面一靠:“你就是长安城中传言的黑白煞星?”

那个圆滚滚勉强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什么煞星?那都是谣言,我可是惩奸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

它看上去中气十足,满脸都写着自信,于是段知微道:“那这位大侠,麻烦昨晚那筐酸菜馅儿的包子,你把钱付一下。”

提到钱,它像泄了气的皮球往地上一坐,看上去很失落:“我从蜀地过来,站着船上欣赏峨眉山色时,钱袋子滑进三峡里头去了。”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侠客行熊猫阿滚的愿望……

熊猫精蹲在食肆正堂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啃完了一大筐菘菜,段大娘几次张了张口,想到菘菜便宜,也就忍住了。

金华猫蹭在段知微脚边让她别忘了鱼汤的奖励,段知微撸一把它的脑袋,往熊猫精对面一坐,有些问题她可太好奇了。

“蜀地那样远,你来长安做什么?”

熊猫精吃完菘菜一抹嘴,露出神往的神色:“蜀地山林地广人稀,听闻长安人多,我想来当一个锄奸扶弱、匡扶正义的大侠。”

“其实长安也没那么多不平事”

熊猫精道:“怎么没有,前儿我路过渭水边上,见到个老人家在水面上凿冰,定然是想不开要自尽,我一下给他拽回岸上去了。”

老渔夫的儿子在泉州倒腾海鲜,其实还挺富足的,他去捞鱼完全就是闲不住,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儿。

段知微默了一默:“还有呢。”

还有西市帮小童够取在架子最顶端的兔子灯,结果因为体重太重了把整个架子压倒了,它一个大肚皮压到火球上迅速灭了火,把白色的毛燎炸了像个酥脆的烤汤圆。

在茶楼遇到老瓦匠踩梯子修屋顶,它跑过去帮忙,把人家梯子踩碎了,老瓦匠摔在它大肚皮上。熊猫精壮实的后背靠塌了院墙,露出三春阁老板娘的香闺。

还有想帮小孩捞水中的木雕娃娃,压塌了半条街的排水陶管。

熊猫阿滚缩成个球状,听到段知微的话,往角落里一蹲:“原来我不是大侠是惹祸精。”

蒲桃觉得它好可怜,拉一下段知微袖子:“娘子,它看上去好可怜,要不让它先在食肆住一段时间?”

段知微还没开口,就先被段大娘一顿抢白:“那可不行,它如此能吃,把食肆吃垮了,我们喝西北风吗?”

食肆里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袁慎己开口道:“明日我先带它去趟长安县。”

总不能让衙役们在大街上四处瞎跑找人了。

第二日一早,袁慎己穿了官服就带着失魂落魄的熊猫阿滚走了,蒲桃正抱着柴火准备朝食,犹豫片刻道:“等等。”

而后她急速跑过去,整个人扑在熊猫阿滚的大肚皮上蹭了蹭,又不舍得往后走一步:“再见了,阿滚。”

段知微在后面羡慕地看着,她也很想这么干,熊猫的肚子一定很柔软。

老渔夫在家躺了一周,终于缓过了神,精神百倍地来送来一大筐鱼,听说把他从冰上拽回岸边的罪魁祸首找到了,脸上笑满了褶:“那可真是太好了。”

段知微接过鱼篓,有些犹豫地看了会儿老渔夫,老渔夫还要送下家,收了钱就赶着车走了。

段知微拎着鱼回屋,金华猫已经迫不及待用毛茸茸爪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鱼。

段知微觉得不得劲儿,把鱼放下,又一溜烟出门去了,金华猫在后面拔腿狂追:“回来!说好全鱼宴的呢。”

所幸老渔夫走的不远,她追上去把实情相告,老渔夫认真听着,脸上的笑渐渐消了,他拿下头上斗笠,又抹一把脸:“那我误会人家了,我这就去找趟县尉。”

段知微这才踏实回了食肆,拿出铁丝蒙给金华猫烤上几条鱼,洒上粗盐和花椒粒儿,金华猫流着口水在一旁等着。

阿盘打了帘儿进到后院:“又来一群食客,蜀腔浓厚,

说自己带了些川椒可免费赠给食肆,只是点了名要吃辛辣的火锅,问能不能做,能的话他们晚上便过来。”

别说蜀人了,我也想吃啊,段知微心道,最后只说:“我知道了,你让他们来吧。”

川椒是花椒的一种,只是比花椒味儿更冲些,段知微四处搜刮了一下,拿出一碟黄姜、芥末、茱萸。

她想了想,剁了一大盘肉馅,先用葱姜蒜爆香,又混了不少花椒下锅油炸,最后把茱萸、黄姜、川椒一股脑儿丢下去。

一阵刺鼻的辛辣气息混着黑烟熏到她眼睛里,段知微忍不住大咳了几声。

段大娘赶忙跑进来:“什么味儿啊?把外头食客全部熏跑了。”

一锅肉馅全部炒得焦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小狼镇定地过来把锅移开,又把窗户开到最大透气。

段知微拿块苎巾擦擦眼睛,苎巾上一抹黑儿。

炒锅底太难了,她叹口气。

最后当那群蜀地商人过来吃暮食的时候,段知微只好在普通骨汤锅底里多放了些芥辣儿,又送了不少辣味泡菜。

她自己不太满意,不过蜀地商人估计已经很久没吃口辣子了,都吃得很开心,甚至还多给她打赏了些钱财。

看样子他们在长安的蜀绣生意做得不错。

金华猫躲在角落里,一盘烤鱼一碗鱼汤吃得开心。

袁慎己下值回来,食肆众人围过来问:“阿滚怎么样了?”

据说县尉也很为难,他是管人的,妖怪的事情应当是捉妖司管,不料阿滚却很仗义,熊爪一挥直嚷一熊做事一熊当,雄赳赳气昂昂的主动蹲牢子里去了。

“县尉已经写了状子递上去了,白熊珍贵,想来关不了几天,会将它送上回益州的船。”袁慎己安慰道。

大家这才放下心。

第二日,段知微不死心,又去肉肆订了一大块猪前腿肉,想再次试试炒料,段大娘默默拿出块帕子让她打湿捂住口鼻,减少辛辣川椒的刺激。

一阵浓郁黑烟从灶房飘出,她又失败了。

段知微两只眼睛被熏得泪汪汪的,正做门槛边擦眼泪,一个巨大的阴影罩住她:“我怎么闻到一阵儿焦糊味。”

她抬头,看到熊猫阿滚仍旧戴着它那个大斗笠,出现在食肆面前,它在牢子里待了一日,但是精神头很好,一点儿都不憔悴。

阿滚很是热心,听了段知微的话几步进了灶房,给自己的肚子上围好围裳,挥着锅铲要教她怎么炒锅底。

川椒不能直接下,要跟着葱姜蒜一起下油锅炸,再把料渣扔掉,油备用。

它做大侠不太行,做厨子倒是很熟练,草果熟练剖开取籽儿,肉酱煸出红油,八角、桂皮、茴香等调料也是下得分量得当。

阿滚把锅颠了几颠,一阵热辣的、极其具有侵略性的气息扑鼻而来。

段知微眼前一亮、这是成了。

小狼跑去门口立了块牌子“今日蜀地特色麻辣火锅特供”。

长安食客们对这种锅底敬谢不敏,蜀地商人以及段知微本人都乐开了花。

那辛辣锅底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头冒,香气鲜辣浓郁,几盘肉丸子、羊肉卷儿倒入锅子里,全部沾了鲜辣气息。

那肉丸子里掺了淀粉,煮到熟透在汤里翻滚,一口咬下去直接弹了牙,再用力咬下去,滚烫、辛辣的汤汁便一下怼出来。

蜀地商人吃得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直嚷干渴,段大娘趁机推销起了乌梅汤。

灶房被阿滚完全给占领了,别人都没地发挥,阿盘拎着个小碳炉子,去后院熬煮乌梅汤。

一大锅全被蜀地商人买了,食肆今日赚了个盆满钵满。

待到食客走得差不多,阿滚又给食肆众人做了晚餐、一碟回锅肉、一碟烟熏排骨、一锅泡菜鱼。

烟熏排骨不知加了什么卤汁儿,卤至肉刚要脱骨时候拿出,再放到柏枝儿上熏,这排骨肉质松软,烟熏味浓郁。

泡菜鱼则是先把鱼炸过香,再放入泡菜,加肉汤一起烧沸、最后还要勾薄芡往鱼身上浇,这鱼肉质鲜嫩、鲜香味辣,金华猫偷吃了一口,辣得整个猫打个滚,飞奔去后院喝井水。

食肆众人也被辣得不行,但又实在是香,每个人配了三大碗栗米饭。

阿滚笑眯眯看大家吃,它烧菜很厉害,但是自己不怎么吃荤。段知微几个人现场揉了一笼屉没加馅的馒头,它风卷残云地吃掉了。

蒲桃在一旁好奇问它:“你怎么一天就出来了。”

它嘴边还沾着些馒头馅:“我也不知道啊,一大早我还睡着呢,他们过来把我赶走了。”

袁慎己今天下值晚,旁人都歇下了他才到家,段知微帮他热一锅面:“那阿滚怎么一天就出来了。”

他苦笑一声。

由于昨天是他带阿滚去的长安县,县令今天一大早直接就找到金吾卫去告状,说那阿滚一熊一顿吃一大笼屉的包子。

又说它本就是妖怪,不是人,不该长安县管。

再加上老渔夫等人都过来说自己错怪了好熊,求县令放它出来,县令得了这个台阶儿,赶忙把它赶了出来。

捉妖司也不愿意管,只说长安妖怪千千万,它又没伤人,捉它作甚?

段知微也为难,熊是好熊,还教了她好几道美味川菜,可实在是太能吃了些,为了它的晚饭,食肆的面粉被用了个干净。

袁慎己坐那想了一会儿,而后道:“我有办法了。”

两人说了一通话,刚准备躺下睡觉,外面传来震天的鼾声。

袁慎己无奈道:“这也是它这么快被赶出来的原因之一。”

打呼声跟山雷似的,旁边的犯人都受不了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定然痛改前非,不再小偷小摸,只求睡个好觉。

第二日,食肆众人各个都顶着个黑眼圈起床,阿滚不太好意思的搓搓爪子:“抱歉,我现在就去打探一下有没有长安回益州的船,立刻就走。”

它叹口气:“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成为大侠,在长安一件好事没做成,还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在长安造成的损失,我回家赚了银钱就寄过来当作弥补。”

它朝着众人一鞠躬,戴上斗笠,失落地要走。

被袁慎己喊住:“等会儿。”

段知微笑着帮它披上斗篷:“跟他走吧,他有办法带你去当大侠。”

过了几日,西市的瞭望台上,突然出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强壮武侯。

那武侯上任几日就做了不少好事。

听闻它武力了得,几个渔夫在曲江池上轮番辛苦地砸窟窿,它上去把几个渔夫劝到岸边,自己一掌拍碎了厚厚的冰层,把池边栖息的野鸟吓得乱飞。

它一下爬到几丈高的大树上搭救被困的狸奴儿,虽然自己连猫一起摔了下去,可是狸奴儿稳稳倒在它肚皮上,一点事儿也没有,把猫主人感动地稀里哗啦,一个劲儿给它道谢。

卖蜜桔的小贩车卡地缝儿里,死活推不动,它一掌就把车挪了出来,小贩给吓着了,但还是拿了几个橘子给它作为谢礼。

段知微午后闲暇,拎着一篮竹筒饭去看它,阿滚正忙,只见它正一爪拎着一个商贩,阻止他们吵架,结果因为自己太大只,屁股扫倒了人家的算卦摊子和字画儿摊子,两个商贩不吵了,逮着它要赔偿。

段知微远远望它,笑得开心:“这金吾卫新招的武侯干得不错嘛。”

袁慎己苦笑,这阿滚几天把金吾卫的灶房吃得差不多空了,把大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死活不肯再要这位“异族城管”。

圣人倒是很感兴趣,白熊是珍惜动物、更是我朝独有的瑞兽,异邦见都没见过。他还琢磨着千秋节时让阿滚出来露个脸,给番邦们炫耀一下,因此大笔一挥,特批了一笔费用,专给它做伙食费。

段知微想起那些因为太能吃肉,连夜被退回的狮子。

“还是当熊猫好。”她说。

暮色四合,夕阳洒下的余晖跟裹了蜂蜜一般粘稠,熊猫阿滚好容易劝离了两个商贩,又听到远处传来纷争。

它把披风往后一扬,真如同大侠一般,从屋檐上灵活奔远,消失在黄昏中……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龙女的报恩哪儿来的丑……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街上都没几个行人。酒肆的伙计闪了腰,阿滚左右肩膀扛着十来坛屠苏酒,头上还顶着一坛,走街串巷的帮酒肆售卖。

元日在即,反正食肆也需要屠苏酒,段知微也订了两坛,阿滚拎着坛子进来,整个熊被卡在食肆门口。

天气实在寒冷,为防止热气散得过快,段知微特意多封了一道门,导致三百斤的阿滚

卡在大门口。

阿盘和段知微一人抓它一只爪子往里拖,阿滚努力摇了摇硕大的屁股。

最后还是路过的行人看不过眼,一下踹在它屁股上,终于把阿滚塞了进来。

“对不起。”阿滚揉揉屁股,给食肆每个人大声道歉。

段知微用一个粗壮的竹筒倒壶酒给它,它一气儿饮了,转身就要走。

“怎么这么着急?”

很快便是元旦,西市有驱傩的活动,热闹非常,阿滚很有责任心,说要回去守护长安市民的安全。

晌午已经过去,食客们都走了,食肆众人也很清闲。听闻有驱傩的活动,蒲桃很向往,段大娘也想去西市买些花儿粉儿,几人一合计,就兴致勃勃的走了。

只剩段知微一人不肯去,难得闲暇,她想靠在火炉边上嗑点瓜子再看看话本子,消磨一下无聊时光。

外面寒天冻地,她才懒得去。

约莫未时三刻,她正看话本子看到高兴的地方,袁慎己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许久不见的王潜。

“王家郎君,真是许久不见了。”段知微给他们端上一碗大枣煮姜茶。

这王潜自秋日起便往幽州方向旅行,转了一大圈,回来人变得又瘦又黑,不过精神气儿倒是挺足。

他接过茶咧开嘴笑道:“出去转了一圈,搜集了不少志怪素材,这回定然能胜过柳家那泼皮。”

听闻朝请大夫柳无贺也是写怪谈的一把好手,而且他还是位衣袂飘飘的美男子,深得女郎们的喜爱,因此风头经常压过王潜一头,王潜不太服气。

对于郎君们间这种暗暗较劲,段知微觉得很有趣,她望一眼阿滚早晨送来的屠苏酒,忽然有了计较:“难得王君回来,我给你送个素材,就当礼物了。”

王潜笑道:“甚好,多谢嫂夫人。”

段知微花了半个时辰讲了熊猫阿滚的故事,王潜越听眼睛越亮,甚至激动地站起来走了两圈:“这故事甚好,我这便回家,研上笔墨写上一出《长安妖异志》来。”

他激动地连大氅都忘在衣架上,两夫妻赶忙取了他的衣裳相送:“你不吃暮食了吗?”

王潜披好大氅向两人叉手道谢:“不了,我现在文思泉涌,改日必定带上大礼来道谢。”

段知微和袁慎己互望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到黄昏,天空隐约开始飘雪,段大娘这回在西市淘到了时兴的绢纱牡丹花,乐得嘴都合不拢。

阿盘却不太高兴:“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了。”

段知微盯着她瞧了一回:“这是怎的了?”

这个阿盘,干活麻利没得挑,但是时刻都淡淡的,永远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她去周身隐隐透着股怒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蒲桃和小狼两个人蹲在食案边吃炒米糖,一问三不知。

还是段大娘说:“西市逛了一圈,这两个猴儿非要去看百戏,这才回来迟了。”

今天的百戏有这么难看吗?

“不难看啊。”蒲桃急道:“今儿这出百戏可精彩了,是龙女报恩的故事。”

哦,最近很流行的那出龙女报恩。

袁慎己道:“这出龙女报恩便是柳无贺写的,最近在长安很盛行,你可千万别在王潜面前提这个。”

这出《龙女报恩》里,主角柳生是个书生,家境贫寒,但人生得端正、也非常正直善良。他在进京赶考的过程中,无意间搭救了鄱阳湖龙王之女龙三娘,龙女对他心生爱慕,想要嫁给他作为报恩,没想到这位书生刚正不阿、不近女色,说救人只为道义而不是为了回报。

他整这么一出,龙女更加爱慕他了,一直在湖边苦等着他,等待与他重逢的机会

段知微对这种贫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的本子早就腻烦了:

“这些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书生定然是个贫穷但前途无量的,爱慕他的小姐不是出自世家贵族,就是天上的仙女,不仅要生得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要肯为这书生死了。”

她越说越气:“我看是某些穷酸中不了春闱,编出个美人来取乐,临死前的幻想罢了。”

她是生气了,却把周边人说乐呵了,都给她鼓掌,说她批判得好,段知微颇为得意地说:“赶明儿我也写出新奇的话本子,你们啊,就瞧好吧。”

没成想到了第二天,食肆生意却突然爆满,段知微忙得脚不沾地,早把写话儿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部分老客来订元日的甜点和五辛盘,五辛盘好整治,不过是些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元日的甜点则是准备了炸豆沙球,类似麻团,吃起来香甜,入口即化,十分好吃。

另一部分人则是指定了要买酸菜包子,段知微纳闷,元日什么时候有了吃酸菜包子的习俗?

那些人道:“是熊猫大侠喜欢的包子,那定然是错不了。”

外头的小孩们风筝也不玩了,滚轮也不滚了,都排成一队唱童谣:“熊猫侠,黑白裳,夜偷包子昼翻墙,衙役四处寻祥瑞,一看蹲在房屋梁儿。”

原来是王潜那本《长安妖异志》火了,“熊猫热”传遍了整个长安。长安的商贩会做生意,熊猫木雕、熊猫蒸饼全出来了。

不过全都火不过段家食肆去,毕竟她家的酸菜包子,那可是被熊猫阿滚亲口认证过的好吃。

段知微一口气雇佣了三个月作人来帮忙,架不住外头排队的人多,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忙了一早上,她正想喘口气歇歇,外头突然来了一辆华丽的香车,那车通体涂着掺了香料的漆,远远能闻到浓烈香气,车辕上刻着几只振翅的仙鹤,就连拉车的白马,额间也挂了漂亮的宝石。

段知微觉得这车实在是浮夸,段大娘眼睛一亮:“太好了,哪儿来的贵族又过来给我们送钱了!”

周围食客也看呆了。

只见架马车的小厮搀扶了个郎君下来,那郎君身着艳紫色的澜袍,长得颇有些妖冶之美。

段知微头回接待这种客人,结结巴巴道:“这位郎君,你需要买些什么?”

他用扇子遮住半边脸,挑剔的眼光打量一下食肆周围,再把目光落到段知微的围裳上,那里全部都是些没来得及洗的油渍和面粉。

他皱了皱眉:“我不是来买东西的,只是来看看那本《长安妖异志》里的食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段知微看这人目光充满了不屑,让她觉得不舒服,听说这人不是来买东西的,也就不打算忍了:

“不买东西来这做什么?你把我食肆当曲江呢,圣地游览啊?”

她挥了挥手,像赶蚊子一样要把这位美男子赶出去。

这位美男子也难得受到这种羞辱,气得脸色发红:“你这泼妇!我可是柳无贺,从五品朝请大夫,你竟然敢如此待我?”

段知微完全不惧他:“我夫君金吾卫袁慎己,四品都尉压你一头,有本事你想办法捉我去坐牢子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是琅琊王氏那本《长安妖异志》把你的《龙女报恩》压下去了,你气不过才来的吧,作为个文官,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把柳无贺气个绝倒,他怒气冲冲要出门,迎面撞上买酱油回来的阿盘,而后眯了眯眼睛:“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阿盘面无表情地看他。

段知微赶忙过来把他赶走:“还看,再看我报官告你骚扰良家妇女。”

那柳无贺匆匆走了,离开时候被门槛摔了个跟头,惹来周遭人一顿嘲笑。

阿盘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段知微赶忙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下午再干活时,段知微发现,阿盘拿起个口罩罩在了脸上,那还是段知微炒火锅料的时候央求她缝制的。

问她,也只说是得了风寒。

到了暮食时间,王潜迫不及待跟着袁慎己进来,还没坐下便问道:“那泼皮今日来了?”

“来了,被我赶走了。”段知微没好气:“还威胁我,说自己是个什么五品官。”

王潜道:“什么五品官啊,他是好不容易考中个九品,因为生得不错,被崔氏女看上了,高门入赘才得了个五品官。”

众人把他一顿儿骂,这才消了气,围坐下来吃晚饭。

阿盘道一句不太舒服,晚饭也没吃,又蔫蔫儿地回房。

一直到她身影消失了,段知微才赶忙道:“我觉得她不太对劲,她似乎跟那个柳无贺认识。”

要不王潜是写话本子的呢,脑子就是转得快:“不会是什么青梅竹马识于微时,然后郎君攀附上了高门贵女,把女方抛弃的戏码吧?”

众人一愣:“啊?”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龙女的复仇造谣一张嘴……

“绝对不可能。”

说话的人是段知微,她看上去很坚决:“阿盘才不会喜欢那么一个自恋的郎君。”

总之再莫名其妙的臆想下去真的很失礼,段知微也不高兴再探讨下去,毕竟她只是想知道阿盘不开心的原因,对于她的过往跟隐私,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段知微起身去了灶房,还有一大盆鱼等着她处理。

金华猫蹲在一旁监工,吵吵嚷嚷还要吃上回那个泡菜鱼,就好像被辣得满地打滚的人不是它。

段知微挑出最大一条黑鱼,意外在鱼肚子里摸到个什么东西。

总不能是张纸,上面写着“大楚兴,陈胜王”吧,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犹豫半天,不敢再下刀,倒是金华猫等得不耐烦,爪子三两下剖开鱼肚子。

“干得不错。”段知微鼓掌:“这筐鱼都交给你处理了。”

她给金华猫脑袋包上褐黄色头巾。

金华猫:“”

段知微继续处理鱼,从鱼肚子拿出一个金鱼做的镇纸,那金鱼用五色琉璃制成,雕刻的栩栩如生,在灯下流光溢彩。

想来是哪个糊涂的郎君在船上丢了镇纸,又误被大鱼一口吞了。

她把金鱼镇纸洗洗干净,当个摆件放到柜台上,万一镇纸的主人过来吃饭认出来,还能领回去。

一盆鱼被金华猫的“夺命喵喵爪”处理完毕,段知微和小狼几人把鱼细细抹上炒制好的粗盐,挂到房梁上风干。

蒲桃在井边帮金华猫洗洗爪子,众人忙上一回,便都回房睡觉了。

段知微忙碌了一日,很快便躺下沉沉睡去。

梦里飘起了细雨,那雨水轻轻拍打在段知微脸上,让她有了重回烟雨江南的水汽迷蒙感。

“烟雨江南啊”她在梦中向往出声。

直到一大滴水一下拍打在她额头上,把她冰醒。

段知微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整个房间弥漫着浓厚水汽,那水汽汇集在一起,成了白色波浪在房间里四处飘摇。

旁边的袁慎己还在沉睡,被她几巴掌拍醒:“出事了,别睡了。”

他睡眠不错,被猛然喊醒,条件反射去拿柜子边的陌刀:“发生何事?”

饶是见多识广的金吾卫也被这屋中的濛濛细雨给惊到了,他犹豫片刻:“是不是外面下雨了。”

他站起来披上衣服,想拿梯子上屋檐查看是不是房檐破了,雨水漏下,段知微连忙也跟出去。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没有半点儿要下雨的样子,更何况长安的冬日本就干燥。

那那些水汽儿哪来的?

金华猫突然从正堂里跌跌撞撞滚出来,它的毛被打湿了一大片:“有妖怪啊!”

段知微问道:“你不就是妖怪?”

“不是我哎,跟你说不清楚。”

一只巨大的五色金鱼紧接着从正厅飘了出来,背过身用漂亮尾巴给金华猫来个连环巴掌。

金华猫看上去有些可怜,段知微赶忙叉住它躲避金鱼的攻击:“你从哪儿惹的妖怪?偷鱼吃的时候把它得罪了吧。”

金华猫被扇得晕头转向:“我今天真没偷鱼。”

那只漂亮金鱼看上去很生气,围着金华猫打转,最后鼓起嘴巴喷它一脸水,抱着猫的段知微也跟着遭殃。

巨大动静把旁边院里的人都给吵醒了,众人跑了过来。

袁慎己琢磨不好是不是要对着鼓嘴的金鱼拔刀相向,只好伸手去抓它,那鱼滑溜溜的,轻轻一摆动就挣脱了。

场面一度很好笑。

“够了。”

说话的是阿盘。

她站在最远处的阴影之下,侧脸上隐隐闪现一些盈盈发光的鳞片。

“不好了,阿盘被妖邪附身了啊。”段大娘尖叫一声,回房去取她在道观求的符咒。

金鱼终于停止了吐水,它在空中轻跃一下,周身不断出现从虚空中涌出来的水雾,那雾很快涌成巨浪,把金鱼包裹住。

而后这浪炸开,从水雾中落下一个小女童。

女童一身鹅黄襦裙,外罩柳色半臂,梳着可爱双环髻,发髻上的环佩铃铛叮咚作响。

她一双眼睛圆溜溜,脸蛋透着粉嫩红晕特别可爱,只是鬓角边还沾着一些鳞片。

“哎呀好可爱。”段知微又换成夹子音。

“如果是长这么可爱的小妖的话,那我勉强原谅它。”金华猫伸出爪子擦擦满脸水痕。

那金鱼小妖不理它,只直直跑到阿盘面前,仰着头朝着她笑:“龙女殿下,璃波终于找到你啦!”

“龙女?”

“殿下?”

阿盘轻轻叹口气。

正堂的炉火重新生好,段知微擦擦满是水珠的脸,金华猫也赶忙去烘干打湿的毛。

阿盘端坐在食案边,犹豫良久:“我是一条小野湖的龙女。”

她的父母在长久的岁月里坐化了。那年大旱,湖水都干涸,她想去洞庭湖找舅舅帮助,在路上被泾河龙君看上,抓了过去。

阿盘写了封信,让璃波去找人将信带给自己舅舅,去长安科考的柳无贺本不想帮忙,但是随信附上的还有一颗珍珠。

一颗无暇的、巨大的、价值连城的珍珠。

于是他勉为其难去了趟洞庭湖,为阿盘带来了救兵。

阿盘很生气:“我唯一的珠宝赠给了他,他竟然还要写一出龙女报恩的戏码来羞辱于我。”

她被救出来以后想在长安待上几天,过过安生日子,南严寺的玄龟过来找她,说段家食肆的两个娘子心善,可去那儿待上几天。

阿盘原本只想在食肆待上几个月便回家,可段知微记得她的生辰,为她做一桌好菜;段大娘那么节省一个人,也会咬牙帮她做上一套衣裳。

她觉得温暖,不想走了。

阿盘把视线投向姑侄俩,她们正在大骂柳无贺这个家伙,并且扬言要他付出点代价。

阿盘难得笑了。

第二日一早,长安放了晴,曲江池畔的腊梅盛放,大雪压枝,如同铺就一层松软的雪花酥饼。

游人如织,江畔的酒肆支了厚厚的毛毡帐,炭火上烧一炉滚酒,咕噜噜冒着热气儿。

柳无贺被众人簇拥,新讲一出《美丽狐仙为我舍弃千年道行》,他毕竟是五品官,又是博陵崔氏的赘婿,周围人不免对他一阵吹捧。

今儿本是晴空万里,在他眉飞色舞讲述下,天色却突然阴了下来。

许是又要下雪,游人失望往回走,柳无贺也骂一句天色,而后在几个家奴簇拥下出了酒肆。

一个女子头戴帷帽,盈盈绰绰站在枯荷之间。

柳无贺见她身形窈窕,又展现出轻浮之色:“哪儿来的美人,不如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一阵风过,她帷帽上的白纱往两边飘动,隐约露出眼中的金芒和脸颊边的萤萤鳞片。

“柳生不是在戏文中讲,说我甘愿与你一同跳江,共赴黄泉?正好,曲江风景好,你先自己下去试试吧。”

柳无贺终于想起她是谁了,赶忙摆手:“误会,都是误会啊!”

曲江几层冰封开始破裂开,冰渣子碎片打到柳无贺脸上。

他踉跄两下,赶忙往后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这么写长安人爱看罢了。”

阿盘指尖朝着冰层一指,那冰封完全裂开,一只五色金鱼突然从水下跳下来,甩甩尾巴将柳无贺扔下去。

“救命啊!我错了,我再也

不敢了!“他在水下扑腾,妄图抓住浮冰爬起来,被曲江里的群鱼拖了回去。

“嗷嗷,疼!”那群鱼开始啄他的屁股。

“你错哪儿了?”阿盘蹲在江畔问。

“我不该胡编乱造,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吧,咕噜噜”他又喝了好几口冰水。

见他水喝够了,阿盘手又一指,曲江里凭空出现个漩涡,将柳无贺在里头转得晕头转向。

“我错了,呕”

那漩涡转够了,一下把他甩了出来扔到岸边,几个家奴赶紧过来扶他。

他今日穿了件红绿锦袍,像只落汤的锦鸡。

曲江原本游人就多,此刻更是在堤岸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都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那柳无贺被几个家奴抬着,灰溜溜走了。

阿盘这回儿气儿终于顺了,掸掸身上灰尘,而后脚步轻盈地跟璃波回了食肆。

柳无贺这桩丑事很快传遍了长安城,有好事者当下提笔写了一出《龙女的复仇》,比那报恩更加的火,想看这出戏需要提前订,捧着银钱都不一定好使。

毕竟台子上,那柳生滑稽求救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就连几个公主都召了戏班子回家演上一回。

段知微特地推出了“龙女复仇套餐”,其中凉粉拌柳芽,指柳生掉曲江的丑态;脆皮糯米香菇鸡,划个口子里头满是喷香的黑心香菇,指那黑心的柳生;泡菜鱼汤,加麻加辣,展现龙女的愤怒。

凡是到店者,皆可免费获得话本子《龙女的复仇》

而对于龙女本人,阿盘又恢复了淡淡的模样,只偶尔在揉面或者生火时,突然笑起来,把旁边人吓一跳。

食肆又收编了璃波这只五色金鱼,她大部分化形成镇纸趴在柜台上,偶尔化出原形跟金华猫相爱相杀。

目前由于璃波从独孤那儿知道了金华猫的原名“十狗”,导致这场漫长的征战中,璃波暂时更胜一筹。

“十狗十狗十狗!”

“你这讨厌的金鱼,不准叫我那个名字!”

“十狗十狗十狗!”

“我说!不准叫那个名字!”

独孤律令这日下了值,难得有闲情逸致往食肆里一坐,点上一份脆皮糯米香菇鸡。

那鸡皮烘烤的酥脆,筷子一夹就“咔嚓”一声清脆,鸡肉的浓郁香味便立刻涌出来。

再咬上一口,鸡皮酥脆的像一层枯叶,里头的鸡肉却又十分鲜嫩多汁,牙齿轻轻咬一口,汁水四溢,嫩滑无比。

段知微给他送来一壶酒,试探道:“柳家没找您麻烦吧?”

听闻那姓柳的回去跟自家妻子一通哭诉,博陵崔氏毕竟是世家大族,女婿被妖怪耍了,气得往捉妖司告状去了。

独孤颇为好笑望她一眼:“博陵崔氏虽为世家大族,但洞庭湖龙君的面子显然更大一些。”

洞庭湖是本朝第二大淡水湖,那洞庭湖龙君面子定然是不小的,段知微安下心来。

璃波化了人形,又跟金华猫在吵架,金华猫刚刚学会两脚站立,抬了两个前爪在后院剁鱼,被她抱起来四处走,气得大叫。

难得独孤在,段知微问道:“听闻金华的法力被封印了,它连人形都没法化,这几日看璃波、阿盘的眼神都带着羡慕,你能不能”

独孤从来是一副淡淡的世外高人的表情,听闻她这话脸色却严肃起来:“不能。”

“它没有被封印法术,也没有化形成人的可能,此事休要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