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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腊月倒计时与送灶王诚挚……

却说袁慎己在看到一后院的美人后,倒是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表情却是瞬间冷了下来,紧紧抿着的下颌骨像那把锋利的寒刀,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戾气。

就好像那些并不是花容月貌的美人,而是企图侵犯边疆的突厥士兵。

那群美人听见声响霎时都看了过来。

疑是洛川神女作,画裙香凤郁金香。满庭繁复的异域香气搞得人头晕脑胀,段知微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其中还有异域美人,其中一位身着粉色纱丽和绿色晶亮披肩的天竺女郎尤其明显,古铜色的肌肤,乌黑靓丽的头发,望像段知微的眼神像神秘的琥珀。

只怕是圣人的后宫都没此等阵容,段知微悄悄撇撇嘴。

却见一身着鹅黄轻纱襦裙,梳着高耸回鹄髻的明艳女郎施施然走过来福了福身子道:“这位将军莫生气,妾身名唤姚黄,我等来此只是为帮好友寻访一位亲人。”

“姚黄?”段知微惊呼,她想起花肆肆主大力推荐给她的那盆品相虽不佳但要卖半贯钱的洛阳牡丹。

而后悄悄垫起脚跟袁慎己咬耳朵:“这些是花妖啊。”

姚黄娇羞提起袖子半遮面道:“唉,妾身品相不佳,实在不堪出现在人前。”

段知微望一眼她倾城的相貌沉默了,几人一时无话。

还是袁慎己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上去余怒未消,沉声道:“袁某院中怎会有你们的故人?”

段知微在一旁小声嘀咕着说风凉话:“那可不一定,万一袁都尉效仿武帝金屋藏娇什么的。”

正说着,海迪耶捧着一盆蓝色蔷薇抹着眼泪到了**,跟众位女郎讲:“找到她了。”

这盆蔷薇花用着贵重的墨玉花盆,一看就价值不菲,但是那蓝色蔷薇似乎没进行过精心打理,叶子有些微枯黄,花朵也蔫搭在盆中,堪堪就要枯萎。

海迪耶慎重双手交叉向袁慎己行上一礼道:“不知这位将军可否允许妾身将自家妹妹带走养伤。”

段知微很惊讶:“这花是你妹妹?”

海迪耶这才道出实情,大食盛产蔷薇水,采集大朵蔷薇蒸花取液后以琉璃瓶装之,这玩意很是稀有,每年万朝来贡时,会向我朝进贡十五瓶。

海迪耶姐妹生长于大食沙漠的一座花架上,是百年难得的幽蓝色蔷薇,制成蔷薇水未免过于浪费,因此花匠将这两朵双生蓝色蔷薇摘下精心培育

绮殿千寻,万国来朝的长安,不知多少胡商蕃客,将波斯的织锦、南海的珍珠竞相往长安城里头运。

海迪耶姐妹作为珍宝也未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她们跟随一队胡商在沙漠漂泊了几个月,终于在冬至朝会前抵达煌煌长安。

这两盆稀有的蓝色蔷薇花,一盆在冬至节赏赐到了最近深得圣宠的国舅府,因海迪耶已成气候,每逢夜半便会哀哀哭泣,因此国舅府就把此花送到了花肆中,令肆主自行处置。

另一盆赏赐给了在冬猎里拔得头筹,最是骁勇善战的武将。

段知微懂了,奈何这武将不知怜香惜玉,不懂风雅事。就在寒冬腊月就把这娇贵之花往花园随意一放,全靠年迈老仆每天浇上些水,能不枯萎已经算其命大。

袁慎己也不想仅仅一盆花竟然有这曲折故事,见那花确实有枯萎之相,当下便有些理亏,只得道:“既如此,此花便物归原主了。”

群花齐齐向着他道谢行礼,而后散去,段知微见一粉色襦裙女子清冷孤傲,又绘着梅花妆,便知是梅花妖;而那满是清雅香气的,那应该是茉莉花

她实在对那天竺女郎好奇,便拉着姚黄一问,姚黄莞尔:“那位名唤芬陀利华的热情女郎啊,可真得好好感谢她帮助我们在大明宫打探蓝蔷薇的消息,又自太液池通过层层巡防赶来此处相聚可不容易啊那恒河中的白莲花。”

众人散去,花园只剩袁慎己和段知微二人。

段知微想起刚刚在连廊里遇到袁慎己,自己态度不太好,这下只剩自己跟他,甚觉尴尬,只福了福身,绕到他背后准备溜走。

却听得一句:“段娘子留步。”

段知微心知溜不掉了,只得对自己不佳的态度准备道歉:“妾心知袁都尉决计不是那等好色之”

话未说完,袁慎己疾步离开走进一间厢房,而后又匆匆出来,递给她一琉璃瓶:“这瓶也是冬至宫中赐下的大食蔷薇水,送给段娘子。”

这琉璃瓶呈现隋绿色,澄澈如冰晶玉润,里头的蔷薇水用蜜蜡封之,刚刚听海迪耶讲,大食每年只得十来瓶,此等贵重物品,段知微怎么好意思收下,刚要推拒,又听袁慎己说道:

“听闻宫中贵妃以此水调和香粉,袁某府中并无女眷,生母又早逝,感念段娘子总是容某在食肆里用饭,此乃谢礼,望娘子不要推拒。”

他说得极其诚恳,又提及生母早逝,段知微莫名觉得有些心疼,只得道谢把琉璃瓶放入自己的斜跨小包里。

袁慎己见她收下,露出一个浅笑。

已然是腊月寒冬,段知微见袁府如此寒寂,只他一人,不免抬起头问:“除夕之夜,都尉可愿来食肆一起用暮食?若是晚了过了宵禁,我们可以聚在厅堂里一起守岁?”

她的脸被冬风吹得得微微发红,自是不若梅花妖精心打扮的梅花妆妖娆,但袁慎己却觉可爱极了,似乎是怕吓到她,因此低声说一句:“好。”

老管家殷勤过来给段知微牵驴车,送她出门,段知微也邀请老管家小年夜一起来用暮食,岂料老管家拒绝道:“老朽这把老骨头,不爱出远门,感谢娘子邀请。”

他笑得朴实,又慈爱地望段知微一眼道:“还望段娘子常来袁府。”

段知微只好点头应是,心里却想,自己一个商户之女,若非特别必要,成日往四品大员的府邸跑也不成个样子啊。

她上了驴车,礼貌跟老管家道别。

老管家叉手向她施礼道:“娘子千万要常来啊,老朽好久没见都尉笑这么开心了。”

段知微一个踉跄,差点从驴车上栽倒。

这都到古代了,怎么还能听到“少爷好久都没笑这么开心”的古代版?

还未走到食肆门口,就见蒲桃和另外几个小女郎在寒冬腊月的小巷一起在追卖饧糖的小商贩。

段知微这才想起,岁寒之际,正是饧糖上市的时节。

盖因此糖是以麦芽小火炖煮融化熬煎而成,制成一个个橙亮的糖块,夏日很快就会融化,只此只有在冬时,这糖才会贩卖。

段知微在现代吃过这糖的进阶版,名为“葱糖”,也就是将白糖、麦芽糖、水和花生油混合一起熬煮成饴,呈现细管长条状。这糖极白无渣,入口酥融若沃雪。

还有糖葱薄饼的吃法,就在薄饼中放入葱糖,再撒上芝麻和花生包在一起吃。

听闻还有放香菜、咸菜之类的吃法,不过这种段知微就敬谢不敏了。

蒲桃跟小伙伴追了几条街终于还是追上了那卖饴糖的小商贩,商贩敲两下锣鼓,开始给几个小女郎分糖。

蒲桃得了一块吃得开心,一扭头看到段知微坐驴车上望她,立刻拿着糖跑过来:“娘子你回来啦!”

段知微把她抱上驴车,带着蒲桃一起回家,这孩子果然胖了,段知微干活练得一手好臂力,抱她的腰还是吃力。

只不过看着蒲桃开心吃饧糖的模样,段知微想,算了,小孩子嘛,开心最重要。

腊月二十四需夜送灶神,对于以灶为生的食肆来讲,送灶神是格外大的一件习俗,饶是段知微这等接受了现代思想的人,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一大早段知微便老老实实将火房灶台清洗个几遍。阿盘和蒲桃拿了个小胡床坐在太阳下折元宝。甄回也想加入,无奈那双手写字算账可以,折元宝折得歪七扭八,在遭受妇女们的一阵嘲笑后,红着脸也去清洗灶台了。

段大娘一大早去东市排队买回了胶牙饧。这糖又称糖元宝,蒲桃最爱这种糖,立刻就撤了手上的活,伸手拿来吃。

这回段大娘大方了一回,买的较贵的那种花饧,里头加了花生碎,饴糖粘牙,花生焦脆,吃得蒲桃满口生香。

本来这种胶牙饧段知微也可自己做,架不住熬起麦芽糖费时费劲,又卖不出什么花样,她果断选择了放弃。

段知微做了些谢灶团,既给自己拜灶神用,又可以卖给别人,这馅有猪肉的、萝卜丝的还有豆沙的,腊月冷,食物易于保存,就搁在井边上拿纱网布一罩,能吃上半个月。

据说今日是灶王爷上天之日,会言人过失,需要用胶牙饧封住灶神的嘴,段知微刚端起那盘糖,就被段大娘阻止道:“这怎么能由你来给灶王爷封住嘴巴呢,去把甄回喊过来。”

听说是有“妇女不得预”的风俗,段知微颇觉不满,但是又转念一想,这灶王爷是男君,想来是因为男女有别,也就罢了。

甄回拿起糖封了灶神爷的嘴,香火香炉、谢灶团、饺子等贡品已经在灶神像的香案前摆好。

段大娘将酒撒在灶王爷画像前,带领食肆众人跪拜下来,嘴里念着“上界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而后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将旧的灶王爷画像跟折好的金元宝一起在红烛上点燃,再放入铜盆中焚化。此刻已然是过了宵禁了,按照平常来讲宣阳坊已经陷入无边的暗夜之中。

但是各家都在送灶王爷,焚化金银元宝,每家院子都透出隐隐火光来,将这长安的夜幕直接照成个烟焰烛天,灿如彩霞满天。

众人皆一脸虔诚,段大娘双手合十,仍然嘴里念叨着“下界保平安”,甄回则是念诵“春闱”想来愿望应该是跟科考有关。

而段知微凝神望着如同飘满彩霞的夜空,她在想,不知袁慎己是否也在看这片烧红的天呢?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年夜饭的完全准备馈春盘……

过了腊月二十五,整个长安年味儿更足了起来,段知微成日蹲在食肆里整治馈春盘、屠苏酒,忙得脚底生风,时不时要被脚底的花盆绊一下。

话说那日自袁府回来以后,段知微向众人说明了情况,段大娘实在气不过,气势汹汹就跑去花肆找那肆主算账,肆主倒是态度很好的立时道了歉,还送了一车的窖花表达了歉意。

于是段大娘带着一车五彩缤纷斜着春意的小桃、郁李、迎春昂首挺胸地回来时,就连街坊邻居都出来围观。

只是天实在寒冷,这些窖花不能摆在后院里吹冷风,只能全部摆在了有温暖火盆的前厅。

前厅满目是香色鲜浓的花色,倒成了段家食肆的一种特色,段知微趁机推出各色花草茶,什么碧玉桃花养颜茶、腊梅花香茶惹得食客眼花缭乱。

广告打得也很不错,以腊梅甘露做底,收集桃枝上的雪水,风雅有有趣,吸引了不少长安仕女与才子前来饮茶。

唯一的缺点就是花太多了,导致忙碌的段知微总被水仙的花盆绊一下,要不就是被迎春的枝条勾一下衣裳。

再说到屠苏酒,段知微本以为只是一种名为“屠苏”的酒,直接去酒肆买便是,却被段大娘告知,此酒需用绢囊封装上各位中药,在井水中泡上一宿,第二日打出一碗泡过中药的井水与酒混合。

这才能称为屠苏酒。听闻此酒在除夕晚上暖暖煮上一壶饮下,有祛风散邪、延年益寿的功效。

因此即便药肆的桔梗、桂心、防风等药材价格蹭蹭上涨,段知微也少不得为了全家人的健康咬牙买上一包。

馈春盘、年盘之类的便好整治多了,佐不过是些韭菜、云苔的春日时蔬,贵重些的则是豚蹄、青鱼和果品,这玩意儿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略显繁琐,许多长安人家不高兴自己在家弄,全靠在食肆订购,前一个月便有食客到段家食肆要求预订豚蹄,据说此物象征着来年“多走动”,十分适合送给亲友。

火房后院中各色风鱼腌肉差不多已经备好,一坛坛瓦罐里则码着蒜冬瓜、腌盐韭并各种鲊类。

想起上回袁慎己送来的一大块鹿肉,也拿出来准备整治,段知微从未吃过这种鹿肉,生怕有如羊肉般的膻味儿,因此这回选择了烟熏。

她在后院特意腾空了一间小库房,把鹿肉悬挂梁间,地上用白松枝儿加上些落叶苔藓点燃,慢慢用烟气熏蒸。

做法不复杂,就是花费的时间极长,因着有火,为了安全还离不得人,食肆几人轮流站在库房前等着,导致那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微微的松木烟熏气。

熏了半日,最后段知微觉着到了火候,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将那门一开,浓郁的肉香夹杂着烟味一下子蹿了出来。

在本朝,鹿肉很受欢迎,无奈大部分农家没条件养,全靠猎户打猎而后进城卖,因此价格各外昂贵。再加上段知微第一次熏鹿肉就很成功。

这鹿肉表面是漂亮的棕红色,散发浓郁的肉香和烟熏气,勾的食客心痒痒的。于是烟熏鹿肉刚被段知微端着走到前厅时,便有食客上前打听,要出高价买。

段知微拿刀先分了一大块给自家食肆留着,另一块留给袁慎己,剩下的一下午便卖空了。

这鹿肉紧实有嚼劲,烟熏口感风味醇厚,很是好吃,就酒也很好,因此连带着一大坛新丰酒也跟着卖光了,还有食客来的晚了,颇为遗憾地问段知微,这鹿肉是否还会售卖。

段知微只得说自己也不确定。

“那得看袁慎己什么时候再去冬猎了。”她成就感满满,愉快地想。

腊月二十七八,坊市间仍有商贩把小路挤得满满当当,各色南北年货铺满几条街,色鲜果熟食,纸马香烛红通通的一片极是热闹。

段大娘往年都是一个人寡居在通义坊的小店里自己守岁,今时终于有了一群人一起过年,乐得不知怎生是好,总觉得有什么准备的不充分的,于是老是去坊间打转。

一会儿去纸马香烛肆多屯些纸糊元宝,一会儿又拿着食肆的刀去请匠人磨一磨,再回食肆转一圈,再见旧的箕帚不顺眼,拿去丢了买新的。

段知微在食肆里忙着,看着段大娘进进出出,手上拎着抱着一堆无用的东西,便决定给段大娘派个任务,让她去东市取给大家缝制好的新年衣裳。

今年食肆赚了不少铜钱,几位娘子的衣裳都是从云想夹缬里订制的,一个月前几人就去丈量了一番,各自选了喜爱的花色纹样,娘子们都爱美,蒲桃抱着银红色朱雀锦纹布帛不肯撒手,阿盘嘴角也微微上扬。

段知微也就咬牙选了四百文铜钱的中品布帛。

段大娘觉得她这个提议甚好,当下给自己重新盘了个高髻,又插一朵妃色的牡丹绢花,就要拉着段知微去东市。

食客预订的豚蹄还在火上烤着,段知微哪儿抽的开身,断然表示拒绝,岂料段大娘道:“这豚蹄又不复杂,让阿盘来盯着火,你陪我去东市看看还有什么要买的,回头到了除夕各肆都关门了,想买也买不到了。”

段知微颇觉有些道理。

东市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想来自古至今的人们都偏爱红色,整个东市也是各色红灯笼、红炮竹,喜气洋洋的。

段大娘想到蒲桃还小,于是又买了个压岁盘和一双守岁烛。

段知微见东市人挤人,便也知云想夹缬里定然是仕女环绕,结果到了店里,竟然是空无一人,驻店的胡女埃丝特无精打采地来把做好的几件衣裳拿给她们。

段大娘一心扑在做好的衣裳上,美滋滋拿起来一件件观赏,段知微却觉不对,每个肆铺都人流如织,怎么云想夹缬里竟然空无一人。

她小心翼翼看向眼神情沮丧的埃丝特道:“除夕安康啊,埃丝特,今日夹缬生意如何?”

埃丝特眨巴眼睛看段知微两眼,突然像找到知音一样打开了话匣子:“妾的云想夹缬在东市开了十来年,从市尾一小铺子挪到了东市最繁华的地方,靠的是什么?”

不等段知微答话,埃丝特自顾自愤愤然:“自然是靠精美的布帛和绣花,为着能绘出最生动的狮子衔花彩绘,我们特意自敦煌请来了画师而长安仕女们却看上了那徒有其表的浮光锦,那我们的努力算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因此待段大娘检查完几套衣裳后,段知微准备拉着她赶紧走人。

不想又被埃丝特叫住问道:“段家娘子生得美貌,选夹缬的品味也极佳,定然不会被那华而不实的浮光锦迷惑,对吧?”

段知微不知道什么是浮光锦,却也知道目前最好是顺着埃丝特的话讲,因此疯狂点头:“自然,妾也认为云想夹缬是长安最好的夹缬,不会有什么布帛越了云想夹缬去。”

埃丝特总算是放过了她。

二人捧着包袱出了店,觉着有些口渴,段知微要了一份酸酪,段大娘则是要了一壶椒柏酒。

酒博士向来健谈,因此与她们聊了起来:“东市尾新开了一家布帛店贩了一种名为浮光锦的布帛,听闻世家贵女全跑那儿去订布帛了,胡女埃丝特已经气了这许多日了,二位客官别跟她计较。”

段大娘好奇:“还有这种事儿?想来那布帛定然是自西域过来的吧。”

酒博士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那店原来是卖碳柴的,肆主娶了一貌美娘子后,突然就开始贩卖浮光锦了,听闻天气晴朗时,那锦缎在太阳下会浮一层淡淡的彩光,美丽极了,现下似乎一贯钱一匹。”

段大娘念了句佛,对布帛的好奇因“一贯钱”而打消了个干干净净。

更别提段知微了,她对穿什么衣裳首饰没什么兴趣,更不会花一贯钱来买布帛,喝完酸酪便催着段大娘回家,活还没干完呢。

终于到了除夕一早,食肆里众人忙着除尘秽,各种洗刷烹煮。

本朝人会在除夕这日,在食盘中摆上橘子、柿子和柏枝,是为“柏柿橘”,寓意着“百事吉”。

但是水果本就价贵,尤其今年橘子遭了霜寒,尤其昂贵,寻常百姓都选择在绸布绣上柏枝、橘子和柿子,再挂到

房梁上,也不过是讨个彩头。

今日食肆已经不再营业了,但是想到隔壁驿站中还有许多为着春闱不能回乡的书生,段知微还是决定暮食多开几桌,把甄回感动的眼泪汪汪。

想到今晚袁慎己也要过来,段知微对年夜饭的菜单认真做了仔细筛选。

首先是凉菜,各色风干鸡鸭鱼切上一盘,舍不得吃的烟熏鹿肉也得自库房梁上拿出来。

腊肉用油煸的脆香,盛上来后油不要倒掉,一竹扁码得整齐的菘菜猪肉馅春卷在等着它。

今日天寒,自然是离不得暖锅,今日段知微特调了香气浓郁的酸汤白肉锅,旁边配着各色蔬菜,冻豆腐粉条和切得薄薄的牛羊肉卷。

顺便一提,虽说本朝宰杀耕牛犯法,但是春节了,老死的、病死的黄牛又悄悄就在坊市间冒了出来,处于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情况,不然李白如何写得那句传颂千年的“烹羊宰牛且为乐”?

更何况,段知微买菜的时候看到长安县县尉家的小荷也往那一排买牛肉呢,于是段知微便也毫无心理负担的买了一斤“老死”的黄牛肉。

因着“年年有余”的吉利话,鱼菜也是个重点,阿盘主动请缨要做一份清蒸桂鱼。

葱条姜花去腥,香菇、火腿排在鱼身之上,用热油淋上一趟,再进蒸笼,听闻此菜讲究火候,阿盘一脸认真蹲在蒸笼前数着时辰,于是段知微也不打扰她,自己回了厅堂。

另一边,袁慎己早餐与几个同僚相约打捶丸,下午准备回府收拾一下前往宣阳坊,却见府前停着好几辆精美华贵的牛车,老管家也不进门,就在瑟瑟寒风里等他。

袁慎己当即沉下了脸色:“他们真的来了?”

老管家颇有些为难的点点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温馨年夜饭火锅甜品、春……

由于袁府的两个老仆年纪都比较大,再加上袁慎己本人也对节日不怎么重视,导致袁府也就意思意思换了新的一对桃符,连腊肉都没腌上一块。

此刻袁慎己沉着脸踏入府邸,府中倒是换了幅天地,热闹了起来,连廊中无声无息地走过一排拎着红灯笼的仆妇,见到他,很有规矩的向其行礼,走于最后的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笑道:“郎君回来了?已备好了午食,主君和娘子在枕霞阁等着您呢。”

袁慎己对这位自小便在身侧的乳母倒有几分敬重,只微一点头,而后回房卸了明光甲与寒刀,大步往枕霞阁走去。

袁慎己的父亲,袁燮正抱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袁慎己的继弟二郎,手上拿着朱绳串成的压岁钱逗趣,他的继母林氏则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的烹雪煮茶。

真是温馨的一家三口,袁慎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却也并不驳父亲的面子,只叉手为礼道:“慎己见过阿耶。”

袁燮还未说话,倒是林氏放下手中茶碾,笑得娇俏:“大郎回来了,你瞧你这府中毫无半点年味,我已打发了仆妇去东市打些年节酒并茶果、粉丸、糍糕,火房也命庖厨整治了年夜饭,一家人好好过个年。”

袁燮对这位清秀灵动的继妻一向喜爱,听她此话更是颇觉有心,忍不住点点头道:“卿卿有心了。”

袁慎己也不打断她的表演,只待她讲完,双手抱臂道:“不劳费心,袁某今日有地方守岁,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

林氏的笑僵在脸上,袁慎己颇有些嘲讽地望她一眼,也不顾父亲的大声训斥,扭头大步走出了枕霞阁。

他快步走到后院,挑选了最快一匹西域马,不顾几个仆妇追过来的阻拦,一扬鞭子离开了。

他还记得母亲在时,这样的雪天,会带着他一起堆雪狮子,把他搂在怀中,哄他吃上一块玉露糕。

而后母亲骤然离世,刚过丧期,阿耶便迫不及待娶了年纪与袁慎己一般大的林氏,他一怒之下便参了军。

家中原先还会来上两封家书,到了后来有了继弟,便是一封也不见了,无论袁慎己因粮草不足饿上三四天,还是遭了突厥的暗箭需要刮骨疗伤,无人知道,也无人在意。

后来有一日,自袁府并各类亲戚的家书又雪花般的飘来。但是袁慎己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谁良心了。

而是他在玉门关外独自一人,不要命的在乱箭齐发之下截断突厥粮道,加了厚重一笔军功。

圣人赞道:“小子颇有卫、霍之风。”

这句话帮助袁慎己一路扶摇直上,也帮他找回了虚假的亲情,即便那亲情他已然不再需要。

今日长安份外寒冷,冬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但是袁慎己却希望这痛感能再强一点,再强一点

火房的瓦罐里已经冒出板栗焖鸡的香气,春卷也炸成了黄橙橙而酥脆的模样,段知微拍了拍手,而后着手准备做最后一道甜品。

甜品是一品梅花山药,这甜品不难,就是很有些费时间,要先把山药泥中间掏空,放入豆沙馅。再用山药泥封好口子抹平,切成梅花状,还要把山楂糕切成长条做梅花的枝干。

最后撒上熟莲子和瓜子仁,把白糖水熬成浓浓一锅糖汁浇在山药泥之上,一起上锅蒸。

做完这一切,年夜饭的准备基本就完成了,段知微打上一桶井水细细洗干净手而后来到前厅,食肆几人围坐在火炉边玩状元筹。

这状元筹便是一副比大小的牌,以功名大小排定注数,自然数状元最大,而后是榜眼、探花

甄回很快便要参加春闱,为讨个好彩头,求你求她,一定要让他一把。

大家本也有意让一让甄回,却又见他好玩,想逗逗他,皆说必得铁面无私,按照实力取胜,把甄回急得直冒汗。

段知微对这东西不太感兴趣,只坐旁边观了一会儿,又嗑一回瓜子,看了看日头,想着这袁慎己怎么还不来。

许是厅堂的碳烧得太旺了,她有些坐立难安,便打着“前厅燥热”的借口出了食肆,倚靠在柱子向远处眺望。

本就天寒,又是除夕,街上是空无一人,寒风把对面酒肆的幌子一吹还略微有些荒凉,段知微把汤婆子往怀里一揣,在门口蹦跳两下取暖,食肆里头又爆出欢乐的笑声。

待了一会儿,脸上因火炉烘出的红晕也被风吹散了,手脚也由热转凉,她疑心袁慎己今日除夕夜怕是要爽约了。

段知微心中升起一些不满:“真是,不来也不差人来说一下。”

亏她特意整治了好几道费时费力的肉菜。段知微颇有些失落,转身迈进食肆里头,准备把大门板钉上。

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她下意识抬头,却见袁慎己自远方疾驰而来,到了食肆门口猛地一勒缰绳,随后翻身下马。

段知微忙放下门板,提着裙裾下了台阶迎他,抬头看着他笑道:“都尉可算来了,让人好等。”

想来是为着过年,她今日终于脱掉了平日那身素麻衣裙,换上鹅黄儿夹袄,杏子红裙,鬓边一朵新开的郁李花,越发显得雪肤杏腮,清秀灵动。

袁慎己低头望她,正撞进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中,只觉心中一腔郁郁散了个干净,而后露出个微笑:“是某来迟了,娘子不要见怪。”

他提着一篮子新鲜果儿和段知微一起进了温暖如春的食肆。

过了大半年了,袁慎己不管风吹雨打,几乎每日都到食肆里头报道,这位武官官职不低,又生得高大凌厉,大家一开始多多少少有些怵他,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

段大娘第一个扔下手中状元筹迎了过来:“都尉来老身这小店,是咱的荣幸,怎么还带礼物过来了。”

说着迫不及待接过袁

慎己手中的篮子,低头一瞧,一堆新鲜橘子、荔枝、樱桃等贵重果品在食盒里码的整整齐齐的,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阿盘悄悄拍了拍段知微的肩膀,指了指墙角,那里放着一堆芝麻梗和冬青。

据说除夕这日把芝麻梗和冬青挂到檐角,寓意着来年“芝麻开花——节节高”,只不过段家食肆只有低矮的胡床,没有大户人家那种高脚凳,也没提前准备好梯子,一众人轮流着垫脚也没把芝麻梗成功绑到檐上,本来已经准备放弃了。

不过一个“节节高”的名头,不要就不要了,再说了,就算真把芝麻梗绑上去,明年就一定能够节节高了吗?

但经过阿盘提醒,段知微这才反应过来,现在他们中间围坐了一位身高九尺的武将。

她弯腰跟袁慎己那么一说,他倒是好说话,立时便站了起来走过去拿起芝麻梗,轻轻松松就把芝麻梗绑到了檐角。

费了半天时间都没能成功的食肆众人以及差点闪了腰的段大娘:“”

见天色一点点往下沉,段知微忙站来:“来来来,准备用年夜饭了。”

显然食肆的长条型食案放不下除夕整治的那么多菜,两个郎君抬了四五张食案拼在一起成了个大方桌子。

暖锅放在最中央,里头奶白色的酸菜白肉汤底在炭炉的作用下不断翻滚,一旁码得整齐的冻豆腐、各色新鲜的牛羊肉和蔬菜任君挑选。

堆在一个攒锦盘子里的各色风鱼腊肉、酥脆的菘菜猪肉春卷、鲜香嫩滑代表年年有余的清蒸桂鱼、浓醇鲜美的栗子闷鸡、清甜不腻的一品梅花山药在食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

今日段大娘极是大方,亲自去后院捧出一坛竹叶青,兑上些泡了药材的井水便是屠苏酒了。

她给每个人斟上,笑眯眯道:“诸位莫要客气,这是老身藏了好几年的竹叶青,酒香绝对醇正。”

段知微饮上一口,不愧是南北朝的名酒,口感醇香清甜,伴着隐隐的药香气,加上今日的美食大都很适合就酒,一坛竹叶青很快便见了底。

见菜食都用的差不多了,段知微又把冻在井边上、一早便包好的饺子一股脑儿倒进暖锅里一起沸煮。

这饺子包了韭菜鸡蛋的、羊肉大葱的和猪肉白菜的,都是些家常馅料没什么特殊,只不过段知微在其中一个里塞了铜钱,据说谁要是吃到,新的一年便是最幸运的那个。

大人都对此还好,只有一心记挂春闱高中的甄回和小孩儿心性的蒲桃跃跃欲试。

偏巧由于段知微除夕邀请了袁慎己,怕饺子不够吃,特意多包了些,众人都已经放下筷子表示吃不下了,甄回和蒲桃还坐在那发劲把饺子往嘴里塞。

最后这两人也塞不下了,滚圆着肚子往茵褥上头一躺。

饭后众人聚在一起守岁,又玩了回状元筹。

袁慎己不费吹灰之力便抽到了状元的雕花木牌,众人一阵恭喜。

甄回羡慕道:“袁都尉不愧是四品官员,有天子之气庇佑,连运势都比旁人好些。”

段知微接话:“待你春闱高中,只怕运势也能起来。”

甄回红了眼圈,用袖子擦一把泪:“甄某被偷了钱袋,又被驿站肆主赶出来,若不是有幸承蒙各位收留,只怕这寒冬腊月已然冻死在桥洞之下,也不知家中父母如何了。”

众人皆沉默了下来,段大娘忙递给他帕子。

阿盘慢慢饮下一口酒,安慰他道:“父母安在便好,妾身的阿耶娘亲都不在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段大娘脑子转得飞快,为了缓和气氛,赶紧说道:“各位有听过一种名为‘听响卜’的除夕特有占卜方法吗?”

据说除夕之夜万家团聚,若有家庭丈夫远行未归,妻子可在灶前洒扫置香,虔诚祝祷。而后将勺子放入灶中煮满沸水的大锅中,拨勺旋转,按照勺柄方向,抱着镜子出门,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口中的第一句话,便是所祈祷之事的凶吉答案。

段知微听得入神:“这除夕夜路人自然是捡些好听的说啊,哪有那不长眼的,除夕夜说些晦气话。”

大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都点头应是。

夜往深了过,很快便要到子时,蒲桃已经仰躺着睡着了,众人也有些无精打采,段知微去井水边洗一回水果,进来就看到袁慎己人不在。

阿盘正埋头刺绣防瞌睡,随手一指外面:“都尉嫌里头太闷热,出去吹风去了。”

段知微低头给蒲桃盖下被角,又把串了朱绳的压岁铜钱塞到她枕头里,而后也悄悄出了门。

袁慎己正坐在台阶上,今夜万里无云,群星闪烁,一只红苹果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也出来了,外面凉。”他伸出接过苹果,指尖触到她的手心,像过电了一样很快缩了回去。

段知微坐到他旁边,也双手撑头看星星:“妾觉得都尉今日心情不佳。”

袁慎己拿苹果的手一顿:“那段娘子想知道袁某为何心绪难宁吗?”

她默了一默:“若是都尉不想讲,妾绝不勉强,可若都尉哪一日需要找人倾诉了,妾就在食肆,备上好酒等着。”

段知微说得认真,声音不大,却如同一丝涓涓细流进了他的心房。

“其实”他刚要开口,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硫磺的气息扑鼻而来,整个长安一片热闹红光。

“到子时了啊。”段知微兴奋站起来,笑着望他,对他行上一个标准的叉手礼:“袁都尉,新的一年祝你仕途坦荡,万事胜意。”

袁慎己也回望她,抱拳回礼:“祝段娘子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远处的炮竹声音越来越大,把食肆里昏昏欲睡的众人也都吵醒了,大家脸上洋溢幸福笑容,把在坊市买的炮竹搬出来,也放了起来。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不算太平的新春佳节参。……

大年初一一早,段知微正准备煮一锅汤圆当朝食,金吾卫的武侯却到了食肆,也不知道跟袁慎己说了些什么,他蓦地站起来跟食肆众人道别,而后阴沉着脸走了。

蒲桃回房间换下了银红色并蒂莲襦裙,穿上一件寻常灰色小夹袄出来。

段知微正张罗众人吃朝食,看她换了衣服因问道:“正月初一,为何不穿新做的衣裳。”

蒲桃挑了朵最大的小桃花戴上道:“朱娘约我去八字娘娘庙前的集会逛逛,据说她的族人捕了只小年兽,朱娘叮嘱我不要穿红色衣裳,会吓到年兽的。”

这八字娘娘庙附近可真是个危险的地界,段知微默了一默回她:“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蒲桃朝食也没吃,开开心心晃着膀子走了。

余下几人围着火炉吃了碗酱油汤面,虽然看着,大家一吃聊着吃着,也算是香甜。

吃完甄回便回房去念书了。段大娘捣鼓了一早上的妆,粗黑阔眉,眉眼双颊涂得通红。

她说话又爱眉飞色舞,于是段知微就见她两短粗眉毛像蛾子翅膀在舞动,似乎带着一丝好笑。

段知微低头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正欲站起身洗碗,却被段大娘拉住,要上街好生逛上一圈。

大年初一外头定然游人如织,乐游原赏梅花,曲江畔敲雪竹,东西两市作为长安的CBD,那就更不谈了。

段知微不太愿意,难得食肆休息,她准备窝在火炉边,磕着瓜子喝着红枣茶,翻几本志异故事打发时间。

阿盘也想起身回屋,同样被段大娘拦住,说正月初一便待在食肆有何意趣,把两人一道薅上驴车,浩浩荡荡向着东市进发

了。

不出人的意料,东市人山人海。

越往东市的中心越繁华,地段越好,商铺越多,人流越大。有气势恢宏的酒楼,里头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酒菜香。还有服装铺子,为了招揽客人,门口挂着几匹上好的布匹,有那杏雨梨云样式的,鱼书雁帛样式的。有胡人师傅赤膊甩着手上的面团,手脚麻利的填进馅料,撒上芝麻,放进炉子里烘烤。

其中一个摊子特别打眼,一群人围着,圈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段知微好不容易挤到了里头。只见一个异族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地上铺了张精美的波斯毯子,摊子四周镶着金边和大棕榈叶,中间印着大朵大朵纵情开放的大马士革月季和波斯梨花,看着华丽又名贵,搁到现在能放进苏富比拍卖。

他先双手合十默念了些什么,而后热情的向一位围观的娘子发出邀请,示意她走上毯子。那娘子先是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步摇,与她同伴的几个笑闹着把她往前推,她脸上带着些好奇和不安,最终还是半推半就的迈上了波斯毯子。

霎时间,毯子的月季和波斯梨花仿若有了生命,争着抽芽往上生长,在波斯毯上竞相绽放,风过,落红成阵。引得四周一片叫好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幻术吗,段知微看得震惊,夹杂在人群间疯狂的鼓掌。

在东市逛了一早上,大家都有些饿了,段大娘跑去买了几个炸油饼给大家分了一下。

炸得金黄的圆圆的油饼,还冒着热气,段知微咬上一口,炸得火候刚刚好,脆壳酥得掉渣,里头是葱拌白萝卜馅的,只是调味稍显寡淡。

也能理解,毕竟过年,各色调味料价格也涨了一截,段知微每每撒盐的时候都颇有些肉疼。

段大娘美美买了一篮子绢纱头花,加上几个香气刺鼻的香合,阿盘则是买了些彩色丝线,段知微则是进了干果铺子。

新鲜樱桃价贵,昨日袁慎己送了些来,把她馋虫勾了出来,今日正好见到干货铺,忙进去买了些撒着晶莹糖粒的樱桃脯、樱桃干,还有一种叫做椒盐樱桃的咸甜口的干果,想是因为果子酸涩,狠狠泡了几日糖水,甜得段知微有些倒牙。

该买的都买了,该逛的也都逛的差不多了,段知微就要喊其余二人回食肆,没想到段大娘忙拉住了她道:“等等。”

爽朗的段大娘难得忸怩了些,段知微好奇道:“还有何事?”

段大娘看了回地,又看了回天:“听闻东市那价值一贯钱的浮光锦”她赶忙补充道:“老身只过去凑个趣儿,又不买”

段知微:“长姑你这样云想夹缬的胡女美人会伤心的。”

段大娘有些讪讪:“老身就看看,真不买。”

段知微只好一边随着她往东市尾部走去,一边给她画饼:“待食肆生意好了,莫消说一贯钱的织锦,你要那苏绣也不是不能买。”

饼画多了的结果就是旁人开始敬谢不敏,段大娘并不接她的话,而是一气儿拉着她跟阿盘往前走。

明明是过年,东市尾特别萧条,几家酒肆果肆衣帽肆都没开门,只有一个老媪踹着手坐在胡床上晒太阳。

浮光锦在哪儿呢?抢破头的长安仕女又在哪儿?

段大娘忙走过问老媪,老媪打量她两眼道:“前些日子便被官服模样的人带走了,想来是惹了些官司。”

段知微莫名松了口气,段大娘很失落。

几人就驾着驴车返回段家食肆,甄回在门口等着,急得直跺脚。

“这是怎么了”段大娘看着他笑:“别着急,在东市为你买了两只羊毫笔,给你春闱之时用着。”

甄回面上一片焦急之色:“现在哪儿是说那个的时候,有人来找段娘子,已经在里头坐了一会儿了。”

“谁啊,这大过年的,甭管什么生意,不接。”段知微还坐在驴车上吃她的樱桃干,她又在东市淘了些话本子,就准备过年期间慢慢看呢。

甄回道:“穿着宦官服,想来是宫中的人。”

段知微一口樱桃干卡在喉咙里。

几人慌忙从驴车上跳将下来,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儿进了食肆。

里头几个官服模样的侍卫站着,一位白面穿着宦官服的人坐着:“肆主这是回来了,倒是让咱家好等。”

段知微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太监,目瞪口呆的打量他,倒是段大娘机敏,上去就塞上一装满荷包的铜钱赔笑着道歉。

宦官这才满意站起来:“万福公主新得一匹浮光锦,织就成一幅百鸟裙,欲开上一席酒宴,不知哪位官家娘子提及段家食肆做的好奶茶,走吧,段娘子,若这膳食做的成功,公主必然少不得赏。”

段知微内心其实不太愿意,虽说皇家赏赐丰厚,整治的奶茶若是公主不满意,那不是掉脑袋的事情。

但是如果直接拒绝,那就是必然掉脑袋的事情,她只好扬起一个僵硬假笑:“承蒙公主信任,妾身这遍去公主府走上一遭。”

公主不在府中,而在青云观中,全长安最大的道观,隐在终南山间,常年烟雾缭绕,或许是因公主在此处,门口一堆戒备森严的千牛卫,还需宦官手持令牌才能进。

只不过即使是道观,这儿的膳食房也比段家食肆大了几倍,火房很是宽敞,已然开始热火朝天的运作起来,段知微刚被宦官引进去就闷了一身的细汗。

宦官唤来一个类似厨娘的人“这是从食肆请来的师傅,琅琊王氏的公子向公主推荐的,特特请她来做吃食的,你找个空灶台给她。”

那厨娘爽快应了,她随手指了指一个空灶台,让段知微过去。

段知微搬了柴便开始填灶火,趁着热锅的时候转过去看了眼火房,庖丁们各自忙各自的,切剁声音不绝。一个有一人高的大灶上正放着一大蒸笼,蒸汽伴着阵阵浓郁甜香铺面而来。

火房后门大敞。从段知微的视线可以看到一身形高大的庖丁一边细细烤制整只全羊正在火上烤制着。

最有意思的是进来个婢女,手上的端着个红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大块冰块,有庖丁匆匆跑来接过,又拿起刨刀用力把冰块刨成冰屑状,放入五色琉璃杯子里,上面细细倒一层蔗浆,点缀点新鲜水果。

竟然大冬天吃冰的酥山,公主殿下还真是会享受。

段知微叹口气来。

所幸这儿火房材料齐全,樱桃、葡萄、荔枝等稀有水果也是随拿随取。段知微取了些玫瑰花、桂花蜜、雪梨、茉莉等,放进陶罐里慢慢煨煮。

奶茶做起来简单,并不像那烤全羊一样需要燃烧身心去制作,段知微也并不指望能获得赏赐,能平安回家就行了。

另一边万福公主穿着珠灰纱制的道袍,头发只用一根和田玉簪所束着,她看上去并无什么公主架子,脸上一片温和之色,观之可亲。

官家仕女以及一些与公主熟识的清雅文人都已落座,离万福公主最近的便是袁慎己的好友,琅琊王氏的王潜。

他刚自江南游历回来,又将一些颇有意思的奇闻异事与公主讲。

公主听得颇得趣味,又摇摇头:“琅琊王氏,华夏首望,你不思功名,只在这上头有兴致,想来你宫中的姐姐必有忧思。”

王潜毫不介怀,抚须大笑道:“人各有志嘛。”

他似乎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眼珠一转道:“臣下推荐给公主的,那位有许多奇遇的段氏娘子可有请到?”

一旁侍候的宦官忙哈着腰点头:“一早儿请来了,正在火房里煮奶茶。”

公主今日颇有雅兴:“让她过来吧,也赐个座儿。”

她抚了抚染了凤仙的指甲道:“王君如此力荐这位娘子,怕不仅是因为那些奇闻异事吧。”

王潜起身行礼:“公主聪慧,臣可真属于是望其项背了。”

他卖了下关子而后道:“前些日子中书令明里暗里欲将嫡出的长女嫁与金吾卫的袁慎己,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臣记得公主还在感叹‘崔家那般品貌的娘子都不要,他袁慎己难道

要娶上一位天上的仙女‘?”

公主原来斜歪在美人塌上,闻此当是真正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原来如此那本宫要好好看看,那段家的娘子,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美貌,将那不解风情的冰山蛊惑了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恐怖的烧尾宴南方有神鸟……

段知微已经打算走了,听到公主邀请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未学过长安的这些礼仪,生怕在人前失仪。

在一旁的宦官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路殷勤地给她引路,好像生怕她跑了。

二人自火房一路行至后院,在遍布菩提树的夹道间里遇到了另一位娘子,那娘子生得清秀白净,穿一素色夹袄,神色间有些怯懦。

不太像是达官贵族家的女儿。

于是段知微先朝着她搭了个话:“娘子万安,你也是被公主请来的客人吗?”

那娘子没想到段知微会突然向她搭话,吓了一跳,而后嗫嚅道:“妾身青鸾,是来此为公主想要的衣裙的。”

原来是这样,段知微忙道:“今日妾的长姑还特意去了趟东市寻这浮光锦,没想到肆铺未开门,隔壁的老媪说是被几个官差样的人带走了,还以为惹了官司,原来是给公主缝制浮光锦了啊。”

那青鸾脸色苍白,闻言只是浅浅点了一下头。

二人来到公主的宴席之上,其间已然是觥筹交错一片丝竹之声,座间各类文人才子,美貌仕女正在闲聊饮酒,公主邀请段知微坐到她的身边去。

段知微也不知面对皇族要行怎么的礼,只得双手轻轻搭于腰间,微微屈膝,口中称:“公主殿下吉祥止止,百福具甄。”

毕竟新春,无论如何,说些讨巧的吉利话定然是不错的,公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道:“这吉祥话倒是颇为有趣。”

她仔细打量段知微两眼,颇为满意的笑了:“雪肤杏眼,确实是个美人。”

段知微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容貌跟这场宴席到底有什么关系,只好笑了一笑在食案后头坐下。

不愧是公主设下的烧尾宴,单笼金乳酥、曼陀养夹饼、贵妃红、长生粥一连叠儿的往食案上。

段知微看了半日,觉得那金乳酥做成一朵富贵牡丹花样式,看着有金色渐变样,在小蒸笼里氤氲着奶香,去极是精致。

她谨慎挑选其中一朵夹到碗中,轻轻抿上一口,外皮松软,一口下去浓郁的奶香味便弥漫了整个口腔。

段知微突然从中得到了灵感,虽然牡丹样式的面点她实在是不会雕刻,但是这面点肖似现代那种奶黄包,里面搭配的是绵密咸蛋黄流沙馅料。

如果她能复刻这种甜品,而后在食肆里头卖,再宣称这灵感来源自万福公主的烧尾宴,那那不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段知微沉浸在对这单笼金乳酥的幻想当中,全然不觉宴会已近尾声。

两位宫装模样的女郎推着个高大的雕花木架过来,上头是一件华贵的襦裙,段知微离得远,远远望着那衣裳像一条流动着的、闪闪发光的五色河流。

无论是为了奉承万福公主,还是真心被惊艳,座上宾都是一连的倒吸凉气之声。

这上面是高丽进贡的、朝霞绸织就的锦绣红衫,袖子两侧是变换颜色的浮光锦,襦裙则是大片大片孔雀的尾羽,如金绿色泛着光芒的丝绒,上头点缀无数个“眼睛”状的图案,神秘又优雅。

这裙子从前面看、从侧面看、在阳光之下,在阴影之中,皆是不同色彩不同芳华。

万福公主颇为自得,她是圣人第二十四位公主,母亲仅仅是个美人,虽说天家富贵,但在众位公主中,确实不那样受重视。

她沉溺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开口道:“此裙名为羽衣,尾羽是自南方来的神鸟”

座间一位女郎却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指了指天空,喊道:“那是什么?”

如黑云压境般,远处突然飞过来一群黑色的鸟儿。

段知微也抬头,心想:“这是何种情况,难道说香妃引来了蝴蝶,羽衣能引来百鸟朝凰?”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想法颇为天真,只见那些鸟儿如同一支自幽冥深处而来的黑暗军队,闪电般地带着悲鸣飞速向下冲着公主的宴席冲了过来。

众人这时才觉察到不妙,尖叫着散开,有些直接就躲到食案底下,一群贵族看上去竟很是狼狈不堪起来。

段知微本人也很慌张,低下身双手抱住头,耳边知听到雀鸟高亢的悲鸣和啄食的声响。

鸟儿的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一会儿,群鸟竟自散了,众人这才出来,发现那闪光的华服,竟然被群鸟啄的七零八散,破破烂烂的,只剩两片残破的尾羽落在地上。

段知微咋舌,这要是落在人身上,简直不敢想

守在观外的千牛卫匆匆赶了进来,只不过群鸟早就散的没影儿了,万福公主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丢这么大的人,大怒,下令彻查。

层层叠叠的千牛卫把青云观围住,既不准外人进来,也不准里头人出去。

毕竟里头大部分都是贵人,道观给每个人安排了一间厢房,段知微被分到了最末尾的一间房子,竟然和那位名唤青鸾的娘子在同一间。

段知微在烧尾宴上吃了不少东西,觉得有些口渴,从食案上拿起一个黑釉碗,细细擦拭干净,倒了碗凉水一气儿饮下,而后问那青鸾要不要来一些。

青鸾像是受了惊吓,摇摇头,而后盯着段知微幽幽道:“你听过万鸟裙吗?”

段知微毕竟只是个开饭店的,于历史知识上浅薄,若非要牵扯到有鸟羽制成的衣裙,她只听说过霓裳羽衣。

这事儿像闹大发了一样,大理寺来了一趟,圣人嫌弃千牛卫守卫公主不利,调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金吾卫。

段知微也莫名被一不知何官职的人盘问半天,她本只是个小食肆的肆主,又是奉公主诏命前来,实在是没什么嫌疑,问完就让她走了。

倒是那位青鸾娘子,虽然衣裙是和宫中尚方一起制作的,但是锦缎是她织造而成,于是便被两个官差模样的人盘问到现在还没出来。

段知微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还稍微有些后怕,出门没注意绊倒了树枝,将将要摔倒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仰头,袁慎己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而后问:“段娘子还好吗?”

今日并未轮值到他,只是由于路过段家食肆,听闻她被万福公主请走,又得知青云观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才匆忙与金吾卫中郎将调班。

段知微见到他,心下稍安,又颇为委屈的撇撇嘴:“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她把自己被邀请到这儿,又坐到公主宴席上,遭逢群鸟攻击之事与他这么一说。

袁慎己正色道:“目前大理寺怀疑对象便是那位织造浮光锦的青鸾以及宫中的尚方,你不必担心,有袁某在此,不会有事情的。”

提及那位青鸾娘子,段知微颇有些好奇的问他:“都尉听过万鸟裙吗?”

岂料袁慎己听了这话,难得对着她阴沉下脸,也不避嫌,一下使着蛮劲把段知微带到**一假山山洞中,观察了一下四处无人。

赶忙道:“这是大忌!你听谁讲的。”

段知微老老实实说:“青鸾。”

被废黜自尽而亡的安乐公主曾吩咐宫中巧匠以百鸟羽毛织成两条“百鸟毛裙”,一条献给皇后韦氏,一条自用。

据《新唐书》记载:此裙“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

据说安乐公主得到这两条百鸟裙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皆效仿之,那段时期,山林中各色奇珍异兽,搜山荡谷,扫地无遗。

当今圣人仁善,视此物为祸国的不详之物,已严令不准射杀山林奇珍只为一条裙裾。

段知微赶紧捂住嘴,这下总算知道何为“祸从口出”了。

另一旁,宫女碧霄端着一碗安神汤推开朱漆门,走进公主寝宫很亮堂,嵌铜琉璃香炉在底下似有若无的轻吐御赐的龙涎香。地上铺着厚重蜀锦地衣,地龙里金丝碳向外弥漫着暖意。

这炭火是特贡宫中的,虽然很温暖但是不显干燥,碧霄送上安神汤,而后拿起篦子给嚷着头痛的万福公主篦了篦头发。

后者闭上眼睛问道:“进展如何了。”

碧霄小心翼翼回道:“问过大理寺少卿了,还未有进展。”

公主睁开眼,厉声道:“这群废物。”而后将手中篦子扔出去,正好砸中了孔雀纹逯顶银方盒。

碧霄端着空碗从房间内退出来,卸掉怯懦讨好的神色,冷冷哼了一声摔袖离去。

今夜暗夜如墨,不见半丝光亮,段知微还在厢房沉睡,青鸾悄悄起身出了门。

碧霄在一间封禁着各色黄符纸的房间门口焦急等待,见到她来,赶忙握一握青鸾的手,打开了那道封禁良久的门。

一股儿灰尘铺面而来,这间厢房里头布满各色符纸,只中间一个巨大的红木架子放着一间落满灰尘的衣裙。

“终于找到了。”碧霄和青鸾兴奋道。

“竟然是你们。”一道愤怒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一群金吾卫已经悄然包围,手中亮起了火把,火光在冬风的肆虐下东倒西歪。他们各个神情肃穆,手上拿上了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