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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楼梯左侧已经被炸出一条半人宽的裂缝,两个人侧着身一前一后进入其中。

整个圆楼二三两层其实是被完全打通,如果从三楼进会有一个非常高的落差,没有防备的人会直接摔下去,五六米的高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有白玉京在,顾行驰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拦腰一抱,再一秒已经落了地。

左边的神龛大多都已经面目全非,尤其是木质龛室,被炸得只剩满地的木头茬子。但幸而这层密室足够长,总有炸药没有波及的地方。

两人从左侧一路往右侧走,快到弧梯位置时终于看到了还算完好的神龛。

龛盒前的供桌已经被爆炸余波掀翻,但龛室将神龛里面供奉的东西保护的很好。

顾行驰打开手电最弱光,自下而上照亮神龛,心里瞬间一惊。

这座神龛里,居然挂着一张人皮。

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白玉京的反应。

就见他怔怔地望着人皮的脸部,半晌,有些恍惚地出声:“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86章 失踪的研究员 “因为你很珍贵。”……

白玉京漫长的人生里, 有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他过去无所谓记起与否,那些好的坏的都已经无关紧要,漫长无趣的时间足够让他对周围一切都麻木。

遇到顾行驰的最初, 白玉京是任性的不想记起。他遇见了很好的现在,拥有了过去不曾设想过的人生, 这样好的日子,让他的一切过去似乎都不再重要。春意降至,何忆隆冬。

但是直到这一秒钟, 白玉京好像才突然发现,所有刻意与否的躲避, 其实都有偿还的那一刻。

人生并不是所有的时刻都在向前。

顾行驰仔细打量着白玉京的脸色, 握紧了他的手,片刻后才开口:“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白玉京却摇了下头:“有关系。”

他看着顾行驰还有些苍白的脸,半晌,目光再次转向那张人皮, 身上一瞬间有种让顾行驰十分陌生的气质。

“如果我早一点记起来,或许也会想起自己曾经可能来过这栋圆楼, 会在进入圆楼的第一时间就向你预警。”白玉京面无表情,但语气又完全不是无波无澜:

“你本不该受伤的。”

顾行驰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自责, 有点无奈:“干嘛总是怪自己。”

下地受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而且现在科学技术发达装备医疗水平都越发进步, 伤亡率已经大大降低,哪怕是受伤也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他们所里的老前辈早些年下地可是还要签各类文件,有种已知风险生死自负的意思。

白玉京侧过身注视着顾行驰的眼睛, 这样近的距离,无论情绪清晰与否,都已经无法再隐藏, 变得鲜活而明烈。

他就这样望着顾行驰,缓声开口:“因为你很珍贵。”

“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珍贵的。”

顾行驰闻言一下哑然。

白玉京说‘最珍贵’时的眼睛很亮,将爱意直接又清晰地传递过来,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顾行驰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或者说,这一秒钟的心跳弥足珍贵,任何话语的回应都是一种浪费。

于是他扶着白玉京的肩仰头踮脚,轻轻地吻在他如雪般的眉心。

夜幕中的风声、树枝的枯响、院落中不停的诵经,全部被隔绝在外,成为这一幕模糊的背景音。

顾行驰抬眸望着白玉京的眼睛,感觉好像不止是这一刻,似乎早在千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像两颗细小的星辰泡沫,在宇宙中相遇。这样想着,一种鲜少出现过的情绪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心底缓缓泛起,如此强烈,越发汹涌,像是要把外壳撕碎,赤诚坦荡地落在白玉京的掌心。

许久,他凝视着白玉京,慢慢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我经历这些瑰丽刺激的探险,都是为了在某一刻遇见你的铺垫。”

在此之前,顾行驰从不相信命中注定一说,可当这一瞬间,白玉京说出珍贵的这一瞬间,顾行驰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珍贵的爱护了很多年。

“这爱河坠的,完蛋啦。”顾行驰不由笑起来,那笑容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像一种妥协,又像是实在抑制不住的高兴和满足,“我真的会爱你很多很多年了,可能要比一辈子还要久。”

白玉京轻轻嗯了声,学他的样子去吻他的眉心:“无论多久,我都陪你。”

顾行驰被他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有点眼眶发热,赶紧干咳一声别开视线:“好了好了,出去再说这些,这人你再仔细看看,尽量清晰一下时间点,缩小身份范围。”

白玉京闻言,目光便又落回人皮上,半晌,轻轻一挑眉,语气有种复杂的情绪:“我见过他,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

时间跨越还不小。

顾行驰听着白玉京的语气,心说好像还挺熟啊,怎么有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他看着那张人皮,非常完整,但是一看就已经是老皮子,保存很一般,神龛内外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这种皮脂类物品长时间的保存,脸庞五官都已经模糊,辨认十分困难。但都成这样了还能说认识,肯定是交情匪浅。

顾行驰故意幽幽问道:“这都能认出来?前男友?”

白玉京愣了愣,一下笑了,他捏了捏顾行驰的脸:“当然不是,还有,宝宝,你的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

顾行驰呲了呲牙:“那他是哪位?”

白玉京就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之前在曼山的时候,有人形的东西被运进了佛塔里?就是他和林观月一起,把人雕带到了云南。”

顾行驰纳闷:“你不是只远远看了一眼吗?就这一眼隔了三十年还能认出来??”

白玉京拉着顾行驰往神龛侧面走了一步,站定后抬手往上一指:“他肩膀上有个大黑天的纹身,当时看到有点惊讶,印象就比较深刻。”

顾行驰顺着看过去,就见人皮右肩处黑乎乎一大片,他没有白玉京那样的夜视能力,手电光也不敢调的太亮,怕这千疮百孔的圆楼指不定哪里就透光,再给照到下面惊动了那群白袍人。所以只得眯着眼仔细瞧了半天,最后像模像样地一点头:“看不清。”

白玉京闻言没说话,只抬头打量了一下神龛结构,忽然一脚踩上前面的木雕装饰,三两下攀到了人皮前,动作灵活的像一只豹子。

顾行驰一怔,赶紧上去帮他把神龛扶住:“做什么?这龛盒看起来不结实,快点下来!”

白玉京掏出手机在人皮侧面拍了张照片,翻身跃下来:“看,大黑天神。”

顾行驰反应过来骤然失笑,很给面子地凑上去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哇!还真是大黑天!我老婆眼神和记性都好!”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捏了捏他下巴:“不要胡思乱想。”

顾行驰搂住老婆腰贴贴:“没有,我就是惊讶,没想到这里会有你的熟人。”

他说着想了想:“如果真的是他负责把人雕送到曼山,那说不准这位仁兄和廖四海也挺熟,再加上大黑天纹身……”

话一顿,顾行驰想起什么,摩挲着下巴:“哎,我记得之前在研究所看到过一些旧档案,其中有个姓丁的前辈,他特长一栏就写着雕刻技术,当时大家都传他是廖四海的徒弟,而且年龄和曼山那会也能对上。”

“不过这个丁前辈后来也是失踪了,好像还是和沈昭她父母是同一批……”

顾行驰抬眼看向身后空间内数座神龛,脸色空白,像是表情一下没能跟上大脑飞速运转得出的结论:“所以这些人皮……会不会都是研究所里失踪的研究员??”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两人定定地看着一片疮痍的圆楼房间,呼吸仿佛都有些颤抖。

这么多人皮,这么多人。

研究所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能够坦然赴死,辞世后又如何愿意被当做展示品一般放置于房室中,不见天日、不得安息。

许久,顾行驰缓缓吐出口气,将心头凝聚的怀疑与沉重勉强压下,对白玉京道:“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白玉京点了下头,两人在废墟中翻找半晌,一无所获。

这里只有苍白的人皮,没有失踪的研究员和他们的姓名。

“没有了。”

白玉京看向顾行驰:“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行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凝视着人皮空洞的眼窝,沉沉地嗯了声。

两人没有在神龛房间停留太久,这楼里白袍人太多,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没时间伤春悲秋,还是先离开为妙。

神龛房间占据了二三两层,但是二楼并没有进入的大门,只有角落一架极不起眼的竖梯通往三楼。

二人一前一后爬上梯子从三楼离开房间,再下到二楼时,就看到院落中的仪式已经结束了。白袍人不知所踪,火光也全部消失,整个圆楼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顾行驰自然也早就关闭了手电,冲白玉京做了个手势,那意思,不要节外生枝,先走为上。白玉京点头,半蹲下身,这种漆黑的环境,他背着顾行驰显然速度会更快一些。

顺着来时的末端楼梯,两人很快下到圆楼一层,因为先前进来大门正好被炸飞的墙体挡住,他们不得不重新选择离开路线。

圆楼通常都是中轴线设计,一南一北会有两扇对应的大门。白玉京背着顾行驰踩着青板路悄无声息跑得飞快。

顾行驰趴在他背上没事做,但还是眯着眼努力观察四周情况,直到身下白玉京忽然一停,他惯性鼻尖撞上了小白的后脑勺,轻轻一抽气,立刻就抿住了唇,手指点在白玉京肩头:【怎么了?】

白玉京直接开口了,但声音很轻:“前面不对劲。”

四处昏黑,顾行驰根本看不清,只能透过月光勉强看出这应该快到了圆楼南面,两人刚刚一直沿着廊道跑,白玉京速度极快,此刻大概已经到达了圆楼后门的位置。

“什么不对劲?”

随着顾行驰的疑问落下,面前不足十米的距离,一束火光忽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就看到,前方廊道尽头的外檐上,吊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第87章 那姆卡 看到妖魔、抓住妖魔。……

随着两人走近, 顾行驰就看到外檐上挂着的是一个死物,菱形、青铜材质,中间有十字花, 把菱形的一面分成了四等份,但是并不彻底断开, 背面依旧相连接着。

这东西有成年男性两只巴掌大小,被一根鱼线吊在廊道外檐上,能看得出这东西是实心的, 且分量不轻,没有随着枯叶一齐在夜风中摇晃。

顾行驰感觉这东西有点眼熟, 但是没能立刻想起在哪见过, 目光又随之落在一旁的火光上——

四周无人,只有火把插在廊道尽头的扶手柱上,遇风即燃,和火折子一个道理。

“这东西瞧着有点眼熟, 我应该是在哪见过。”顾行驰趴在白玉京背上,低声和他说小话, “还有这个火把放在这,是什么意思?燃起来让我们看到这个菱形大挂坠?”

白玉京目光落在火把后的黑暗里, 眼神幽深。他不知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就见他们一路来的廊道两侧,已经亮起了数只火把,每只火把相距至少十米, 离他们最近的那只有大概五六米的距离。

这些火把的放置位置很巧妙统统在廊道柱一侧,过堂风根本吹拂不到,换句话说, 只有人行走时带起的风才会让火把燃起。白玉京的速度又太快,带起风后空气的流动速度提供了氧气,使火把上的易燃物质与氧气充分接触,反应加剧,从而立刻燃烧起来。

过风即燃,这是一种很直白提示,告诉设置者,有人走过这里了。

亮起的火把指明了他们逃跑的道路,那些白袍人只需要在黑暗里,等待某一处的火光亮起。

这是个很简单的机关,简单到他们根本没理由现在才发觉中招。

这不对劲,顾行驰盯着身后的那些火把,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么多火把亮起,他们根本不可能感觉不到光亮,但在刚刚他们的行进过程中,在最后一只火把亮起之前,四周确实是浑然的黑暗。

等等。

顾行驰一顿,扭头又看向廊道外檐,刚刚出现的不止是火把,还有这个菱形的青铜。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有人过来了,很多。”

白玉京的目光一直落在廊外的黑暗里,眼瞳在火光中微微发亮。话落他没有犹豫,径直翻出廊外,隐身在黑暗中向着门的方向跑去。但很快就发现,那扇门仿佛一片海市蜃楼,永远无法抵达。

出问题了。

顾行驰意识到这点,要么附近有什么戏弄人的装置,要么他和白玉京在不知不觉间一起中招。后者可能性比较小,毕竟那是白玉京。

眼见白玉京就要冲出廊道范围,顾行驰飞快地一拍白玉京的肩:“带上那个菱形青铜!”

白玉京闻言一踩廊柱装饰,高高跃起轻而易举摘下青铜,随后像一只鹞子身形一晃立刻躲藏进了内楼檐下的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顾行驰就看到廊道里的火把似乎是晃了一下,随后很快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白袍人已经从外楼的两端冲到了廊下,院子里一时间到处都是混乱的光线,照到楼体上再反射回来,眼花缭乱一片。

因为这些反射的光弧,顾行驰才发现圆楼内外两栋楼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的装饰物,似乎是铜镜,还有一些网格状的器物,这些网大的得有半人高,小的只有手臂大小,看起来比较像捕梦网,零零散散地悬挂在圆楼的各个楼层外檐墙壁上,昏暗中看起来有点渗人,像一个个飘荡的游魂。

顾行驰看了几秒,忽然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就听身下白玉京低声道:“抓稳。”

下一秒,顾行驰就感觉整个人被带着扑了出去。

白玉京刚刚一直在观察四周的黑暗,此时趁着白袍人被火光吸引的空隙想从后方离开,但就在他堪堪动身的瞬间,只听一阵破风声,一道白影倏然从斜侧冲了过来!

那白影速度非常快,如离弓之箭一下掠到了二人眼前,白玉京一手反揽住顾行驰的后背,一手勾住廊柱,直接从檐下翻了出去。

还不等落地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一楼的房间门整个下半截被那白影硬生生撞凹了进去,但白影仿佛没有痛感,立刻就从门里弹了出来,盯准白玉京的方向再次飞扑袭击。

白玉京落地后直接把顾行驰推到一旁假山后的角落,撂下一句“闭气噤声”,接着整个人一闪,直接抓住飞扑来的白影,两道影子齐刷刷撞进了黑暗中。

顾行驰蹲在假山后的狭小视线盲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怀里还抱着那个菱形的青铜器,凉飕飕的,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周围四处到处都是火把和是手电筒的照明,顾行驰为了不暴露,只得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往假山的缝隙中缩,但脊背刚刚碰上假山的石体,忽然就感觉背后一空,他一声惊呼都没能出口,整个人已经倒栽葱式向后摔去。

假山内部被凿开了一个大洞,连接着地下完全是空心的,顾行驰根本刹不住,连滚带爬往下滚了好几圈,直到卫衣帽子被石壁上的乱石勾住才勉强刹住车。

摇摇欲坠的黑暗里,顾行驰人都是懵的,过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开始剧烈咳嗽,刚刚滚下来的时候没有防备吃了一嘴的土,这会才感觉到肺里嘴里都是土腥味。

怀里的菱形青铜早不知道摔去了哪里,但幸而手机一直被他塞在有拉链的口袋里没有甩飞。

顾行驰掏出手机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区域,只有两三平方的样子,如果刚刚不是被石头勾住了帽子,他会直接一头撞上前面的石壁,说不定脑壳都得撞凹进去。

这么想着顾行驰还挺心有余悸的,下意识手电往斜上方打,想看看勾住自己的救命石头,但光刚落过去他发现不对。

怎么没有洞口?

他愣了下,立刻调转身形往下来的方向爬了一步,直起身去往上摸。

是实心的。

让他摔下来的那个洞口不见了。

什么情况?

顾行驰有些傻眼,一寸寸摸过去,别说洞口,头顶上就是连条缝都没有,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这个地下空间里一样,根本没有来路。

不、不止是来路。

顾行驰飞速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也根本没有出路,他被困在了地下深处。

意识到这点后顾行驰心下不由有些慌张,但他旋即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空间太过狭小,氧气有限,在找到法子出去前必须先保证能够呼吸。

沉下心神,顾行驰开始一寸寸打量摸索四周的墙壁。

地下空腔的形成往往是因为长期振动、地质构造运动或者流水侵蚀,但这里的墙壁十分干燥,附近也没有大型的水源,基本可以排除后者,至于前面两个……

顾行驰觉得可能性也不大,地质地壳造成的空腔不会只有这么小;地表长期振动导致的地下裂隙和孔隙大多会造成进一步的坍塌,但这个小空腔却十分□□,目前没有要塌下来的迹象。

排除所有的自然原因,那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置信,都是人为的结果。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松了口气,既然是人做的,那就能用人类的方法解决,总比毫无头绪的超自然力量要强。

空腔十分狭小,能够活动的体积大概只有普通衣柜那么大,还是横版的,顾行驰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塌着腰察看四周的情况。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菱形青铜居然在身后的墙壁里,估计是他滚下来后甩飞了,正好卡在了这个位置。

顾行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青铜拔出来,还好卡的不紧,没有造成上方土层的下滑坍塌,只稍微落下了点松散土粒。

他摸索着青铜上的十字花,心下有了判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苯教巫师用以征服妖魔、捕捉鬼魂最常用的法器之一「那姆卡」。

一般来讲,「那姆卡」是一种蛛网状的编织物,用彩色丝线编织缠绕十字骨架而成,中间会形成一个黑色的菱形眼睛图案。

按照苯教的描述,魔鬼的来去行踪普通人是无法看清的,它们就像鸟雀蛾虫一样在空中飞,只有用这种网状法器才能捕获。*一般大的那姆卡常放置在寺院周围,小的则放在宅院的门口,或者房屋的高处。那姆卡的体积越大,说明要捕捉的妖魔越厉害,

用青铜制作那姆卡顾行驰是第一次见,他本来不太确定这东西的用途,直到看见圆楼外墙上挂着的其他丝线编织版那姆卡才确定下来,这东西应该也是起到一个捉妖的用途,异曲同工。

他翻着青铜看了看,就见青铜没有十字花的背面有一个圆形的凸起,离远看有点像一只眼睛,如果放在苯教中讲,这个圆形应该就是代表神灵的眼睛,看到妖魔、抓住妖魔。

顾行驰拎着青铜不由有些奇怪,这地方瞧着也不像什么风水大凶之地,有必要挂这么多捉鬼的东西吗?还是说是为了抓住那些被制成皮龛的受害者的灵魂?那可真是缺大德了。

再者说到捉鬼,顾行驰微微眯起眼,他记得小白把这东西从外檐上拽下来的一刻,廊道内的火光似乎是闪动了一瞬,不过那晃动太快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视错觉。

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拿着青铜晃了晃,眼前平静,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啥玩意啊……”

顾行驰有点泄气,把青铜往口袋里一塞,准备再想想其他办法。但刚一抬眼,他余光中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稍微侧了下头,就发现身侧的墙壁下方多出了一个洞。

顾行驰一怔,意识到这应该是青铜拔出来后留下的洞眼。

居然能有个洞,所以这后面其实还是有空间的吧?顾行驰连忙凑上前去观察。这洞眼只有两个指节大小,别说他了,就是只兔子钻进去都费劲。不过……他伸手在洞前探了探,隐隐感觉到了微弱的风。

有戏!

顾行驰瞬间激动起来,打着手电往洞里照去。

对面十分黑,好似堵着一面墙,光照过去没有任何的散射,完全被堵死了。

不应该啊,明明有风。

顾行驰挠挠头不死心,又把手电调亮了一些,再次照过去。

很神奇,这次他看到了东西,对面也是一个空腔,看不清具体面积,但应该比他现在所处的空腔要大。

还不等兴奋,眼前忽然一黑,那堵墙又回来了,他再一次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行驰啧了声,纳闷这是什么情况,他看看手电又摸摸自己的眼睛,又盯着那个洞眼沉思几秒,开始摸索身上口袋,最后找出来几张随手画的设计图纸,用砂砾把图画完全糊掉,撕成条拧在一起,一点点往那个洞里探去。

纸条很快就探到了对面的空腔里,顾行驰没再动,举着手电蹲在一旁耐心等待。

大概十几秒后,纸条倏然一晃,一下从洞眼里抽了过去,顾行驰立刻把手电往洞眼里照,同时眯眼去看。

只一眼,他头皮都差点炸开。

就见对面的空腔里,也蹲着一个‘人’。

第88章 你陪我 “那你可以晚一点来。我不会生……

顾行驰头皮发麻, 后背全是冰凉的虚汗。他根本没想过这地下不止一个空腔,更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

反正此时已经暴露了自己,顾行驰也没有立刻关闭手电, 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沉心屏气继续看去。

对面人肯定是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蹲在洞眼旁边,低着头,似乎是在看被抽过去的纸条。

他的头发很长, 长且杂乱,低垂脑袋时能完全遮盖住脸庞和肩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人的头发,也是雪白的。

顾行驰盯着对面,越看越觉得对方眼熟,眼熟到让他觉得心底发凉。

这个人是白玉京。

他无比确定对方的身份, 一定是白玉京。

但问题是,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的小白。

顾行驰通过洞眼观察着, 对面的‘白玉京’身形瘦弱,看起来还是少年人, 浑身赤裸,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很多深褐色的瘢痕, 像是淤血,但覆盖面积太大,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只是这么看着顾行驰都觉得揪心, 对面白玉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兽,受伤到近乎麻木,对于外界给予的刺激也有些迟缓。

是在西南被抓去做虫人的那段时间吗?

顾行驰猜测着, 看年龄应该差不多,身形骨架大概是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可那个时期的小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行驰很疑惑,他是莫名其妙穿越了还是又一不小心中招了?如果是中招的话,这是幻觉吗?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啊??

思考两秒,顾行驰决定先开口试探一下:“白……”

话没出口,顾行驰就是顿住,他还不知道这时候的小白叫什么,要叫他白龙吗?感觉白玉京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犹豫两秒,他试探地唤道,“……弟弟?能听到吗?”

对面人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低垂着脑袋。

他蹲坐的位置有些偏,顾行驰在这边看不清楚情况,只得不停地调整位置,一边动一边说话,和哄骗小孩似的:“弟弟你听我说,哥哥不是坏人,哥哥是……”

顾行驰顿了一下,他想说自己是来救人脱离苦海的,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他,最起码这一刻的他,是做不到的。

虽然于他而言,对面的白玉京极大可能只是一场幻觉,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做到欺骗。

这一刻的顾行驰,救不了数十年前的白玉京。

他不再说话,对面的白玉京反倒抬起头来,那是张与现在白玉京相差不大的脸,浅色的眼瞳、雪白的头发,只是眼神并非冷淡,而是麻木,与尸体的区别仅仅在于,他的瞳孔还没有浑浊。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他,手电的白光刺得眼睛生疼,疼到有种想流泪的酸涩,却还是没有移开眼。

听白玉京诉说那些过去,和亲眼所见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白玉京过去过得不好,过得艰难,过得麻木且痛苦,所以他总是对白玉京没有底线,没有脾气,接纳对方所有的要求和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些来之不易,这些鲜活的白玉京,何其珍贵。

但当此刻他真的和过去的白玉京对上眼时,顾行驰忽然发觉不够。

他所给予的和白玉京所遭受的,怎么还是不成正比。

好像无论他怎样弥补白玉京那些过去人生里所遭受的痛楚,却总还是差一点,总还是会有他设想不到的疼痛从细枝末节里跑到他眼前。

爱是常觉亏欠不假,可他只有一百年。

该怎么覆盖白玉京这漫长的人生呢。

对面的白玉京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顾行驰兀自崩溃了一会,抬起头努力平稳了声调:“我是来陪你聊天的。”

白玉京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顾行驰也安静了几秒,又开口:“我是来陪你坐着的。”

白玉京又垂下头去,又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寒意没有了载体,沉重地砸在两人之间,冰冷的沉默好似冰碴,让人只是呼吸都觉得胸膛间被剌得生疼。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头发杂乱的头顶,唇角微微发抖,好几次呼吸的间隙才能再次开口,尾音止不住的发颤,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了:“我是来陪你的。”

但白玉京听到了。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顾行驰一眼,又低下头去,几秒后,就听洞眼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过来。

顾行驰连忙伸手去接,等了一会才看到有个手指大小、黑黢黢的东西从洞眼里爬出来。

居然是只独角仙昆虫。

这东西学名叫双叉犀金龟,无毒可食用,雄性成虫因其独特的额角受欢迎,常被当作宠物饲养,也会制成标本或者其他工艺品。

顾行驰有些意外,不明白小白玉京为什么要给他塞过来一只甲虫。他倒也不怕虫子,何况这东西也没毒,干脆就捧在手里冲对面晃晃:“给我的吗?”

小白玉京点了下头,但是别着脸,没有往这边看。

顾行驰很惊讶,惊讶又惊喜,他捧着那只独角仙,像捧着什么礼物,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但出乎意料,小白玉京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像干涸河水里最后的细流,勉强又微弱:“你陪我。”他说,“没有人陪我。”

顾行驰心头重重一跳。

他透过洞眼,看着对面的白玉京也是小小的一个,渺小到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空气仿佛一双巨大的手,紧紧按压着他的肺腑,挤压着他的身体,要他窒息,要他痛苦。

许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现实着,又残忍着问:“如果我只能陪你这一刻呢?”

“如果就连这一刻都只是一场梦呢?”

“如果你还要自己走很久才能和我见面呢?”

小白玉京一言不发地蹲在那个小小的洞眼旁,隔着那个狭小的空隙,隔着数十年漫长的时间,也隔着不知何时才能跨越的千山万水静静地望过来。

半晌,他开口:“我有很多只独角仙,下次见面,再送给你。”

顾行驰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独角仙,感觉刚刚装满了各种情绪的胸口像是一下被昆虫的利爪戳漏了,忽然泄了气,化成了一滩无比苦涩的水,顺着心脏的跳动往四肢百骸流,让他感受到了一种除却皮肉之外的疼。

“下次见面,真的要很久很久以后了。”

顾行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哭声堵在喉咙里:“很久,你知道很久是多长时间吗?是十年、几十年,在此之前,你都要独自一个人了。”

小白玉京默默听着,他的脸在昏暗中不甚清晰,似乎马上就要被黑暗吞没了。

可就是在黑暗完全袭来的前一秒,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和黑暗的地下格格不入,浅淡、模糊,却又如此深刻,像一场绮丽到即将破碎的梦。

“原来,我可以活那么久啊。”他说。

“那你可以晚一点来。我不会生气的。”

撕裂般的哭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顾行驰喉咙里溢了出来,小白玉京的脸、手中的独角仙,都随着眼泪在视网膜中变成了大团大团模糊的色块,他想努力再看清一次,但眼泪一直再往下掉,不停地掉,怎么也抹不干。

“白玉京……”

心脏仿佛被刺进了一根烧红滚烫的铁钉,痛得痉挛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顾行驰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想伸手去摸白玉京苍白的脸。

但下一秒,手电光骤然熄灭。

黑暗降临,白玉京消失了。

失去的瞬间让顾行驰觉得慌张,觉得惊恐,觉得痛苦,他惊慌失措地往前扑,扑进黑暗里,想去找白玉京的身影,但四周一片昏暗,无边际的寂静中,只剩他一个人了。

那一瞬间顾行驰竟觉得,他才是那个被丢下的人。

被时间丢下的人。

浓雾般的昏暗渐渐散去,手电亮起的一瞬,眼前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顾行驰看着手里的老式手电筒,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先一步被人抱了起来。

“玩个手电还能哭,照到眼睛了?”

一听这声音,顾行驰瞬间一激灵,猛地抬头——

果然,是顾勤锋。

他再低头看看自己,小手小脚,又回到了小时候。

“老顾,外面雨下的太大了,不行就让老齐他们两个进来吧。”

身后响起声音,顾行驰循声望去,就见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他应该是没见过,没什么印象。

顾勤锋摇摇头,抱着顾行驰走到营帐床边,把人往床上一搁,用衣服擦了擦他脚丫上的泥水:“不行,唐易现在的状况太差了,老齐得看着他,不然我怕出事情。”

大胡子走到营帐门口,神情有些担忧:“我前两天还和唐易说话呢,怎么今天就……”

顾勤锋摇摇头:“我听这的老人说,让虫子咬了也分急缓,急一点的可能当时就不行了,缓的过个三五月才显症呢。唐易其实前两天就已经不太对劲了,一直看着泥巴发呆,还总盯着这小子。”

他说着拍了把顾行驰的屁股,语气是开玩笑,但脸上表情却很苦涩:“你小子当心啊,别哪天让那俩长虫给你吃了。”

顾行驰捧着手电装模作样地摆弄着,心里却在琢磨,让虫子咬?长虫?这会的时间线是在顾勤锋他们发现那个西南小邦葬式之后吗?看来这会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唐易和齐望云身体出现的异变是因为虫子,但听起来,此时的唐、齐二人还没有完全虫人化……

正想着,就听帐外雨幕中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口哨声。

帐内两人一下站了起来,齐刷刷扭头看向外面,顾勤锋冲大胡子点了下头,后者撩开门帘出去了。

顾行驰想了想,尽量用比较稚气的语调问:“外面怎么了吗?”

本来一直在看帐外的顾勤锋忽然一顿,扭头看过来,目光十分奇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几秒后,他倏然出声询问:“你是哪一位?”

第89章 能力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

话落, 顾行驰猛然一愣。

什么叫他是哪一位?暴露了?这么快??

可顾勤锋看他的眼神虽然陌生,但又并不是全然的警惕,这个眼神很奇特。顾行驰的理解是, 听说过,但没见过, 大概就是这样的含义。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顾行驰嘴唇动了动,想再嘴硬一下, 但还没出声,门帘忽然被人撩开, 有人探头冲进来:“出事了!”

那是个年轻男人, 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留着寸头,左边眉角处扎了两颗藏银的眉钉。

他看着顾勤锋指了指外面,语气急切:“唐易把老胡拖走了, 齐望云去追了!!”

顾勤锋骂了句脏话,站起身刚跟了两步, 又回头看顾行驰:“你怎么办?”

顾行驰愣了下,试探着问:“我……跟着去?”

顾勤锋身后把他往背上一抗, 披上雨衣奔入雨幕:“抓紧。”

西南的雨季,暴雨如注, 天地间雨水飞溅,到处都是模糊的一片。

顾行驰紧紧抓着顾勤锋外套上的绑带,躲在雨披下看着昏暗的山林, 雨下的太大了,山上所有地方都是雨水汇成的细流,这样的情况太容易造成山体滑坡, 顾行驰意识到留给他们找人的时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紧迫。

“小……顾叔叔!”

顾行驰的声音在雨声中不甚清晰,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不及的!一旦被寄生!都会发生异变的!!”

“来得及!”

顾勤锋的声音也是吼出来的:“老徐他儿子没死!来得及!!”

顾行驰闻言一怔,老徐他儿子……徐本昌那个前往什巴苯城的儿子??

顾勤锋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从那里何十五……

“抓稳!!”

顾勤锋一声厉喝,将他的思绪打断,顾行驰抬眼就见前面有什么东西在手电光里蓦然一闪,直直地冲了过来,又快又猛,像一头棕熊。

顾勤锋反应很快,反手扣住顾行驰的同时另只手抓住了高处的树干,三两下就窜到了树上,动作灵活的像只猴子。

顾行驰紧紧搂着顾勤锋的脖子向下看去,但雨夜昏沉,他眯着眼找了好半天都没看到袭击他们的东西在哪。

刚刚不是有东西扑过来了?那东西体积不小,现在他们还在山体外围,这附近除了他们身下的这颗高树,其他矮灌一眼就能望见,不足以藏身,那东西怎么可能跑得这么快?

顾行驰也不敢出声,想了想,伸手在顾勤锋肩膀上按了几下,顾勤锋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疑惑。

顾行驰一顿,倏然明白,他小叔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整理出自己那套简易版摩斯密码。

他想着指了指嘴巴,比了个口型,示意能不能说话。

顾勤锋没回答,他觉得这个时候并不安全。

两人就这么蹲在树上,山间的泥土被雨水冲成溪流,到处都是水和泥巴汇成的泥龙,如果大雨一直持续下去,他们身下这棵树也极有可能会被冲断,这种情况下还想上山无异于找死。

顾行驰不知道那个被拖走的老胡于顾勤锋来说是否十分重要,但这种天气下他绝对不允许再搭进去一个顾勤锋。

顾勤锋似乎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某种警觉的意味,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蹙了下眉头,雨下得太大了,这样下去就连他们山下的营帐也会被冲垮。

“丁卯一个人绝对不够用,我必须和他一起留在山上,我让齐望云把你送到村子里去。”顾勤锋抹了把脸,压低声问顾行驰,“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这词太郑重了,根本不适合用在一个小孩身上。顾行驰有些惊讶,但也来不及追问,立刻就道:“虫人化是没有办法逆转的,异变如果不可控,直接拿刀扎进它们的眉心。”

他想了想,又道:“我不敢百分百确定致死,但能拖延时间,这东西你们不能再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他们,不要心软。”

顾勤锋闻言瞧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最后只点了下头。

他没在多说,手挨在唇边打了个呼哨,声音尖锐短促,像某种夜鸟,和之前帐外响起的那声极像,是某种信息的传递。

顾行驰心说他小叔还挺花哨,又是灯语又是口哨还有后来的摩斯密码,整得这么全面,真不怕自己记混。

“你刚刚在我肩上按得是什么意思?”

这空隙,顾勤锋就问:“是暗语?”

顾行驰点了下头:“简化版摩斯密码,刚刚的意思是「怎么办」。”

顾勤锋回忆了一下,很快就顿悟,笑了:“哦,首字母短语吗。”

顾行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你很上道哦。

“再教我两个,好用。”顾勤锋道。

顾行驰就随便给他按了两下,一个是「跑」,一个是「不要动」。

“最实用的两个。”他笑道,“我经常用。”

顾勤锋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忽然开口:“过得很辛苦吗?”

顾行驰一愣,好像没明白:“什么?”

顾勤锋就笑:“又是跑又是不要动的,总不见得是在玩什么木头人游戏吧?”

暴雨如鞭,每一滴雨点都坚硬,就这么直直砸进顾行驰的脑海,好似没有形状的重锤,激起滔天巨浪。一个荒谬到几乎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想法随着巨浪被猛然冲至心头,顾行驰定定地凝视着顾勤锋的眼,几秒后,颤声开口:“小叔……?”

顾勤锋一下就笑了,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身后的树梢忽然猛地一抖,一张惨白的脸猛然从顾勤锋的背后蹿了上来,瞬间就和顾行驰对上了眼。

那是双已经开始发浑的眼珠,瞳孔和眼白的界限明显已经模糊了,怎么看都不是活人。

顾行驰吓得一个激灵,本来已经冲到胸口的情绪瞬间哽住,转变成如鲠在喉的惊吓。

光是惊吓还不够,顾勤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更让顾行驰胆战心惊——

他直接把顾行驰交到了对方手中,厉声叮嘱:“带他下山,确保他的安全。”

白脸人手里捧着小小一团的顾行驰,说不出的违和和诡异,他盯着顾勤锋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开口:“你会很危险。”

这人一说话顾行驰更有点起鸡皮疙瘩,他的声音也不对劲,发音很模糊,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着声带完全黏连在了一起,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困难。

顾勤锋摇了下头:“他说过我还能活十几年,死不了。”

他?谁??

顾行驰很茫然,发现顾勤锋的目光明显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他,又有些飘忽,很快就移开了。

白脸人闻言也不多话,拎着顾行驰的后衣领,像只豹子一样瞬间落地,毫无声息,顾行驰没反应过来先被雨水糊了一脸,等抹干净脸,眼前已是一片昏黑,刚刚他们藏身的那棵高树已经看不到了。

顾行驰一边担心顾勤锋安危一边忍不住抬头瞟头顶的那张白脸,他猜测对方极有可能是齐望云:已经发生异变,但明显还在控制范围之内,甚至还可以控制很长一段时间。毕竟他见过齐望云的墓碑,被立在了特尼格尔,当然,如果那不是一个衣冠冢的话。

白脸人的速度非常快,昏暗和湿滑都不会是他的阻碍,整个人像豹子又像蛇,飞快地在山林间穿行,没有一刻停顿。

顾行驰看着他动作,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汽车旅馆做的那个梦,梦里和顾勤锋一起接力扛着他到处跑的两道人影,是不是就是唐易和齐望云?怪不得当时他感觉两个人的姿态那么奇怪,因为他们的坐姿是完全垮掉的,肌肉和骨骼都撑不住,那是死人的坐姿。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的顾勤锋是不是就已经意识到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是他?

想到这顾行驰浑身一僵,内心一丝一丝涌起冰凉的困惑,或许有些事,都不只是在单纯的做梦。

拉以普为什么是拉以普,是因为他拥有让任何信徒都嫉妒又恐惧的能力吗?

如果他真的拥有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那是否说明所谓的交易也一定会有履行的那一天?

无措的惶恐在这一刻陡然升至顶端,顾行驰下意识攥紧了拳,交易和约定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谁做过交易,更逞论交易的内容。他害怕自己还在没有意识到珍贵的时候,便将那些宝贵的东西当做筹码交付到了他人手中。

阴冷潮湿的雨汽落在皮肤上,仿佛成了某种犹如实质的灰沫,也将顾行驰的心脏紧紧包裹住,密集又沉重。

他无声呼出口气,由衷地希望自己没有做过这种傻事。

大雨未歇,此时他们已经到达山脚,远处隐隐可见村头摇晃的电灯。齐望云把雨披给顾行驰盖好,声音含糊:“我不能进村。”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

话没说话,他倏然被齐望云拦腰抱起重新扛到肩后,眼前场景摇晃翻飞,顾行驰大头朝下,感觉自己好像又坐上了过山车,足足十几秒钟的时间,随着两人重新隐进山林,他才被重新摆正。

“什么情况?!”

他这幅身体太小,根本受不住这种滚筒式行进,头晕得不行,趴在齐望云的肩头差点吐出来。

“他又出现了。”

齐望云的声音是没有情绪的,但顾行驰还是从他的动作中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他顺着齐望云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一道雪白的人影正站在前往村镇的必经之路上。

那道身影他何其熟悉,

顾行驰浑身一震,差点失声喊出口。

是白玉京。

第90章 拉以普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白玉京怎么会在这?2002年的时间线里到底还有谁在?!

顾行驰看着那道熟悉的雪白身影, 脑子里一片乱麻。

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对,顾勤锋的笔记里出现过白色的人, 应该是代指白玉京吧,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94年曼山之后, 他也一直都没有离开云滇吗?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顶得顾行驰脑仁生疼,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跑到白玉京面前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刻的白玉京认不认得这一刻的顾行驰。

但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齐望云按着他肩膀的手很紧, 顾行驰能感觉到对方手掌里的骨骼感很弱, 取而代之的是像猪肉皮脂一样厚重黏软的东西,沾着雨水十分冰冷,纵使他知道对方目前的异变可控且没有恶意,但依旧忍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不要过去。”

齐望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玉京, 随着虫人化,属于人的情绪会越发浅淡, 但这一刻的紧张来源于本能,哪怕是身体内的虫子, 也在害怕白玉京。

“他快死了。”

齐望云目光一瞬不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音节:“他很危险。”

“不要相信他。”

不等顾行驰惊怒,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最后这句声音和齐望云的声音完全不同,空洞、清晰、无比漠然,更重要的是, 这道声音凭空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顾行驰心底一惊猛然回头,就见身后的高树上不知何时倒吊着落下来了一张巨大的脸!

这张脸大到什么地步,如果它张开嘴, 顾行驰会毫不怀疑自己能被整个囫囵着吞进去!

顾行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地盯着眼前的巨脸,很快他就发现,这张脸好像不是活物,因为倒吊后它脸上的皮肤纹路完全没有变化,肌肉也并不松垮,这东西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石雕人脸像。

但它明明发出了声音。

顾行驰十分疑惑,随之又开始怀疑,难不成刚刚出声的并不是这东西?那能是什么……

滴答——

有水滴从头顶滴落在顾行驰身前的水洼里,泛起阵阵涟漪。

顾行驰看着水洼里的波动,是血红色的。

他缓慢抬起头,就看到茂密的树梢见,攀着一个人形的东西,那东西长手长脚,脖颈上顶着一颗蛇类的三角脑袋,头骨的奇特形状把眼睛向下拉得很长,眼神是极其的诡异。

“卧槽!!”

场面太过惊悚,顾行驰一下就被吓醒了。

睁眼的瞬间立刻又被头顶高处悬挂的东西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不害怕。”白玉京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很轻柔,“不害怕。”

顾行驰呆呆地埋在白玉京的长发里,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只条件反射般抓住了他雪白的发梢,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白玉京?”

白玉京嗯了声,低头看过来,慢慢捋开他额前的碎发,呼吸落在他的额角,很真实:“我在这里。”

顾行驰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三五秒,这才慢慢吐出口气,像小兽般依恋地窝进他的怀抱,疲惫又思念,还有一点淡淡的委屈:“都在吓唬我,连你也在吓我。”

白玉京不明白,但不妨碍他说抱歉,反正不论怎样,顾行驰总是没有错的。

顾行驰在白玉京怀里窝着,温暖又柔软的触感,和梦中黏腻又冰冷的雨幕截然不同,不、那或许并不是梦,而是他真的短暂地回到了2002年。

空间轻微的摇晃唤回了顾行驰的思绪,他愣了下,撑起身看向四周,迟钝的发觉他们已经不在圆楼,而是在一节宽大的车厢内,不由有些惊讶地看向白玉京:“什么情况?金乔海他们来接应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头顶上悬挂的东西。

顾行驰顺着他的指尖瞧去,车厢是房车结构,有照明,但并不算亮,不过清醒状态下也够看清了,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

这面具是个长条形,猛一看像蛇头,但细瞧就会觉得更像是一张人脸,苍白的、诡异的人脸。五官扭曲,眼睛的位置被拉得老高,非常狰狞。

顾行驰心中一惊,直拍白玉京的手:“我见过这东西!就是刚刚做梦的时候!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长成这样!!”

白玉京嗯了声:“戴上面具的人会成为各蒙,受那木卜拉的召唤前来,处理这里的阿细。”

话落,顾行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老婆你被夺舍了?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白玉京把他往怀里揽了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慢慢开口:“其实问题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你我都没有意识到……”

顾行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招出现幻觉的,并不是在看到那个青铜菱形那姆卡出现之后,而是在廊道里第一支火把亮起来的时候。

在顾家图书楼时,顾行驰他们就注意到C类架中、顾勤锋留下来的那支火把上,有明显的药物残留。当时他们认为,既然已经有了提防,那么如果看到火把燃起,一定会有所戒备。但事实上,当火把真的亮起时,他们其实根本无从意识到这一点。

早在白袍人在院中举行仪式时,大批燃烧的火把便已经产生了致幻作用,不过屋外空气流通,只要不是一直燃烧,药效总归会消失。可即使是部分的药物残留,也依旧会对人产生影响。

对顾行驰来说,是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掉入地下空腔,并看到了年少时的白玉京,以及做了一场回到了2002年的大梦。

对白玉京来说,他这种非常人的身体素质本不应该受到药物影响作用。但致幻剂不同,任何致幻剂本质上来讲都是神经系统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即影响人的脊椎和大脑。白玉京被影响后,他的视神经出现了问题,导致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后廊道两侧亮起的火把,任由两人在再次因燃烧出现的致幻药物中浸泡多时。

不过白玉京的身体状态到底是和普通人不同,自身代谢非常快,药物影响很快就消失了,随即也发现了顾行驰中招,不过不等他采取措施,那群白袍人便先制止了他的唤醒行为。

顾行驰听到这一愣,心说白袍子好大的能耐啊,还管到他老婆头上了,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白玉京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白玉京看出了他的疑惑,捋着他的头发,细细顺好:“他们说,只有阿细都被收服,拉以普才会醒过来。”

顾行驰心说这不纯扯淡,之前也没见有什么阿细阿宽的,他不照样也能被吓醒,但闻言还是好奇地问:“阿细是什么?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各蒙什么卜拉,都是什么东西?宗教称谓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指了指面具:“在西南宗教中,戴上面具会获得一部分神的力量,作为神在人间的分身,叫做各蒙。”

然后手指悬空着画了个圈,示意:“游荡在圆楼中的亡魂,叫做阿细,阿细是恶鬼,会伤害人畜,圆楼内外有很多针对他们的魂网。”

顾行驰点点头,知道他在说那些那姆卡。

“还有,那木卜拉。”

白玉京的目光越过顾行驰看向车厢的最后。

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白色毛毯被放置在座椅上,毛毯下隐隐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是没有活物的气息。

顾行驰愣了一下,又看白玉京。后者点了下头,确认那个看起来毫无生机的人形就是那木卜拉。

“那木卜拉是称谓,意思是大祭司,他们叫他那木斋,是尊称。”

顾行驰了然:“原来他就是那木斋,我听边一杰说过。”但同时他很不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们告诉你的?你给他们打服了??”

白玉京一时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车厢中的空气闭塞寂静,仿佛盖上了一层被冷水浸透的纸,压迫又窒息。

顾行驰心跳开始缓缓加速,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正是这份未知,才永远让人心生恐惧。

“你知道拉以普是什么意思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白玉京忽然开口。

顾行驰没说话,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抬起眼时神情已经变了,稍有些冷,并不多,不过他常年对白玉京和颜悦色软声软语惯了,此刻哪怕只是一分的冷硬都显得格外鲜明严重。

白玉京临出口的话语一下就顿住了,表情看起来有些无措,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无声的对峙,根本来不及硬起心肠就先破了功。

“对不起。”白玉京小声说。

顾行驰那严肃表情也只持续了三秒钟不到,见大猫蔫了立刻就心疼,把猫搂进怀里:“不要道歉,我知道不论你做了什么选择肯定是为了我好,但以后要先和我商量好不好?我不想太被动。”

白玉京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眼睫在细微的颤抖。

“来不及。”

几秒后,他闭上眼把自己往顾行驰的怀抱里埋得更深了些,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当时一直在流血,止不住,太多的血,我没有办法……”

顾行驰闻言蓦然一怔:“……什么?”

“拉以普一词来源于早期的亚非语系,翻译成现代汉语,是‘神明回溯’的意思。”

白玉京慢慢蜷缩起身体,整张脸乃至上半身都极力埋进顾行驰的怀抱中。他双臂紧紧箍在顾行驰腰后,十指交错着,死死地扣紧,好像害怕顾行驰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手臂间溜走,像一阵风一样。

“据说每一任拉以普都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刻,以此拯救那些身处苦难中的忠诚信徒,改变他们命运的轨迹。”

“但所有的能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