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应 “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
车外的寒风卷着砂砾与枯叶, 发出沙哑却刺耳的呜咽。
顾行驰听不清是风声还是哭声,只感觉心脏都在这声响中痉挛成了一团,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本能的去吻白玉京的脸颊,去吻他的眉心, 酸楚苦涩倒灌进喉咙里,却还是挤出一句‘没事的’。
“对,会没事的。”
白玉京紧紧抱着他, 在顾行驰看不到的阴影中,浅色瞳底暗光闪过, 好似火山口裂开的岩浆纹路, 一触即发:“去到泥城里,会有解决办法的。”
泥城……
顾行驰心下微紧,下意识看向窗外,晨曦的光亮已经从天际遥遥追来, 好像一切都在华光中有了新的希望。
“为什么要去泥城?那些白袍人说的吗?”可他依旧觉得不安,情绪像风中的落叶, 无法平静:“神明的回溯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我以为的那些梦境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那木卜拉说,拉以普在小时候会通过缚拏拉的指引, 才能很好的使用回溯的能力。但是你没有,你很早就离开了西南, 还没有来得及学会使用它,你的每一次梦境,都有回到曾经某一个时刻的可能。”
顾行驰静静听着, 连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心底却并不平静,甚至是觉得荒谬。
白玉京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他以为的梦境,其实都有可能是后来的他穿越回过去,短暂地上了过去自己的身。
比如他梦到在图书楼前抱着自己的顾勤锋、比如梦到图书楼下穿着校服裤子的他自己、再比如雨夜中疾驰奔跑的虫人组,那些时刻都有可能不是梦,而是他真的暂时地回到了过去。
这个认知让顾行驰觉得荒怪不经、无法接受。
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区分单纯的梦境和神明的回溯?他根本无从分辨两者,也不知道已经发生的回溯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和影响。
现在的生活是已经被回溯影响过后的吗?他有些茫然地想,本来的日子该是怎样的?更好还是更坏?
他不知道。
白玉京摩挲着顾行驰的后颈,动作很轻,很眷恋,语气却截然相反,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平静:“他们说拉以普本该一生留在缚拏拉身边,侍奉缚拏拉左右,离开缚拏拉是一种背叛。因为没有神明的引导,回溯能力也会失衡,转而变成以生命为代价的透支。”
“但泥城里有解决办法,每一任拉以普都是从泥城里出来的,那里会有解决的办法。”
顾行驰闻言回过神,蹙起眉:“这些都是白袍人告诉你的?他们虽然是信徒,但也绝对有自己的私心,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可以相信。”白玉京却道,“这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会骗我。”
顾行驰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笃定,恰时车子一晃,刹车停稳。顾行驰听到驾驶室开关车门的声响,再一秒,后面的车门被敲响:“小老板?”
是尤满金。
顾行驰有些意外,白玉京解释道:“他们一直待在沙新寨外,开了车来接应。”
说着他略微一顿:“不止是他们。”
顾行驰疑惑:“还有谁来了?”总不能是他爸亲自上阵吧?
白玉京没回答,只扶着他站起身,缓缓推开了车门。
霜风席卷着寒夜的余韵,随着车门的打开掠进车厢。顾行驰微微侧过脸,别开后车车窗上折射的晨光,几秒后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随即就是一怔——
宽大的房车后,是数辆吉普越野车,为首的三辆一白两黑,车头上有个龙头标志,是顾家在龙山场的车子。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这并不是龙山场普通的走货车,这种车叫哨子。白车白哨,黑车黑哨,白车负责明面上过生意走阳关,黑车是主保护收拾阴货走暗桥。一般顾家人出去做生意都是一白一黑两辆车跟随,生意顺利敞亮便只有白车伙计下车,但要碰上玩阴招或者来截货的蛇头,黑车也不是吃素的,刚柔并济、恩威兼施。
金乔海从前头跑过来,他在最前面开着辆白哨带路,此时见到顾行驰形神如常也松了口气:“小老板,我看这也不是寻常人力武力能解决的事,就把龙山场的哨子要过来了两辆,这样做事也方便。”
顾行驰点了点头,心说自己这是晕了多久啊,车子都从龙山开过来了,怪不得小白一直抱着他不松手。
金乔海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感慨,嘿嘿笑了声:“其实从乌丫坪接上您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简单,当时就叫了人,紧赶慢赶总算是过来了。”
顾行驰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晕太久。
哨子车后面是两辆丰田普拉多,这车顾行驰熟,这是他们研究所的出行配置,心下不由一凛,心说现在就要对上吗?可再看下车的中年人,他有点疑惑,并不是熟人,不过感觉应该是从所内荣誉栏里看见过这张脸。
中年人冲他点了下头:“宋问渠。”
顾行驰一怔,这名字好像有个同款……宋问樵是他什么人?兄弟吗?
宋问渠没有多解释,只招呼着其他几个下了车的研究所同事,把一些地址勘测仪器搬进前面守林员的屋子,看样子并不是来找他清算的,和边一杰口中那些做出丧尽天良手术的研究员也毫不相干。
顾行驰正疑惑着,就听最后面车喇叭一响,车窗一落,男人的声音大咧咧的、粗犷浑厚:“再往前走点,我这车轮都快陷泥坑子里去了!”
对上眼的一瞬,顾行驰一下呆住了。
这五官、这嗓门、这胡子拉碴的模样……
这不是顾勤锋的同事老胡吗?!
他们刚刚、不、他们在二十多年前见过的!
“哟,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老胡冲他嘬嘬两声,和逗小狗似的,看起来新奇又挺高兴。
顾行驰自然叫人:“胡叔叔。”
老胡乐了,他一笑,眼角的纹路也暴露了年龄,没有猛一看时的莽撞年轻了:“真还记得啊?当时就那么小一个蹦豆子,记性还挺好。”
顾行驰瞧着他的车子,标准的山地越野,显然是有备而来,不由疑惑:“胡叔叔怎么会来?”
老胡手指往后一勾,指了指后座上:“唐易给我说的嘛,他一来报信,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来啊。”
顾行驰呆了下:“唐、唐易?”
他不是已经彻底虫人化了吗??
后座车窗上贴着纯黑的防窥膜,顾行驰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老胡啧了声,探手往后车座一摸,拎着只干瘪的手臂拽到前面,冲顾行驰晃了晃:“在这呢,这个你肯定不记得了,不过你小时候他还真‘抱’过你。”
那只手臂干瘪、绵软,好似没有骨头一样,像条软毛巾在老胡手里晃来晃去,皮肤上大片的黑斑瘢痕清晰可见。
顾行驰盯着看了一会,忽然觉得对方袖口的那截衣角颜色十分眼熟。几秒后,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缓缓冒起:“他是不是我们家图书楼下的那个、那个虫……人??”
老胡就很自然地应了,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会知道这些:“是啊,在你家得待了得有个小二十年?零五还是零六年那会我和你小叔进藏给他弄回来的。”
顾行驰感觉自己声音都有点发飘:“你和小叔、进藏、弄回来??”
“对嘛。”老胡还想说什么,手里那截手臂忽然猛地抽了回去,吓了他一跳,赶紧把车窗往上升了升,“一会进屋说,你也知道,虫人都不喜欢见光。”
顾行驰呆呆地哦了声,目送老胡开着车带着人往前停到了木屋旁。下车后他从副驾拿下来一个巨大的毯子,展开,往后座里一扑,几秒后抱着个蜷缩着的‘球’站起身,冲顾行驰一扬眉:“进屋!”
顾行驰下意识应了声,在原地静站了几秒才拍拍脸呼出口气,一牵白玉京的手:“进屋。”
…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普角以南,靠近南科村的地方,这边临近国家自然保护区,山林河流颇多,面积广大,又近边境,如果没有个靠谱的向导,别说到达泥城,就是行走过夜都十分危险。
守山屋里,顾行驰暗暗打量着眼前几人,要说他完全能信任的,估计只有唐易这一个虫人,其他无论是老胡还是宋问渠,要么不熟,要么毫无交集,心底多少都有些打鼓。
“小老板。”尤满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外面有车子过来,跟了一路了,白先生说不用管,但我怕把咱们围了不安全。”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是不是那伙信徒?”
白玉京点了下头:“不用担心,那木卜拉在我们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白玉京都做了什么,但就看现在他们的配置,外面信徒的数量再翻一番也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顾行驰冲尤满金一扬下巴:“去跟他们说,来个能主事的,我有事要问他们。”
尤满金应了声,他是黑哨出身,比起金乔海,面对这种场面更加游刃有余。
顾行驰回头看向屋内,他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单听语气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的和煦:“不管各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他沉稳地平视着屋内的几人,声音轻,略带沙哑,但每个字节都很清晰,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着气场:
“第一件事,沙新寨的那栋圆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2章 两个派别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屋内一时安静, 只有仪器调试的声音。
顾行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没有特别的指向,但目光落点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在看宋问渠。
虽然边一杰的话不能全盘相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研究所脱不开关系,而宋问渠又如此适时地来到云滇, 目的实在让人怀疑。
更何况……
顾行驰眉心微微压紧,那栋圆楼中不论是人皮神龛还是一楼死去的伪虫人,数量都太多了, 而且从状态来看绝对不是近几年、单个人能够完成的,势必是多年的积累。
大部分普通人的能力和时间都太有限, 能专门开辟出沙新这样一个村寨, 保存豢养那些虫人这么多年,这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上限。
宋问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开口, 就先听旁边的老胡突然啧了声:“这个沙新寨,是不是以前的尤山村啊?”
顾行驰眸光微动, 尤山这个地方他曾经在顾勤锋的笔记里看到过,当时顾勤锋一行人就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西南小邦葬式, 也因为大意从而导致了唐易和齐望云的中招。
老胡这个人神经比较粗,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但懒得细想,尤山村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有心人往前查个二三十年的行政规划都能找到, 遂直接就开口道:“云滇内古迹遗址不少,除了大甸山,就属尤山附近尤其多。”
他拍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唐易, 示意道:“我这一路开车过来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还是挺大的,但小唐熟,当初那座尖顶塔也是他先找到的。”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尖顶塔?”
“原本圆楼的内楼不是现在的模样。”
仪器后,有声音倏然响起。顾行驰看过去,就见宋问渠站在四四方方的显示器后,抬眼瞧过来,声音平淡,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现在的内楼是推倒重建的,原来的内楼是一栋重檐攒尖的古塔楼。”
重檐攒尖?
顾行驰一下想起,那不是顾勤锋笔记里的第一幅手绘建筑图纸吗?他还记得那小楼的屋顶十分奇怪,是细长的蛇瓦,再联系上各蒙的蛇头面具,系出同源吗?
“2006年,研究所派人来到金水河镇,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行政村的重新规划,将尤山划进普角范围,圆楼前后十公里单独设立村寨,方便对遗迹的保护与研究。”
宋问渠推了下眼镜,脸上毫无表情:“当然,官方层面是这么解释的,实际上,研究所在古塔内发现了大量的蛇头人,这个塔本身就存在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古建筑,这是座祭祀缚拏拉用的墓塔。”
祭祀仪式进行时,信徒们会围绕在墓塔四周念诵经文,各蒙则是在经文声中捕捉阿细,将阿细送入墓塔中,以免其伤害人畜。
这里必须要申明一点,所有的各蒙,本质上其实都是带上蛇头面具的人。有的是信徒,有的是信徒们从西南地区里选中的普通村民。他们之所以会表现得似乎有如神助,其原因主要源于制作各蒙蛇头面具的皮子。
皮子的材料,是蛇人的皮。
顾行驰他们来时居住的第一个村子,乌丫坪的下寨村,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蛇人孵化基地。里面那些婴儿脑袋大小的草果和太岁村的太岁同源异流,都是寄生虫的温床。前者吃了变蛇人,后者吃了变太岁人,异曲同工,都是看似活得长久,实则毫无人样。
蛇人制成的面具,皮子里会存有许多寄生虫的虫卵,当人戴上面具,虫卵也会随之进入人体,在适宜的环境里飞快孵化,异变也随之开始。
顾行驰听懂了,眉头也蹙得越深。
所谓各蒙根本不是神明的分身,只是一群无辜的受害者。在捕捉阿细的仪式结束后,所有的各蒙都要去到那座祭祀塔中、回到缚拏拉身边去,即,赴死。
这是一种毫无人性的、残忍的欺骗。
“研究所接手时,塔内全部都是已经异变的蛇人,足足有上百个,大部分已经完全成为只会攻击的怪物,只剩极少一些还残存人类的意识。”宋问渠继续道,
“于是当时研究所决定,塔内所有异变完成的蛇人和整座祭祀塔一齐就地销毁,而剩下的蛇人则留在圆楼内,留有专人看守。”
所以一楼死去的那几个人类,是看守蛇人的研究员?顾行驰眉头微微拧着,还是很疑惑:“你知不知道你和边一杰所讲的根本就是两个版本?你们是早就打好了商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宋问渠表情没有变化,既不意外,也没有被戳破后的心虚,他好像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依旧连语气都平平:“当然会是两个版本。”
他看着顾行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自始至终就是两拨人,两个派别,两种手段。”
“自然也促成了两个版本的故事。”
话落,顾行驰瞳孔骤然一缩。
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冷的尖锐一路窜上心头。
守山屋内再次陷入安静,顾行驰的掌心中已经渗出潮湿的冷汗,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从三十年前开始用普通人做实验,到现在用勒乌做实验的是一波;从二十多年前从太岁村培养用太岁养虫子,到现在南北各有虫人基地的是一波。如果第一波的老大是邓秋鸣,那另一波的顶头上司是谁?你吗?”
宋问渠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间隙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是徐本昌。”
仿佛一道闪电从头顶打入五脏六腑,顾行驰霎时呆住了,平缓的声线猝然变调:“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在装疯卖傻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他脑子里有瘤子,但是很奇怪,他一直没有死,只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正常的时候可以与人交流,犯病的时候会一直重复着要去神宫。”
神宫?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渠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情。
顾行驰觉得很头疼,本来一个泥城就已经是一件麻烦事,现下怎么又刷新出来了新名词。
“所以你现在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徐本昌死了,没了主心骨跑来找邓秋鸣投诚?”顾行驰冷冷地问。
宋问渠的神色这才浮现出了一丝复杂。
“不是投诚,我是来找人的。”他垂下眼,呼吸和语气都放轻了一些,“我是来找宋知淇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他虽然和宋知淇算熟悉,但也没熟到打探家庭信息的份上,只知道宋知淇和沈家姐弟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行动,至于父母家庭,向来鲜少谈论。毕竟沈昭沈岁他们两个怙恃双失,平日闲聊自然而然会避开痛点。
看宋问渠的年纪,应该是宋知淇的父亲,长相上似乎也有半分相似。但很奇怪,他没有介绍自己和宋知淇的关系,难道只是本家的叔伯?
顾行驰无意掺和别人家的私事,只道:“宋知淇他们都在泥城,包括邓秋鸣。”
说到这他蓦地一顿,忽然觉得奇怪:如果徐本昌是选择利用寄生虫来达到某种永生的第二波,那为什么会是邓秋鸣出现在泥城内?
不,不能这么下定论。顾行驰细细思索着,除了沈昭的音频,他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泥城内有人的存在,包括雾中城池里浮现的身影,这种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光影也不能当做邓秋鸣本人确在城池中的实证。
“小老板。”
尤满金在门外探了下头,打断了顾行驰的思绪:“人带来了。”
顾行驰回过神应了声,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满金挠挠头,“就是对面过来的是个小孩,感觉不怎么靠谱。”
小孩?
随着尤满金话落,一道瘦削的身形忽然从他身后闪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扑到了顾行驰面前,手中尖锐的寒光直接扎刺,动作狠厉又果决。
顾行驰承认,对方实力是强悍的,这种速度下,他根本无法躲开,但对方也是不幸的,因为这里有白玉京。
就在瘦削身影突刺过来的同时,白玉京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惯,对方向前猛冲的力道被瞬间扼住,倒栽葱向后摔去,下一秒就被白玉京卸掉了四肢。
“有没有事?”
白玉京站起身摸了摸顾行驰的肩膀,刚刚有躲避的动作,他怕他扯到伤口。
顾行驰拍拍他的手:“他离我还有半米远呢,怎么可能有事。”
尤满金也吓了一跳,追过来的动作虽然快,但远比不上白玉京,此时已经出了一背冷汗,脸色微微发白:“对不起小老板,是我的失误。”
顾行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形,摇了下头:“这东西你挡不住。”
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个伪虫人,只不过虫人化才刚刚开始,还保留了大量人的属性。
白玉京也在看:“这是圆楼里那个袭击我们的各蒙。”
顾行驰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对方年纪看起来很小,至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即使已经是砧上鱼肉却依旧不怵,瞪过来的眼神十分凶狠,嘴里骂骂咧咧:“nopanbp!”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顾行驰没兴趣听,只冲伙计一扬下巴:“去房车里把我们的那木斋请出来。”
伙计立刻应下声,很快把整个沙发都抬了出来,就摆在守山屋前。
那木斋便是举行祭祀仪式时那个和边一杰站在一起的老人,看起来苍老得很,得有八十岁了,满脸的褶子。他自始至终都靠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过分毫,胸前毫无起伏,好像已经死了。
但顾行驰知道,他还活着。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顾行驰走到门口,打开黑哨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瓶液体扬手浇在那木斋的白袍上,一股化学混合物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他从尤满金手里接过打火机,滚轮滑动,火苗瞬间蹿起,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咫尺之距。
顾行驰抬头看向不远处缓慢靠近的车辆,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第93章 蝼蚁 高维度向低维度的俯视永远只有一……
顾行驰说这话语气不算太重, 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在开玩笑,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 和前一秒完全是两种状态,称不上凶悍, 但非常让人不舒服,不仅是对那木斋生命的轻视和掌握,还有一种, 非常明显的恶意。
烧死是一种痛苦的酷刑,初期火焰会迅速烧焦皮肤和衣物, 随后是肌肉和骨骼的碳化, 即使是最快的明火燃烧也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是一种漫长且恐惧的折磨。
任何折磨,无论有什么样的借口,本质上都是带有恶意的。
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 似乎完全没想到顾行驰还有这样一面,而且看他神情也不似作假。打火机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只有不到寸许, 甚至不用顾行驰伸手,只要再来一阵风, 瞬间就能把座椅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点燃。
远处的车已经开得很近了。顾行驰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几秒后, 车子完全停下,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顾行驰忽然松手, 点燃的打火机一下从掌心滑落,准确无误砸进了那木斋层层叠叠的繁杂白袍中。
“namotute!!”
一团白色的东西瞬间从车门里扑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接连滚下来四个白袍人后, 他们才发觉不对,一群人摔在泥坑里,呆呆地看着那木斋。
火焰没有燃烧起来,只在那木斋胸前亮了很短一瞬,接着就熄灭了。
顾行驰看着浑身泥点子,好像滚地狗的一群人,高高挑了下眉毛:“死亡也只是结果,并不是折磨。但我也有很多种折磨你们的方式。”
“都给我老实一点,别再耍花招,明白吗。”
他说完示意了一下尤满金:“给他搬屋里去。”
尤满金下意识点了下头,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向地上那瓶已经倒空的塑料瓶,并不是他以为的化学助燃剂,而是一瓶不可燃性的水基清洗液。
尤满金看着,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把瓶子捡起来扔进后备箱,招呼伙计把那木斋抬进了守山屋。
…
屋外发生的事屋内人自然都看了个清楚,老胡就笑,说像不像三分样,顾行驰虽然不是顾勤锋亲生的,但身上还真有点顾勤锋的影子。
说话间几个白袍人也走了进来,都没顾得上骂顾行驰,目光一直落在那木斋身上,看人确实还有点人样才松了口气,转头过来盯着顾行驰的目光十分不善。
“nopanbp!”
顾行驰啧了声:“都到我地盘了少摆谱,说点能听得懂的。”
他打量着这群白袍人,有些意外,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瞧着至多也不过三十岁,剩下几个都是二十冒头的愣头青,也只有那个三十岁的男人会说一点汉语。
“放了那木斋。”男人明显有些紧张,但表情上在竭力逞强,保持一种色厉内荏的狠劲,“缚拏拉会惩罚你们。”
尤满金从后面进来,听见这话笑了,手里打火机一上一下地抛着,语气里威胁意味很浓:“那什么拉惩不惩罚我们不知道,但你们的那木斋一定活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小老板心善,但手底下疯狗恶人还是不缺的,识相就赶紧交代,不然一会就给你们串串烧!”
他边说边打量着几个白袍人,暗地冲顾行驰比了个手势,那意思,都是小货色,可以随时动手。
尤满金常年做黑哨,看人第一眼先看眼神,第二眼就看身体素质。对面除了那个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剩下这几个明显都不怎么能打,大腿还没他胳膊粗,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在这叫嚣。这要是放龙山场里,他连车都懒得下,直接一脚油门带过去,风都能给人刮出去两米。
顾行驰自然也看出来对方的不堪一击,所以他很奇怪,对方在这里叫嚣的自信源于何处,那个所谓的惩罚吗?他们好像笃定自己一定会受到什么严苛的刑罚一样。
“缚拏拉不会抛弃我们。”
男人盯着在场的众人,目光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狂热和恨意:“你们强占了我们的koongthuh,缚拏拉会记住你们所有人!”
老胡这会听出点发音来,摸摸下巴:“听着像越南语啊,北部方言吗?”
顾行驰看过去:“胡叔知道什么意思?”
老胡有点犹豫:“感觉是祭祀这种含义,我不敢确定。”
顾行驰微微点了下头,祭祀的翻译是合适的,毕竟那圆楼以前就是西南教派用来祭祀的地方。
他想了想,看向男人:“做个交易,带我们去泥城,我尽力让你们都活下来。”
话落男人愣了一下,用看傻子的目光望着顾行驰,好像在说什么叫活下来?他们现在难道都是些死人吗?
顾行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看最开始来的急速小子:“你们难道没觉得这小孩的身体素质水平已经完全超出常人了吗?”
男人立刻就道:“那是缚拏拉的神赐!”
顾行驰摇摇头:“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各蒙不是神赐,是忽悠你们这些傻子的糖衣炮弹。”
男人汉话虽然一般,但能看懂顾行驰眼底的怜悯,当即恼怒:“你是最没有资格说缚拏拉的人!缚拏拉给了你最好的一切!叛徒!!”
“最好的一切?”
顾行驰闻言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中却没有分毫的亲切友善,而是明晃晃的讽刺:“即使真的有神明,那在祂们眼中,凡人也不过漫漫天地间的一只蝼蚁,为什么要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你会给一只蚂蚁最好的一切吗?”
“就算获得了神赐,获得了最好的东西,但高维度向低维度的俯视永远只有一瞬间,那只是一秒钟的垂眸,连好奇和怜悯都算不上,但低维度的人却为了追随那一眼,付出了不可控的代价。”
顾行驰声音不大,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场,瞬间就把所有的恼怒和憎恨都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这一群白袍人,视线冰冷锐利:“我还有一路的时间,足够让你们明白你们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说着冲尤满金一扬下巴,“空出一辆车,把他们几个连同最开始那个小孩一起关起来,一路上都不许下车,车内不用留司机,拖车绳拖着走。”
尤满金立刻就应了好。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一路是要去哪,但也自觉地不多问,和几个伙计一人抓一个,直接把人丢进了黑哨车厢内。车子都是特别改装过的,车外可以落锁,对付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完全没问题。
“用不用让小唐跟一下?”老胡看着车厢里吱呀怪叫的几个,还稍微有点人性,“别闹出人命来。”
唐易披着那件大毯子缩在角落,也没什么反应。
“不用。”顾行驰摆了下手,“不会出大事,但要真一点事都不出也不行,不利于瓦解他们的意志。”
老胡啧啧感叹两声:“这些小屁孩,一个个年纪不大愚昧愚忠的。”
说着他哎了声,似乎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你别说,我怎么觉得这帮子人从二十年前就都是小孩呢?”
顾行驰皱眉:“什么意思?”
老胡就道:“之前我和你小叔他们不也在西南这边嘛,见过这些信徒,不过肯定不是这一波,应该是上一代了,那些人年纪就都不大,最大的估计也只有三十来岁?”
他指了下半死不活的那木斋:“这老头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老头。”
顾行驰思索着,又看了眼唐易,慢慢说道:“有没有可能,年长的人都已经不是人了呢?”
老胡愣了下:“你是说,已经异变了?”
顾行驰看向屋外茂密的山林,微微眯起眼:“就他们这隔三差五举行仪式的频率来看,或许每个信徒都会在某个时间成为各蒙。”
老胡一下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很感慨的拍了拍唐易的肩:“二十年前就在和这东西打交道,二十年后还得打,他奶奶的。”
顾行驰目光落回唐易身上,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还没开口,就听宋问渠先道:“有发现。”
几人闻言纷纷凑过去,看着宋问渠的显示器。他带的设备齐全又专业,包括无人机。通过无人机搭载的高精度3D扫描仪获取山林的三维数据,再利用算法和计算机视觉技术对这些数据进行处理和分析,最终在显示器上生成精确的三维模型。
顾行驰一直盯着屏幕,就看到整个山头被一块块清晰的扫描显示出来,好像一片片拼图,感觉有些奇妙。
“这个地方。”宋问渠指了一下,“有道门。”
顾行驰点了下头,同时看到了一个明显的高度落差,微微蹙眉:“在断崖下面吗?”
宋问渠则是看了眼时间:“向南不到五十公里,最多三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了一下顾勤锋笔记上最后标出的区域,感觉和这道门的距离应该相差不会超过百公里。不过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边境线,再往南一些,就真的不好说了。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他问,“这附近还有什么村子吗?”
宋问渠点点头,指着屏幕下方:“这里看起来是有个村子的,虽然居住人口不多,但是有人。”
顾行驰盯着屏幕上村落的建筑瞧了一会,末了一点头:“出发。”
…
路上顾行驰和老胡坐了一辆车,主要是想问问他上次回溯时被齐望云送走后还发生了什么。
老胡也很无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顾勤锋当时和另一个同事丁卯把我救了回来,唐易则像条蛇一样钻进地下不见了,过了没两天他又自己跑出来了,看着好像正常了点。”
“后来老顾就说他听朋友讲藏区说不定有办法处理小唐的情况,我们就一齐把他送到了西藏,过了两年又接回来,哎你别说,还真不攻击人了。”
老胡说着又揉了揉唐易脑袋,后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也不反抗,垂着脑袋缩在后座,像个破布娃娃。
“我家里地方没有老顾家里大,而且老顾主动说要把小唐带回去,说是什么为了以后做打算。”老胡摊了下手,“有人愿意带他自然是好的,我就准备回家了,不过临走前一天晚上,老顾给我践行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他以后可能会去找你’。”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给老胡说懵了,本来喝了点酒脑瓜子就不灵光,这下更不明白,迷糊着问:“谁?”
顾勤锋就说:“还能是谁,唐易啊。”
老胡心里直敲鼓,心说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这是提前说明白以后会弃养变异同事?老顾应该不能这么不仗义吧?
顾勤锋也没再说话,几秒后,忽然抬手给老胡又倒了杯酒,压低了杯口敬了他一杯,姿态摆的很低,给老胡吓了一跳,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勤锋看着他,平日那张平缓和煦的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目光重若千钧。
“我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唐易在未来的某一天找上你,请你一定要跟他走,一定要跟他走。”
第94章 干扰信号 “好辛苦,宝宝。”……
顾勤锋这个人, 平日总是强硬的,属于那种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好相处的刺头,纵使他待人处事方面其实十分自然、随性、接地气, 可大多数人见他第一眼还是会认为这家伙身上有一股很蛮横的狠劲。
顾家铺子里收债的活计从来都是顾勤锋带着人去,平常做生意只要是他出门黑哨的人几乎都不用下车, 二老板自己一个人往那一杵就特别有魄力。顾勤琢常常感谢国家把弟弟收编进了地质队,满山遍野撒欢奔跑消耗精力体力,不然总担心这浑小子一个拎不清被送进去吃牢饭。
所以顾行驰在听到顾勤锋的请求后非常惊讶,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顾勤锋极少有所请求。
“我老家在山东, 不过这几年也是天南海北到处跑, 要不是过年回老家,小唐还真够呛能找到我。”老胡道。
顾行驰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下意识瞥了眼唐易,觉得十分匪夷所思:“他这样……还能坐火车过安检??”
“自驾啊。”老胡解释, “我感觉应该是你小叔提前在你们家知会过,小唐是被你们家珠宝行的伙计开车送过来的。”
顾行驰估算了一下时间, 他们是年二十七发现了图书楼下别有洞天,大年初四的时候离开顾家, 期间六七天的时间唐易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地下,最后两天干脆就没看到他,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离开图书楼去通风报信了?
想到这顾行驰有些困惑,这是顾勤锋提前留下的某种保护机制吗?自己一旦发现图书楼下的秘密,就代表着该机制开始生效运作, 或许不止是唐易和老胡,后面还会有更多……
“小老板。”
对讲机轻响一下,金乔海的声音传出来:“有车过来了。”
顾行驰抬头看向前面, 老胡的车在车队后方,最前面一黑一白两辆哨子探路,距离他们大概有两三百米的距离。
“车?”他一顿,很纳闷,“什么车?”
据顾行驰了解,南科村统共才不过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整个村子堪堪实现四通,村委会拥有的农用运输车仅有3辆、汽车更是只有1辆,更逞论是南科下辖的村民小组。不是他觉得这地方落后,而是就这典型的山区地貌开车是真的很不方便,路况摆在这,他们在乌丫坪时就看到村民日常出行使用最多的交通工具根本不是汽车,而是摩托和三轮。
金乔海声音隔着听筒听起来有些失真,明显很警惕:“是三辆越野。”
顾行驰瞬间意识到了有问题,立刻叮嘱:“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不是我们的地盘,小心行事。”
金乔海应了声,旋即中断了对话。
白玉京看顾行驰神色微微发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去看看。”
“不用。”顾行驰摇了下头。
有白哨在前面,他们并不缺与人沟通的技巧,而是却一个能够掌控全场的杀招。顾行驰扭头看向最后的唐易,目光在后视镜中跟老胡一对,后者心领神会,把毯子一收,打开车门:“去,小唐,帮帮小朋友们。”
唐易立刻就从座椅上滑了下去,路边草丛微微一晃,很快就恢复平静。
顾行驰看着,表情里透出几分不可思议,心说唐易这是有被他小叔训练过?不是没有常人思维能力吗,怎么还听话得好像小猫小狗。
老胡察觉到他的疑惑,就道:“这就是西藏的力量,你知道的,都说进藏前是一个人,回来后是另一个人,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顾行驰没听懂,但能意会一下:“西藏有虫人训练营?”那何十五那一地的伪虫人还留在老宅里干什么,都送去训练营啊!
老胡听乐了:“可能差不多吧,老顾说西藏有个什么神宫仙宫的,人是进不去的,只有小唐他们这种情况才能找到入口。如果能从那里活着回来,就可以永生了。”
他说着把毯子折了几折,捋着毛毯上的褶皱,手指微微用力,好像也想如此轻易地抹平眼角的纹路:“你说的很对,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小唐可以活很久的。”
以虫人的样貌、形态、生存方式,存活很久。
但唐易想要长生吗?
老胡不知道。只觉得可惜。
唐易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完全可以拥有幸福圆满的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人的属性都快要消失掉。
车厢内一时间有些沉默,直到对讲机再次响起,金乔海的声音明显已经放松很多,甚至听起来还有点无奈:“车子里没其他人,就几个当地村民,有一个甚至连开车都不会,后面一辆越野是被前面两辆拉回来的。”
顾行驰心下稍松:“问问什么情况。”
金乔海他们常年做生意,套话问话都很有技巧,没费多大功夫就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们说半个月前村里来了一支考古小队,还带着上头特批的红头文件,要在这块进行古遗址挖掘保护。他们几个是当时带路和帮忙的村民向导,说是看那小队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十有八九是出意外了,就想把他们的车拖回来卖掉换钱。”
考古小队?应该是邓秋鸣和沈昭他们。
顾行驰听得无语:“人没回来不知道报警?就算这里没有派出所,那村委会总有吧?”
金乔海就道:“他们说一开始是想过报警,但这支考古小队来的时候就跟村委会交流过,他们的具体行动是完全保密的,还让村委会这边签了免责文件,话里话外都是不允许当地插手的意思,和沙新寨的情况差不多。”
顾行驰想了想:“跟他们说,让他们带路去考古小队驻扎的地方,我们雇佣他们做向导,给钱。”
那边原话复述,但很快就遭到拒绝,快到金乔海都觉得意外:“小老板,他们不肯去,说那地方闹鬼。”
顾行驰根本不信:“不会开车都能想办法花时间把车拖回来,就算有鬼恐怕也吓不到他们,加钱。”
金乔海交涉几句,很快就道:“小老板,只有一个人同意带我们过去,要三万块,而且只能把我们带到山脚。”
划算买卖,顾行驰没犹豫:“答应他。”
此时已是正午,山林间雾气已经散去,虽然空气还是潮湿冰冷的,但是太阳一照,给人的感觉就很踏实,比晚上强很多。
顾行驰在守山屋留了两辆车两个人以及宋问渠带来的一个研究员,作为距离外界最近的驻扎点,其余人也不浪费时间,开车直接跟着向导一路往西南驶去。
宋问渠跟顾行驰坐一辆白哨,期间一直在看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看顾行驰探头也给他指了指:“方向是对的,也是去往断崖门的位置。”
顾行驰点点头,还没说话,就见宋问渠忽然皱起眉,手里遥控器操纵的幅度稍大一些。
“怎么了?”顾行驰问了句。
“传回的画面有问题。”宋问渠盯着显示器。
此时显示器上的画面绿莹莹一片,猛一看还以为是大片的树林,但其实全部都是绿色的雪花点,映照着宋问渠脸上一片绿光,看起来有些骇人。
“是不是进入自然保护区了?”顾行驰看了看外面,“有些地方无人机不允许拍摄,会干扰信号。”
宋问渠没说话,只盯着屏幕看,手里遥控器操纵着无人机拉高,还是不行,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
“信号丢了。”宋问渠看了眼顾行驰,“不知道是人为,还是山里确实有点问题。”
顾行驰啧了声,心说出师不利啊。他这趟来云南之前拜托他爸给他找了些相关部门的专家,批了份考察研学的文件,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让人当成间谍给逮进局子去。
这时车子一刹,最前头金乔海下车跑过来:“小老板,向导不肯再往前了。”
顾行驰降下车窗看着不远处的山头,微微蹙眉:“加钱也不行?”
金乔海苦笑:“我都开到十万了也不行,说什么都不肯再进山了。”
“算了。”顾行驰就道,“在山下设第二个驻扎点,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去山上。
金乔海应了声,去招呼伙计布置。宋问渠也下了车,去研究所的车上捣鼓设备。
顾行驰有些疲惫地呼出口气,终于有时间往白玉京肩上一栽,哼哼唧唧:“老婆……”
白玉京轻轻应着,抬手揉着他的太阳穴:“好辛苦,宝宝。”
顾行驰眯着一只眼瞧他:“知道我好辛苦还不给我香一口。”
白玉京就笑,边笑边歪头挨着他的脸颊,从下颌一路亲到耳垂,呼吸又暖又痒,顾行驰忍不住往他肩窝里钻得更深了。
“老婆,其实我回溯的时候,看到你了。”
顾行驰靠着白玉京,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话,忽然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在2002年,你也在这片山林里。”
白玉京微微一怔,但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可能我那时候还没有离开吧。”
顾行驰抬眸看着他,目光里有种白玉京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情绪:“但是你后来离开了,不然我不会在阿里捡到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吗?”
白玉京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抗拒,不太想听这个答案。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顾行驰的唇角,想把回答堵在他的唇间。
但顾行驰却好似没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仰头靠得更近了一点,声音在唇齿交缠间,很轻,却很清晰:“因为,那时候的你快死了。”
“就像老胡说的,西藏那种地方,你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另外一个人,但总归是能回来的。”
“能在二十多年前这样笃定藏区能让你活下来的人,只有现在的我。”
顾行驰目光落在白玉京白皙的侧脸上,看他整齐干净的眉梢,望他深邃浅淡的眼睛,即使再努力的想要沉稳开口,却还是被颤抖的呼吸暴露了山呼海啸般的感情:
“白玉京,你猜测的没错,我们一定早有交集。”
“我遇见你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要早。”
他声音轻轻,轻且温柔,不知道再说给哪一瞬间的白玉京听:
“我没有太晚到的,小白。”
第95章 进山 这座塔是凭空出现的。
四周一瞬间十分安静, 阳光在车窗上反射出刺眼的光,白玉京怔怔地看着顾行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顾行驰别开眼没再和白玉京对视,他眉眼轮廓深, 不笑时其实显得有些冷冽,但稍微急促的呼吸又暴露了情绪的波动。
“小老板。”
车门被蓦然敲响,车外金乔海询问:“已经差不多休整完毕,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顾行驰应了声,俯身过去飞快地在白玉京脸上亲了下, 开门下车:“现在。”
…
上山的路更加崎岖, 而且这边的山都是野山,没有完全开发,车子行进十分困难,邓秋鸣他们的越野也是停在了山腰以下, 再往上的路只能靠步行。
顾行驰在山下留了人和车作为第二营地,一旦上面出了事, 可以随时接应。
金乔海被他留在了营地里,跟着宋问渠来的两个年轻研究员也没有上去的必要。顾行驰最后看了看老胡和唐易, 唐易他要带走,但老胡……
说实话, 他已经不想让更多无关且无辜的人掺和进来了,更何况,老胡曾经搅进来但又离开过, 这很不容易。
老胡这次来还带了两个伙计,年纪不大,都被他安排在山下, 自个则是背着包站到了顾行驰身边,瞧着一脸犹豫的人一笑:“别这么看我啊,我肯定得跟着,不然多对不起你小叔。”
他说着冲不远处树林里打了个呼哨,树梢哗啦响了下,似乎是回应。
“甭担心。”老胡冲顾行驰一挑眉,“人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栽不了。更何况小唐也在呢。”
顾行驰又想起顾勤锋的请求,他既然能舍下脸把老胡搬出来,那对方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最起码老胡是当年地质队里难得的善终人,这份独一无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上山前,顾行驰又叮嘱了金乔海一番,顾家毕竟是做生意的,而且场子支的这么大,势必就像黑白哨子一样,各处都有些人脉,伙计办事能力也都很强。
“龙山场第二批支援今天早上就已经出发了,最快晚上就能到。”金乔海道,“这边信号不好,一会我会让人下去南科村联系大老板,看看能不能找找这边上层关系,运送更多的物资过来。”
顾行驰思考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掏白玉京的手机,拿出来点开联系人,翻到【李大锤】一栏,把号码抄给金乔海:“不要牵扯太多人,这里的情况普通人应付不了,如果我们出事无法联络,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还有这些白袍人。”顾行驰看了眼,“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放他们下车,如果有问题,也可以问李大锤。”
金乔海不解:“小老板,你不带他们上山?”不是要让他们领路吗?
顾行驰摇摇头:“人只有陷入真正的绝望才会说实话,在那之前,我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他们手中。”
金乔海很干练,也熟悉这种需要大批人马调度协调的场面,整个二号营地安排布置的十分妥当,最起码顾行驰不会有后顾之忧。
短暂休息后,一切准备就绪,一行人出发前往山林断崖。
顾行驰带了两个伙计上山,一个是尤满金,一个叫苗阿华,后者也是云南本地人,三十多岁,他应该是有点混血,比起云南人更像缅甸或者越南人,身形非常剽悍。
苗阿华是龙山场的场头之一,属于沉默寡言那一挂,一路上没说过几句话,基本都在探路。
从山脚登上山腰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算上唐易,他们一行七个人,只有宋问渠一个是纯文人,走路稍微慢些,而且这山里几乎没有路,满地都是半人高的草和张牙舞爪的树木断枝。随着深入,气温开始出现变化,铺天盖日的山林间长满了苔藓和地衣,湿滑无比,行进非常艰难。
老胡多年地质勘察,天南海北到处驻扎,经验丰富。他告诉众人,眼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因为看目前树林中的温度、湿度,以及地面苔藓的生长情况,附近应该存在沼泽。
沼泽地常年受积水浸泡,加上草木茂密,水分难以蒸发,泥巴滑且黏,过沼泽地就像过浮桥,每走一步都会很吃力。而且丛林沼泽是毒虫的天下,在场的除了唐易,其余几人都是肉体凡胎,都不用多,在污泥水里泡一个来回小腿就能被蚂蟥咬穿。
顾行驰自然知道老胡不是危言耸听,但幸而尤满金他们带来的装备齐全,几人在上山前就换上了轻便防水的衣物,包里也背着防毒面具,能尽量防止沼泽瘴气中毒。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进发,行进一个多小时,并没有遇到特别大的沼泽地,但顾行驰注意到,这山间有非常多的泥潭,面积都不大,只数量极多,他们从山腰上来,一路至少已经经过了十来个。
“这地方真是有点奇怪啊。”老胡也道,“山林面积这么大,但是几乎没见有什么动物,兔子都没有,就更别提大型野兽了,这地方应该是有点说法。”
一般来讲,山林都是动物聚集地,尤其是山脉地形,几乎同时都是大型动物自然保护区,但他们所处的这一片山脉非常平静,没有生机,这是非常危险的,说明山脉深处存在问题,动物完全无法生存。
随着海拔升高,靠近山顶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枝繁叶茂的阔叶植物逐渐消失,留下的都是一些枝丫狰狞、怪物触须一般的怪树,和其他植物一样,都长得歪七扭八,看起来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大概前行又半个小时后,头顶渐渐开始变天,乌云从远处覆盖而来。没有阳光的山林越走越阴冷,从脚底板往上直蹿寒气。
宋问渠一直在看GPS,忽然停下步:“磁场有问题,信号被干扰了。”
他话刚刚落下,一直缀在队伍末尾的白玉京突然扭头看向身后深处的丛林,
开始起雾了。
顾行驰立刻收紧队伍,取出登山绳:“这上坡雾来得太奇怪了,空气中湿度根本不够,都系上绳子,别走散了!”
几人都明白情况不对,也没有异议,迅速向顾行驰靠拢,登山绳挂住腰间的登山扣,这样不至于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气中。
雾气蔓延的非常快,也越发浓重,可视范围迅速缩小,到最后几乎没有两米,他们只能确定自己身边有人,但再远一点的情况完全看不清了。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加强版强光手电,但就怕路还没照清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正犹豫着,白玉京拍了他一下,让他看前面的绳子。
就见原本还算松弛的登山绳正在一点点绷紧,好像最前面有人在慢慢远离队伍中心。
“谁在最前面?”顾行驰立刻问。
老胡摆了下手:“没事,可能是小唐。”
他顺着绳子收紧的力道往前走,身影很快就被雾气吞噬,但依旧能听到登山环扣轻微的撞击声,不多时雾气中发出一声惊呼:“你们过来看!”
老胡走出去的时间其实还不到半分钟,按正常步速不会超过五十米,更何况这是在大雾中,速度会不自觉放慢,行进距离至多只有三十米。但雾气太浓,顾行驰总感觉自己走了得有半个足球场那么远才看到老胡的身影。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静静矗立在浓雾之中。
是一座尖顶塔。
顾行驰几人站在塔前,谁都没有出声,更没有进入。
因为在雾起前,这里分明没有任何建筑。
这座塔是凭空出现的。
“怎么说?”
老胡最先开口,他晃了下手上的登山绳,上面挂着一个被掰断的椭圆扣:“小唐应该是进去了。”
宋问渠低头看着GPS重新亮起的绿点,有些惊讶:“这附近有信号。”他说着慢慢走近,绿光闪烁渐缓,信号趋于稳定。
白玉京此时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抓住塔檐翻了上去,几秒后下来,把拍照的手机给顾行驰看。
就见照片上塔顶的檐上瓦也是细长型瓦片,略微有凸起,一圈圈缠绕着,猛一看像一条蟒蛇。塔尖一侧竖着个长条状的东西,居然是个船用桅杆卫星天线,一般船用卫星都是追踪型,会更适合远距离且恶劣的通讯环境。
顾行驰放大照片看,就发现这座塔顶上有一些深色未干的泥巴,连卫星设备上也有,不知道是怎么甩上去的。
“看来这里应该是邓秋鸣他们的营地。”
顾行驰说完又觉得奇怪,因为据那几个村民所说,邓秋鸣小队的据点是设立在半山腰的,但他们来时特别留意过,山腰处并没有驻扎的痕迹,难道走得不是同一条线路?
他这边还在看着,前面宋问渠忽然啧了声,听起来还有点嫌恶。顾行驰抬眼看过去,就看到他肩头多了一坨泥巴,应该是从屋檐上滑下来的。
这些泥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上面?
顾行驰很疑惑,他看了看四周的地面,虽然湿滑,但绝对到不了泥潭沼泽那种程度。而且就算是沼泽也没道理让泥巴出现在塔顶吧?又不是从沼泽里长出来的。
等等,长出来?
顾行驰一顿,忽然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泥潭里,确实有一个尖角式的建筑……
雾气没有消散的迹象,顾行驰思索片刻:“我和小白先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颗脑袋倏地从塔门里探了出来,给前面的尤满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唐易。
唐易这会是完全匍匐的姿势,脑袋搁在塔门门槛上,全黑的眼珠幽幽地望着几人,真的很像一条蛇。
他就这么盯着几人看了一会,身体一拧,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转身形,又回到塔里去了。
“小唐应该是想让咱们进去。”老胡搓了搓胳膊,感觉有点后背发凉,“娘的,怎么有种跟着白素贞进雷峰塔的感觉。”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自家大猫也没有炸毛的迹象,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遂和白玉京一起,打头进了尖顶塔。
塔内面积不大,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角落处有楼梯,按照塔高来看上面应该还能有个两层。
顾行驰没停脚步,和白玉京继续上二楼,他们要暂时留在这里等大雾散去,需要确保整座塔的安全性。
二楼的窗户全部都是封死的,漆黑一片,顾行驰堪堪打开手电,前面的白玉京却突然停住了。
顾行驰被他挡在身后,手电光没能扫射出去,他稍微往旁边靠了一下,光从白玉京肩侧扫出,紧接着他就看到正冲楼梯口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跪着一个人。
两个人都没有动,和那个人保持着不到两米的距离,静静观望着。
几秒钟后,顾行驰凑到白玉京耳边低声问:“那是不是个死人?”
白玉京点了下头。
顾行驰就有点纳闷:“那为什么不过去?”单纯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啊。
几乎就是在话落的同时,顾行驰就看到那个人的脑袋忽然动了下。
好像要转过头来了。
第96章 寄生 我认为,这里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