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驰看着手串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家怎么会出现这东西?是谁曾经带着手串来过这不小心遗失, 还是故意掉落?
顾行驰拿纸把红珊瑚上的泥土一点点擦拭干净,随后他就看到,这手串其中一颗珊瑚珠是不完整的, 明显缺了小半个,泥巴都嵌进珠子里面去了。
“老婆, 你觉不觉得……”
顾行驰表情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看珠子又看看白玉京,一时间竟然不由语塞。
白玉京拿过珠子仔细看了下, 确认地一点头:“是林如西给你的那串,珠子摔裂后的纹路我记得。”
难以言喻的荒谬随着寒风一齐吹进顾行驰的大脑, 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是他一直戴在身上却在检查时遗漏了, 还是有什么人知道他要来,故意拿走手串放到了这里?
花园陷入安静,久久沉默着。
顾行驰看着白玉京,背后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风中的冷意将每一寸空气冻结成冰。
半晌, 白玉京才缓缓开口:“顾宅安保怎么样?会不会有人能混进来?”
顾行驰深深呼出口气,摸出手机:“不好说, 家里玉器行珠宝行伙计的流动性比较大,但一般不会进后三院, 除非是跟着我爸我小叔他们很久的那几个老人,不过他们一般也不会进第四院。我先给何十五发个消息,问问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还有……”
顾行驰眼神微动, 瞳孔深处映着廊道明亮的顶灯,看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锐利:“去找孙叔,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他。”
“关于12年前,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
第二进院,孙一行正哼着小曲看今晚的菜单,顾勤琢回来管儿子他自然乐得撒手清闲,顾行驰这小子从小就皮,以前顾勤锋在的时候还能唬唬人,可惜现在……
他轻轻叹了口气,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刚一抬眼就被忽然进厅的两人吓了一跳。
“过来怎么不出声。”孙一行埋怨一句,发觉顾行驰表情不太对,不像是天塌了,倒像是要把天捅塌了,“这架势是要干什么,准备把你爹从顾家家主位置上撸下来?”
“那不能。”顾行驰几步过来,往八仙桌边上一坐,手在孙一行面前晃了晃,“孙叔,这是什么?”
孙一行就听当啷一声,低头一看,面前桌上多了一串红色串珠,还沾着点泥巴,看着脏兮兮的。
“哎哎,这是吃饭的桌子!”孙一行有点嫌弃地把串子拎起来,架好眼睛边看边嘟囔,“你这是又不怕你爹了,还有功夫到处扒翻东西,这又是从哪找出来的?图书楼里?”
顾行驰不答反问:“叔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孙一行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不过整天操持顾家事务,见多识广,看东西打眼也能瞧个大概。他看着手里的珠子啧了声:“老料子啊,这东西不错,哎哟,怎么是个残货,卖不上价了多可惜。”
顾行驰打量着他的表情,心疼料子归心疼,但没见过也是真没见过,遂道:“在图书楼那边找着的。”
孙一行听了自然想当然道:“哦,那八成是你小叔留下的,毕竟你爹收拾东西仔细,不至于整这么埋汰。”
他把串子还给顾行驰,表情稍微有点欲言又止。
顾行驰注意到了,便问:“怎么了叔?这串子有问题?”
孙一行微微犹豫了一下,他看看顾行驰,又看看对方身后如高塔般的白玉京,半晌还是开口了:“串子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还是别戴这种东西,看着和佛宝似的,你不要戴这种宗教意义的东西。”
顾行驰看着孙一行,心底猝然升起一丝不知道是寒意还是紧张的颤抖,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真相似乎只有咫尺之距。
“为什么?”他尽量平缓住声音,询问,“为什么不能戴?”
孙一行随即说出的话却让顾行驰的颤意一下停滞。
“我觉得你八字有点弱。”他说。
顾行驰猛然一顿,声音一下拔高:“什么??”
“八字弱啊。”孙一行剥着橘子,神色如常,甚至还被顾行驰一嗓子弄的有点莫名其妙,总之看起来根本不是一副要说出惊天秘密的样子,“我不愿意说就是怕你觉得我封建迷信嘛。”
“你应该不记得了,就你小时候,十一二岁冻发烧那回。那不你爹和小叔都不在家,我半夜给你喂药去,结果一掀被子差点给我吓死,你小子人不见了。”
尤其是在院子里找寻一圈都不见人影后,当时孙一行的感觉简直可以用如坠冰窟来形容,家里祖宗失踪了,等俩大爷回来不得给他五马分尸了。
被紧急招来的其他伙计保安翻墙的翻墙、钻狗洞的钻狗洞,一个多小时把顾宅上下找遍了,愣是没找到人。
孙一行人都快哭了,心说祖宗你只要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以后我叫你爷爷都行,也就是他自个在花园里急着偷偷抹泪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一点声音。
很轻,窸窸窣窣哼哼唧唧,像什么小猫小狗。
孙一行循着声音,发觉这声是从图书楼侧面传出来的,等他走到图书楼的窗户下时,声音却又不见了。
三更半夜寒风刺骨,孙一行虽然不是迷信的人,但心里也有点没底,就想多叫点伙计过来一块看看情况,但刚拐过弯,就看到图书楼的门大开着,他那祖宗顾行驰正趴在门槛上睡得正香。
“我当时那叫一个又气又恨啊,但你小子穿着个毛绒睡衣趴在门槛上跟只小兔子似的,我一下又气不起来了。”
孙一行此时看着顾行驰的眼神也是又爱又恨,顾行驰这小子,贴心的时候跟个小蜜糖似的,哄人的话一句跟一句,叔叔叫得一声接一声,但惹起事来也全都是大事,也不怪顾勤锋成日拎着扫把追着他从东院打到西院。
“后来呢?”顾行驰很茫然,对于这一段记忆全无,那段时间他的印象就是天天睡觉,睡醒吃药,吃完睡觉,完全养猪模式。
“后来?后来就是问你一问三不知啊,你爹和你小叔一商量,觉得你可能是生病时气场弱,招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找了些跳大神的来给你驱驱邪。”
顾行驰一合掌,前后总算是对上了:“怪不得我印象中那段时间院里总一股子香烛味。”
“对嘛。”孙一行把橘子递给他,“我们也不会因为你发个烧生个病就往这方面想,肯定是有什么事啊。”
顾行驰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泄气还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来,往白玉京肩上一靠,捻着珠串看起来有点蔫蔫的:“那孙叔,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啊?”
孙一行摸着下巴啧了声:“那还真不好说,毕竟临近年关,来拜访你爸的人不少。”
顾行驰就顺着问:“那有往四院去的吗?”
孙一行莫名其妙:“那肯定不能啊,来拜访你爸顶多就在前面喝喝茶,二院都不会往里让,怎么可能把人放到四院去。”
“不过。”他说着想到什么,忽然一顿,“倒是有个——”
“小顾,你爸回来了!”
话没说完,门外保姆阿姨一探头,瞬间打破了厅内安宁的气氛。顾行驰一秒起立,先给白玉京整了整衣领又给自己理了理发型,深呼吸一口气,仰天长啸:“爹啊——”
白玉京都看愣了,甚至难得生出几分无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也这模样的喊声叔,不难,就是略微尴尬。
“甭管他。”孙一行在旁边给白玉京递了个橘子,“从小就这样,闯祸惹事了先嚎一声再抱大腿,他小叔还在的时候两个人能对着嚎半刻钟,叔说叔有理侄说侄有理。”
果然,等两人走出厅去,就见廊下顾行驰正搂着一中年男人的肩膀晃来晃去,一会讨饶一会喊爹,活像只来拆家的哈士奇。
那中年男人不算高,身形也瘦,被顾行驰按肩晃着,像棵饱受狂风吹袭的文竹。男人转过身来,就看到他面相斯文,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声音偏轻偏哑,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讲究,确实是典型的学术派。只不过此时被哈士奇儿子拱得眉间轻轻蹙起,说不上是闹心还是无奈。
看见白玉京他们出来,顾行驰也站直了,几步过去牵起白玉京的手,舔了舔嘴唇,肉眼可见的紧张:“那什么爸,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对象,白玉京。”
白玉京先问了声好,声音很稳,站姿也舒展自然,但从他略微紧绷的下颌线条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点局促,毕竟是见家长,白玉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
顾勤琢先推了下眼镜,然后才仰头去看他这高大的儿婿:白玉京身上穿着顾行驰重金采买的防水防寒冲锋衣,脚蹬一双黑色登山靴,肩宽腿长气势惊人,再加上一头白发浅色眼珠更是特立独行,看起来说沉稳又凌厉,反正走在街上绝对是鹤立鸡群的类型。
“你好。”顾勤琢又扶了扶眼镜,下意识站直了点,好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他礼貌地笑笑,“我是顾行驰的父亲,顾勤琢。”
顾行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老婆,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索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起并排走进大门:“吃饭吃饭,我都饿了,孙叔刚还在念菜谱呢。”
孙一行做了个‘找打’的动作,趁着落座的功夫拉过顾行驰暗地一指:“那边那个,跟着边晟回来的小伙,说是边晟他侄子,这些天就他进过四院。”
刚光顾着介绍老婆和爸爸了,顾行驰都没来得及给其他人打招呼,闻言才往后看了眼,先冲一起回来的边晟一点头,目光才移向他身边,却微微一愣。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比顾行驰稍年长,表情略微带着些冷淡,五官却生的不错,剑眉星目鼻梁挺拔,除了身上的疏远冷淡的气质,和边晟并不太像。
察觉到顾行驰的目光,男人视线也移过来,两相一对,男人眼底飞速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眉梢轻轻一挑,那股子冷淡一下消失,反而透露出些许熟稔的轻佻:
“好久不见啊,小驰。”
第67章 当年 他说,对不起。
顾行驰对此人显然没有什么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惊喜, 视线波澜不惊地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收回目光。
孙一行多机灵一人,立刻嗅出猫腻:“什么情况?老熟人?”
顾行驰摇头:“不算熟, 他叫边一杰,是我大学学长, 后来还做了同事,也是027研究所的人。”
孙一行嘿了声:“这还不叫熟?满打满算你们不得认识五六年了?”
顾行驰说起边一杰却没有一点熟人间的熟稔:“那也只是认识,而且他和我不是一个小队, 他那支队伍属于重点一级,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上次见他得是三年前了, 一直以为他死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闻言孙一行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突然问:“你俩是不是有过节?”
顾行驰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只轻轻一笑, 转回身往厅里走了,声音从前面传来, 吊儿郎当半真半假:“是啊,他追求我未遂, 被我胖揍一顿,算不算过节?”
正房堂屋里, 顾勤琢已经开始点菜,问白玉京有没有什么忌口。白玉京摇摇头,随口说了两个顾行驰爱吃的小炒, 顾勤琢听见点了下头:“小驰也喜欢吃这个。”
“喜欢吃什么?”顾行驰端着茶盘进来,反手关好门,转身看见两人就是一乐, “相处的这么岁月静好呢。”
他先给老父亲倒了茶,这才坐到白玉京身边:“爸你这舟车劳顿的,不先去歇歇啊?”
顾勤琢抿了口茶:“开车的是小晟他们,我没累到什么。”
“倒是你。”他掀起眼皮,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落,镜片后的眸光隐隐有些锐利,“又做了什么事,把你孙叔急得火急火燎。”
顾行驰本来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一揣口袋摸到那串珊瑚珠,瞬间又说不出口了。他垂眸沉默了几秒,片刻后又抬头,看向顾勤琢:“我去了图书楼的地下,看到了一些东西,爸,你……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顾勤琢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咔哒一声轻响,
他手里那件春风祥玉压手杯落在桌上,声音也在顾行驰心头轻轻一敲,使他下意识抬头——
就见顾勤琢也正看过来,眉眼间依旧保持着斯文的、温水一般的平和,语气明明也是平平淡淡,却显露出一种让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冷静和缜密:“怎么想到要去图书楼?小书房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顾行驰胸膛间那股说紧张不是、说忐忑不算的气一下就散了,他有点无奈的拖了个长腔:“爸——你可真会避重就轻。”
顾勤琢神态自若:“不然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顾行驰心说我想听的可多了去了,不过对着老爹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比如,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
顾勤琢闻言眼神微微闪动,他意识到了顾行驰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
半晌,顾勤琢往后靠在了椅子里,这是个自然放松的姿势,让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防备散去了一些,他看着顾行驰,目光里的情绪有点复杂,“你是你小叔带回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你在家到处捣蛋,早就看到过自己的收养证明了。”
顾行驰一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话音落下,大脑才将顾勤琢的话彻底捋顺,极度的安静瞬间占据整间堂屋。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或许就是如此,但当至亲之人亲手将那层假象撕开时,顾行驰还是陡然一僵,感觉此时屋内的空气仿佛某种深海的威压,挤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没有。”顾勤琢端起茶杯抿了口,悠悠出声,脸上隐隐露出些促狭的笑容,“因为是我瞎编的。”
“你是勤锋带回来的不假,但却直接入了我顾家族谱,自此没有收养一说,你就是我顾家的孩子。”
屋内没有声音,一时间只听几人各自的呼吸声。
顾勤琢喝茶的动作很慢,似乎是给足了顾行驰反应的时间,却在对方想要说话的瞬间先一步开口,截住了他的话头。
“03年那会,勤锋去西南考察,从中越边境带回了你。他跟我说你无父无母,被族群抚养,但你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封建迷信的拥护者,甚至要送你去当什么童男童女,他看不下去,所以把你偷偷带了回来。”
顾行驰默默听着,眼神有些游离,这和他猜测的情况大致相符。
“勤锋为了让你和那些旧事彻底隔绝,几乎从来不在家里提起往事,他工作繁忙常年不着家,所以请求我抚养你长大。”
“图书楼的事,我只能说是知情,但具体的布置安排是勤锋的意思,我不知道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他说可以保护你,或者说是未来的你,所以我支持他的做法。”
顾勤琢语气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淡淡的陈述着:“我和你母亲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胎里不足,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是我和你母亲不够仔细,没有早早发现他的异常,没有保护好他。”
“你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到这里,顾勤琢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他目光没动,甚至更深更重了些,落在顾行驰表情僵硬的脸上:“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知道图书楼下的事情,但是小驰,我希望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第一时间来问我。你小叔带你回来的初衷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这也是我们每个长辈花费数十年时间和精力想要达成的目标,想得到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你不应该轻易让自己去涉险。”
顾行驰静静听着,在这一瞬,他才陡然明白过来刚刚顾勤琢目光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责备。
是一个长年内敛寡言父亲的后怕与担忧。
门外寒风阵阵,房内落针可闻,顾行驰坐在父亲身边,感觉到内心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情绪瞬间就被轻飘飘地推倒了。
无论是现在的忐忑紧张,还是多年前的埋怨、甚至是委屈,竟全都在这一眼里缓缓散去,刹那而来的失重感一时间让他觉得头重脚轻,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在往上顶,舌根无法抑制的泛起苦与麻,和千言万语一起哽在喉间。
许久,他听见自己嗫喏的声音。
他说,对不起。
顾勤琢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处理方式,我只是需要一个有关你人身安全的知情权。”
他语气温和,没有任何抱怨的意思:“虽然你没说过,但是我大概能猜到研究所的工作不是文职那样安稳,你这次回家我很高兴,但如果孙一行没有晚上八九点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孩子丢了我会更高兴。”
平稳的寥寥几句,便将顾勤琢一路上的奔波与担忧全都揭过,他看顾行驰的目光平直又放松,将顾行驰身上那些敏锐的、忐忑的、将露未露的锋芒全部抹平了。屋内的沉默不再压抑,反而变得温柔,像某种水汽,温暖的让人窒息。
恰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可以上菜了。
顾行驰重重呼出口气,搓了把脸起身去开门,顺便将那些未出口的疑惑、感谢、歉意悉数抹掉。他们还有很长时间,此刻他先暂时享受这一秒钟的温暖。
随着他起身,顾勤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旁边白玉京的身上,几秒后他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了?”顾行驰回来看到两人大眼瞪小眼,还以为是在这眼神交锋呢,赶紧往两人中间一杵,“都是我的掌中宝,不准吵架啊。”
顾勤琢摇摇头,依旧看着白玉京,心底一种若有似无的异样感始终挥之不去:“我从开始就想说,这孩子你小叔可能见过。”
顾行驰蓦然抬头:“什么?”
顾勤琢继续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白玉京一会,才开口:“我不太确定,你小叔他们地质队因为常年在荒山野岭工作,早些年也没有现在这么智能的电子设备可以随时远距离通话,所以同事间就发明了一套灯语,用以简单交流。”
凡是这种需要依靠信号传讯的交流方式,其所能表达的含义都会有一定的局限性,顾勤锋他们当时为了能尽可能多的交流有用信息,在长短灯光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些简单的组合光,晚上灯光交流起来整个山头上都忽闪忽闪的,远看和遭群雷劈了似的。
顾行驰闻言一顿,瞬间意识到图书楼地下那组A类架子上的加密文字,极有可能就是这种灯语!
他一下燃起希望,忙不迭地问顾勤琢:“爸你知道这些灯语的意思?”
很可惜,顾勤琢摇了摇头:“我没系统的学习过,只知道零星几个,是我看你小叔记笔记的时候偶然瞥到,他指给我看的。”
“那应该是他的工作日记,具体记录的哪一处地点我不知道,但是他给我指了几个字,一句是‘白色的人抱着孩子’,另一句是,‘在泥城中’。”
顾行驰心脏怦怦直跳,感觉自己离真相越发接近:“爸你知道现在还有谁懂灯语吗?”
顾勤琢想了想,似乎还真想起这么一号人:“你别说,小晟可能知道。”
顾行驰微微一愣:“你是说……边晟?”
…
一顿饭吃的顾行驰心情大起大落,等散了席送走他爸,他也再没正型,懒洋洋往白玉京肩头一趴,哼哼唧唧:“老婆我腰酸背痛脑袋胀。”
白玉京把人接近怀里,顺着他的脊骨一寸寸往下按,边按边开口,语气淡淡:“边一杰喜欢你。”
“嗯?”顾行驰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微微张嘴,“你咋听见的啊??”
他不是都背着人偷偷和孙叔讲小话了吗!
白玉京搂住顾行驰的腰稍微用力,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安全距离,强烈的占有和支配欲望让他看起来有些锋利:“为什么要瞒我?”
“不是瞒你。”顾行驰被掐的腰有点痛,调整姿势又往前趴了趴,和小白头挨着头,“主要是……我觉得边一杰这人有病,他对我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好奇。”
白玉京蹙眉:“什么意思?”
顾行驰总塌着腰有点累,索性直接起身坐到白玉京怀里去,搂着老婆脖子说小话:“给你举个例子:边一杰大学时选修宗教学,但是他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唯物主义的一个人,选修宗教的目的是为了推翻宗教信仰这种,很叛逆。他为了证实世界上没有灵魂,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去医院ICU蹲点,等人死了之后,再去太平间或者殡仪馆布置宗教仪轨,想看到人的灵魂到底能不能出现。”
“大晚上,他就自己一个人呆在殡仪馆里,不是守在外面,而是坐在尸体旁边,就这么干等着。”顾行驰说着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哇你想想那个场景,这尼玛不神经病吗!”
“还有,我听说他大学时退学过一次,选修宗教学这事是他第二次高考上大学之后才做的。他第一次高考后选择的是医学,大一寒假他没回家而是悄悄留校,去他们医学院的蓄尸池把所有大体老师都捞了出来,摆在解剖室里充作仪轨道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布置的整个仪式现场,反正当夜执勤的保安吓疯了一个辞职了一个,他也被勒令退学。”
顾行驰搓着胳膊继续道:“我上大一那会他已经大四了,因为有选课要求,我也选修了宗教学。当时期末有去附近寺庙的游学活动,我们就一块去了,白天的时候还好,但到了晚上的时候,边一杰突然来敲我的房门,开门后他也不说话,就盯着我看。”
现在回忆起这段,顾行驰依旧觉得无比毛骨悚然,脸色也微微发白:“我很害怕就想关门,但刚一抬手边一杰突然说话了,他盯着我,目光直勾勾地说‘他说的居然是真的,你在就可以。’”
顾行驰那时不明白,下意识就问:“他是谁?什么就可以?”
边一杰闻言动了动,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伸出来。
顾行驰低头一瞧,一下呆住了。
就见边一杰的手里,是一具只有手臂大小的婴儿尸体。
第68章 冷血 我们或许早有交集,
顾行驰那时候也就只有十八九岁, 半大小子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下就傻眼了。
偏偏边一杰还和神经病似的,举着婴儿尸体一个劲地往他脸前凑, 嘴里念念有词:“你听到他说了吗?你听到了吗?你在就可以。”
也亏得顾家是既做生意又搞研究,顾行驰从小到大见过的怪事怪人也不少, 胆子也比旁人大些,很快就回过神来,飞起一脚直接给边一杰踹翻了, 骂骂咧咧:“我听你个锤子听!我这就报警把你这死变态杀人犯抓起来!!”
后来这事闹得不小,毕竟是在寺庙这种地步, 警车出入很显眼。
不过经过法医检查警察调查走访后, 很快就还原了事情经过:这婴儿是附近村庄遗弃的女婴,放到寺庙门口想让僧人收养,但当时正值隆冬,天寒地冻的这么小孩子待在室外根本受不住, 硬生生就给冻死了。
而边一杰虽然不是杀人凶手,但他也十分奇葩, 或者说是冷血。他目睹了整个遗弃过程,却没有选择报警求助, 而是就等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孩冻死在雪地里。
“我知道她活不了。”当时边一杰是这么告诉警察的, “她身上已经有死人的味道了。”
警察们闻言面面相觑,觉得这年轻人多少脑子是有点问题,毕竟哪个正常人能在边上等着人咽气。
边一杰一直都很平静, 袖手旁观不犯法,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弃婴,他知道这些警察不能把他怎么样。
果然, 最后警察只对他进行了口头教育,寺庙附近也发布了通告认领尸体,但到底也没了下文。边一杰年后就去了外地实习,直到毕业也没有再回来。
等顾行驰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后。那时顾行驰已经成为了027研究所的一员,正和小队一起第一次前往邻市郊区考察遗址,研究所大门口一进一出,熟悉的人影瞬间映入眼帘。
“真的是你啊。”
边一杰比顾行驰更先反应过来,他已经戴起无框眼镜,斯斯文文、人模人样,瞧着顾行驰轻轻笑了笑:“好久不见,学弟。”
“哇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表情那个语气那个神态,我鸡皮疙瘩起一身啊!”
顾行驰搓着胳膊啧啧好几声,“变态,标准的电影反派大变态!”
白玉京也跟着搓搓他胳膊,有点奇怪:“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而且我更没想到他居然和边晟是亲戚,毕竟边也不算小姓。”顾行驰捏着下巴纳闷,“以前那么多年也没见他来过,怎么偏偏今年来家里了?”
边一杰他们都没往厅里进,白玉京只在廊下粗略打量了一眼。单从样貌来说,边一杰相貌堂堂气质干练,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严谨又冷静,标准的学术派。旁人打眼一瞧第一印象八成都得给他打个高分,没人会把他往精神思维有问题的冷血奇葩方面想。
但这次,打眼一瞧他的人是白玉京。
某种程度来说,白玉京也是‘奇葩’,奇葩看人处事的态度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白玉京第一眼看边一杰这个人,感觉只有三个字,不舒服。
边一杰给他的感觉非常不适,不是害怕厌恶这种典型的负面情绪,不舒服是一个很微妙,且带有主观色彩的词语。能让白玉京这种情感感知匮乏的人感觉到不适,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正常来讲,一个人对某个人或某件事感觉不适,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三观相悖。但还是那句话,白玉京这种‘奇葩’,自己的三观还处于蒙昧阶段,要顾行驰时时提点,根本没资格也没兴趣去对别人的为人处世指指点点。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边一杰身上的某些特质,让白玉京觉得熟悉,熟悉到曾经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经历过、不愿正视、刻意回避,当他面对边一杰的某一瞬,那些不好的回忆与感觉随之迸发,让他觉得无法忍受。
但是偏偏,边一杰太过年轻,白玉京经历那些旧事的时候他甚至连一颗胚胎都不是。所以白玉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上有这样不适的感觉,他觉得困惑,又暗暗警惕。
“老婆,你这什么表情?”顾行驰捧着白玉京脸晃晃,“你是不是也觉得姓边的不是好人!”
白玉京抓着他的手,忽然问:“为什么你对边晟没有像孙一行那样亲近?”
顾行驰愣了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玉京会关心这种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孙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嘛,边晟是我爸的学生,他来我家那会我都快上高中了,那时候青春期又叛逆,对这种干巴书呆子最看不上眼了,所以也不怎么和他打交道,而且……”
他说着一顿,绞尽脑汁尽量找点好听的平替词:“而且我觉得吧,边晟是个很无趣的人,他的外表也好性格也罢,都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特点,不像孙叔,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像我爸,斯斯文文锋芒内敛。边晟这个人像白开水,很没意思。”
所以当顾勤琢告诉他边晟可能知道灯语的具体含义时,他其实是惊讶的,因为在他看来,边晟这种温吞的人,是最不会和他小叔打上交道的。
天色已晚,顾行驰他们也不好去打扰舟车劳顿的边晟,只好先回了院子,准备明天一早再去拜访。
已经到了年根,不过近些年烟花管制严格,四面安静没有声响,顾宅也只是多挂了几盏红灯笼和福字添添喜庆。
顾行驰洗完澡趴在床上看那串红珊瑚手链,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这手串绝对就是他在特尼格尔得到的那串,居然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跟着他一起来到了顾家,这简直就是当代惊悚故事。
白玉京出来浴室就看到顾行驰塌着腰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不知道嘟囔些什么,毛巾随手一搁,俯身压在他身上,在对方瘦削的肩头落下一个吻:“在看什么?”
比白玉京的吻更先靠近的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顾行驰抽了抽鼻子,微微起身凑到白玉京脖颈间嗅了嗅:“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和我的不一样,明明都是同一款沐浴露。”
白玉京被他蹭得脖颈又暖又痒,忍不住笑:“我是什么味道?”
顾行驰眯着眼笑,看起来有点蔫坏的调侃:“小猫味。”
白玉京也学着他低头,下颌蹭过顾行驰毛茸茸的头顶发梢,像只粘人的大猫:“那你是小狗味吗?”
顾行驰被他蹭得直仰头,眯着眼的模样愉悦又享受:“猫塑你一次就得狗塑我一次,小心眼。”
白玉京不懂什么叫猫塑狗塑,但是大概也能猜出含义,伸手轻轻钳住顾行驰的下巴,迫使他向后仰头,露出脆弱的脖颈。
“不可以吗?”尖锐的齿尖挨在青色的血管旁,白玉京微微用力,留下明晃晃的印记,是此刻欢愉的标记,也是贪婪的试探,“小狗很忠诚,只会爱我。”
顾行驰微微一愣,瞬间明白了白玉京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没忍住一下笑了。他翻过身伸手搭着白玉京的肩膀,流氓做派地在人下巴上撩了一把,笑得眼睛弯弯:“还吃醋呢宝贝儿,你跟一变态较什么真。”
出乎意料,白玉京摇了摇头,他看着顾行驰的脸,半晌才轻微地垂下头去吻了吻,像贫穷的人第一次触碰到珍宝,小心翼翼、手足无措,许久才轻声说:“我是在嫉妒,是在后悔。”
“如果我当初真的拥抱过你,我不该放手。”
顾行驰一下睁大了眼,明晃晃的瞳光晃动着,好几秒才开口:“你是在说我爸说的那句,‘白色的人抱着孩子’?”
白玉京点了下头,他抬手擦过顾行驰的眼角,顺着皮肤与骨骼,缓慢往下落:“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们或许早有交集,不止是三年前。”
“顾行驰,我是不是曾经有机会亲手抚养你长大,但是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顾行驰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里仿佛堵着酸涩的硬块。能够早早认识白玉京自然是好的,能够带他远离那些痛苦的旧事自然是好的,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或许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当初他们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顾行驰微微呼出口气,试图凭借这个动作平息内心的迷惘和失落。他正欲开口,手机却先一步震响,居然是沈昭发来的一封邮件。
顾行驰一顿,和白玉京对视一眼,点开了收件箱。
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段音频附件。
音频不长不短,将近三分钟。
开头就是沈昭的声音,有些模糊,声音放到最大才能勉强听清:
「这是一封定时邮件,当你接收到它的时候,大概率我们已经深入到那个任何信号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顾行驰愣了一下,继续往下听,但紧接着,音频后面出现了大段密集嘈杂的白噪音。顾行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网络问题,捣鼓了好半天才发现是音频本身就有这么长的杂音。
奇怪,顾行驰有些纳闷,沈昭他们携带的电子设备一向先进,居然还会出现这种杂音情况。而且这是封定时邮件,也就是说音频录制时她们肯定还没有深入到信号无法到达的位置,那为什么音频会无法顺利播放?
杂音将近半分钟才结束,沈昭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这次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仿佛沈昭就站在他们身边,急切地开口道:
「你不是音频唯一的接收者,要快,只有最快的那个人才能——」
声音再次一顿,话音结尾的几个字被白噪音吞掉了。
此时音频已经接近尾声,几秒嘈杂,沈昭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她念出了一段数字:「221410314」
下一秒,音频结束了。
第69章 本性 他已经找到了比摆弄尸体更加有意……
音频结束的太过突然, 让顾行驰有些惊讶。因为从进度条来看,虽然确实已经接近尾声,但其实还有十几秒钟的剩余时间, 不过就在沈昭说完数字的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连嘈杂的噪音都消失了,整段音频一下陷入绝对安静。
顾行驰微微蹙眉,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可十几秒的片段依旧鸦雀无声,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这是音频受损了, 还是设备出问题了?”
顾行驰不死心, 拖着进度条重新再听一次,心说这录音该不是用座机录的吧,什么音质啊。
三分钟的音频,很快便一刻不错的再次听完, 和第一遍情况没有不同,整段录音中充斥着大量的噪音和空白静音段, 衬得沈昭难得出声的几句话特别突兀。
“老婆,你怎么看?”
顾行驰看向白玉京, 有些纳闷:“沈昭她们不是回研究所了吗?怎么这么快又离开了?还有她口中那个信号无法到达的地方,是又接了什么委托单还是查到了有关西南宗教的线索?”
白玉京显然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他对沈昭他们的行动意图并不关心,只奇怪那串数字:“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日期?听起来不太像。”
顾行驰皱着眉,心里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重。沈昭为什么要录制这样一段音频?她又去往了什么地方?还有她口中的那句‘不是唯一接收者’……
是还有其他人也在追查宗教的事, 还是她主动将更多的人牵扯了进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没有沈昭这一封邮件,顾行驰后面的打算就是找边晟问出灯语,然后再次返回图书楼下翻译加密文字以及下至地下三层察看。但沈昭这一没头没尾的邮件让人忽然觉得时间紧迫, 被动着被未知的力量推动向前。
“先睡。”白玉京伸手拿走了顾行驰的手机,起身关了床头灯,“时间来得及。”
顾行驰靠进他怀里,还是忍不住问:“但沈昭不是说最快的人才能怎么样吗?”
白玉京垂眸凝视着顾行驰,浅色的眼瞳隐隐约约流露出某种温柔的情愫,他按揉着顾行驰的指尖,缓缓扣住:“你满意现在的状态吗?”
顾行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白玉京语气淡淡:“那最快就不见得是件好事,极有可能会改变现状。”
“明天先去找边晟问问灯语的事,我觉得图书楼下面的文件应该会提供一些线索,还有石棺下的通道……”
他稍一停顿,思索几秒,在顾行驰脸侧亲了口,有种卖乖的感觉:“我会下去看看,你在上面看文件就好。”
顾行驰眯了眯眼,掐住他腮帮子:“意思还是不让我下去呗?真奇怪,咱们去过稀奇古怪的地方也不少了,怎么这次你这么抵触?”
白玉京老实交代:“毕竟是在你家,害怕你出事,你父亲会担心。”
他对顾行驰这地下版柯南的属性多少也有所察觉,大过年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顾行驰一时噎住,半晌才悻悻道:“你这是个人偏见。”
白玉京笑了下,微微挣开他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是个人偏爱。”
纵使顾行驰再不乐意,但等第二天醒来白玉京已经不见人影,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嘟囔了两句要重振夫纲。
厨房今早上做的馄饨面,顾行驰喜欢吃这口,呲溜面条的时候顾勤琢也端着杯子进来了,顾行驰含糊地问了个早安。
“不早了。”顾勤琢给他指了下钟表,“都快十点了,小白今天七点不到就起来了。”
顾行驰哼哼:“他那是心虚,要背着我干坏事。”
顾勤琢犹豫一下,抽出椅子坐在顾行驰旁边,低声问:“你们这样可以吗?不行我找个靠谱的律师给你们写份合约。”
顾行驰闻言笑了,乐呵呵地问他爸:“咋的,白玉京对我不好就让他净身出户?他浑身上下袜子都是我给他买的,要真财产分割我不赚倒赔啊!”
顾勤琢多少能看出白玉京的‘异于常人’,但还是那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勤琢不可能不为顾行驰做打算。
“小白呢,身份来历是比较特殊,不过爸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在工作过程中人小白可是我的救命稻草,这要搁古代我都得以身相许呢!”顾行驰给他爹倒了杯茶,帮自己老婆说好话,“而且小白很照顾我的,你看他一大早就去图书楼下开工了。”
顾勤琢心说还用着搁古代吗,你现在不也已经以身相许了。听到图书楼又不解:“图书楼下又怎么了?我记得你小叔当初设计的应该不算复杂,不到两个月就完工了。”
顾行驰撇了撇嘴,还不复杂呢,光那走廊就跟迷宫似的,上下还三层,有这设计能力都能给顾宅大翻修了。
不过看顾勤琢疑惑的样子,只能说顾勤锋是保密工作做得确实到位,可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知晓一点?如果不是边晟知晓灯语的含义,那在顾勤锋死后这些记录对于顾家人来说岂不是就成了几乎无法破解的秘密,还是说把这些记录带进棺材正是顾勤锋的本意?
饭后,顾行驰去了安保楼,今天孙一行去了珠宝行,小楼里只有边晟在。
顾行驰面对边晟自然就不像对孙一行那样自在,礼貌按响门铃。大门很快被打开,边晟看着来人微微有些意外:“小顾?”
顾行驰笑了下:“小晟叔在忙吗?有点事想请教你一下。”
边晟顿了顿,还是先把顾行驰让进来:“先进来吧。”
从玄关步廊走进客厅,顾行驰一眼就瞧见了沙发上的人影,眉间蹙起几分。
“小驰,早上好。”
边一杰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眼中的冷漠,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来坐。”
顾行驰拧眉看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来我家又是做什么?”
边一杰也不在乎他针锋相对的语气,笑意盈盈的:“来给叔叔拜年啊。”
顾行驰盯着他:“早些年不来,偏偏今年来?”
“早些年工作忙,抽不出时间。”边一杰从善如流地回答,“小驰也不是每次年节都能回来吧?”
顾行驰微微眯起眼:“听说你前些天去了四院的图书楼,你不知道二院往后闲人免进吗?”
边一杰无辜地指了指楼上孙一行的房间,示意道:“我只是听说顾叔叔有些孤本手稿,想去借阅一下,孙叔叔同意过的。小驰你放心,我来做客自然不会坏了主人家的规矩。”
几番对话下来,边一杰句句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和曾经那个阴翳冷血、旁观他人死亡的边一杰没有一点相似。仿佛那些对他的厌恶与疏离,只是顾行驰一场年少时的偏见。
顾行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气氛一时十分平静,空气中却似乎有某种复杂又诡谲的争锋在悄然酝酿。
一个人的本性可以改变吗?顾行驰看着斯文喝茶笑容淡淡的边一杰,心底有一秒钟的怀疑,但很快就被他自我否决掉。
人在成长中或许会发生某些改变,通常大部分人的改变都是在往好的、正常的、积极的方向发展,以至于长大后的人们往往无法共情小时候的自己。
但边一杰是这样的人吗?他也在五六年后终于认识到自己当初所作所为的冷血变态,从而转变态度成为温和有礼的大人了?
顾行驰觉得不是的,很多人所谓的成长,其实只是学会了掩饰。又或者,在边一杰成长的这些年岁里,他已经找到了比摆弄尸体更加有意思的事情。
边一杰见顾行驰不说话,遂主动开口:“你找我叔叔要请教什么?我能不能也跟着学习学习?”
顾行驰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边晟,随口胡诌:“小晟叔,我爸那边有些资料想让我帮着翻译翻译,但是专业术语太多了我搞不明白,你跟我去趟书房呗?”
边晟点了点头:“我上去换个衣服。”
待人上楼,顾行驰重新看向边一杰,语气中冷意和警告意味十足:“我不管你来我家是为了什么,明天之前给我走人,否则我不介意叫人把你请出去。”
边一杰笑意微敛:“大过年的往外赶客,顾叔叔他知道你这么没礼貌吗?”
“他不用知道。”顾行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边一杰,从你举着尸体敲开我屋门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对你有一分好脸色。”
边一杰唔了一声,神色稍有晦暗,同顾行驰对视几秒后,他忽然笑了,若有所指一字一句地开口:“那真是太巧了,因为我也是从那一刻起才知道,你就是我最后的研究对象。”
他说着站起身,逼近几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慢慢地开口:“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顾行驰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装逼男有交集?”
边一杰闻言挑了下唇角,那是个胜券在握且高高在上的笑容。他仿佛没看到顾行驰闪烁着冷意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串数字:
“221410314,”
“就凭,这个。”
第70章 守信 你可以相信我。
话音落入耳畔, 顾行驰瞳孔倏然缩紧,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里蹿起。边一杰为什么会知道这串数字?他也是接收者之一?沈昭为什么也会把他选为接收者?
如果边一杰从一开始就跟这些事有关,那么那串被放置在院中红珊瑚手串也有了理由。只不过这是威慑还是恐吓?又或者是主动暴露身份的挑衅?
想到这顾行驰掀起眼皮, 冷冷地打量着边一杰,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可有可无匆匆过客般的小角色, 但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和西南宗教脱不开关系,那边一杰加入研究所的真实原因,恐怕也值得怀疑一番了。
边一杰微笑着伸手想来拍他的肩, 被躲开落空也没在意,耸了耸肩膀:“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问, 可以随时来问我, 我会随时恭候解答的,只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顾行驰脸上,瞳孔深处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不过,我需要收取一点点报酬就是了。”
边晟换好衣服下来时, 客厅里只剩顾行驰一个人。他有些意外:“边一杰走了?”
顾行驰嗯了声:“他怎么会跟着你们一起回来?”
边晟倒是没隐瞒:“他最近也在东海县活动,应该是代表你们研究所去参加的研讨会, 碰巧碰上了。”
他看着顾行驰,轻声问:“你们之前, 是不是相处不太愉快?边一杰性格比较古怪,经常会招惹到其他人。”
虽然边晟和边一杰看着也不是太熟的样子, 但顾行驰也不会在他们自家人面前说人不是,只随意糊弄了几句,便和边晟出了安保楼往书房去。
路上边晟一言不发十分安静, 顾行驰虽然是个和煦性子,但跟边晟也确实没什么话聊,干脆跟着不出声, 气氛虽然有点沉默,但不算僵硬,两人各走各的很快到了书房门口。
边晟这时才开口询问:“老师要翻译什么?近期的文件我都已经整理过了。”
顾行驰把书房门一关,这才如实托出:“不是什么资料,小晟叔,你知不知道我小叔他们当初设计的灯语和符号?”
边晟愣了一下:“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
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叠白纸,抽了根钢笔开始写:“其实也不复杂,这些灯语也有一些规律,比如一个点就是闪烁一下灯光,代表一个人,两次及以上就是多个人出现。”
“如果是字母的话,有特殊意义的我会写出来,没有的就去翻找离灯语文字最近的一本书,第几个字母就是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也不难。”
顾行驰默默看着,忽然问:“小晟叔,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特意跟我小叔学的吗?”
边晟没有回答,气氛渐渐有些僵滞,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了似的,凝滞的低压让人渐渐觉得难以喘息,好像顾行驰提出的是个多么令人窒息的问题。
顾行驰抱臂靠在书案旁,垂眼看着边晟,心下除了疑惑还有一种微妙的复杂情绪。
边晟来顾家将近十二年,不仅是顾勤琢的学生,也几乎相当于顾家的半个管事。但顾行驰经常觉得他爸是在为难人,因为说句不好听的,边晟这个人其实没太有个人魅力,搞学术还好,做管理会十分困难,无法让手下人信服。
边晟刚刚从单纯学术转向顾家其他事务时,孙一行给了他一个古董小店练手,就这么间不足八十平的铺子、统共三个伙计,他管起来都费劲,磕磕绊绊将近一年才算拿到真正的话语权。边晟这种某种程度上来讲一板一眼到有些愚笨的人,是不会让顾勤锋交心的。所以顾行驰非常困惑,最不起眼的边晟为什么会知道顾勤琢都不知道的灯语,而顾勤琢不清楚灯语的含义,真的是因为他不愿意去学习吗?
“可以了。”
边晟手下笔一停,把几页纸递过来:“常用的能用到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顾行驰接过来道了声谢,也没再问继续追问,倒是边晟在沉默了几秒后倏然开口:“我学东西很笨,记东西很慢,这些灯语我当初背了快一个月才彻底记牢、不会搞混,但是我也只是能背下来,并不会熟练应用。”
顾行驰愣了下,下意识问:“不会用的话,为什么还要记呢?这只是我小叔自创的小暗号,又不是什么古文字。”
边晟摇了摇头,清凌凌的目光望着顾行驰:“我是在替别人记。”
顾行驰一怔:“什么别人?”
边晟声线始终平缓收敛,说出的话却仿佛一道急促猛烈的闪电直直打进顾行驰的大脑:
“顾勤锋说,往后的日子,谁来问我,我就是在替谁记着。”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顾行驰看着边晟,从表情到大脑再到心脏都被这句话震成无数碎片,错愕震惊让他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边晟垂着眼,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模样,一字字低沉道:“顾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资助我上学、挽救我的家庭,所以即使是为了报恩,我也会一辈子留在这,等那个人来。”
时间仿佛回到了12年前的冬天,边晟在得知考研成绩的同时也听闻父母忽遭车祸的噩耗,那是父母第一次离开那座偏远的小山村,想来到他的城市,看看他学习居住的地方。
那段时间边晟一个人打三份工,学校医院兼职地点三头跑,在联系导师时,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我的成绩很好,也需要很多钱。’
他是初试第一不假,但大佬导师们更多时候想要的是个一能潜心钻研的苦学者,而不是早早钻进钱眼的现实主义家。更何况一个学历史的文科生,即使有国家津贴补偿,也远远达不到很多钱这个水平。
边晟就像一颗烫手山芋在几个导师之间踢来踢去,直到皮球踢到顾勤琢这里,他看着边晟的简历,拍板定音‘这个学生,我来带。’
边晟不是聪明的学生,但是他足够刻苦,而往往刻苦努力的普通人是很可怕的,可怕也让人尊敬。所以即使是顾勤锋这样混不吝的天才,也愿意在边晟来顾宅学习时和他多说两句话。
边晟一直记得,那段时间的顾勤锋总是唉声叹气,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他不是多话的人,可顾勤锋平日对他也颇为照顾,所以忍不住多问一句:“你怎么了?”
顾勤锋就道:“我有一个秘密,本来想把这事带进棺材里,但是又怕对后人有需要,你说怎么办?”
边晟老实人一个,自然会说:“那就记下来啊。”
顾勤锋摇头:“可是我怕被不相干的人看见啊。”
边晟继续:“那就告诉一个信得过的人。”
顾勤锋继续摇头:“我怎么能确定这个人一辈子都会站在我这边呢?而且我这个秘密是很危险的,告诉别人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边晟觉得顾勤锋事多,但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是什么秘密啊?”
顾勤锋瞧着什么情绪都藏不住的边晟噗嗤一声笑了,搭着他肩膀晃晃:“什么秘密?什么秘密也不能告诉你啊,你都不用别人详细问,两句就能露馅。”
边晟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还是很守信用的,于是很认真的看着顾勤锋:“不会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可以相信我。”
顾勤锋定定地同他对视几秒。边晟说不好那几秒他在顾勤锋的眼底看到了什么,阴沉、复杂、摇摆不定、还有更多无法言喻的情绪。那一刻的顾勤锋好像一台飞速运作排算的机器,将往后数十年的未来一一猜测算尽。
直到最后,他长长呼出口气,对边晟笑了下:“好,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有人来问你为止。”
边晟答应了、记住了、遵守了,整整十年,直到今天。
话落良久,顾行驰才缓缓呼出口颤抖的气,他捏紧了口袋里的A4纸,想暂时凭借这个动作将心中的震惊、迷茫和不知由的悲哀发泄出来。
边晟也没有看他,只抬眼看向前方,远处天幕阴沉,快要下雪了。
“我知道我能力有限,为顾家做不了太多。”他微微吐出口气,是个轻而克制的动作,“但保密守信这种事还是做得到的。”
“还有。”
不知想到什么,边晟突然转头看过来,一字一顿道,“不要相信边一杰,他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边一杰了。”
顾行驰还未从上一波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目光微滞:“什么意思?”
边晟眉心蹙起:“边一杰不是我本家的孩子,我们只是偶尔见面。这孩子从小就阴沉,性格古怪,感兴趣的东西也比较渗人。我一直怀疑这孩子可能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不过这一次他给我的感觉很陌生,尤其是他看我时候的眼神,让我感觉,好像是他身体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在借着边一杰的眼睛观察我。”
“总之,对待这个人,要小心。”
…
离开书房前往图书楼的路上,顾行驰感觉自己脑袋仿佛快要爆炸,脑子里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和猜测在尖叫嘶嚎,可偏偏碍于必要信息的缺少,再多的猜测也是无计可施。
顾勤锋说的可能会要人性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边一杰又在这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与研究所又有怎样的关系?还有沈昭她口中那个信号到达不了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越来越多的疑惑,让顾行驰感觉疲惫又绝望,精神就快要透支到不想再做任何思考。
此时已经走到图书楼门口,顾行驰呼出口气把思绪排空,说不准看过顾勤锋的笔记一切困难皆会迎刃而解,不要早早地浪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可就当他推门想进入时,大门却没能没推开,他低头瞧了眼,发现门居然是锁上的。
奇怪了,白玉京早上进去不是开门了吗?
顾行驰有些纳闷,不过他来时顺手带了钥匙,便插入开锁。锁芯咔哒轻响,顾行驰推了推门,还是打不开。一楼的门又出现了他们第一次进入时的那种情况。
但这次顾行驰没再去找备用钥匙,他垂眸盯着门锁,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再次将钥匙插入扭动,这次大门顺利的打开了。
顾行驰推门进入,直奔楼梯下打开木箱,看到了堪堪藏进木箱下的夹层木板和露出的下向竖梯。所以门锁其实是一道联动机关吗?他有点明白了。
后面的路顾行驰已经知晓,熟门熟路的下梯子进房间。白玉京不在,可能是去了下层,顾行驰还想着要不要下去给他打个招呼,不过敲了几下洗手池附近的地板,下层都没反应。
算了。他心说老婆大概是在忙,那他也不能落下进度。
书桌上有台灯,顾行驰小心翼翼试探按开,还好没再出幺蛾子。A类架上的笔记都有编号,他按顺序一一搬下来在桌上排好,然后四处搜寻笔记附近的书本,最后只在洗手台下找到了一本十几年前的卫生手册。
翻译工具和笔记都齐全,顾行驰在书桌前坐下,拿出口袋里的纸张,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笔记第一页。
入目只有两行字符,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居然真的多活了十几年,好小孩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