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是从前,你如今大了,主意也大,称谓自然是要改的。”谢怀卿很平静地看着他,“倾月宗的确对慕律有愧,那今日这一切便由我做主, 都交给华京仙境处理,倾月宗所有人都不得插手,包括我本人。”
律乘雪正色道:“多谢掌门成全。”
谢掌教已经呆住了, 他的视线绕了一大圈, 和一侧看热闹的贺兰蓠对上了眼。
后者漫不经心地撇开眼, 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别去蹚这趟浑水。
果不其然,谢怀卿又淡淡补了一句:“大师兄向来风风火火,性子急,你把这些凶手带回去也好。慕律是我的徒弟, 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过错,这件事我自会修书一封去你父母面前告罪。”
“父亲母亲年岁已高,最宠我这个妹妹,自然是会多关心些,这是人之常情。”律乘雪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倒是师叔言重了。”
谢怀卿也笑了笑,视线停留在他和陪在一旁的何衔枝身上:“你的事情我不做不了主,相信律家主自会管教。”
“那掌门师叔也该先解决好倾月宗的内部之事。”律乘雪一手揽上何衔枝的腰,又被对方轻轻推开。
白发青年若有所思,轻轻颔首:“是这个道理。”
转瞬间,几朵梨花自他袖中飘落,在半空中忽然拐过一道刁钻的曲线向着观礼台上被捆的那堆人,白花似锋刃般破空袭去,一下便割了喉。
花瓣太轻了,割开皮/肉都没有一点响动,只有半点短促的闷哼,自那被堵了口的长老漏风的喉管理混着风透出来,又消散在风里。
孙玢承一双眼瞪大,面色泛着紫,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朵卑贱又轻飘飘的花夺去性命,死不瞑目。
泛滥的血色很快染红了一地,也很快便流尽了。
他温和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又落到了远处的皓月榜上:“让诸位受累了,既然皓月榜前十已出,那这宗门大比便在此结束吧。”
至此,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短短几日,光景剧变。
世家出局,突破了化神中期的谢怀卿出关,重新接手宗门事务,将整个倾月宗彻底洗牌。
沈青云和孟长赢被匆匆押入了静思崖,戒律堂主事沈椿龄临危受命,接过白虎印继任了堂主一职。贺兰蓠掌玄武印,晋升学宫祭酒。
热闹散去后,某些人才纷纷反应过来,上书请求撤下孟长赢的魁首之名,却发现万月录上早已深深刻下了皓月前十的名讳与师承,凌阳峰独占鳌头。
风雨如晦,各宗来使纷纷离去,慧慈带着两封天道之言和天佛残卷启程回山,律乘雪则顶着三十道召他回华京的急令,继续悠哉悠哉地赖在倾月宗。
因为在一片兵荒马乱里,陈慕律的生辰终于要到了。
一大清早的,陈慕律才刚起床便被吵醒了。
“这个是山隐峰的陈师姐送的墨玉头面,那个是药筠峰的林师姐……”
“让一让都让一让,从华京来的贺礼放这边——”
轰隆如雷鸣,效果堪比金丹雷劫,成功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才睡的陈慕律给吓醒了。
【宿主,早安。】
陈慕律在床上坐起,扶额:【谢谢,不是很安。】
这两天梦里全是打雷,他还梦到天道发现了系统这个外挂,觉得他金丹劫的天雷劈得不好要重新劈,把他又劈了个里焦外嫩。
【宿主……淡定。】
轰隆隆,外头很应景地炸了起来。
……这怎么淡定啊。
陈慕律抓狂地下了床,跑到洞府门口大喊一声:“别吵了!”
他气势汹汹地抬头,正对上了正在花圃里放炮仗的宋无尽,在白玉桌上煮人参茶的律乘雪,还有守着一碗不明物体的何衔枝和沈椿龄。
好诡异的热闹-
凌阳峰,洞府外的花圃前。
陈慕律在桌前坐下,和那碗三人合力完成的“大作”面面相觑。
陈大小姐战术性地向后仰了仰:“你们怎么想到要做这个的?”
宋无尽殷勤地把筷子递到他手上:“我说冬至日要吃饺子,小椿说吃的是汤圆,三哥说要有面。”
接过筷子,陈慕律诚恳地发问:“……所以你们给我煮了碗什么?”
“荠菜饺子芝麻汤圆炖面条。”
“那为什么饺子是黑的?”
“呃……其实是汤圆的馅。”
“荷包蛋上长苔藓了?”
何衔枝小心翼翼搭腔:“那个好像是荠菜。”
陈慕律用挑了两筷子,顶出一大块白花花的面疙瘩:“饺子面皮掉汤里了?”
律乘雪倒了杯灵参茶,缓缓推到他手边:“你是寿星,你说得对。”
陈慕律一愣:“啊?!”
他低下头,盯着那碗面看了又看。果然冬至没有习俗是吃面条的。
原来是长寿面啊。
他以前没怎么过生日,也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原主的生辰。
修真界的修士一般过了炼气期便会辟谷,陈慕律还没进化到这种地步,但宋无尽他们几个却是早早习惯了辟谷,对这些习俗并不了解。
所以这几人能做出这种饺子汤圆面条乱炖的成品再正常不过了。
迎着三道满怀期待的目光,陈慕律视死如归地翻动起来那碗面。
【帮我屏蔽下味觉,谢谢。】
【宿主,别……】
刚刚吃到一半,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哦呦,谁家面糊成这样了,这是得是放了多久没吃?”
陈慕律循声望去,路屏山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跳出来,吊儿郎当地杵在一旁,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陈慕律显然是被他这不请自来还怡然自得的姿态吓着了,喊他名字的调子一次比一次高:“路屏山,你来凌阳峰干什么?”
宋无尽不满:“路师兄你怎么说话的?这哪里糊了?”
路屏山瞄了眼那碗色彩纷呈的东西,哈了一声。
托系统的福,陈慕律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口芝麻荠菜面糊汤咽下,脸不红心不跳:“没糊,刚刚好。”
“哈,你们凌阳峰不是装冷淡就是嘴硬,没意思,真没意思。”路屏山往后一仰倒,自来熟地坐到了后边的秋千上,下了最后论断,“而且一脉相承的疯。”
律乘雪掀起眼皮看他:“路屏山,你是路老阁主的那位嫡孙?”
沈椿龄淡淡补刀:“一脉单传,确实没有庶。”
陈慕律啧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嫡不嫡的,你到底来干嘛?”
“路过,本来想看看你师兄的,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他被关起来了。”路屏山无奈地耸耸肩,“正好你这里闹哄,我好奇,就来随便逛逛咯。”
大比之后,孟长赢即刻被押入了静思崖。
律乘雪冷哼:“花言巧语。”
路屏山唉叹一声:“陈大小姐过生辰,我来送个人情。”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块红玉印,随手丢给陈慕律。
陈慕律一接,身侧的沈椿龄却率先惊呼出声:“这是朱雀印?”
倾月宗四方玉印,青龙印对应掌门,白虎印代表戒律堂,玄武印在崇礼学宫,朱雀印则代表了万书阁。
朱雀印一出,那便是向来中立的万书阁站到了陈慕律这一边,它倾向了陈慕律背后的凌阳峰和华京仙境。
万书阁是在向凌阳峰投诚。
沈椿龄面色都变了:“路师兄,如等贵重之物,怎可随意送人?”
“玉石,死物而已。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要找茬要退回都找原主去。”路屏山懒洋洋地站着,双手抱于胸前,“我可没这么大的权。”
律乘雪挑了挑眉:“那就多谢老阁主割爱了。”
路屏山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揣着朱雀印的陈慕律,默认了。
陈慕律垂眸,火红的玉印上雕着一只朱雀,小小的一枚,他单手便能握住。
这是孟长赢的礼-
万书阁归顺凌阳峰,是孟长赢和老阁主的赌注。
和剧情里一样,孟长赢的计划成功了。他以己身为棋,将世家一网打尽,不但能完全撇净谢怀卿插手派系之争的嫌疑,还能将丑事袒露在整个仙域面前,逼所有人站队。
是选占据道义的凌阳峰,还是看似势大的世家?
结局显而易见。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占据上风的那一派,或是明哲保身。
虽然偏激,但实在有效。
而且谢怀卿提前出关,看似是重罚了二人,却是将他们护在了倾月宗内。
虽然是沈青云抓的人,但谢怀卿才是那个一上来未经审问便把人都杀光的。
外界问起来便是天道之言已有论断,他也只是听从了天命。即使仙域各宗对世家倒台一事如何苛责,那些苛责也只会落到他的身上。
谢怀卿率先罚了他们,之后,谁都没有问罪沈青云和孟长赢的机会。
而传闻中关押有罪弟子的结界荒山静思崖,其实就在归月禁林之中,在凌阳峰地底。
“多谢了。”陈慕律扯了扯嘴角,心中莫名抽痛了一下。
大概是同心蛊又抽风了。
第87章 暮律其八 他怎么进来的?
87.
一场生辰宴从白日闹到了黑夜。
避开众人, 陈慕律这个主角反而逃了出来,在后院的温泉花架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才得以喘息一二。
“在想什么呢?”
陈慕律回头,一轮月下, 律乘雪揣了个酒壶从前院走来, 在他身侧坐下。
“三哥, 你怎么来了?”他愣了一瞬, 很快便反应过来, 笑着起身迎他。
律乘雪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原位, 另外一只手提起酒壶晃了晃:“来点吗?”
“不了吧。”
律乘雪挑了挑眉,摸出两个玉杯自顾自倒上了。
好的,陈慕律假笑着,顺从接过那一小杯酒,原来只是象征性地礼貌一问。
“今早起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吧,宋无尽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一定说要给你过一个特别的生辰。”律乘雪笑着摇了摇头, 一脸无奈,“我一看你那样子便知道,你定是天天练剑, 把自己的生辰都给练忘了。”
陈慕律眼神不住的乱飘, 借着喝酒的动作躲开了视线交流:“哈哈, 确实。”
他总不能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原主的生辰是冬至, 也不知道大家会这么认真。
虽然宗门大比已经告一段落,但世家到底是有些势力的,过去滥权的案子要重审,现在的隐患要排查, 他们一口气将主犯铲除了,剩下的烂摊子还要慢慢收拾。
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能凑到一起。
那酒不烈,入口甘甜醇香,但他心里有事,喝得太快了,险些呛住。
律乘雪好笑地拍了拍他,为他续上一杯酒,继续说:“说来也奇怪,明明你还在华京仙境的时候年年都有生辰宴,但我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恍如隔世,好像那些过去都是虚幻的,唯有这一次格外的真实。”
陈慕律哂笑:“或许这便是修习吧,抛却凡尘杂念,只专注于当下。对了,我还没有恭喜三哥破境升入化神境呢,看来北部雪城果然是个利于修行的好地方,三哥才去了一年不到便能破境。”
“红尘万丈,以前躲在温柔乡里,我总是糊涂,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次母亲和二姐把我发配去北边,我才误打误撞了解了自己的内心。”
律乘雪低笑着,扭头望了前院一眼,最后灼灼目光又落回了陈慕律身上,“有些时候,跳出局外,离得远些反而看得更清楚。”
陈慕律垂眸:“是吗?”
他低下头,逃避似的抿了口酒。
倘若局中的棋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他又该如何逃出这一场胜负已定的宿命?
不知不觉,杯中酒已被他喝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底。
律乘雪又给他续了一杯。
“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三哥嘴笨。”律乘雪似笑非笑,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早上便看你一直心神不定的,是谁惹我们小少主伤心了?”
陈慕律眨了眨眼:“没、没有啊,怎么会呢?”
律乘雪定定地与他四目相对:“小慕,你知道你心虚的时候说话会结巴吗?从小到大都这样,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我我——我没、只是……”
不知道是因为喝酒上脸还是急切慌张,陈慕律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律乘雪你什么意思!我今天可是寿星欸!”
“对对对,我错了。少主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律乘雪从善如流地道歉,毫无心理负担地又补了一句,“看在我帮你教训孟长赢的份上。”
陈慕律啪地一下把杯子撂在地上,活像只炸毛的猫:“谁让你教训他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律乘雪无辜地看着他。
陈慕律直接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那……那你也不能自作主张去欺负人啊!你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你你你,一个化神期怎么好意思去为难一个金丹?”
律乘雪仰头望着他,格外正经道:“当然好意思,这化神期是我自己修的,怎么还不许我用了?难道只允许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欺负他,旁的人就不能动他了?”
陈慕律眼神闪烁,往后退了一步:“谁欺负他了!我只是……只是讨厌他而已……”
律乘雪垂下眼,只是又给他倒酒:“三哥失言了,你自己开心便好。”-
前院灯火通明的半宿,所有人喝得趴在桌上。热闹散去后,律乘雪轻轻扶起了何衔枝,悄悄地离开了。
陈慕律心烦意乱,又被自家亲哥灌了酒,迷迷糊糊地喝了太多,到了后半夜,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在律乘雪还算良心,至少走之前还记得把寿星安顿回内院的榻上。
酒的后劲反了上来,他闭着眼,像是睡熟了,面颊浮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被褥弄得一团糟。
冬夜寒凉,一阵安静。
西侧的小窗从外内被推开,被隔绝在外的月光终于找到了缺口,争先恐后涌入了这一方暗淡天地,一道黑影翻入室内,少年的动作很快,半点光亮都没照到他的面庞。
他没有直接走到榻边,反而走向了堆在桌案前的那一大堆礼品,其实更多的礼物都被直接丢进了库房里,这些大多是华京仙境送的,还有些是与陈慕律相熟的同门,有拆了的也有没来得及拆的。
陈慕律其实很受欢迎。
无论是奔着华京少主的身份,还是他那张脸,都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少年轻嗤了一声,意味不明。
和那堆东西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窄长的紫木盒,在一堆礼品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埋了起来。
做完这一系列事,他默不作声地杵在礼品堆前,像是一座石化的雕塑。
忽然,榻上熟睡的人嘤咛了一声,少年立刻又原路返回,蹲着躲回了那个角落的小窗下。
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脸上,孟长赢的薄唇抿作一条直线,视线始终停留在榻上。
陈慕律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
孟长赢等了一会儿,确认榻上的人睡熟才又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嗯——”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
孟长赢迅速缩了回去。
拉锯了足足五六回,孟长赢本就不怎么明朗的脸色已经挂上了一层寒霜。
他终于忍无可忍,捏了个昏睡诀打过去,在确定陈慕律彻底没有动静了之后,他冷着脸,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挑开最外层散开的透白纱帐,月光狡黠地越过了重重阻碍,将半空中的尘埃照得发亮,像是悬浮的星光。
陈慕律抱着被褥的一角,朝着床外这一头侧躺着,脸颊鼻尖都还带着醉酒的微红,睡得格外安详。
里面还有好几层的床帘没有解开,最外层白纱帘的系带已经被断成了两半,看着像是被人随便扯开的。
看得出律乘雪有亲情,但是不多。
孟长赢垂下眼,看着床上熟睡的陈慕律,眸色沉沉。
子时已过,他来迟了。
看着他睡得千奇百怪的姿势,孟长赢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了也不安生。”
似乎像是为了印证这一句话,陈慕律皱起眉,被子也不抱了,闭着眼睛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孟长赢眼神一暗。
“在梦里都这么记仇。”
颈间青筋凸起,刻意压制过的呼吸粗重,他实在是忍到了极点。
孟长赢把乱成一团的被子揪了下来,平整地摊在了陈慕律身上,保证他的脖子以下都被牢牢地盖上才算满意。
然后,他把旁边的帷幔解开,依次放下,又将纱帘一并盖好。
做完这一切,孟长赢慢条斯理地走回了西侧那扇小窗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方向。
“生辰快乐,陈慕律。”
像是小石子被轻轻掉入了池水,泛起一点涟漪后便再无痕迹。
一道微弱的响动后,窗从外面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安静的黑暗。
厚重的帷幔被轻轻拨开,荡出一片寂寞的浪。
本应陷入梦乡的人睁开眼,虽然脸上依旧红着,但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那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被掀到了一边,陈慕律来不及穿鞋袜,赤着脚下了床。
“系统系统系统系统系统!”
【宿主,我在。】
陈慕律一脸恍惚:“刚刚孟长赢来了?”
系统顿了顿诚实回答道:【是这样的,宿主。】
“他怎么进来的?”
系统呵呵冷笑:【翻窗。】
准确来说,是轻车熟路地从后院花架温泉靠陡崖那一侧的院墙翻进来,又绕过重重连廊,在一众屋舍里摸黑找到了主屋。
“他刚刚是不是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来着。”不敢燃起烛火,陈慕律只从兜里翻出了一小颗夜明珠照明,满屋子地晃悠,“你说他到底要干嘛?”
滋啦一声,电流乱入,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失真得格外喜感:【滋滋,可能是嫉妒你礼滋……来当小偷的。】
陈慕律充耳不闻,在礼品堆边上席地而坐,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翻找了起来。
紫木盒被压在一大堆东西下面,只露出一个角,陈慕律慢慢把那盒子抽出来,拿在手中。
里面是一条浅黄色的穗子。
穗子上面坠的是一块紫玉,玉石的造型很独特,是缠枝忍冬的纹样,表面飘着的零散金絮则被另外雕成了细碎的桂花。
“系统……”
系统忽然哑火了,良久,才又开口:【很适合潋虚剑,可以带上。】
陈慕律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紫玉拿在手里:“这是剑穗?”
【没错。】
“真的可以带吗,这不会影响剧情吧?”
看着陈慕律亮晶晶的眼睛,系统叹了口气:【带上吧,到底是主角的东西,有用。】
第88章 暮律其九 大小姐嘤嘤嘤
88.
屋内的暖炉烧得人心躁动, 何衔枝喝了酒,脑袋晕乎乎的,已经缩在矮榻上睡着了。
酒过三巡,桌前的宋无尽也早已经趴下了。两人一南一北睡着, 泾渭分明, 像是中间有什么楚河汉界隔开了。
吱呀一声, 门开了。
沈椿龄裹着一阵冷风, 轻手轻脚地走入室内, 又关上了门。
戒律堂晚间忽然有件紧急事务,他出去忙了一两个时辰, 匆匆赶回也只赶上了屋内的残局。还有仅剩的宋何二人。
矮榻上的何衔枝整个人都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大氅中,睡得格外安稳。
沈椿龄眸色微动,那大氅不是他的。
桌上趴着的宋无尽脸压在酒杯上,睡觉都不安稳,口中还呓语着:“唔……再喝啊,不行……”
沈椿龄垂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尽, 醒醒。”
“不行……”宋无尽眉心皱起了一片,依旧闭着眼,“不能睡, 还要……要等小椿……”
他轻哂着, 目光却在这一瞬间柔软了:“酒鬼。”
桌上一片狼藉, 酒壶被打翻在地上, 壶里的酒漏了一地。沈椿龄只觉得酒烈,光是闻了闻,便有些醉人。
宋无尽睡熟了,嘟囔却不停:“小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沈椿龄弯下腰, 凑近他的面庞,抬手挡在他眼睛上,遮住了光,也掩耳盗铃地遮住了他放纵的行为。
轻颤的长睫暴露了他的紧张,他慢慢凑近,好像这一刹那的时间都被捻成了一线的永恒,沈椿龄俯下身,近乎虔诚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像是一朵泛凉的雪花,转瞬即逝。
门开了,雪飘入屋内,冷风几乎冻住了他的骨与肉。
沈椿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起身的,他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行尸走肉般回头,刚好与律乘雪对视。
在冬至这一晚,雪花悄然落下,纷纷扬扬。月色朦胧,铺天盖地的白遮蔽了秘密与情意。
宋无尽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没有别人了。他肩膀上还盖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昨夜的残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收拾完了,像是田螺姑娘来过又走了。
雪已经停下了,他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推开门,看到一地银白,被吓了一大跳。
“下雪了下雪了!小椿——表姐——”
宋无尽兴冲冲地一路闯到了庭院之中,正好被潋虚剑气迎面一劈。
在庭中假寐的律乘雪缓缓睁开眼:“闭、嘴。”
宋无尽立马老实了:“表兄,表姐,早上好。”
他没想到,律乘雪居然还没走。
现在的确是陈慕律练剑的时间,但律乘雪一向行踪诡异,怎么会来这里?
“不太好。”律乘雪回嘴,“发酒疯的我昨晚上见识过了,第一次见发雪疯的。”
陈慕律收了剑,站在一旁假笑观战。
也不知道律乘雪在抽什么风,昨天晚上丢下他一个人跑的也是他,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冲进来说要指点他剑法的也是他。
刚刚发了一晚上酒疯的宋无尽讪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哈哈,表姐你换剑穗了啊?这紫玉看着品级不错啊!”
律乘雪阴恻恻地抬眸:“什么剑穗?”
糟糕,陈慕律背后忽然发凉。
“不过这打络子的手艺有点糙啊,上面雕的花样倒是新奇……”宋无尽这人对修习不怎么上心,但对于这种打扮的事却十分敏锐。
“大清早的安静点,别一副没见过雪的样子。”陈慕律闭上眼,“再这样你就自己把自己打包好跟在三哥屁股后面滚去北部雪城,一次看个够。”
宋无尽一脸惊恐:“啊?我才不要和表兄一起去,那地方这么荒有什么好去的?”
陈慕律冷笑:“我看你挺期待的。”
“表姐我错了这剑穗一看就别具一格,极具收藏价值……”
“回北部的云舟已经装满了,可容不下这座你大佛。”律乘雪神色恹恹,没好气地回道。
一道陌生的女声自门前响起,被内力扩散到了整个洞府里:“既然收拾完了,怎么也不见你启程?”
陈慕律大惊:“谁!”
宋无尽四下张望,疑虑不定:“等等……”
“等什么?”律乘雪瘫在贵妃榻上,认命了一般,“等死吧。”
“反复抗命,私下结盟,行事莽撞激进,你确实该死。”
廊下的门被一下子撞开,十六名俊美男侍开路,而后是四名穿戴更为华丽的女侍,中间簇拥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身明黄色法衣,明眸皓齿,容貌出挑,一看便是华京之人,但她气质温和,似一块温润内敛的玉,和律乘雪的妖截然相反。她右侧肩头停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左耳带着一条垂至肩头的白绦流苏,腰带处绕着一圈金色骨鞭,外围构造如蛇鳞,盘旋着一层冷光。
她时时刻刻都带着笑意,一双杏眼弯着,不必开口,便让人增了几分亲近之感。
右肩上停着的白鹦鹉已经迫不及待,扯着嗓子便喊了起来:“二家主驾到!二家主驾到!”
看着那一大圈各种风格的男侍在庭前一字排开,宋无尽呆愣了一瞬:“二二二二家主!”
陈慕律眸光一转,来的是华京的二家主,原主的二姐,律乘雾。
不同于其他兄妹,律乘雾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律氏的下一任家主,已经接手族内事务数百年,所以外界从不唤她为小姐或是仙子,只以“二家主”来尊称。
原剧情里,这位华京仙境的二家主日理万机,从来没有踏出过华京半步。
“看来倾月宗风水不太好,一年不见,无尽怎么还结巴了?”律乘雾挑了挑眉,走到律乘雪身边斜睨了他一眼。
律乘雪勾唇:“二家主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亲自来了?”
律乘雾不语,肩头那只鹦鹉已经飞了下去,逮着律乘雪的头发就薅:“浪荡子!小瘪三!”
“哎哎哎——你这秃头鸟!”
律乘雪速度更快,立马起身离开了那张贵妃榻,迅速后撤。
律乘雾走到贵妃榻前,施施然坐下,也不去管那胡闹的一人一鸟,抬眸望向了捏着剑穗的陈慕律:“小慕长大了不少。”
陈慕律眨了眨眼,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称呼:“二家主,怎么有空来倾月宗了?”
怪不得今天律乘雪一反常态要教他练剑,原来是想拉他分摊火力的。
“你过生辰,我总是要来的,本来昨日便能到的,不过中间有事耽搁了。”律乘雾笑了笑,回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春澜,把给大小姐的礼物唤上来吧。”
陈慕律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什么?”
“是。”站在律乘雾右侧第一位的侍女春澜笑着拍了拍手,冲院外喊了一声,“你们几个都进来吧。”
下一秒,三十名男侍自洞府外走到庭内,粗犷奔放的,温润如玉的……各种风格应有尽有,几乎把大半个院子站满了。
“见过大小姐!”
不用多言,那一群美貌男侍已经殷切热情地围了上去。
“大小姐美若天仙,天人之姿,若能一亲芳泽,小生死而无憾……”
“这是奴家为您亲手做的生辰礼,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大小姐这是我的准备了好久的……”
“诶呀大小姐看看我的礼……”
陈大小姐无助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律乘雾对他笑了笑,细声细气道:“喜欢就选,选不出来就都留下,我身边这十六个也是新来的,你若有顺眼,可以一并留下。”
“呵呵,他现在一颗心都吊在个穷小子身上,这些庸脂俗粉,自然是看不上的。”律乘雪冷笑,他此刻发型全乱,手里捏着白鹦鹉的命门,狼狈地胜利归来。
律乘雾只是笑着:“那比你的强盗行径还是好一些的,看来北部的雪还没让你头脑清醒。”
律乘雪面色不虞,看着陈慕律费劲地从美男堆里挤了出来。
血脉压制诚不欺我。
以前是律乘雪欺负他,现在是律乘雾教育他们俩。
律乘雾期待地看着他:“小慕,这些你喜欢吗?”
陈慕律挣扎着躲到了律乘雪身后:“二姐,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没事,姐姐下次给你选更好的。”律乘雾宽慰道,“你那个穷……那个小师兄是什么类型的?”
陈慕律下意识回答:“假正经。”
律乘雪冷哼,极尽嘲讽:“死人脸。”
宋无尽补充:“吃软饭。”
假正经,死人脸,吃软饭。
“很独特的品味。”律乘雾嘶了一声,极为温和地包容了自家妹妹的审美,“春涟,记下了吗?去找找。”
左侧的侍女欠了欠身:“遵命。”
陈慕律欲哭无泪:“二姐,不用,真的不用!我又不喜欢他!”
“没说你喜欢呀。”律乘雾轻轻蹙了蹙眉,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我知道,小慕只是年纪小,有点兴趣罢了,对吗?”
陈慕律一噎,但看了看眼前的三十来个男侍,还是勉强笑着附和:“不错。”
律乘雾笑开了:“感兴趣便好,你练剑修习枯燥,找个玩意儿养着,也能解解闷。好了,姐姐必会给你找个钟意的。”
“不是……姐……”
来不及阻拦,律乘雾已经笑盈盈地扭头,看向了律乘雪:“现在轮到你了,把我的鸟还给我。”
律乘雪不甘心地松了手,那只白毛鹦鹉骂骂咧咧地从半空中摔到了地上,又哭哭唧唧地飞到了陈慕律的怀里。
“嘤大小姐嘤嘤嘤……”
陈慕律双手向前接住它,束手无策地看着这鸟假哭,求助的目光落在律乘雾身上。
“喜欢?”律乘雾手指一动,“春汀,把那一窝蛋找出来。”
“不,我不是……”
“是,二家主。”
陈慕律麻木地看着那侍女变戏法似的从第三十七枚储物戒里翻出了一个锦盒,递到自己面前。
“不用了吧……”他弱弱道。
律乘雪在一旁懒懒劝着:“收着吧,这可是南华的白灵鹦鹉蛋,全天下估计也就只剩下这一颗了。”
“白灵鹦鹉?!”陈慕律看了眼手心里才被律乘雪拔秃了毛的傻鸟,一脸不可置信。
白灵鹦鹉通人性,擅通灵预知,举世少见。可白灵鹦鹉的最后一枚蛋,不是孟长赢在剧情中期获得的金手指吗?
系统淡淡出声:【收着吧。】
陈慕律一顿:【这不是孟长赢的机缘吗?】
系统嗯了一声:【钻个空子,到时候等你走完剧情下线了,再还回去不就行了?】
陈慕律垂眸,接过了那个锦盒,顺便把手心里那只还在假哭的鸟递给了一旁的侍女。
律乘雾笑了下:“小慕,我听说你在学宫考核考了第二,在大比也拿了第六?”
陈大小姐还没反应过来这转换话题的速度,宋无尽已经骄傲地点头,冲到了律乘雾身边:“没错没错,表姐可厉害了!”
“啊,那小无尽考得怎么样?”
“这个……这个嘛……”
陈慕律抱着锦盒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就看见律乘雪默默地在往后挪动,冲他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二人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互相配合着往院子外面撤去,结果陈慕律前脚才踏出院子,一枚白羽便掷了出来,如流星飞刃,插在了门旁边的石柱上。
“小慕和小无尽可以先走。”律乘雾温和道,“律乘雪留下。”
第89章 静思其一 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他。……
89.
律乘雪挥了挥衣袖, 拉着律乘雾进了结界。
“这么警戒?不像你啊。”律乘雾挑了挑眉。
律乘雪直勾勾地盯着她:“二家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律乘雾摆了摆手:“三公子才入化神境,风光无限。三十道加急金令都叫不回家的人,我可不敢审。”
“金令发也发了, 你们四处宣扬出去了, 不刚好能划清界限?”律乘雪满不在乎地甩了甩香囊上的流苏串, “这些人若不除去, 小慕待在倾月宗也不安全。”
律乘雾睨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想起小慕了, 怎么就没想到那群人还会狗急跳墙去暗算小慕?”
律乘雪眸色一暗:“那就是个意外罢了。我早就说了不要让她参加,是母亲传信来——”
律乘雪面色难看, 话语戛然而止,两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最终都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叹息。
若没有此毒,陈慕律本该是万中无一的极品火灵根,根本不必走到如今的境地。
律乘雾低下头,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小慕已经到金丹期了。”
“蛊毒没有发作,甚至还被压制地更厉害了, 但封印却松动了。”律乘雪面色凝重,“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捣鬼。”
之前他传讯试图联络怀盈长老,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派出去调查的人也都没有消息。没想到现在陈慕律体内的同心蛊居然真的得到了压制, 连灵根上的毒都在消散。
一切种种, 都和怀盈留下的预测完全冲突了。
律乘雪脸色更难看了点:“难道真是解药出现了?”
“同心雌蛊外力探查不到, 只有身怀雄蛊的小慕能感应到。”律乘雾眸光一转,“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性子开朗了不少,人也勤快了不少。”
律乘雾追问:“有没有接触亲密之人?”
“除了宋无尽,还有沈青云的徒弟沈椿龄, 和……”律乘雪啧了一声,“和孟长赢。”
律乘雾若有所思:“孟长赢,谢师叔捡回来的那个至阳之体?怪不得。”
雄蛊栖阴畏阳,有至阳之体相伴在侧,同心蛊毒自然能会被压制。
律乘雪瞥了她一眼:“怎么,你又感兴趣了?”
“这样好的资质,还是天生剑骨,当炉鼎确实有些屈才了。”律乘雾认真地八卦起来,“欸,他对小慕怎么样啊?”
律乘雪冷脸答道:“冷言冷语,还算关照。”
律乘雾点了点头:“我看小慕那样子也不是对那小子全无感情,怕是不止你说得这么简单吧?”
律乘雪不耐烦道:这么麻烦,要不我现在就去静思崖把那小子捆了带走,小慕也不用再一个人留在倾月宗了。”
对面坐着的律乘雾直起身,幽幽道:“阿雪,我以为你已经吸取了教训,怎么还是如此莽撞?这一回小慕没出事,可下一回呢,下下回呢,你拿什么去赌?”
律乘雪默了默:“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小慕。”
八面玲珑的二家主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什么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她压低了声音:“说好了从长计议,十几年都忍了,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律乘雪哂笑:“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一踏上倾月宗这片土地,看到那些罪魁祸首还身居高位,他便再也等不下去了。
“依我看,你还是去北部雪城多待几年吧。”律乘雾无奈地笑了一下,“本以为你到了化神期,应当有些长进的。”
律乘雪扯了扯嘴角:“那何衔枝要与我同去。”
律乘雾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提何衔枝?他知道是你鼓动宋无尽去退婚的吗?他知道是你为了拆散他们的婚约,故意把宋无尽丢到倾月宗来的吗?”
“他可以一辈子不知道。”律乘雪低着头,语气很坚定,“他和我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华京女子从不为贞洁所桎梏,怎么你们男人倒是讲起贞洁了?真搞笑。”律乘雾凉凉笑道,“迂腐之极,活该你个浪荡子一辈子孤身。就你这个蛮横做派,说不定等你下次回到华京,宋何两家都当上亲家了。”
“我不会让这个局面发生的。”
“什么局面?”律乘雾弯了弯唇,“他们的婚约从来就没有解除过,成婚才是天经地义的吧?反倒是你引/诱弟妻,死不悔改,又不敢更进一步,让律氏跟着你一起蒙羞。”
安静了好一会儿,律乘雪反反复复地捏着那个香囊,几乎要把流苏串都弄散。这个香囊很旧,律乘雾看着眼熟便多瞧了两眼。
图案上是一只小小的青鸟,那是很多年前何衔枝绣的,只不过香囊原来的主人应该是宋无尽。
何衔枝托人送了很多东西给宋无尽,但是大多都被拦了下来,这一件是他鼓足了勇气当面送出去的。
后来律乘雪用几挂玉串做交换,从宋无尽手里把香囊忽悠了来,一藏便是好多年。
昳丽青年垂着眼,张狂肆意都只化作了一句轻语:“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他。”
律乘雾看着他,神色莫测。
“你要是真喜欢人家,就该尊重他,好好地和衔枝道歉,看他愿不愿意接受你。”律乘雾语气也软了下来,“宋家何家也都需要一个交代。喜欢不是嘴上说说的,小慕不懂,你也不懂吗?”-
律乘雾来得仓促,走得也快。
不过一两个时辰,华京使者的队伍便已经集结在了苔云镇外。二家主亲自来逮人,律乘雪也不得不从。
但他适应良好,到了最后一刻还缀在队尾不肯上飞舟,硬是要赖在地上和何衔枝拉拉扯扯。
“三哥这样痴汉持续多久了?”
陈慕律悄悄从律乘雾身后探出头去偷看,被律乘雪狠狠瞪了一眼才老实。
“没脸没皮,别管他,丢死人了。”律乘雾懒得看他,笑容和蔼地拉着自家妹妹继续嘱咐,“这些也是给你的,还有这些,你一个人离家在外,多点钱财傍身总是好的。对了,春澜,把通音坊送来的那箱东西也搬出来。”
陈慕律眨了眨眼:“通音坊……那是什么?”
律乘雾笑着打开那箱子:“华京的生意太多了,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春澜耐心解释道:“大小姐,通音坊是专售传音玉令的铺子,全仙域仅我们华京仙境一家。”
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款式各异的传音玉令,饶是陈慕律已经见了那么多大阵仗,也还是被吓得向后仰了仰。
对上律乘雾的笑容,陈慕律福至心灵:“传音玉令是我们家做的?”
“是啊。”律乘雾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感兴趣?”
“不不不不不!”陈慕律现在已经完全对这位散财二姐口中的‘感兴趣’产生阴影。
律乘雾看得出他的忐忑,轻轻笑道:“不是想让你接手的意思,这生意很累人,可不能麻烦我们小慕,这箱玉令是未出的新品,你先用着试试看。”
陈慕律点头如捣蒜:“好,谢谢二家主。”
律乘雾垂眸看着他,忽然道:“其实,我还有个东西想送给你那位小师兄。”
陈慕律抿唇:“二家主怎么突然在意起他了?”
“我听闻是这位小孟师兄以德报怨,在试炼台上力战群雄,若没有他,你也不会顺利破境。”律乘雾柔声道,“他帮了你,我们总该有所表示,这是华京的谢礼。”
律乘雪欠揍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你居然放心给交给她?不怕她自己独吞了?”
被他一激,陈慕律接过那锦盒:“我才不会,我会和他好、好、道、谢、的!”
“哦,那你这是要偷偷去静思崖看他的意思咯?”律乘雪不甘示弱,“啧啧啧,陈慕律你也太不知检点了!”
“那你现在不还是在纠缠小何!”
“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就别乱说。”
“大小姐……三公子……”
最后还是律乘雾叹了口气:“好了,乘雪你也少说两句,小慕有分寸。”
“小没良心的。”律乘雪冷着脸捏了捏陈慕律的脸,“你一个人待在倾月宗别给我惹事。”
陈慕律瞪着他:“呵呵,你一个人待在北部雪城也别寂寞。”
律乘雪也盯着他,格外认真:“少贫嘴,管好你自己,这次破境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下次别逞强了。”
陈慕律和他对视了一瞬,恹恹低下头,胡乱答了声哦。
“不管怎么说,这结果是好的。所以可能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律乘雾垂眸,“姐姐也不是不想带你回去,只是你呆在这里会更安全,这也是母亲和父亲的意思。”
陈慕律扯了扯唇角,低下头:“二家主言重了,我很喜欢这里,一直待在倾月宗,其实也不错。”
律乘雾静静注视他好一会儿,才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看得出来,你在这里有所牵挂了。你过得开心,那便足够了。”
律乘雪在旁边插嘴:“过得不开心了要告诉我们,传音玉令不是摆设。”
“知道了知道了——”
轰然一声闷响,灵石燃起云桨,庞大的飞舟自地面腾空而起,向着遥不可及的远方缓缓驶去。
陈慕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那艘飞舟已经缩小成了肉眼不可再看见的黑点,他才像忽然有了意识的人偶,僵硬缓慢地回过头,看向另外一侧的何衔枝。
何衔枝还是那样安静,不过今天的安静里还带着哀伤:“大小姐,我们回去吧。”
陈慕律捧着锦盒,垂眸:“走吧。”
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滋滋——系统休眠程序已开启,本系统将在26日7小时36分19秒后关闭,请宿主尽快确认。】
【主线任务:解毒。(还剩26日7小时36分19秒)】
第90章 静思其二 解毒。
90.
冬日的太阳升得迟, 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一片,早起练剑的时辰到了。
陈慕律睁开眼,有一瞬间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他躺在床上,指尖燃起一簇火焰, 照得纱帐四周的明珠宝石都泛着五彩斑斓的光。
又赖了几分钟, 陈慕律在榻上翻了个身, 气鼓鼓地把被子卷成一团后起了床。
光阴如水, 看似漫长, 却总在不经意间便悄然逝去。皓月仪典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可他还是醒得很早, 和往常一样提着剑在花圃前的空地上练习,只不过没有其他人陪练,只有他一个人。
可自从他和孟长赢在明面上闹掰之后,陈慕律已经独自练剑许久了,为什么现在反倒无所适从了?
陈慕律也不知道。
“系统,你说呢?”
系统很坦诚地承认:【宿主,我不懂。】
连陈慕律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的事情, 系统自然也搞不明白,这再正常不过了。
潋虚剑的剑气刮倒了一片簇金牡丹,陈慕律放下剑, 蹲在那片‘死状凄惨’的牡丹花前, 捡起了几片还带着露水的花瓣。
“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他喃喃自语。
【宿主, 目前您的身体状态评级为优秀, 蛊毒抑制状态正常,情绪曲线稍显低落,并无其他异常和不适,可初步排除中邪可能。】
没有中邪的宿主沉默了。
【宿主, 怎么了?】
陈慕律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这种鸡肋的监测功能会和你一起休眠吗?”
系统叹了口气:【宿主,在本系统休眠时间内,除紧急保护功能外的其他服务将会暂停。为了继续对剧情进程的维护和监督,主机后台将立即进入[隐藏]状态,一切以剧情和宿主生命安全为首要条件。】
【若检测到不稳定因素,程序会自动纠正,以保证宿主的安全。】
“那解毒……”陈慕律垂眸。
【进入[隐藏]状态后,后台会自动发布例行的解毒任务提醒,届时压制蛊毒的保护功能会自动开启,宿主不必担心。您只需要继续配合,帮助主角孟长赢解毒修炼就好。】
得,这是要一直干苦力才行了。
陈慕律啧了一声:“你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
【理想状态下,需要一年时间。】
陈慕律眨了下眼:“那现实呢?”
【短则一年,多则无限期。】
“无限期……”陈慕律忽然笑了声,“系统,你难不成是要跑路了吗?”
电子音有些无奈:【没有,宿主。只是这次任务出了点小问题,需要总部评估后,我才可能有权限继续跟进。】
“两年内你能回来吗?”
【宿主,我不确定。】
陈慕律表情如常:“三年,你能回来吗?”
系统忽然安静了。
原主下线的剧情点就在三年后,三年后的仙域盛会,魂虚秘境,也是陈慕律应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电子音很轻:【好,我会努力回来的。】
陈慕律垂下眼:“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走?”
【宿主,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六十三遍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走。”
系统低声答:【今夜子时。】
“你可真是会掐点。”陈慕律嗤笑一声,正好是同心蛊发作的时辰。
【不出意外,接下去几年主角都会在静思崖蛰伏苦修,系统会帮您扫清进入静思崖的障碍,并附赠导航模式,实时定位孟长赢的位置,保证一月一次的解毒任务能够顺利进行。】
陈慕律看着掌心的花瓣,手一抖,那些价值千金的残花便在风里打了个旋,落到地上的时候连个响声都没有。
“知道了。”-
静思崖是个很荒凉的地方。
凌阳峰凌空于整个宗门之上,周遭云瀑环绕,不可御剑穿行。主峰如一柄镇山之剑悬在归月禁林之上,而凌阳峰背面终年不见阳光的陡峭山崖,便是关押有罪弟子的静思崖。
陈慕律原先只知道那里终年黑暗,不见日光,所有犯了大错的弟子都会被单独关在陡崖上的一处洞穴里,却不知道每一个洞穴内外都会设下隔绝外界的结界。
囚于此处的弟子被屏蔽五感,接收不到外面的一切动静,但归月禁林的剑气会穿过这道结界,日日折磨洞穴内受刑‘静思’的弟子。
在静思崖受罚者十有八九都会因心魔而死,百年来还未有一人能逃脱,也怪不得谢掌教当时听到沈青云的惩罚时这么激动。
“我们这个时辰来,也不怕被抓?”
【每日戒律堂弟子会在正午剑气最弱之时前来巡逻,除此之外再无人会造访静思崖。】
还真是三不管。
陈慕律轻笑,捏着一丛灵火站在入崖的黑棘小路上,一侧是被凿出成百上千道洞穴的静思崖,另外一侧是毫无阻拦的天空。
陈慕律瞥向天空,下面是一处被群山包围的深谷凹地,浓云被剑气撕裂,被困在底下的禁林就藏在云絮中,半遮半掩。
【孟长赢在哪里?】
系统这次没有废话:【向前一百米,上数第十八层。】
手中的淡黄色的灵火微弱,火焰被剑风吹得低斜,陈慕律今日没有穿那套所谓的方便打扮,反而选了一件精致隆重的裙子,黄紫相间,连眉心坠都换成了金嵌紫水晶的样式。裙摆被风吹起,像茫茫夜色里绽开的花。
【洞穴结界会对您开放,宿主可以畅通无阻。】
【知道了,你还有几分钟休眠?】
电子音卡了卡,嘈杂的电流声又覆盖了系统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陈慕律刚刚在静思崖前停下了脚步,听到它说:【倒计时一分钟。】
他沉默地捏起御空咒,准备迎着剑风进入洞穴。下一秒,系统的电子音响起,陈慕律身形一晃,直接摔入了一处黑暗。
他听见机械电子音笑了笑。
【宿主,下次见。】-
系统把他直接送进了孟长赢受罚的洞穴。
【叮咚——本系统已交由后台程序自动运行,当前任务剩余时间50秒,请宿主尽快开启任务。】
【49秒,48秒,47秒,46秒……】
心口被强压下的钝痛猛然炸开,像是被人用断刃挖走了一块血/肉,密密麻麻的疼痛如潮水般上涌而来,像是要将人拖进无边的夜色暗海中。
【滴滴——滴!警告!警告!当前倒计时30秒,29秒,28秒……】
洞穴不大,连站直都很勉强。陈慕律惶惶抬眼,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也只是坐起了一瞬间,视线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错乱的呼吸和心跳声被耳鸣盖过,让他分不清方位。
“孟……孟长赢……”
理智都被蛊毒燃烧殆尽,陈慕律呢喃着,支撑不住身体重新倒下。裙带衣摆上的环佩摔在地上,迸发出一阵金玉铃响,他手脚并用,无望地向前爬了两三步又要再次力竭倒下。
他摔进一个炙热熟悉的怀抱。
可迎面而来的不是热和欲/望,反而是鼻尖率先嗅到的清苦的药味,混着很淡又难以消散的血腥气。
他整个人都战栗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浮木,抱柱者不必溺于这条命定的河流。
陈慕律轻轻抚上孟长赢的胸/膛,左边没有那道和他一样乱了调的心跳,只有一手沾湿衣襟的血,尚且滚烫,依旧不息。
“你的伤怎么……还没好?”
孟长赢没有应答。
正如谢怀卿所言,毒已深入骨髓。涣灵散之毒本就难解,他一意孤行,瞒着所有人给自己下了大剂量的涣灵散,便注定会有这漫长又残酷的折磨过程。
伤口溃烂无法愈合,止不住血,他失去了大量的灵力,像是被戳破的口袋,清醒地注视着灵气一点一点流失散去。
可孟长赢始终很平静,他对此熟视无睹,稀松平常地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失去力量的慢性凌迟。
血腥混着糜/烂的气味在这方窄小天地散开,身下之人言语上沉默,但动作却又快又急。
剑气冲击之下,一路颠簸,陈慕律被颠得没吐不出整句,只能蹦出几个零散的字眼:“回……回答我……别……啊!别……装死……”
“不要乱动。”
“你……你这幅嘴脸……到底……凭什么命令我……唔!!!”
孟长赢淡淡开腔,好像方才横冲直撞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般:“会不舒服的。”
“你这一身伤……本就倒胃口的很……”陈慕律满头冷汗,“到底怎么回事?你……”
到底是怎么了,冬至夜里翻墙那一次,不还是好好的吗?陈慕律心中有千万般疑惑,都被他一个攻城掠池的吻给堵了回去。
今夜的孟长赢格外不同,像是一下子变成了局外人,即便身体因蛊毒发作的影响滚烫激动,可他的灵魂却剥离在外,漠视着这一场不合时宜又如天降佳酿般的融合。
冬夜的寒意与剑气一同奔袭而来,划开这场蓄谋已久的仓促重逢,露水打湿眼尾。
全身上下都快散架了,陈慕律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他仰起头,眼中水蒙蒙地漾开一层,如小兽般凑近那人,急切又渴求地去寻一个证明,一道印记,一个落在实处的吻,去打破又或是沉入这场没有尽头的幻梦。
孟长赢声音很轻,像是念起了远在天边的奢望。
“姐姐……师妹……陈……”
“……陈慕律。”
他错开了身,拒绝了那个吻。
月色无边,辉光烁烁被拦在洞穴之外,缠/绵悱恻的诗藏于悬崖深处,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只剩下烧尽一切顾虑和忧愁的火种,消融了这场无声缄默的怦然心动。
陈慕律失去了意识。
良久,孟长赢轻轻拨开他凌乱沾湿的发丝,隔着眉心坠,在他额前落下一道轻吻。
像是一道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