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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慕律闭上眼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比被孟长赢折磨完三天三夜的时候还要累。

好在老天爷总算瞧见了他的窘迫,他还没想好怎么再开口,端着盘子的宋无尽已经从天而降,见孟长赢和他面面相觑,便似小牛一般猛的冲了过来,直撞向孟长赢,试图把这位威胁表姐的穷小子赶跑。

但很可惜,穷小子看着高挑瘦削,力气却很大,任宋无尽面红耳赤地推了好一会儿,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杵在原地,半点没挪窝。

“宋无尽,好了。”陈慕律皱着眉喊道。

被喊道名字的宋无尽愤愤停手,直接端着盘子插进了在这两人之间的空隙中,把自己当作楚河汉界分开他们。

孟长赢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主动向后退开了几步,视线轻轻落在宋无尽身后沉默的少女身上。

陈慕律早已垂下眼眸,多余的情绪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宋无尽凶狠地在前面嚷嚷:“喂!孟长赢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小爷警告你……欸你还敢跑?”

孟长赢没理会他,径直转身走了。

仙舟已经开始缓缓减速,不远处,熟悉的山门云瀑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可见,仙鹤绕云直上,群峰叠翠如锦。

倾月宗快到了-

等沈椿龄从仙舟上的小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前舱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连一向聒噪的宋无尽都没说话,一心埋头苦吃盘子里剩下的点心。

“好了,吃不下便少用些,不必勉强。”沈椿龄哭笑不得,上前想阻止。

结果宋无尽睁圆了眼:“谁说我吃不下了?我马上就吃完了。”

兄弟做饭他捧场,沈椿龄好不容易下一次厨,既然表姐没胃口,他自然要吃得干干净净,不能让做饭的人伤心。

说话也不耽误他的进食速度,转眼间,宋无尽便把最后一块塞进了嘴里。

“行了。”陈慕律凉凉瞥了他一眼,“准备一下,我们到了。”

沈椿龄还欲说些什么,但目光已经落到了山门前的人影上。那人早已发现他的小动作,抬头送来极其精准的一瞥,让不小心与之对视的沈椿龄面色微变。

下了仙舟,孟长赢走在最前面,与身后三人不远不近地隔开了一段距离,沈椿龄则走在最后面,老老实实跟着陈慕律和宋无尽。

山门前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孟长赢上前,对那为首的女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大师姐。”

沈青云颔首,接了他的礼,锐利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少女身上。

今日的陈慕律换了一身浅紫法衣,衣摆处滚着一圈鹅黄拼色,上绣镶金飞鸟纹,各色法宝叮叮当当挂了满身。身旁的孟长赢衣着简朴,只配着把铁剑。

两人中间空着四五个人的距离,避嫌得都快成变成两个门派的人了。

陈慕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姐,他瞄了孟长赢,笑着行礼道:“见过师姐,怎么好劳烦师姐亲自来此等候?”

要知道,他这位沈大师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腰悬白虎印,执掌戒律堂数十年,在谢怀卿闭关时更是要代理宗门大小事务,沈青云一向是个大忙人。就这样,她如今也修炼已到了元婴后期。若非她不过一百来岁,又是倾月宗既定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怕是早就要破格封为长老了。

顶着上首的试探目光,陈慕律面上笑得无害,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之前下山时一切低调,这一回是怎么了,掌门居然让是沈青云来接人?

看到沈青云的脸,素来无法无天的宋无尽都只能老老实实行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直偷瞄身侧沉默的沈椿龄。

前头的沈青云淡淡盯了陈慕律一会儿:“倾月宗门规第一千三百二十七条,非特情之外,凡入内山弟子,不得以外物御空。”

“小师妹,你违规了。”

“这……”陈慕律有些心虚地抬头,看见沈青云一脸正色,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词。

沈青云点了点头,继续道:“师妹作为仙舟之主,以主犯论处,当誊抄门规三百遍。其余三人皆为从犯,该抄门规一百五十遍。如此,你们可认罚?”

“多少?”宋无尽先跳了起来,“一百五十遍?疯了吧!那门规可有三万条啊!”

孟长赢倒是接受良好:“弟子认罚。”

“学宫大考在即,念在尔等学业繁重,惩罚可酌情减半。”沈青云冷冷望了他一眼,“宋无尽除外。”

宋无尽立刻噤声,抬手下意识就扯了扯沈椿龄的衣袖,哭丧着脸求助。

缀在最后的沈椿龄无奈地笑了笑,上前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见到沈椿龄,沈青云的面色和缓了不少:“师弟师妹头一回下山,师尊他总惦记着,掌门不方便下山来,我正好替他老人家走一趟。阿龄,你身体还好吗?”

“多谢师父挂心,”沈椿龄笑道,“多亏了两位师叔……和无尽的照顾,一切都好。”

别的不说,沈青云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还是很纵容的。闻言,她吝啬地露出一点笑意:“那就好。你们外出多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记得按时去学宫报道,莫要耽误了学宫大考,记得,回山之路不得再用外物御空。”

她确实很忙,匆匆来了一趟,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只留下几百遍未抄的门规,和几个继续带着他们回山的堂内弟子。

不得御空,那就只有硬生生爬上去了的份了。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陈慕律有些腿酸。

孟长赢始终接受良好,坦然接了罚后,便自己一路拾级而上,独自上山了。

“他怎么又开始装了。”望着他的背影,宋无尽嘀嘀咕咕地说出了陈慕律的心里话。

沈椿龄无奈地安慰他:“好啦,我们一起走,总归是好一些的。”

陈慕律叹了口气:“走吧,早死早超生。”

青山绵绵,雾霭云白。

【叮咚——当前主线任务已成功解锁!请宿主努力探索~】

【当前任务:阻挠并帮助主角和男配结下友契。】

第37章 情契其三 毕竟师兄我不是每一回都在。……

37.

倾月宗, 崇礼学宫。

天才蒙蒙亮,沐魂钟声已经响彻云端,学宫的早课就快要开始了。路边的弟子纷纷加快了脚步。陈慕律阴沉着脸快步穿过人群,啪得一声把书卷丢到桌上, 把后边睡眼朦胧的宋无尽吓了一大跳。

他这动静不小, 周遭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陈慕律站着, 冷脸环视了一圈:“看什么看, 我脸上有书吗?”

旁观的人悻悻收回眼神,陈慕律看了眼那些人不忿的神色, 满意地坐回了位置上,很好,一下子就巩固了原主娇蛮任性的人设。

陈慕律的座位还是窗边那处,各种小玩意零零碎碎丢着,成摞的书倒是摆得整齐,人坐下时正好能遮住头,在书堆后面睡死了都发现不了。

回山第一日, 他们便排到了最早的一节课,还是最严格的谢掌教来讲解的枯燥道法,最是催眠, 但你半点不能松懈, 不然便会被谢掌教点起来提问。

穿书前他要在大学上枯燥的水课, 穿书后还要认认真真听讲, 真的太要命了。别看陈慕律他现在还能摆脸色巩固人设,其实和后面打哈欠的宋无尽也差不了多,一听谢掌教念经就晕。

陈慕律臭着脸坐在位置上,本来他在床上睡得好好的, 结果大清早系统就无情地把他电醒,让他继续走剧情——毕竟,他亲爱的主角师兄已经早早坐在了位置上,开始温书了。

作为主角,除了出众的天赋和一副好皮囊之外,孟长赢当然还有其他的长处,他素来好学勤勉,日日闻鸡起舞,堪称倾月宗第一卷王。

瞥了眼那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陈慕律大大叹了口气,若是睡足了他自然是看得懂的,但现在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再简单的字也是记不进去的。

陈慕律就半死不活地撑着头,好歹不让自己睡过去,就这样盯了孟长赢一阵子,发现这人的记忆力实在恐怖,书上再晦涩的功法,他略微扫上几眼便都能几下复默出来,过目不忘,悟性极高。

比你天资聪颖又比你勤勉心定,这太可怕了,陈慕律不敢想象当孟长赢的竞争对手会有多绝望。

幸好他是炮灰命,只是孟长赢众多绊脚石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陈慕律打量他的视线太过张扬,半点没有避开人的意思,孟长赢自然早就觉察了,但他并没有说反应,直到细细温完了手里的那一册书,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看他:“师妹为何要这样看我?”

“看我们孟仙长学得这么刻苦,有些唏嘘罢了。”陈慕律挑挑眉。

“哦,是吗?”孟长赢静静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透不进一点光,像是能洞察人的内心,“我还以为师妹是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呢。”

陈慕律歪了歪头:“什么提议?”

孟长赢扯了扯嘴角,好脾气地提醒道:“自然是化干戈为……”

“停停停,你别再说了,吵死了。”陈慕律直接打断,毕竟他一个炮灰根本没有和主角讲和必要。

孟长赢放下书册:“那师妹想如何?”

陈慕律瞥了他一眼:“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看我的心情。正好本少主身边缺个端茶送水的仆从,若是有人把我伺候高兴了……”

脑海里的系统滴滴滴警报,意图阻止他作妖:【宿主,你这是干什么!剧情里可没有这一段!】

【我知道,但这不是没事吗?】陈慕律淡定多了,【反正没歪人设。】

若孟长赢不答应,陈慕律就能借此机会狠狠回绝孟长赢莫名其妙的求和,叫他断了念想。

若孟长赢真的敢答应,那陈慕律也可以顺势而下,在端茶递水的过程里多磋磨磋磨主角,还能顺便加深炮灰和主角之间的矛盾。

他这出激将法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则阳谋怎么算,对于陈慕律都利大于弊。

听了他的挑衅,孟长赢微微顿了一下,居然立刻做了决定:“好,我答应。”

“那你就从第一件事开始做起吧。”陈慕律掀起眼皮,瞧了眼上首念念叨叨的谢掌教,“我要睡觉,你帮我守着,别让掌教发现了,不然他告状告多到师尊哪里就麻烦了。”

孟长赢答应得极其爽快,一下子就适应了角色:“那我需要往你那边靠一些,帮你遮着点吗?”

陈慕律趴在书桌上仰头看他:“随便你。”

结果孟长赢下一秒便从善如流地将放在左手边的几本书叠在了一起,然后将那一摞整整齐齐的书与陈慕律的书堆并排在一场,原本,两人之前可以刻意隔用书隔开的“三八线”就这样被他挪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宽大的袖摆。

陈慕律的袖子被压在下面,上面叠着孟长赢的袖摆,学宫授课要求弟子都穿着宗门校服,再怎么不同颜色也是差不多的,隔开看着,紫上叠着紫,看着如同一体,

“你干嘛啊!”陈慕律凶巴巴地骂了他一句,皱着眉把自己的袖子拽出来一点。那分界线可是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排好的不公平分配,他八,孟长赢三。

孟长赢微妙地瞧了他一眼:“帮你挡住掌教的视线的小手段而已。”

陈慕律被他噎得生气,但这格局这么一改却是显得角落更加隐蔽了些,他看了半天都挑不出错,只好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你别给我玩什么花样。”

“怎会。”孟长赢弯了弯唇,露出一丝笑意。别人不知道,陈慕律可是一清二楚,他这样子明显是憋着坏了。

孟长赢靠不住,他又试探地去问系统:【系统,这课还要再上好久,要不你帮我盯一下,让我先睡会儿?】

系统回复更干脆:【宿主,这不合规矩。】

陈慕律不死心,继续说服它:【可我只是个炮灰而已,我就应该睡死过去,才能反衬处主角的坚强意志!】

系统被他这一番歪理哄住了,还认认真真测算了一下可能性,最后决定折中:陈慕律去休息,系统代为听课,也就是在陈慕律睡着时,系统意识代为控制身体。

系统一丝不苟道:【至少要睁着眼睛把课听完。】

【随便你。】

陈慕律不管他,在谢掌教的讲经声里自顾自睡了,有系统和主角的双重保障在,他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还做了梦。

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血淋淋的噩梦了,是实打实的剧情预知梦。

梦里最熟悉的还是孟长赢的那张脸,他面上带着些明显的喜色,笑吟吟地与对面那提剑少年讨论着什么,二人相谈甚欢,交起手来也毫不客气。

等到两道剑光在空中扭曲萦绕,那些褪色变速的画面在陈慕律眼前闪烁,断断续续地对应着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原书文字。

孟长赢在倾月宗遇到的知音,剑痴路屏山。

路屏山此人刚正不阿,本心纯粹,是孟长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结下友契的倾月宗弟子。他出身古老世家,剑术高超,给予了主角很多帮助,算孟长赢是早期的一个小助力。不过他向来深居简出,只是醉心剑术,总是在万书阁到处刷新。

这样算起来,估计在之前那次打扫万书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见过面了。

照这个进展下去,这两人怕是马上就要推心置腹当结拜兄弟,那他的主线任务……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陈慕律猛地从书堆里抬起头,一下子从梦中脱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堂前,谢掌教才讲到心法第三分册,课程刚刚过半,孟长赢认认真真守在一旁,很是尽责地帮他挡了大半节课,看起来他求和的心格外得强烈。

见他有了动静,孟长赢微微侧目,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怎么现在醒了?”

“我爱醒就醒,与你何干?”陈慕律顶着一脑门官司,开口就怼他。

每次有任务的时候,他就看孟长赢这个死主角格外不顺眼。毕竟这个世界是围着主角转的,男配、炮灰,甚至系统都要为主角服务。

孟长赢翻了一页书,压低声音道:“是我逾矩了,抱歉。”

陈慕律翻了个白眼,主角就是主角,连道歉都一股子自信从容的淡然味,压根没感觉到一点反省的意思。

系统看不下去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宿主你在无理取闹,孟长赢是在迁就你。】

【那咋了。】陈慕律对系统也是一个白眼,【就是要他迁就我,要他委屈求全。】

之前他在梵镜城被慧慈溜来溜去,根本就是被孟长赢牵着鼻子走,哪里有迫害主角的样子?

他要从头再来,好好戏弄一下孟长赢,这才对得起他的恶毒人设嘛。

“喂,孟长赢。”陈慕律毫不客气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我渴了,给我搞点水来。”

孟长赢愣了愣:“还有一刻钟下课,到时候我……”

“我现在渴了,现在就要,你耳朵聋了?”陈慕律冷着脸,又是一脚过去。这一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脚踢向了少年的腿间,一点刹不住力。

孟长赢坐着,背挺如松没有一丝弯折,本该翻着书页的手此刻牢牢握住陈慕律的脚踝,正好能包住整个踝骨。

炽热的体温摩挲在鞋袜上的细软布料上,引出一阵莫名的瘙痒之感,一路上攀。

陈慕律蹙着眉:“孟长赢!你在干什么!快松手!”

“师妹以后踢人还是小心些。”孟长赢悠悠松手,“毕竟师兄我不是每一回都在。”

第38章 情契其四 孟长赢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38.

“孟长赢你干什么!快给我松手!”陈慕律紧张地偷瞄了眼台上讲课的谢掌教, 见他并未发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转而继续气呼呼地瞪着同桌的少年。

孟长赢不说话,也没有放开手, 圈在他的脚踝上的掌心滚烫, 鞋袜在那人不老实的挣扎中一点点皱起, 露出里层一小截细嫩的皮/肉, 即使在昏暗的桌下也白得晃眼。

掌心擦过肌肤, 附在略带凉意的脚踝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些,孟长赢停了动作, 又突然轻轻捏了捏,在那人回过神来之前便快速地松开了禁锢的手。

谢掌教还在上面,陈慕律不敢也不想闹开。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他早没了逗弄人的心思,慌不迭收回了自己可怜的脚,一双腿老老实实地紧闭在一起,他的头低得快要埋进书堆里了。

目睹全程的系统一边叹息一边很是刻薄地点评:【宿主, 你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快闭嘴吧。】陈慕律咬牙切齿地回它,心里已经把孟长赢这个不要脸的翻来覆去骂了好多遍。

他不过踹了孟长赢两脚,孟长赢这么道貌岸然的人, 现在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还在桌下偷偷地捏他的脚踝恶心他?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和之前偷偷摸摸做任务解毒不同, 这次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被清除记忆的孟长赢只当是恶心他这个死对头师妹,可他……

系统后知后觉,终于开始担心自己这位便宜宿主了:【宿主,你还好吗?】

陈慕律呵呵一笑:【很不好, 一点都不好。】

鞋袜凌乱地堆叠积压着,很不舒服。那股热意还未消散,甚至有一种扩散的趋势,酥麻的触感还未消失,陈慕律很熟悉,他的身体也很熟悉,甚至下意识产生了反应。

像是佛堂里第二日清晨,他趁着某人入睡时挣扎着爬远了点,结果本该睡着的孟长赢不知道欣赏了多久他扭曲的爬行姿势,眼看他快站起来了,便坏心思地圈住了他的脚踝,摩挲亵///玩了好一阵才强硬把他拽回/身下。

并拢的双腿微微颤着,陈慕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孟长赢果然是个斯文败类,无论清不清醒,都对他的脚踝展现出了格外诡异的热情。

“狗东西……”他嘟囔着,极力抑下了双腿的颤抖。

孟长赢,孟长赢,孟长赢。

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孟长赢。

陈慕律低着头,桌子上堆来堆去的小玩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拿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盛着水的杯盏。

该死的孟长赢坐在他身边,低垂着眼,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套简单的茶具放在陈大小姐面前:“不是口渴吗?喝吧。”

陈慕律紧紧抿着唇,没好气地白了孟长赢一眼,这人刚刚才占了便宜,现在便开始卖乖了,实在是可恶。

他冷哼一声:“本少主一向只喝灵泉无垢之水,谁知道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脏水,我才不喝。”

“就是无垢水。”孟长赢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陈大小姐耳后的一片烧红,“我今天早上刚从主峰灵泉里接的。”

陈慕律被他噎了一下,瘪瘪嘴继续挑刺:“你这个杯子我不喜欢,丑。”

奈何主角求和之意格外明显,孟长赢沉默着翻起了储物袋,从善如流地拿出了一套镶金的茶具开始清洗。

新茶具很漂亮,明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花几十灵石去换毫无用处的杯子一点都不像孟长赢的风格,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他洗得很细致,认真照顾到了每一个角落,那全神贯注的姿态总让人恍惚以为他对面放的是什么绝世功法。

孟长赢就应是永远如松柏长青不折,将修道摆在第一位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又或者是永远争分夺秒修习。反正不会是像他现在这样,放下了还要温习的书,在早课时间弯着腰在桌下给陈大小姐洗杯盏。

陈大小姐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某人清洗那套全新的茶具:【系统,你到底上报了没有,你们这主角好像坏掉了。】

系统显然也很无语:【宿主,请您稍安勿躁,申请流程已经在走了,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东西多少钱?】陈慕律突然问。

【什么?】

陈慕律叹了口气:【这套杯具,他花了多少钱?】

系统沉默了一下,报了一串数字。

陈慕律继续问:【那他还剩下多少?】

系统顿了顿,很是负责地播报道:【除去茶具的八十八枚上品灵石,还剩下上品灵石六十三枚,中品三百七,下品两百,碎银一两,铜钱三十串。】

看着孟长赢轻轻把那盏价值八十八枚上等灵石的茶杯放在他面前,陈慕律眼神复杂。

“怎么了?”孟长赢抬眼看了看他,谦虚发问“师妹觉得哪里还需要改吗?”

陈慕律看一眼那杯子就想起八十八块灵石,也不知道孟长赢怎么想的还真的被坑着买了:“别改了,我快渴死了。”

现在是剧情早期,孟长赢还在伪装小可怜,虽然他在扮猪吃老虎,但他得到的那些宝贝大多是辅助他修习的,很多秘法灵器根本无法摆在明面上。说到底,他不需要很多现钱,没什么可以支配的现钱。

陈慕律慢慢喝着灵泉水,暗暗叹息。光是为了和炮灰搞好关系就不惜花费大半身家买杯具,孟长赢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而且和他选的东西寓意也一样好。陈慕律看了眼手里的嵌金玉盏,这确实是一场悲剧。

他在这边偷偷开小差喝水,同桌的孟长赢也没闲着,将陈慕律桌上之前堆着的小东西都一件一件妥帖地收进了一个镂空雕漆金匣中,连玉佩上打了结的流苏都被理顺了。

陈慕律看得沉默,不知道该说他很有伺候人的觉悟,还是说他太有洁癖,连同桌的东西都要管。

“孟长赢你够了,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他压着嗓子警告道,“还有这个破匣子,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孟长赢松了松眉头,刚想凑近开口,却被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点了名:“孟长赢!你在干什么?”

台前的谢掌教眉头紧锁,略带失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身上:“你向来认真,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犯了混?你看看你这桌上摆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掌教,弟子知错了。”孟长赢站起来,半点都不挣扎地对着谢掌教说道,“请掌教责罚。”

“你……你啊你!”谢掌教看着他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板着脸转向一旁正好对上桌上连书都没翻开的少女:“哦,我倒是还忘了,还有你陈慕律!”

陈慕律僵直身子:……

他抱着自己的小茶盏缩在角落里,静静欣赏这场大戏,没想到城门失火,这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

“上课不好好听讲,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小动作?”谢掌教冷笑着扫视一圈,看着那杯盏匣子和刻意成堆的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不愿听讲,那就去学堂外面站着,站到下课。”

“啊?”陈慕律瞪圆了眼,在顶嘴之前被孟长赢下了个禁言咒。

孟长赢捞起两个人的书,拉着他离开座位一路走到堂外才停下。

陈慕律气愤地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书:“唔唔唔!”你干嘛!

“安静点,还有半个时辰才下课。”少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解了禁言咒。

陈慕律上前,踮起脚瞪他:“你凭什么给我下禁言咒!”

孟长赢挑挑眉:“不是你不希望谢掌教和师尊告状吗?若我不拦着,怕是师尊又要被送信的仙鹤啄了。”

看着孟长赢坦然的神色,陈慕律冷着脸轻哼了一声,转身往边上联通的花廊走去,很是自觉地找了一处能晒到太阳的角落坐下了。

陈大小姐才不会真的在这鬼地方罚站一小时。

陈慕律把书摊开,遮着半张脸,从书页的缝隙里偷偷瞄屋檐下的孟长赢。

十九岁的孟长赢很高,而且比陈慕律高不少。方才他不弯腰时,陈慕律踮起脚也只能更费劲地仰视他。

他捧着书卷,身姿挺拔,即便是掌教被罚出来也是一派从容,好似画中人偶然出现,在廊下闲庭信步。

【系统,你说男配今天会出现吗?】他轻轻问道,这种主角罚站的戏份可不是白设计的,肯定有蹊跷。

系统一直在线,很认真地搬出了数据:【会。后台数据已经捕捉到了99%,当前剧情发展趋势下,男配路屏山会有80%的概率在今天出现。】

“这样啊……”陈慕律啧了一声,用书把眼睛盖上,人往后一仰,靠在廊柱上假寐。

【我赌他一个时辰内出现,系统,你信不信?】

系统回答得很谨慎:【这有50%的概率。】

陈慕律耸耸肩,彻底躺倒,闭上眼之前还毫无负担地叮嘱道:【我先睡了,等路屏山上线了或者下课了再喊我。】

系统这下没反应了。

陈慕律也不恼,反正有什么剧情他肯定还会被系统强制唤醒,便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

这一次,他又梦到了路屏山。

准确来说,是梦到了路屏山与孟长赢的初见。

朦胧的画面像是被人盖上了细密的软纱,远处少年的影子在万书阁的灵烛灯光里被拉成斜长的一条,随着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变化着。

“你又来了。”陈慕律听到自己说,那是很陌生的年轻青年声,听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

这不是他的声音,是路屏山的。

那时的路屏山刚刚从倾月宗外历练归来,正打算再泡回万书阁中,寻一寻自己之前还未看完的那卷剑法帖,却没想到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已经有位陌生的小弟子捷足先登,悄悄霸占了之前他最爱流连的书架一角。

路屏山不怎么生气,毕竟他之前也是偷偷赖在万书阁的,比起什么无聊的先来后到,他对这位小弟子更加好奇。

这是路屏山回山的第四日,也是他遇到孟长赢的第四日。虽然路屏山不怎么爱管闲事,但他到底还是有些门路的,几日的功夫便摸清了孟长赢的身份和出现的时间。

十年前掌门亲自带回的孤子,天生剑骨,极品变异冰灵根,在去年正式拜入了掌门座下。每一条信息都让路屏山微微有些诧异。

孟长赢在倾月宗很有名。

但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拜师时他力压了华京仙境的少主,此后天天被那位记仇的陈大小姐折腾。

很多人同情他,也有很多人嫉妒,世家之流的人更多在嗤笑他不自量力,被陈慕律怎么羞辱都是活该。

这些话不算太好听,路屏山出身世家,再怎么避也被迫听了不少。可他每每听到这些,都会莫名地想,这一百年的天生剑骨,到底生在什么人身上?

剑骨承自天道,承袭剑骨的剑修天才百年才出一位,千万年来并无例外。

这些承袭者有些早亡,有些泯然众人,有些走火入魔,但也有人名留千古,比如倾月宗掌门的大师兄,如今名声最盛的剑圣陈儒。

他年少一剑动天下,在大战中彻底奠定了倾月宗仙域之首的威名,还入赘了仙域中最为富庶的华京仙境,上能退敌下能联姻,活得惊天动地。

更稀奇的是,陈儒的前三位儿女都是天生剑骨,此后三百年的剑修天才都被华京仙境的律家包圆了。

直到这一百年,陈慕律出生了。

律家家主四子中,唯独幺女随父姓陈。与那些兄姊不同,传闻中剑圣幺女是继承了律家的重明鸟血脉,但自她一点一点长大后,和“陈慕律”这个名字相连的名头,慢慢变成了骄纵的修仙废柴。明明被叫作小少主,但她甚至都不姓律。

而那副剑骨,长在了孟长赢身上。

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觉得陈慕律心有不甘吧,毕竟那是百年剑骨。这事情当初闹得也算大,只是倾月宗长老早已经下了死命令压制,如今全宗门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大小姐的伤心事罢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当时路屏山一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叹息。

毕竟剑骨源自天道,天道选择谁都不过是宿命而已。修道最讲求一个因果缘分,半点强求不得,只能说这位小少主时运不济,而怀璧其罪的孟长赢又幸运得有些不幸了。

路屏山的感觉很微妙,传闻中那个腥风血雨的孟长赢就站在他面前,他望着那人略显清瘦的脊背,目光描摹着剑骨的形状。

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剑骨,没看出什么玄机端倪,他的偷窥倒是被孟长赢本人抓了个正着。

“路师兄,是有什么事吗?”少年侧身回头,目光浅浅,客气又疏离。

路屏山歪头,索性从阴影里走出来:“你认识我?”

孟长赢笑了笑,指尖触及手中剑谱:“这几日我来万书阁翻阅剑谱时,总会翻到几页写了注记的纸条,正巧那纸条末尾的印记和师兄腰间的玉佩纹路很像,便斗胆猜了猜。看师兄这反应,我可是猜对了?”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被自己师妹欺负的天生剑骨孟长赢。”路屏山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直接地说。

“不错,我是孟长赢。”少年弯了弯唇,说出来的话和他半斤八两地刺人,“我也知道你,你是那个被世家弟子天天蛐蛐的剑痴路屏山。”

他们对视着,一个冷淡,一个玩世不恭,最后都破了功,开始聊起了手里的剑谱。

“这剧情是不是疯了……聊了半天又回到剑上了。”陈慕律眼睁睁看着着二人在梦里对着剑谱大谈特谈,甚至抽出了剑,有些心累。路屏山明面上装得一副高冷剑修的样子,这心理活动也太多了吧。

最尴尬的是这些心理活动被他陈慕律听到了,四舍五入路屏山的蛐蛐也是被正主发现了。

书中原主的针对,仅仅只建立在孟长赢越过他先行拜师,成为了自己的师兄这一点上,苍白又潦草。

陈慕律叹了口气,原书剧情没有写明的原因在此刻终于一点点浮出水面,他已经差不多知晓了。

这才是原主身上最为致命的瑕疵,也是原主厌恶孟长赢的根源。

因为一副剑骨。

书里的小师妹是天下第一剑修的女儿,她的兄姊都继承了父亲的剑骨,成了名震各方的大能。自然而然,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原主这个剑圣幺女也一样身怀剑骨。

可是原主没有,陈慕律这个身穿而来、只有一张脸和原主一模一样的普通人更没有,但孟长赢这个无父无母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二,却有一副纯粹无垢的剑骨。

也正因如此,陈慕律才会像那样对待孟长赢,不惜把人推进归月剑冢。天之骄子最受不了的,无非就是遇到一个一无所有、却从一开头就能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

他呼出一口浊气,幸好现在面对孟长赢的是他这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同样一无所有开局的陈慕律。

幸好他早就知道孟长赢是天道之子,天生剑骨算什么,以后他还会修无情道,成为天下第一的霜州剑尊,最后飞升为仙。

梦已经停了。

陈慕律睁开眼,暖融融的阳光散进书缝里。

【宿主,路屏山已经来了。】

陈慕律暗暗叹了口气:【你看,这不就有人来解救主角师兄了。】

“孟师弟,你怎么站在门口?”路屏山有些意外。

他今日本来也是要去万书阁的,哪里晓得路上被自家师兄拐去办差事了,让他送些东西来崇礼学宫,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孟长赢。

孟长赢淡然道:“说来话长,惹了掌教大人生气,便被罚出来了。”

他这样遮掩,路屏山可真是要稀奇死了:“谢老头子不是一向最喜欢你的吗?我上回还听见他夸你,一边夸还一边给掌门写信骂你那师……”

“行了。”孟长赢突然出声打断,“路师兄还是少说两句吧。”

路屏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

孟长赢不答,目光轻飘飘落向不远处的花廊。

金银花爬满廊架,开着丝丝缕缕的花,在暖阳中心的廊道一侧,一位少女以书遮面,睡得格外安稳。

顺着孟长赢的视线,路屏山也自然看到了:“她就是那个天天欺负你的陈慕律?”

孟长赢一言难尽地瞥了路屏山一眼:“他很少这样安静,你最好别吵醒他。”

“所以那位真是你小师妹?”路屏山压低声音道,“那个凶狠残暴、骄奢淫逸的陈慕律?”

孟长赢不说话,看着还在熟睡的某人,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这是当我死了吗?】

书页之下陈慕律睁大眼睛,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系统还很体贴地继续扎他的心:【宿主,孟长赢他点头了。】

【知、道、了。】

他按兵不动,继续偷听。

另外一边的路屏山好奇地端详了一下这位只露出半张脸的剑圣幺女,马上便没了兴趣,转而开始鼓动起了孟长赢。

“孟师弟,反正谢掌教也发现不了,你不如和我一同出去练剑吧。”路屏山跃跃欲试,很是兴奋,“我最近又得了一本好剑法,正愁无人与我对招,我看那学宫东边那座校场便很好,没什么人去,咱们今天可以打个痛快!”

孟长赢耐心地听完,回他:“可能不太行。”

“为什么?”路屏山不死心地追问,“你别怕谢老头啊,他人很好的,最多是给掌门他老人家多写点信罢了,反正掌门肯定没功夫管,你别太担心了。”

“不是因为这个。”孟长赢还是回绝。

路屏山抓狂:“那是因为什么?”

一道不屑的声音从他身后的花廊里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册丢来的书:“因为孟长赢他现在是我仆从,应该时时刻刻跟着我,逗我高兴。”

孟长赢上前一步,接住那本书,视线锁定在花廊间,似笑非笑的陈慕律身上。

陈慕律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宣示主权般挑衅地看着路屏山:“换句话说,他现在是我的人,我管你是路屏山还是路不平,别打他的注意。”

第39章 情契其五 来两巴掌。

39.

路屏山啧了一声, 探究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傲慢嚣张的少女身上:“你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可爱的,怎么说起话来这般不客气?”

“路屏山你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去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管我的事。”陈慕律实在看不惯他满不在乎的散漫样, “我如何行事, 与路家又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知道我是路屏山?”路屏山颇为惊讶地瞧了他一样, 正好收到陈慕律翻给他的白眼。

路屏山的逆反心一下子便上来了, 故意把手架在孟长赢的肩膀上, 冲陈大小姐露齿一笑:“这怎么就是闲事了?我与孟长赢互为知己,就差选个日子结拜连友契了, 我兄弟的事情就是我路屏山的事。”

陈慕律冷笑,毫不留情地开口讥讽:“因为全倾月宗就你一个蠢货会把月珠镶在这么丑的剑上,还天天带着丑剑招摇过市。你要是识相点就抱着你的剑滚出去,少管他人的闲事。”

“你这是危言耸听!我家伤雀明明这么好看,你这是嫉妒!嫉妒我有本命剑!”路屏山最听不得有人骂自己的宝贝灵剑了,他抱着伤雀剑咬牙切齿,当场就要和陈慕律对峙。

“你们吵完了吗?”孟长赢手里捧着两卷书, 淡淡提醒道,“没吵完也给我低调点,刚刚谢掌教看过来了。”

路屏山把他往边上推了推:“你一边去, 把谢老头挡一挡, 我今天可要你这师妹好好说道说道——”

“我还以为你多重视这兄弟之情呢, 这就要人帮忙了?”陈慕律轻嗤, “孟长赢你就打算和这种只知道剑剑剑的人结契?”

“他不和我结难道和你结吗?”路屏山呵呵两声,怀里的剑嗡鸣,“和你这种生于剑圣世家,却连倾月剑法第一层都练不会的人?”

气血上涌翻腾, 攥紧的指尖快要刺破掌心,陈慕律怒极反笑,上前几步冲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说错了吗?”路屏山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陈大小姐在倾月宗的这一年,砸了多少天灵地宝,还是连金丹都铸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孟长赢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加上了些力道。

少年眉峰微蹙,垂下的眼眸中掠过一瞬的暗色:“路师兄,够了。”

“这怎么够,你让他继续说啊?”陈慕律面上带着一点笑,但任谁都能从那双已经泛起金色的重瞳里看出他现在心情格外的差,“我没有本命剑,我是个没有结丹的筑基,没有剑骨也没有天赋,怎么不说了?他不敢说,你孟长赢也不敢吗?”

孟长赢的眉间已经松开了,他垂眼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陈慕律,你冷静一点。”

陈慕律低下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转身看向孟长赢。少年手里还拿着他刚刚才丢来的书,书页上卷翘的边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抚平了。孟长赢总是会在一些时候很淡定,淡定得甚至有些冷漠。

无人在意的路屏山被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隔在了一旁,只好一边偷偷注意着学堂里谢掌教的动静,一边观察两人之间骤然发冷的气氛。

然后路屏山听到一声格外清脆的响。

陈慕律给了孟长赢一巴掌。

“老天爷。”路屏山瞪大眼睛,喃喃道,“这就打上了?”

孟长赢没什么反应,只是右脸上浮现出了一小片的红,看得出陈大小姐下手很重。

“师妹消气了吗?”他问。

路屏山看不下去了,也不管谢老头会不会发现了,刚想上手把孟长赢拉开,结果陈慕律冷笑着,直接反手又是一下打在孟长赢的左脸上。

“陈慕律你这是做什么!”路屏山被他吓了一大跳,“再怎么样孟长赢他也是你的师兄。”

“师兄?”陈慕律轻轻一笑,金瞳在日光下闪烁如星辰,说出来的话却比什么都无情,直接打破了彼此虚伪的那层遮掩,“他也配?”

【叮咚——当前任务进度已达到65%,请宿主再接再厉~】

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下课,陈慕律又坐回了花廊的老位置,他盖起了一层薄薄的软毯,在阳光下缩成了一团。

孟长赢已经被怒气冲冲的路屏山拉走了。

系统的播报姗姗来迟,陈慕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回可是把主角得罪了个大发。

“系统啊,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式,你们这办法确实有效,但力的作用是互相的,我手真的很痛。”

陈慕律仰着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掌心。一片发红中,还有几道指甲掐出的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血痂。

系统的机械电子音顿了顿:【很抱歉宿主,我也无法得出系统性的分析,但您最好还是先按照后台报错后提供的《专项任务建议指南》来推进任务,这样剧情偏移的可能性会下降84.2%。】

“少说点数据,我记不住。”陈慕律淡淡道,“你就说还要怎么样样才能达到100%的效果。”

原剧情里,孟长赢就是和路屏山结了友契的,那他既然是在走剧情,再怎么推进阻挠的任务,最后肯定也要放放水,让他们两个结上契约。

但是这水怎么放,在哪里放,也是个好问题。

【指南中写到,若完成掌掴剧情后任务进度仍低于70%,宿主可以考虑下一步。】

陈慕律眉心微动:“什么下一步?”

系统停顿了好一会儿:【在主角与男配准备结契之前,打断他们的契约。】-

倾月宗,东崖校场。

“这三更半夜的,你确定他们会来这里?”陈慕律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语。

十分钟前系统在他脑子里发出尖锐警鸣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觉,现在他已经赶鸭子上架摸黑找来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校场。

【确定。】系统格外认真,【宿主,我已经在这里观测他们三个时辰了,孟长赢和路屏山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十分钟前有了些奇怪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陈慕律扒开遮挡身形的草丛,望着不远处你来我往打得激烈的二人,扯了扯嘴角,“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整整练了六个小时的剑?”

系统也觉得无语:【……是这样的。】

原来这就是卷王和卷王的相遇,陈慕律略微沉默了一下,幸好他这个废柴已经躺平了。

感叹完,他火速收拾好情绪:【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

系统玄之又玄地回:【马上,伺机而动。】

陈慕律翻了个白眼,知道这系统是靠不住了,他将一寸短针藏于掌心,时刻关注着前方二人的动静。

月珠结契时,二人以指尖鲜血唤起咒术,符咒融入月珠便是契约成立。

若是无法立刻阻拦孟长赢和路屏山结契,那他便只能强行插入其中,按照系统的最后一个办法去做。

他这样想着,在树丛后窥探着眼前二人。路屏山已经收起了剑,正与孟长赢交谈着什么,手也不老实地搭上了孟长赢的肩膀,笑得格外假。

他们面对面聊了好一会儿,陈慕律看得皱眉,他蹲在树后蹲得脚都麻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在磨蹭什么还不打算结契。

陈慕律低头锤锤腿,再抬头时却看到路屏山拍了拍孟长赢的肩膀,干脆利落地提着剑离开了。

【系统,这是怎么了?】陈慕律还在状况之外,看不懂这两人的做法。

大概系统也无法分析出其中的缘由,电子音只能无奈道:【具体原因不明,但还是恭喜宿主,当前任务进度已达到75%。】

【恭喜你个头鬼。】陈慕律徒劳地看着路屏山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些抓狂了。

系统给的指南里写得很详细,为他举例了十几种花式拉仇恨的推进方法,但是大部分都需要在路屏山在场的情况下完成。

现在路屏山走了,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下下策。

【宿主,孟长赢发现你了,保重!】

陈慕律猛地抬头,黑漆漆的夜色中空无一人,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自身后的黑崖传来,他僵直了脊背,刚要回头,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师妹啊师妹,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孟长赢!”陈慕律被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神,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孟长赢弯下腰,手中的一颗夜明珠照亮了两人贴近的面庞,陈慕律看清了他那双颤动的鸦羽长睫,也看清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少年很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语气笃定:“你手上有伤。”

陈慕律一愣,抿着唇:“你怎么知道?”

“你打我的时候,我闻到了血腥之气。”孟长赢翻过他的手,看清了伤痕累累的掌心。他声音很轻,“怎么弄成这样。”

陈大小姐冷着脸:“扇你扇的。”

说道这个,陈慕律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清晨时他留下的掌印早就消散了,孟长赢的面庞没什么变化,在夜明珠的柔和光晕中反而显得多了不少的无辜清俊。

孟长赢淡淡应了声,心理素质极强,甚至还嘱咐他:“下次别那么冲动了。”

“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打你。”陈慕律看着他给自己上药,莫名有些不得劲,心烦意乱地吓唬他。

“打完了师妹可以考虑和我讲和吗?”孟长赢抬眸,黑眸中倒映着小小的陈慕律。

少女沉默了一下:“我才懒得打你,手痛得要死,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孟长赢追问。

陈慕律抬眼,定定地望向他:“你和我结契,此后随叫随到,我说向左你绝不能向右。”

第40章 情契其六(入v一更) 私定终身?……

40.

孟长赢挑了挑眉, 视线始终放在他身上:“师妹,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字面意思。”陈慕律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地回他。

系统那该死的建议指南上的最后一条, 就是自己和孟长赢结友契。

反正友契可以与多人相连, 只是有时间上的限制, 月珠每三十日只能结一次友契, 就算他真的和孟长赢结了契约, 也只是拖延他们一个月,不会耽误他和路屏山下个月再结。

虽然炮灰和主角结友契听起来真的很怪, 但是陈慕律此时也没办法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孟长赢久久注视着眼前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的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啊。”

陈慕律眨眨眼,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了?”

他已经做好了被孟长赢拒绝的充足的准备,甚至连待会儿怎么对他威逼利诱都快想好了,结果这人就这么水灵灵地点头同意了。

“不然呢?”孟长赢单手把着剑, 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声音比落下的羽毛还要轻,“陈慕律,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上前一步, 靠近陈慕律。

陈慕律眼神闪躲, 像是被点着尾巴的兔子, 一下子踉跄着向身后退开了好几步。

孟长赢轻轻嗤笑了一声,语调平缓叫人听不出喜怒:“有时候我也不清楚,师妹你到底是讨厌我多一点,还是害怕我多一些?”

陈慕律就这样色厉内荏, 看着好像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他都敢做,实际上连一个对视的瞬间都要心虚的躲开。

“谁说我怕你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很讨——厌——你,仅此而已!”陈慕律强压下心里的慌张,瞪着眼珠子恶狠狠地看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落在孟长赢眼里有多像只炸了毛冲人嘶牙咧嘴的猫。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拙劣但卖力的表演,暗暗叹息一声,反而生出来不少别样的兴趣:“既然师妹这么讨厌我,那依我看,这友契还是不结得好。”

“欸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没说不结啊!”陈慕律一听他改口,情绪又激动了几分,直接上前好几步拉着人的衣领不松手,“不行,这契必须结!孟长赢,哪有你这样说话不算数的!”

“哪有师妹你这样霸道的?”孟长赢淡淡反问,“你真的要同我结契?结什么都行?”

少女点头:“对。”

“真要结?不后悔?”孟长赢挑了挑眉。

陈慕律死死盯着他:“对,我、就、要、结!快别废话了,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孟长赢的目光也始终徘徊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两道视线交汇,在漆黑的夜色中无声地焦灼炽热。陈慕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见孟长赢脸上比夜明珠还要显眼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听到孟长赢轻轻开口:“我答应。师妹的请求,我哪一次没有答应?”

“那……那就开始吧。”陈慕律清了清嗓子,“你来念咒,我来取血,把月珠给我。”

月珠结契时,需要一人取结契双方鲜血,分别融入月珠之中,而另外一人默念契约之咒,直到鲜血彻底融入月珠,便算是结契成功。

孟长赢很是顺从,从腰间解下了那一串月珠坠子,递给陈慕律。

“算你识相。”陈慕律喃喃着接过那条坠子,温润的白玉珠沾上皮肤的那一刻,他已经感受到了其中冰凉的玉质,不知道是不是冰灵根的缘故,孟长赢的的月珠都透着一阵沁入骨髓的凉。

陈慕律也解下了自己的那一条玉珠,将那两条坠子摆在一起。

“这……”他看着眼前两条月珠玉坠,一样透亮的白色,在黑夜里散着盈盈的微光,极其相似的样式,又或者说除了底下一蓝一黄的两条流苏之外,再没有其他区别。

孟长赢垂眸解释道:“这是拜师那一日,师尊赐予你我二人的。”

怪不得,陈慕律松了口气,一下就心安了,也不纠结这看着和情侣款似的吊坠,拉起孟长赢的手就兴致勃勃地打算给他扎指尖血。

“怎么不继续问了?”孟长赢看着少女抓起自己的手,似乎在选一个更好扎的手指。

“还问什么?不是就师尊送的吗?”陈慕律正忙着扎他,敷衍地唔了一声,“师尊他老人家还能害我们不成?”

孟长赢突然被他逗笑了一下:“对,师尊肯定不会害你的。”

他似乎话里有话,尾调拖得很长,但陈慕律此刻才顾不上这些,他正专注地抓着孟长赢的中指,细短的银针已经就位。

“你别烦了,还不快念咒。”陈慕律不满地指使人,他算是看出来了,孟长赢就是个大爷,只会站桩。

“知道了。”少年懒散地回道。他沉吟片刻,抬手结起一道冰蓝色的灵印,隐秘的结契咒语自他口中缓缓流出。

挑剔的陈大小姐这才稍微满意了一点,决定待会要扎得深一点,痛死孟长赢才好。

短针刺破二人的指尖,泛出血珠的中指交叠,殷红的血珠在此刻融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陈慕律坏心眼地压了压孟长赢指尖的那一点针眼,挤出的血珠更大了。

咒语还没念完,孟长赢低着头,注视着面前的陈慕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因为这点小事,便如此开怀?

孟长赢手上使了点劲儿,很幼稚地压了回去。鲜血涌出融合,陈慕律被他按得疼,吃痛地轻呼一声,转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血珠落下,滴在两枚并排的白玉月珠上。几乎是一瞬间,月珠里激起一片紫光,光芒越来越耀眼,照亮了这片寂静的树林。

【叮咚——当前任务进度100%,恭喜宿主成功阻挠主角与男配结友契,顺利完成任务!奖励正在后台结算发放中……】

陈慕律愣愣地看着那发光的月珠,不知怎么的,他心口处忽然有瞬间的鼓噪,像是有什么空缺的地方被彻彻底底地填满了。

他抬起头,看着孟长赢的侧颜,一直到他念完咒语,月珠上的血已经彻底被吸收了。陈慕律呆呆地看着手中两条并排的月珠坠,珠子还是如往常一般白透,但透过那点荧光,可以看见月珠深处藏着的一点灵气,孟长赢的是黄色,陈慕律的是蓝色。

“那是结契对象的一缕灵气。”孟长赢淡淡开口解释道。

陈慕律给了他一记眼刀:“我知道啊,谁问你了?”

孟长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场口舌之争的意思,从他手中取回了自己的月珠。

然后,陈慕律就看到两条分开的月珠之间又泛出了一抹灵气,像是一条明显的红线,将两枚月珠紧紧相连。

“这是?”陈慕律一脸懵。

好像有哪里不对。

此时,还在后台结算奖励的系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了回来,电子音都盖不住它的抓狂:【宿主!我可怜的宿主!你被这狗/逼骗了啊啊啊啊啊啊!,孟长赢我(哔哔)他(哔哔)的!】

陈慕律被系统的尖叫吓了一大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一直维护孟长赢的系统对主角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指控。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他若有所思地抬眼,对上孟长赢含笑的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

陈慕律看着半空中凝聚而成的红线,这下不只是月珠上连着了,他中指上也意外地缠上了一圈圈灵力所化的红线,另外一头连着孟长赢的指尖,暧昧中透出一丝丝诡异。

对面的孟长赢好脾气地笑着继续给他解释:“这是契约红线。”

与此同时,系统也在陈慕律耳边使劲地叭叭:【友契根本没有红线,孟长赢他骗你的!这特么是情契红线!他故意的——】

陈慕律:……

他慢慢收起其他手指,只伸出中指对着孟长赢狠狠比划了一下,做了个他想做很久的动作。

一时间陈慕律也不知道自己在孟长赢心中到底有多蠢,他居然以为自己连情契和友契都分不清。

“契约已成,师妹现在想要反悔吗?”孟长赢垂着眼问。

陈慕律咬牙切齿,还要继续装着一副看不懂契约的样子,继续嚣张跋扈:“对啊,不然呢?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与你讲和,和你结契当至交好友吧?”

“我从未想过。”孟长赢弯了弯唇角,“只是这月珠之契已经成立,三年之内不可更改,即使要撤除关系也必须捱过三年。若师妹想要解除关系,还需要等上三年。”

“这什么鬼?”陈慕律大惊失色。

【这就是离婚冷静期的修真版,结契冷静期。】系统已经发完疯,现在终于平复了心情。

在一阵电流声里,它解释的语气中是化不开的沧桑:【也就是说,你现在和这小子已经算私定终身了,想和他离婚必须再等三年。】

“师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结契了吧?”孟长赢歪了歪头,对她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意,“毕竟对于你们这种世家子弟来说,我这种出身,无论是当师兄还是当结契对象,都会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吧。”

陈慕律杏目微睁,看着少年弯下腰来凑近自己,近到他能完全看清孟长赢浓密的长睫,近到呼吸都交错,近到几乎产生了一种耳鬓厮磨的缱绻绵绵。

可即使是这样,陈慕律却感觉夜风阵阵,浑身上下被泡在一池的冷水中,寒意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月亮升起来了,只投下一抹淡淡的光。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到他那张熟悉的面庞在月光下,像是被无机的银质附上了一层假面,他甚至有一种心悸的错觉,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孟长赢。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这小簇月光,窥见了多年后冷若冰霜的寒州剑尊。

孟长赢面上的笑意极淡,比新出的月光还要黯淡几分:“师妹,现在你愿意认真听我说话了吗?”